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25)


    林家成跟郭爹認識。


    當年抱養孩子的時候, 彼此都是見過的。要是生子姑姑家有啥事, 兩人在那邊偶爾還會碰上一麵。包括生子,他更是每年都見。有時候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他跟郭爹聊,生子也不搭話,誰也不搭理。


    就是那麽一種相處狀態。


    突然說要接班了,這麽點距離還寫信。剛開始他是沒反應過來,心說這孩子還開竅了。不管自己答應不答應吧,至少是懂得鑽營了。這隻要學會鑽營,日子再差也有樣子。


    嘿!寫信又叫他姑姑當了兩迴中間人之後,又不見動靜了。


    他突然就有點悟了。生子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上班,叫什麽名字。真要有心,早跑來了。你說這麽大一兒子纏著, 你就不叫接班, 是不是得想想其他招呢?想辦法給塞到其他單位, 哪怕是農墾或是紗廠呢,總歸是拿工資的。


    可生子沒來。寫信和他姑姑傳話, 可都不是他親自開口的。


    那這其中自然是有貓膩的。隻怕這不是生子的意思, 而是生子的爹的意思。


    知道這不是生子求奔著他,而是兒子的養父想從自己這個親爸身上給兒子要好處,那心理, 怎麽說呢, 還真有點複雜。


    這會子見這位又來了, 還是一副笑咪咪的樣子, 就趕緊將人往宿舍裏讓,“進來坐。”


    宿舍不是單人宿舍,是兩個人住的。對方不在,招待客人很方便。


    郭爹眼珠子滴溜溜轉的觀察了一圈,心裏差不多有數了。這林家成吧,其實混的也就那樣了。要不然生子的二姐都能在縣城分一套房子,他出來這麽些年了,怎麽就不能呢。老婆孩子都都在鄉下呢。


    林家成不知道郭爹的想法的,這會子給倒了茶遞過去,“老哥這次來是有事?”


    有!有大事。


    “咱兒子要結婚了。”郭爹一說起來就滿臉的笑意,“下月初九,說什麽你都得來一趟。這也就是成家立業了。”


    林家成砸吧著嘴,想著這該不是想叫孩子認迴來?


    認迴來光自己去還不成啊,還得通知家裏的一攤子。


    想了想就道:“要不這麽著,這事正兒八經的事,老哥該跟我家裏說一聲的……”


    郭爹心裏就不得勁,我跟你家裏誰說?


    跟你那後娶的老婆?那婆娘隻恨我們生子不死,還去喝喜酒呢?喝錘子!


    但人家說了,好吧,郭爹就應了。迴家的時候轉到林家就去了一趟。


    鄧春花耷拉著臉,全程‘嗯哼’的應著,從頭到尾都沒給句明白話。


    郭爹是生了一肚子氣迴去了,這都什麽鳥事。


    我把孩子養大成人了,孩子如今有工作了,能掙工資了,還要娶媳婦了。我是真高興,想著孩子以後少不了拉拔的人,過去跟你這親爸說一聲。就指望你再孩子遇到坎而他自己又使不上勁的時候拉上一把。就這麽點意思。


    沒想著叫你出錢叫你出力,看孩子結婚你得給個七七八八的,沒有這個意思。


    你要是覺得樂意,那你應下來,孩子結婚當天你偷摸的來一迴,別叫你家的女人知道不就完了。來了是想給十塊呢,還是二十三十的,多多少少的都是你的心意。


    這不就是心裏高興,兒子要結婚了嘛,當爹的心應該是一樣樣的。樂嗬!


    完蛋犢子你倒是好,叫我去你家說。然後呢?


    然後指定是不能來了唄。


    果然,結婚當天,等了一天的林家成都沒等到。


    郭爹就跟金老二跟四爺說呢:“真不是叔說他的不地道,你說這辦的叫啥事?”


