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熹聽見一個老成熟悉的聲音,連忙迴過頭來,竟見是貉貊來了。

    她驚喜道,“仙師!”

    此時,跪在地上的蝽蟬和貔鮻也偷偷地抬起頭,見眼前有一個白衣白靴的人,也想看看是何方來的一個白衣女俠。

    “你們的腦袋若再敢抬一寸,我便將它從你們的脖子上,挪開兩寸!”

    聽到廿熹這一聲喝下,貔鮻和蝽蟬嚇得連忙將腦袋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再也不敢作妖了。

    貉貊的眼中滿是疲累和溫柔,她看著廿熹,並未提起旁的,隻是淡淡說道,“丫頭,你信不信我?”

    廿熹並不是十分了解貉貊,可她看到她時,心中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她看著眼前的貉貊,一身白衣,手腕和手臂上仍然帶著那兩對鏽跡斑斑的釧鐲。

    於是,廿熹便想到她當年在獸族受過的委屈,便動情道,“我信你。”

    “那這裏就交給我。”

    廿熹看著貉貊堅定溫柔的眼神,她來得太突然,自己不知該如何迴答她。

    她相信,如果把貔鮻和蝽蟬交給貉貊,貉貊也定然不會放過他們。

    這時,貉貊輕輕拍拍廿熹的肩膀,又輕輕撫摸著她頸上的百尾環翎,安然說道,“傻丫頭,還不快迴去救你娘,還有那兩個孩子!”

    廿熹不明白,為何貉貊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悄悄就湧上了淚水。

    彼時,一說到那兩個孩子,廿熹的心中也滿是牽掛。

    雖然她轉世化身為雪凰遺孤,依然常與文無和將離朝夕相伴,可是他們叫自己的那一聲“娘親”,卻是以幹娘的身份來叫的。

    三萬年了!

    我竟從來沒有好好地抱過他們!

    想到這裏,廿熹的心中歸心似箭,她對貉貊堅定道,“仙師,有勞了。我隻有一個要求,萬不可再心慈手軟。”

    三萬年前,她未能親自將蝽蟬和貔鮻收拾了,才又給了他們今日為虎作惡的機會。

    想到這裏,廿熹心中便十分懊惱。

    “丫頭,你且放心地去吧!”

    “告辭!”

    於是,廿熹連忙趕著飛身去往庸北去了,留下貉貊在那裏處置蝽蟬和貔鮻。

    “抬起頭來!”

    蝽蟬和貔鮻雖不敢抬頭,卻一直認認真真的聽著。

    他們知廿熹已然走了,心中剛剛要慶幸,卻又聽見了這個女俠冰冷的聲音。

    蝽蟬和貔鮻緩緩抬起頭,抬頭的那一瞬間,他們齊刷刷地看到了貉貊冷漠的表情。

    是她!

    是那個賤人!

    蝽蟬和貔鮻同時在心中驚歎,也同時在臉上驚歎著。

    “二十六萬年了,你們不會把我忘了吧?”

    貉貊輕輕地問著他們,蝽蟬和貔鮻跪在地上,卻都一言不發。

    此時,貉貊見貔鮻和蝽蟬默默無言,她心中的怒火卻在寂靜中一點點燃得更旺了。

    貉貊圍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人看了又看,臉上是憤怒和奚落交織在一起的複雜表情。

    突然,貉貊伸出雙手,手心對著青天白日,微微彎曲。

    隨著她的手臂緩緩向上,便有一簇簇熊熊的烈火拔地而起,圍在貔鮻和蝽蟬的周圍。

    地上的熊熊火焰很快便連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圈,將他們三個人全部包裹在這個火圈之中。

    蝽蟬嚇得眉頭緊皺,“啊!是無邊異火!”

    貉貊不屑道,“本神乃是上古神龍的後代,自然能使無邊異火。”

    蝽蟬與貔鮻雖能禦火,卻使不出無邊異火這樣境界超群的仙法來。

    無邊異火乃是禦火之人修煉的最高境界,修煉火係法術之人若難以駕馭無邊異火,遇上此法術便難以抽身。

    此時,貔鮻抬起頭默默看著貉貊,想起當年初見她時的樣子,他的目光呆滯,思緒萬千。

    “她還是和當年一樣,素麵丹青,身形婀娜。可是,為何她的眼中,沒有了柔情呢?”

