“什麽?”沒有聽清鬼穀子的呢喃,施勳眼見巫良已從樹杈中鑽出在外等候著,連忙伸手擋住閉合的枝葉,迴身小聲道:“此處可是有何問題?”


    “不不不。”鬼穀子迴過神來,連連擺手,“我隻是,有些吃驚罷了。”


    施勳不解:“吃驚?”


    “一會兒在與你細說。”話畢,鬼穀子撩起袍袖,就著施勳撐開的洞口迅速向外衝去,直接跨過了這堆樹杈,衝著後麵的施勳招了招手。


    無語的看著鬼穀子沒有半點搭手的意思,施勳幹脆直接用手將樹杈向兩旁猛地一撥,幹淨利落地俯身向前躍去,順勢一個翻身落至兩人身旁。


    “好!”忍不住的一聲低喝,巫良眼中帶了幾分讚歎,走至施勳身旁捏了捏他的手臂,眸色微微一亮,道:“我觀你身軀瘦弱,沒想到身手倒真是不錯,本來還以為你剛剛躲開長矛不過是僥幸而已,現在看來,是我走眼了。”


    第一次被人說瘦弱,施勳的感覺格外的複雜,雖說這話有點先抑後揚的意思,但為什麽他就是開心不起來呢?


    處在一旁暗咳了幾聲,鬼穀子不著痕跡的伸手將巫良隔開,抿唇笑道:“這位,巫兄弟,天色也不早了,還是快快帶路吧。”


    微挑了挑眉,施勳有些詫異的看向鬼穀子,暗道這家夥今日怎麽如此心急,居然對一個認識不過半天的人催促了起來,這可是有點不正常。


    好在巫良對於鬼穀子的催促也不計較,也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善意,衝著施勳微一點頭後便轉身繼續帶路。


    裝作沒看見施勳時不時瞟來的目光,鬼穀子目不斜視的跟在巫良身後,心中簡直哀怨不已。


    施勳不明白卻不代表他不明白,這盤古一族乃是上古巫族遺留在人間的血脈,其族人身材高大,驍勇善戰,雖無巫族那般肉身強橫無匹,卻同巫族一般崇尚力量武藝,更甚是對於比自己強悍的人有發自內心的尊重。


    現在這巫良明顯是對施勳有了些許好感,這要是讓河洛知道自己老婆當著他的麵被調戲了,那他以後的人生就隻能用悲催來形容了好麽。


    完全沒有了解到鬼穀子的苦心,施勳隻當他是太過勞累想早些休息,畢竟這一路走來,鬼穀子體內的真氣已幾乎消耗殆盡。


    想到這,施勳安慰般的拍了拍鬼穀子的肩膀,還特意伸手將沿路的枝枝丫丫掃開,好讓鬼穀子行走的方便一些。


    跟在巫良身後一路走走停停,這行走的道路幾乎已經崎嶇到無處下腳,然而不管山道如何陡峭蜿蜒,巫良卻總能帶兩人尋到另一處較為平坦的道路。


    走了大約一兩個時辰之後,耳邊已隱約能聽到水流滑過的聲音,施勳下意識的迴頭看了一眼,發現幾人走過的道路早已被樹枝遮掩的毫無痕跡。


    施勳能感覺到幾人現在恐怕正處於泰山山腹之處,一路皆是踏草而動,撥木而行,然而往山脈深處行走時那種陰冷潮濕的感覺卻在逐漸褪去,反倒是山中所包含的靈氣已濃鬱到有些可怕。


    一路走來,不用刻意調息,施勳身上的經脈都已通了七七八八,估計著鬼穀子也恢複的差不太多,施勳正準備開口詢問,卻見巫良以長矛挑開前方的最後一片林木,雙眸熠熠的迴過了頭。


    “到了!這便是我盤古一族的族地。”


    好奇的跟在巫良身後抬頭望去,待腳步停滯的一瞬,施勳刹那間生出了一種被震撼的感覺。


    這是一個峽穀,平坦無比的峽穀,遮天蔽日的樹木到這裏仿佛形成了某種分化,一圈一圈的將峽穀包圍起來,露出了頭頂的藍天白雲,卻也成為了天然的保護罩。


    一顆碩大無比的石敢當佇立在峽穀深處,與崖壁連接,涓涓流水順著石縫緩緩而下,匯聚成一張蛛網般的清泉,延伸至峽穀的每一寸角落,而在峽穀中心最大的一潭溪泉之中,參天的橡樹伸出了層層疊疊的樹枝垂落至地麵,無數的樹屋坐落於枝幹上,於樹冠之下盤踞著。