    一個算計的太精明,一個是處處都糊塗著呢。該說誰錯誰對。反正生子肯定是對親爸沒了任何的好感。


    兩個爹比起來,叫林雨桐來說,其實還是郭爹更可愛一些。


    就說給生子選的媳婦吧。真真是用了心思了。生子木訥,但這媳婦春娟就不一樣了。活也幹得,嘴上也來得,還有一股子潑辣勁。


    郭爹人挺明白的,跟林雨桐和英子說呢:“生子這性子,在村上肯定受人欺負。就得有個能護得住的。”


    春娟的娘家院,在黃河邊上的村子住。鎮上離黃河稍微遠點的地方,都管那一片靠著黃河住的叫黃河灘,有時候簡略的稱唿也叫灘底下。


    那邊比起太平鎮這一片,日子過的要苦一些。閨女能嫁出灘底,那是運道。


    所以這媳婦雖然找的有點遠,但長相性子都沒話說。找的就是這種能頂門立戶的媳婦。


    郭爹還這麽跟英子和林雨桐說:“以後要是看見媳婦收拾生子,就是生氣咱也都別言語。家裏得這麽潑辣能立住事的人。”吃完喜宴,臨走了郭爹又拉住金老二和四爺:“老叔上門實在算是厚臉皮……”趁著酒勁,郭爹吸吸鼻子道,“別跟老叔計較,生子跟老叔不是一樣的人。以後你們多看顧一點,多包涵一點……”說的興起,還拽著他老婆,“你以後別沒事生事,孩子說啥你就聽啥,媳婦說咋,咱們就咋。別想著擺弄兒媳婦,這才有你的好日子過。你要是走在我前頭那是你的福氣,要是走在我後頭……”打著連聲的唉聲,好似在說有你這老婆子受罪的時候。


    大喜的日子說這個,有點不祥。


    結果這邊林雨桐和四爺他們剛到家,新莊那邊報喪的來了。


    郭爹等親戚走完了,幫忙的人還都收拾著呢,說今兒高興,多喝了兩杯,要迴炕上躺一躺醒醒酒,誰知這一躺下,再過了半個小時人家禮房叫他給他交賬的時候,才發現再也叫不醒了。


    臉上帶著滿足的笑,然後就斷氣了。


    這事鬧的?


    當初林家成的媽也是這樣,那時候林家的日子難捱啊,長子是瞎子幸好養的童養媳還算是有良心,能過日子了。閨女早早的就又給人家當了童養媳,等到小兒子大了,說媳婦說不上啊,好容易說上了,要定親了,結果在定親的早上,給鍋裏添了水要給來客燒熱水,誰知道坐在那裏,等鍋裏的水燒開了,人也沒了。


    都說這是高興死的。


    那誰知道呢?反正就是人沒了。


    既然弟弟都認了,那這禮就得正兒八經的。又是蒸花饃,又是定做花圈。反正是按照郭家女兒的身份,準備的很齊全,全是把生子的麵子給撐起來了。


    埋了人,剩下的就沒有親戚的事了。吃了飯就打道迴府。


    結果半夜,新莊來人了,叫英子和林雨桐趕緊的去。


    這肯定是出了大事了。林雨桐還以為是新媳婦鬧起來了,或者是那生子的養母鬧起來了。新媳婦剛進門就死了公公,有些人遷怒起來是挺沒譜的。


    到了地方,才知道真不是。


    新媳婦沒鬧,生子的養母也沒鬧。


    鬧起來的是生子。


    生子臉煞白煞白的,說話的聲音活脫脫的女聲:“那個挨千刀的林家成……可憐我的孩子……”


    生子的養母嚇的聲音都變了:“你是誰啊?”


    生子就跪在地上,對著他生母磕頭:“我謝謝你啊老姐姐,你把我的孩子養大了……我謝謝你啊……”


    這說的話不對啊!這明明就是生子生母的身份。也就是英子和林雨桐的親媽。


    怪不得要叫人叫姐妹兩個呢。原來緣故在這裏呢。


    英子是見識過金滿城的鬼上身的,對這東西她從堅信到半信半疑再到不信,如今卻又開始半信半疑起來了。


    金滿城那性子各種的作,這個不奇怪。


    但是生子這性子,說實話,真幹不出來這事來。


    而且這女人的聲音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


    不能吧!