    然而,貉貊的眼中卻並沒有貔鮻,她傲視一切,心火不息。

    蝽蟬的眼中全是狡黠和仇恨,她直直地看著貉貊。

    貉貊卻並不把她放在眼裏,隻是散漫遊離地看著屈膝跪地的兩個仇人,“當年的事,我心如明鏡。今日,我便是為了尋仇而來的。辱我者殺,謀我者亦殺!”

    說完,貉貊怒火中燒,甩開雪白無暇的衣裙,讓燃在三人身邊的無邊異火更旺了。

    一時間,蝽蟬嚇得滿臉通紅,連雙唇都在不自覺地打哆嗦。

    她不能就此認輸,於是,她鼓足勇氣,挺直腰杆,嘴硬起來:

    “賤人,你若不放了我,小心我拿你的兒子來償命!”

    這時,貉貊正背對著她,聽見蝽蟬尖利刺耳的聲音,緩緩迴過身來。

    她的臉上滿是仇恨和不屑,低聲柔柔說道,“你們讓他孤苦伶仃活了二十多萬年,還想讓他替你們償命,這樣的心計謀算,我不得不佩服。”

    “你……你簡直血口噴人!”

    貉貊仍壓著心中的怒火,雲淡風輕道,“血口噴人也罷,事實確鑿也好,你們現在在我的手裏,逃也逃不掉。”

    “你這個賤人,還和當年一樣可憎!”

    然而,蝽蟬心中的怨氣卻一刻也控製不住了,她不知死活的叫罵起來,隻想逞一時口舌之快,全然忘記了,自己的性命還捏在別人的手心裏。

    這時候,貔鮻一臉深情,好似悔恨終生一般,柔柔弱弱地開口,“貉貊,是我對不起你,可是要離他已經仙逝了。為了孩子死後的安寧,我們還是和好如初吧!”

    “和好如初!?別做夢了,我們從來就沒有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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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貉貊怒氣衝衝地罵著貔鮻,伸出火掌,對著貔鮻的胸口就是重重一掌。

    貔鮻被她拍得倒在了地上,可他的臉上卻掛著幸福的微笑。

    “你既然願打我一掌,就證明這些年你心裏有我,還念著我和你的恩恩怨怨呢!我們之間畢竟有了一個孩子,無須勢不兩立。”

    說著,貔鮻爬起來,爬到貉貊的身邊,抱著她的雙足。

    他仰頭看著貉貊冷漠的玉麵,卻隻覺得美得不可方物。

    貔鮻將臉十分享受地貼在貉貊的雙足上,傻傻笑道,“你每日想著我的感覺,是什麽樣的?”

    “滾開!”

    此時,貉貊已然火冒三丈,她抬腳就將貔鮻踢了出去,心中怒火中燒。

    蝽蟬聽了貔鮻的話,看著他,氣得大叫,“夫君!你怎麽可以置我們多年的情分而不顧,非要和一個賤人和好。她除了給我們帶來災禍,什麽都不會!”

    “你閉嘴!”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如果沒有她和她那個死了的兒子,仲海會與委舾為敵嗎?會脫胎轉世,再來蛥山捉弄你我嗎?”

    “這都是因為你!”

    “不,這都是因為我愛你,我想對你好啊!”

    蝽蟬跪在地上,爬到貔鮻的身邊。

    她捧起貔鮻的臉,發瘋一樣的撫摸著他那張臉,歇斯底裏道,“夫君,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陪伴了你三十三萬年,為你當牛做馬,難道還抵不過你和她一夜的情分嗎?”

    可貔鮻卻無情地將她推開,“你住口,你這個蕩婦!”

    蝽蟬被推倒在地上,流下了委屈的淚水,她伏在地上,滿目哀怨地看著貔鮻,低聲自嘲地笑起來。

    “你說我是蕩婦,你居然說我是蕩婦!?你憑什麽這麽說我,當年,難道不是你勾引我的嗎?若不是我死心塌地跟在你身邊,下嫁給你,你會有今天嗎?你說的蕩婦,應該是她!”