    “你們隨我至祖屋前等候便可,我去見族長。”話畢,巫良腳步一挪,走至峽口。


    默默吞咽了一聲,施勳與鬼穀子對視一眼,皆盯住了那顆碩大的石敢當。


    “這是……”


    “泰山之心。”情不自禁的向前一步,鬼穀子似乎是明白了什麽,走至施勳身旁耳語道:“相傳盤古開天辟地之時體內精魂落至泰山化為了泰山之心,用以穩固其山脈,數萬年來隻聞其名不見其形,沒想到卻是在這裏變為了石敢當出現。”


    巫良已由山間躍下,身軀高大卻矯健如獵豹,直接於岩壁落在了峽穀之中。抿唇注視著穀內來來往往與巫良打招唿的族民,鬼穀子想了想說:“施勳,看來這地方,你一定要想辦法留下來。”


    示意鬼穀子先下去再說,待兩人先後落於泉水旁後,施勳這才低聲道:“為何,在這裏待著,那魏國那邊……”


    “魏國已被河洛完全控製住,河洛此番行事及其危險,卻隻有你能助他,但首要的,你要將你的身魂強化至如今所能承受的極限,方能與天道一拚。”


    “泰山乃盤古之顱所化,本就靈氣充沛,如今竟在此地發現了泰山之心,那也就證明,這穀內不光有靈氣,更有盤古之力。”鬼穀子緩緩道。


    穀內的族人顯然是對從未見過的外來人好奇不已,眼眸中含著警惕卻也禁不住的探頭來看,好在巫良在這族內地位應該不低,兩人皆是由他帶進,也就少了幾番詢問。


    眼見巫良進了橡樹屋中,施勳站定至屋前,與鬼穀子低頭交耳,“盤古之力又是怎麽一迴事?”


    “這麽說吧,上古巫族你知道麽?”見施勳略有遲疑地點頭,鬼穀子繼續說:“巫族之所以肉身強悍,是因為巫族隻尊盤古,不拜天道,以盤古之力修煉自身,而盤古精魂內的盤古之力更是濃鬱,你若能將其盡數吸收,便能短暫的以肉身相抵,助他脫離天道。”


    涉及到河洛,施勳便不由多了幾分心思,“以肉身相抵,那道德經……”


    “道會合天,然而力卻不會,你要靠道德經避開因果,卻要靠盤古之力抵禦天道。”抬頭仰望著岩壁與石敢當相接的那處泉眼,鬼穀子說道:“盤古一族乃是巫族後裔,體內精血使其強悍,這石敢當內的盤古之力更是脫不了幹係,施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似懂非懂的將鬼穀子的話聽進耳內,施勳自問穿越以來所經曆之事已是萬中無一,修煉道法之後便更是對世間萬物有了些許了解,然而今日鬼穀子話中所談,卻顯然已超出了他認識之外。


    他能夠從這話中推斷出河洛的作為,亦能模模糊糊猜測到自己陰差陽錯到了這裏,或許正是與這盤古一族因果相重,而若想幫助河洛,則更要借助盤古之力,因為他所修煉的道德經本就是道之所生,恐怕無法與天道抗衡。


    但究竟要如何來吸收這盤古之力助河洛脫離天道,鬼穀子話中卻是半點未提,按耐不住的上前一步,施勳正要開口詢問,卻見離開不多時的巫良由樹屋中快速躍出。


    “族長要見你們。”瞬息之間來到兩人身旁,巫良微一點頭後道:“跟我進屋吧。”


    閉了口,施勳低頭看了看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衫,又朝同樣衣衫襤褸的鬼穀子看了一眼,最後兩人幹脆抖了抖沒幾塊布料的袍袖,坦然無比的跟在巫良身後踏上了橡樹。


    這潭中橡樹遠觀已是壯觀無比,近看卻更是讓人震撼,兩人走上枝幹之後,便好似進入了一座樹中城池般,樹屋隱蔽在枝藤纏繞之中,碩大而茂盛的樹冠在微風中發出輕微的簌簌聲,將搭建在枝幹上的樹屋牢牢護在其中。


    “這樹的年紀究竟是有多大,才能夠長成這樣?”望著下麵蜿蜒交錯到將幾乎將水麵完全遮掩的粗壯樹根,施勳有些不敢置信。


    “估計跟你差不多……”鬼穀子瞥了一眼樹根,暗自嘀咕。


    微微一怔,施勳神色古怪地看向鬼穀子,他有那麽老麽?