    她不確定的看林雨桐,林雨桐盯著生子的一舉一動,真看不出來偽裝的痕跡來。她後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扭臉去看四爺。


    這種東西民間一直都有傳的,真的假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都已經說不清楚了。


    四爺對這玩意其實挺好奇的,還提議說,“叫個人,把姥姥接來。”


    蔡姥姥被老三開的拖拉機送來了,來的很快,懷裏還抱著清平。老大家的清豐發燒了,李仙兒從娘家沒迴來,金老大侍弄不了,隻得求助了爹媽。清平被送到蔡姥姥手裏,蔡姥姥一聽生子這邊有事,也想不起把清平給小老太送去,順手就給抱來了。


    誰知一進門,蔡姥姥還沒說話呢,清平尖著嗓子就大哭了起來。


    幾個人都拉不住生子,一見蔡姥姥他就撲過去抱著蔡姥姥喊‘媽’,一聲一聲叫,一聲緊著一聲哭,哭的聲嘶力竭。


    清平一邊尖著嗓子哭,一邊怕打抱住蔡姥姥的生子:“這個奶奶走!不要這個奶奶!你快走!不要你!”


    清平是認識她舅舅的。就算一時沒認出來,但也不會對著一個小夥子喊奶奶吧。


    生子不是會作的人,兩三歲的孩子總沒人給教這個吧。


    但這就是這麽巧。


    蔡姥姥就說過去的事,“當初結婚,給你陪嫁……”


    然後生子能把當年陪嫁的東西說的清清楚楚,連誰陪嫁,結婚的時候酒席上都有什麽都說的一清二楚的。又說當初生產的事,怎麽生的孩子,疼了多長時間,當初她都跟蔡姥姥說了什麽話,也都一一的說了出來。甚至還說到了她小時候的事,小時候幹了什麽,跟姐姐弟弟妹妹怎麽相處的。等等等等。這裏麵牽扯到蔡姥姥的兒子,都已經早死了的。這些事,知道的人也就剩下蔡姥姥跟小姨了。蔡姥姥沒說過,小姨跟生子就沒來往,怎麽會說。再說那時候小姨年紀小,不一定記得像是生子現在說的這麽詳細準確。


    蔡姥姥能不信嗎?


    信了的!信的真真的!


    跟著就哭啊!


    說你不去投胎,在這裏幹嘛呢?叫孩子安生些。如今你放心去吧,孩子們都大了,又叫她看英子看桐桐,看倆姑爺。


    林雨桐看著生子的那雙眼睛,真還從裏麵看出了慈愛。


    她手心都出冷汗了。


    蔡姥姥一個勁的在邊上念叨:“陰陽兩相隔,你走你的道,陽間的事情你別惦記。”


    “媽!我咋能不惦記呢。”生子的麵色突然鐵青,聲音變的更尖利,“叫林家成拿畜生來,我要當麵問問他,他是怎麽對我的孩子的?還有他那小老婆,怎麽虐待我的英子的?要是不下跪認錯,我叫他們跟我一道走……”


    英子是不能見別人提一點當年的事,一說起來,淚就止不住啊。


    她這會子真信,這就是她媽。


    一聲一聲的喊媽,大人哭孩子叫的。


    金老二也有些拿不準了,問四爺:“咋辦?”


    “那就叫來。”四爺這麽說。


    這種事傳說中總有,見過的人深信不疑,沒見過的人卻都存疑。


    四爺就想看看,這把林家成叫來之後呢。


    果然,林家成是一個人來的,沒帶鄧春花。


    一看這架勢,再一聽從生子嘴裏說出來的兩人剛結婚時候的事,這種事肯定隻有夫妻兩人知道。他心裏也毛啊,要認錯,他跪下磕頭就認錯。這些事說起來他也確實理虧。起來的時候他是這麽說的:“別折騰孩子了,錯了的是我,你要是咽不下這口子,你就隻管折騰我。孩子才剛結婚,就遇上喪事,洞房還沒入呢。你是親媽,別鬧騰孩子。”


    說著,推著自行車就走,邊走還邊說,“我騎車,你坐在後座上,咱就走吧。”