    蝽蟬一邊說著,一邊狠狠地指著貉貊,“她才是蕩婦,她爬上了你的床,還不知羞恥地生下了那個孽種!若不是老天有眼,也覺得那個孽種該死,隻怕我會被要離氣死!”

    “別再說了,這都是我的錯,與她無關。”

    貉貊在一邊,看著貔鮻和蝽蟬二人離心,本是熱鬧的場麵,卻讓她看得十分悲傷。

    她猛地揮起衣袖,將蝽蟬再次打倒在地上。

    這次,蝽蟬被打得筋疲力盡,嘴角滲出了鮮血,連說話的衝動都沒有了。

    貉貊看著蝽蟬窩囊地趴在地上,愚蠢地笑著,冷冷說了一句,“蠢女人!竟會甘心情願跟著這個畜生行惡作怪,活該你今日落到我的手中。”

    蝽蟬側仰在地上,心涼地笑起來,“蠢女人,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我的確很蠢,他明明就是在利用我,我卻還想著暖化他的心,為他做了那麽多天理不容的壞事,到頭來竟惹得一身騷。”

    “自作惡,不可活!你休想求我饒你!”

    “哈哈哈哈……我蝽蟬此生最恨的人就是貉貊,我即便是做鬼,也不會乞求你的原諒。”

    “很好,那你就受著吧!”

    說完,貉貊衝著蝽蟬的胸口又是一掌,好讓她體會體會五髒欲碎的痛苦,體會一番要離走火入魔的痛苦。

    然後,貉貊緩緩走到貔鮻的身邊,無情地看著他,滿目憎惡。

    貔鮻也抬起頭,靜靜地看著貉貊。

    二人四目相對,心中之情,卻各不相同。

    貉貊恨貔鮻入骨,她咬牙問道,“我兒要離,他葬身堿味海,元神覆滅,對也不對?”

    “對。”

    “我兒要離,他被情所傷,舍身救了獸族,對也不對?”

    “對。”

    “我兒要離,因被你拋棄,後又遭到你們兩個的構陷,讓他沒有一絲求生之欲,自盡而亡,對也不對?”

    貔鮻不願迴答貉貊,他低下頭想了良久,才緩緩開口,“對。可這……貉貊,你聽我解釋……”

    “夠了!二十六萬年前,我就不該信你的花言巧語。今日,我也再不會信你。”

    說完,貉貊伸出火掌,眼睛裏全是紅通通的怒火,她隻想一掌便結果了貔鮻,好讓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住手!”

    貔鮻直起腰來,抱著貉貊的腿就哀求起來,“貉貊,你多年來未見要離。來日你我身歸混沌,母子相認時,難道要以殺害生父的身份來見他嗎?你讓要離的心裏,如何跨過去這道坎兒?”

    “別說了!”

    “我的命不足惜,可孩子卻最是不幸。”

    貉貊聽到貔鮻提起莫離,心中的怒氣被再次激發,險些要爆炸。

    “冤有頭,債有主,再敢狡辯,我滅你全族!”

    貔鮻麵不改色道,“我全族的性命不足惜,可要離的心事,比他們更重要。”

    貔鮻並不知,要離還未身死。

    他隻是想以要離生父的身份,希望能求得貉貊的原諒,與她重新來過。

    這時,貉貊的心中,卻微微地顫抖起來。

    她想到還在羌溪龍城裏躺著的要離,心中悲痛不已。

    要離這一生,活得悲苦不幸。

    若是她再殺了貔鮻,隻怕他的心事會更重!

    可是……

    如此無恥之人,自己如何能放過他?

    不!

    我絕不放過這個畜生!

    “趕緊受死吧!”