    族長的屋子顯然就是樹中心最牢固最大的那個,這是連想都不用想的,眼看著巫良上前敲門,施勳一臉果然如此的跟著走進屋內。


    進入屋中,首當其衝看見的便是擺放在屋子中間的半截樹墩,樹墩的兩旁放著兩個小型石敢當,一位老者盤腿坐在正中央,與巫良一般半身披著獸皮,抬頭打量著進來的兩人。


    “族長。”巫良衝著老者行了個禮後,起身便出了門,顯然是把兩人帶進這裏便算是完成了任務,留不留的下來便沒他的事了。


    站於屋中,施勳一邊思量著要如何勸說這族長將兩人留下,一邊也在暗自打量著這位巫族族長。


    這族長雖盤腿而坐卻也能看出身材高大,麵容雖蒼老,雙眸卻絲毫不顯渾濁,此時正安靜的注視著二人。


    “早先就知道會有貴客來臨,如今果然被巫良那孩子迎了迴來。”慢條斯理的從樹墩上站起身來,族長溫和道:“龐將軍到來,有失遠迎了。”


    施勳頓時一震,眼中帶上了幾分驚疑。


    族長見狀笑道:“將軍不必多疑,我既讓人把將軍迎來,便不會害將軍,相反,我是有事相求。”


    抬眼看了看旁邊站立的鬼穀子,族長說:“你們來此的目的我已知曉,我可以留將軍在此修養,卻也想讓將軍答應我一事。”


    “我盤古一族因受天罰,向來人丁稀少,因此便世世代代隱居在這深山之中,不理外界戰亂,隻求族人平安,而隻要我族人不出泰山,這戰火便會繞道而行。”抬頭看向施勳,族長問:“將軍可知為何?”


    隱約明白了族長話中的意思,再加上鬼穀子剛才所說,施勳遲疑道:“可是因為……泰山之心?”


    “正是。”族長說道:“當年盤古大神在泰山之心中留了一絲盤古之力,後來我族人便將其刻畫成為能避百邪的石敢當。”


    “石敢當鎮壓世間萬千煞氣,也難怪這世間戰火邪怨蔓延不到泰山。”鬼穀子了然道:“盤古一族能避世千年,便是靠了這個。”


    “這盤古之力亦是石敢當的力量來源”點了點頭,族長止不住的一聲歎息,“可如今看來,怕是也隱居不了多久了,怨憎相會,世間不得安寧。”


    眨了眨眼,施勳頓時明白了族長的意思,盤古之力乃是盤古一族避世保命之本,也就是說,若他將盤古之力吸取,那石敢當便再無作用,戰火便會由泰山燃起。


    一時間,施勳心中猶豫了起來。


    他想救河洛也必須要救河洛,但卻也不願讓這安寧了數千年的地方,因此而毀於一旦。


    掙紮了幾番,施勳扭頭看向鬼穀子:“可還有,還有別的辦法……”


    明白施勳心中所想,鬼穀子衝著那族長說:“因果機緣,這東西留不住的。”


    “我明白。”伸手將樹墩上的小石敢當握於手中,族長道:“因此我才想求將軍一事,我可傾全族之力助將軍吸收盤古之力,但要將軍保證,怨憎俱消之後,還請還力於此地。”


    “這力,可以借給將軍,卻不能歸將軍所有。”定定地看著施勳,族長說:“將軍,你能保證麽?”


    抿了抿唇,施勳緩緩道:“你可信我。”


    “將軍一諾重於泰山。”族長笑道。


    抬眼看了看站於一旁的鬼穀子,施勳微鬆了口氣,莞爾道:“借力,必當奉還!”


    在施勳開口的同時,族長亦是鬆了口氣,將手上的石敢當交給施勳,族長微微俯身,行了個禮,“兩日後祭祀盤古大神,我族借將軍此力。”


    從樹屋中出來,施勳把玩著手中的石敢當,想了想問道:“你說這族長,為何就這麽輕易的將這盤古之力借於我了呢?”


    “這本就是你的因果,再者說來,盤古之力護了他們千年,本就被因戰亂而生的煞氣削弱了不少,此世怨憎之力過於強大,能不能在他們護一世也說不準,還不如交於你除去怨憎,在你體內滋養一番,還給他們後又能護上不少年。”


    鬼穀子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從樹幹上滑下。


    挑了挑眉,直接躍至鬼穀子身邊,施勳若有所思道:“這麽說來,不光要救出河洛,亦要除去怨憎,而這一切的終點,都在孫臏身上。”


    點了點頭,鬼穀子說:“同憂者相親,同欲者相憎。”


    “同憂者相親,同欲者相……憎。”喃喃著看向前方,施勳的眸中仿佛倒流過數年的光陰,停留在了某一刻的時間。


    午後方案,青年俯首於案上,眉睫微顫,將欲醒來之時,耳旁傳來少年輕柔的低語。


    “師兄,你何時才會對我露出如對那人一般的笑容……”


    原來早在那時,怨憎便已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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