    他這一走,生子渾身跟沒骨頭似的,一下子就癱軟下了。


    林雨桐趁機上去摸摸脈搏,沒什麽明顯的異狀。


    這邊七手八腳的把生子安頓在炕上,見人悠悠轉醒,一臉迷蒙的樣子。


    誰問也不知道啥,就是覺得睡了一覺。


    那邊蔡姥姥卻哭的不行,不放心‘女兒’跟著林家成走了。要跟過去看看去。


    做拖拉機是比騎自行車塊,等到了林家,林家大娘跟林玉康兩口子正衣衫不整的往林家成這邊來。


    來不及細問這個點來幹嘛的。


    結果就見鄧春花光著上身,穿著紅褲衩就從院子裏衝出來了。


    晚上看的不是很清楚,林家穿堂的燈亮著,門一開才看見了一個白花花的影子竄出去。


    男的沒辦法上前去啊。林玉康是侄兒,這邊來的都是女婿和女婿家的弟弟。


    能幫著管的就隻有林大娘和林二嫂了。


    林家成急著追,後麵是瘸子林玉奇想追也追不上。


    林二嫂到底是年輕,手上也有勁,追過去幫著給摁住了。


    鄧春花嘴裏一會兒是嗚嗚叫,一會兒是哈哈笑,再不就是哭幾聲出來念叨我錯了我錯了的。


    林大娘罵了一聲:“該!”


    林家成鐵青著臉看蔡姥姥,到底是叫了一聲‘媽’,“說說英子媽,別鬧騰了。”


    說啥啊?


    蔡姥姥啐了林家成一口,“誰是你媽?你媽是鄧家那個滿巷子要飯的婆子。”


    鄧春花家裏兄弟姐妹十多個,如今這老娘卻淪為要飯的。鄧春花還有姐姐嫁到了她娘家本村,就是一條巷子住著的。親媽要飯要到閨女門口了,鄧春花的姐姐拿著掃帚愣是把親媽給攆走了,“要飯到別處要去……來惡心誰呢……”


    好些人都看見的事,傳的十裏八鄉都知道。


    就說鄧春花吧,這邊的條件就真的給不起她老娘一碗飯吃,就看著老娘挨餓?


    她就是那麽個人!對她自己的親媽都能如此,何況是對當初的英子呢。


    這話說出來特別打臉。


    林家成也是無奈的很,“媽,那你說現在咋辦?這麽下去對英子媽也不好……”


    蔡姥姥才哭出來了:“林家成啊,我閨女如今葬在什麽地方?年節可有人給祭掃?”


    林家成麵色一白,搖搖頭。


    當年英子媽是葬在林家祖墳的,後來不是那些年大修水利嗎?規劃裏的排堿渠從墳場過。他嘛,就把林家其他人的墳都給遷走了,隻剩下英子媽的墳沒動。因為那當時在最邊上,估摸著排堿渠是修不到那地方去的。


    如今那墳墓肯定是沒有墳頭了,更沒人祭掃。那些年不是破|四|舊嗎?都不興這一套。


    不管怎麽辯解吧,這事他做的不地道。


    英子眼圈都紅了,這自家媽這些年就是孤魂野鬼啊。


    林雨桐就說:“這麽的,遷墳吧。”


    “費用我出。”林家成趕緊道:“一定體體麵麵的安置你。孩子都好,媽也都還健在,我們一定照看著給你找個好地方。”


    隻鬧騰到天亮了,鄧春花才癱軟了。


    這遷墳也是麻煩事呢。


    林雨桐就跟林家成要照片:“我媽的照片……”人就算死了,照片得留著,這事最基本的。況且人家有三個孩子,你得給孩子留下念想,叫孩子知道他們媽媽長啥樣吧。人都得有根不是。


    結果林雨桐這一要,林家成尷尬了,壓根就沒留下。隻支支吾吾的說:“……時間久了,怕是找不見了。”


    “那衣裳或是用過的物件呢?”修排堿渠嘛,萬一那墳就找不見了呢,這總得立一個衣冠塚吧。用過的東西呢?拿出來一兩件也成啊。


    林家成搖搖頭:“真找不見了。”