    於是,貉貊大怒,眼中怒火中燒,全身都燃起了無邊異火。

    頃刻之間,貉貊化身成為一隻巨型的浴火赤龍。

    她的兩隻龍趾點地,另外三隻龍趾在空中揮舞著。

    突然,貉貊化身的赤龍撲向貔鮻,將他整個兒撲倒在地上。

    她的龍首“嗷嗚嗷嗚”地吼著,猛地貼近貔鮻單薄的身軀,直勾勾瞪著他的雙目。

    繼而,貉貊張開一人高的大口,向貔鮻怒吼著。

    她的嘶吼聲中帶來了熱騰騰的氣息,單單這熱氣就將貔鮻烤得幾近化成血水。

    “赤龍!這個賤人,居然是赤龍化身而成的。”

    蝽蟬伏在地上,在貉貊的龍頸處偷偷看著,不禁感歎起來。

    她心中懊悔,“早知今日,當年我萬不該對她下毒。她居然深藏不露,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貌若無鹽的賤人,真身竟然是一隻赤龍。九州之內,唯真龍與雪凰最兇,我惹上了她,隻怕要命歸西天了!”

    蝽蟬嚇得縮在原地,恨不得化成一縷青煙逃了。

    然而,此時,她被困在無邊異火圍起來的巨大火圈裏麵,不敢動彈一絲一毫,更莫說是逃之夭夭了。

    “你真的忍心殺我嗎?”

    貔鮻怯怯地問著眼前這隻巨龍,他的身影在巨型的赤龍麵前,顯得懦弱渺小。

    他伸出手來,想輕輕摸摸這隻赤龍的鼻子,好讓她安穩下來。

    誰知?

    “嗷嗚!”

    隻聽見貉貊一聲恐怖的吼聲,貔鮻便被她鋒利的龍趾踢倒在地上,人仰馬翻。

    終於,貔鮻深知,自己將命不久矣。

    “也好,能死在你的利爪下,我便可以安心地去了。”

    貔鮻說出這一句話,與這塵世做了最後的訣別,便安心地閉上眼睛,等待貉貊對他動刑。

    霎時,隻聽見一聲巨響。

    “嘭!”

    巨響之後,貔鮻與蝽蟬雙雙飛了出去,他們被貉貊的龍趾甩到了蛥山爐窯內的牆壁之上。

    貉貊將他們置於爐火之上,日日月月受毒火之炙烤焚身。

    這毒火本被用來炙烤廿熹的百尾環翎,如今,貉貊就要替廿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貔鮻被一雙鏽跡斑斑的鐵製釧鐲綁住手腕,釘在牆上。

    在他的旁邊,蝽蟬則被一雙鐵鐲綁住了手腕,也釘在牆上。

    這曾經,是當年貔鮻對貉貊下毒後,用來綁縛貉貊的釧鐲和鐵鐲。

    “如今,我把它還給你們!殺你們兩個,不過頭點地而已,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這爐窯內的毒火緣就是你們放的,毒火不會將你們焚個灰飛煙滅,卻會讓你們日日經受烈火錘煉的灼痛之感。如此,也便是對得住我那可憐的孩兒了。”

    貉貊早已顯化出人形仙身,說完這話,她心中坦然,揚眉吐氣地走出了山洞。

    走出山洞的那一刹那,她的臉上熱淚垂灑,笑容可掬。

    “唿”地一聲,她將身上雪白的衣袍脫了下來,反手扔了出去。

    那身衣袍隨風而起,兜兜轉轉,飛到了爐窯的火堆裏。

    眨眼間,雪白的衣袍在烈火中化為飛煙和飄絮,燒盡了二十六萬個日日夜夜的灼心之痛,燒盡了二十六萬個日日夜夜的思念之苦。

    貉貊寧肯相信,她是為了折磨這兩個惡事做盡的人,才將他們關在這洞裏。也不願相信,自己是為了要離,怕他因為往日的恩恩怨怨,再添心事。

    她堅定地離開蛥山,在心中默念,“兒子,娘到如今仍想不明白。來世,我們母子該在一個芳華世界中安享天倫,還是擦肩而過,別再互相折磨。”

    母子分離二十六萬年,是她畢生的遺憾。

    這是貉貊此生之痛,也是她恨的由來。

    萬幸!

    大雨過後,天也要晴了。

    接下來,貉貊微笑著,飛向了她的另一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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