    還是林大娘從家裏拿了兩件衣裳出來:“是你媽的。當初日子艱難,我又懷著玉葉,這衣裳布料子軟,說是叫我拆了給肚子裏的幾個孩子做衣裳的。我見衣裳好好的,沒舍得,誰知道……”


    林雨桐看蔡姥姥,蔡姥姥抱著衣服就哭,看來是沒錯的,這真是當年親媽穿過的衣裳。


    按照林家成的指的地方,真就沒找到親媽的墳在哪呢?要麽是埋的更深了,要麽早就沒什麽蹤跡了。


    這叫活著的人尤其不是滋味。


    尤其是蔡姥姥,真是跟被挖了心肝肉一樣。


    立衣冠塚的時候,生子是死活不願意叫立在林家的墳地裏。當然了擱在郭家也不顯示。林雨桐就說這麽地吧,立我們跟前。果園子的邊邊角角的,找個地方,就算是有那麽一碼子事不就完了嗎?


    要不然擱在林家的祖墳,指著誰祭奠呢?


    林家成抿著嘴沒說話,但是到了立衣冠塚的時候,倒是帶著鄧春花來了。這女人如今也不傲氣了,老老實實的跪在墳前,給磕了三個響頭,上了一炷香。


    這事就這麽了了。


    了了嗎?


    沒了!


    許是鄧春花真被嚇出毛病了,每次趕集都會過來看蔡姥姥,還一口一聲的叫媽,怎麽罵都不聽,人家該叫還是叫。


    這種後娶的老婆跟先頭老婆的娘家來往這種事,並不稀奇。


    按照當地的叫法,鄧春花這媽一叫,她就成了老太太的續女。


    古禮上,這女婿要續弦,得原配的娘家允許。你說的這家的女兒老丈人家說不行,那這婚事就成不了。老丈人家點頭了,婚事成了,這續弦在原配麵前執妾禮,也認原配的娘家為娘家。把原配的爹媽叫爹媽。這就是續女。


    肯定都是不會太親近的,但這禮法就是如此。


    這一古法其實還是保存了下來。農村很多地方,在那個年代,還有這樣的事。但也因人而異,要是原配的娘家更顯赫日子更好過,認的就多。反之,也沒人會認。


    很現實的問題。


    林雨桐上班,英子在小飯館,四爺和金老二倆大男人就更不可能會在家了。


    清平再一被接走,蔡姥姥本來就短了的精氣神,在被鄧春花打攪了幾次之後,就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小老太更英子提了幾句,叫她注意點她姥姥。


    英子隻得把姥姥帶到飯館,不指著她幹活,就是叫她瞅著人來人往的地方有點人氣。


    家裏的瑣碎事不管啥時候都處理不完,不過這都不要緊。


    這會子她還真有要緊的事呢。先是大熱天跟四爺又去參加了七月份的考試。然後又接到了省城的邀請函。說是有一個什麽探討畜牧業發展大會。


    孩子還沒出過門呢,四爺果斷的很,“把老人家和閨女都帶上?”


    那就帶上。


    小老太當年就做過非常古老的那種小轎車,在大上海也是出入過的人。去一個小小的省城,做一個小吉普,完全是小意思。


    別管是什麽性質的大會,既然是省城的,那規格就相當高了。


    公社叫開小吉普去,林雨桐這邊更是給了經費,局裏的地區的,意思就是有機會跟上級領導聯絡聯絡感情。


    地區那邊打發了原來的喬站長給林雨桐打了電話,一翻叮囑後又說了:“……去了也別瞎跑,咱們臨河市在省城有辦事處。這邊給辦事處去個電話,你們到了就直接去辦事處,吃住都在那邊……”


    那這就更沒有問題了。


    省城有什麽呢?大商場有一個,然後別的還真沒有。


    小老太又是看手表,又是看電視機的,最後還是清平指著電視機叫嚷,小老太大手一揮,那就買。


    住在招待所不能跟家裏比的,舒服實在是未必。硬板床鋪著涼席,沒有風扇,也幸虧是樓層低陰涼的很,不怎麽熱。清平不是很習慣這裏的環境,得空了帶去僅有的一兩個公園逛逛,清平還是憋著嘴。為啥呢?沒他們家那果園子美呢。


    就是再不習慣,在這邊也待了差不多二十來天,這會議就是這麽開的,一天兩小時的研討,然後剩下就解散了。帶著公費出來算是半旅遊了,很愜意。


    可等瀟灑完了,帶著孩子迴家了。才知道這不在的大半個月都發生了啥。


    不知道是啥原因,反正就小兒性的傳染病,像是麻疹。孩子先是發燒,然後是眼睛紅,眼角爛,渾身起疹子,就這大半個月的時間裏,夭折了好些個孩子。清平隻是微微的有些發燒,還是按照以前的那樣給煮羊奶喝,還特意放了桐留下的據說是去除膻氣的藥包,結果睡了一覺起來好了。金大嬸不敢大意,把孩子圈在房間裏不叫出去。


    不能見風,人家說一見風就流眼淚,以後一輩子都是見風流淚了。


    還說不能叫孩子聞見男女同床的氣味,要不然孩子就扛不過去。


    各種說法都有。


    跟金家有直接關係的就是隔壁大梅子家,老二兒子給她生的那個大孫女,夭折了。英子小姨家前頭那個大女兒,都十二了,結果不知道怎麽也染上了,沒救過來,也給夭折了。


    金滿城家的清豐燒的特別嚴重,不過到底是給挺過來了,隻是看著還有些弱而已。


    一條巷子裏住著的劉成家那早產的閨女,病的都奄奄一息了,放在草席上隻等咽氣了,可到底是命硬,給扛住了,湊活的活著。


    不是大人不給看,是醫院拿這個也沒辦法。


    林雨桐知道,隨後孩子出生就會給注射疫苗,以後孩子會得這樣的傳染病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但後果已經造成了。


    光是跟金家有關的,孩子就折損了這麽多,想想就知道有多少家遇到這糟心事。


    金大嬸埋怨把孩子帶迴來太早了,怕把清寧也染上。


    林雨桐自然是不擔心這個的,她擔心的是,蔡姥姥自從小姨家的大閨女夭折了之後,身體一下子局破敗下來了。


    “最近隻喝稀粥,這都第十天了。”英子端著羊奶,“這東西也不喝了,今兒臉稀粥都不喝,隻喝清水了。”


    心裏存了死誌了。


    林雨桐打著熬雞湯的幌子,給加藥材進去燉,結果想辦法喂進去了,等人走了,她就想辦法吐出來。


    臨走的前一天拉著林雨桐的手:“別叫姥姥受罪了,姥姥這一輩子淨受罪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啥時候是個夠啊……”


    送走了第一個丈夫,又送走了第二個丈夫。一個人拉拔了四個孩子兒女長大。老大閨女嫁人之後就瘋了,然後瘋瘋癲癲的跑的不見人影了,死活不知。老二閨女難產死了。老三是兒子,還沒等娶妻生子又沒了。隻剩下一個小閨女,幫著閨女照看孩子照看了一場了,眼看孩子大了,都頂事了,誰能想到又夭折了。


    死丈夫,死兒女,連孫輩都死了。


    蔡姥姥怕了,“我這命不好,不該跟英子住的,幸虧清平沒叫我一直養著,要不然……叫我走吧……活著真就是天天都在煎熬……到了那頭,我也能見到你媽你舅舅他們了……就把我葬在你媽邊上吧……”


    英子跟她是好說歹說,怎麽說都不行,閉著眼睛閉著嘴,堅決不吃不喝。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人沒了。


    年年辦喪事,真是晦氣的很。


    不管怎麽說,金大嬸都覺得在金家的門裏埋別人是一件特別不爽氣的事情。但到底看在英子的麵上,啥也沒說。照看著把蔡姥姥就這麽中規中矩的安葬了。


    等不痛快的事完了,才都想起剛買迴來的電視了。


    四爺買了兩台,一台給老兩口送去,一台自家留著。


    晚上的時候,電視得抱到院子裏,滿巷子的人搬著小馬紮就來了。


    金大嬸挺樂意的,當年的日子憋屈,雖然大家都幫金家,借個東西借個糧食的,大家雖然都借吧,但心裏肯定也多是同情和看不起的。如今日子不一樣了,都來借金家的光了,金大嬸就覺得麵上有光的很。


    第一晚上大家一直是看到畫麵上出現那種信號調試的圓盤似的彩條圖形,才各迴各家了。


    第二晚上放了一半,馬小婷起身把電視關了,然後扭身迴屋去了,進了屋子還喊老五:“把電給拔了。”


    金家老兩口尷尬的很,看著老街坊老鄰居的,尤其是那些年紀大的,他們不用看,都知道對方的臉上肯定是訕訕又帶點羞憤的。


    這真是把人給得罪狠了。


    老五家這媳婦,過日子摳唆的很。家裏的錢,攥在手裏一分都不往出拿。她不光是對別人摳唆,對她自己也摳唆。人家年輕媳婦有兩錢,一年都給添上一件新衣裳或是別的,但這媳婦不是。誰的舊衣服她都要,要了就拿迴來改了自己穿。想要桐的,桐說沒有。誰都知道桐不是沒有,是衣服多的很了,穿不過來都是新的。找英子借,英子是真沒有多餘的。新衣服出門才穿,舊衣服平時就穿著呢,要不然整天煙熏火燎的在灶房前有多少好衣裳往出造。最後馬小婷連蔡姥姥穿過的衣裳鞋襪都要了,至於是怎麽改的,那別人就管不著了。這個摳唆勁上來,今兒犯倔脾氣,為的怕就是電費了。


    小兩口跟老兩口分著呢。分的有多生分,馬小婷說了,一家交一個月的電費。金大嬸能氣死,她不說的話,這一點電費她還能專門從兒子媳婦要不成?就怕老兩口不掏電費,趕緊把這事給提出來了。金大嬸能說啥?啥也沒說就應下了。


    搬來電視的這個月,不是正好該老五家交電費嗎?


    要是天天晚上這麽看電視,這個月的電費原來是七分就夠,現在還不知道兩毛夠不夠呢?


    所以關電視!


    想看電視電視搬出去唄,愛用誰家的電就用誰家的電去,別用我家的。


    一條巷子的人都被得罪了,偏巧,宋大嬸的大兒子也給送迴來一台電視,沒金家的大。金家的是十四寸的,宋家的是十二寸的。


    但宋大嬸跟金大嬸叫板呢,把電視機就放在門口,誰愛看就看,想看到什麽時候就看到什麽時候。金大嬸的脾氣沒處發去,過來找四爺和林雨桐,“你們也是!沒事買什麽電視?看給我們鬧的……”


    混賬脾氣又上來了。


    四爺就說她:“您的脾氣不是挺大嗎?你怎麽不衝著老五媳婦去啊?”他一邊吃他的飯,嘴上卻沒停,“您這是瞅著我媳婦好欺負是吧?”


    金大嬸噎了一下,看林雨桐:“我欺負你了嗎?”


    “行了行了!”林雨桐拉她坐:“多大點事,至於生氣嗎?實在不行,叫人給你們也把電給分了,一分兩家,各家算各家的。”


    那真成了平安公社的笑話了!


    過來給林雨桐送豬肉的錢翠翠和周寡婦在外麵聽了個全場,錢翠翠還跟周寡婦低聲道:“林姐平時瞧著是沒脾氣,但這脾氣上來了,站裏的大老爺們都不敢紮翅。怎麽在家裏這麽好脾氣……婆婆妯娌誰都能嗆嗆她,發狠治上一迴看誰敢?”


    周寡婦就笑:“你還是太年輕。別的不說,就說來咱們廠裏來視察的那些領導,是不是個個都瞅著是好脾氣。不管下麵的人說什麽意見,怎麽刁難,都一副好脾氣的樣子?那你說,人家那都是好脾氣的?”


    那肯定不!


    錢翠翠若有所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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