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26)


    金秋八月,這兩天太平鎮特別熱鬧。


    物資交流會就在這幾天, 一年隻一次, 一次隻五天。大小客商, 省內的省外的,都湧來了。太平鎮的街道兩旁,能從東街擺到西街, 從南街擺到北街。


    英子的小飯館也紅火了起來。方圓幾十裏之內的, 都來趕集了。有些得淩晨三四點起來, 走路過來趕集。


    金大嬸看著清平呢, 金老頭帶著老三兩口子都在給英子幫忙。


    老五也跟過來了,可還沒待到十分鍾了, 馬小婷站在門口就喊了:“你在這裏誰給你一分錢呢?趕緊的!忙著呢?”


    忙啥呢?兩人一人背著一個筐子, 在街上撿那東西呢。


    有些人家趁著這人氣旺,把家裏種的菜啥的, 都搬來順手就賣了。那菜葉子菜梆子啥的, 那買主仔細了, 就掰下來不要了。然後兩口子就去撿這個。撿這個迴去洗幹淨了,醃了吃能撐一冬。


    金大嬸想說吧, 想想又能說啥?不管怎麽著, 總是勤儉持家的在過日子是吧。這還錯了?


    她是看著老五的日子過的實在是熬人的很。地裏活那媳婦幹不了,今年前季種的芝麻,兩畝半的地, 一共收了不到一百一十斤的芝麻。你說這能值多少錢?


    還不如種的甜瓜, 熟了就摘, 也不去別處賣,就隻放在這廠子門口,這個一個那個一個的,都買了一百多塊錢呢。


    前季沒收入,後季都種成了玉米。秋收了勉強夠吃。


    老五得閑了給人家做個泥瓦匠,賺點迴來補貼家用。但這工錢領迴來想在外麵多花一毛錢,那都是做夢。買個油鹽醬醋,叫老五去,一分都不給。叫老五自己去想辦法。老五有啥辦法?又不比老三,不管是哄啊,還是騙的,反正能弄來。他是沒道道,賒賬都不敢去,關鍵是他不知道啥時候能還。那能怎麽辦呢?不是坑從爹媽要,就是找他二姐。


    隔三差五的,一毛兩毛的,英子也給。


    馬小婷可機靈了,要是從這邊拿了錢了,迴頭老五給這邊幫忙,搬個東西幹的重活,她就從不攔著。


    英子也是瞧著老五可憐,畢竟進門的時候老五還是個十四五的孩子。老五媳婦做的不到的地方,她也不計較。


    看著老五走了,她還想攔著的。你說吃那樣的爛葉子醃菜,咋行呢。


    剛要說話,何小婉就攔了:“你管他那麽些呢?老五可不是當初的老五了。”


    “到底是最小的,跟他計較啥?”英子說著,就拉開抽屜取了五塊錢塞給何小婉:“你跟老三這兩天都過來,給我搭把手。這錢你們拿著。”


    何小婉沒客氣的就接了,心裏卻罵馬小婷,真是個蠢蛋。老二兩口子是啥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還能叫你們吃了虧?過來搭把手,五塊錢能買一車的菜。兩個二杆子有既能送人情又能落實在的事不幹,偏偏去幹賣力又不討好的事。


    林雨桐和四爺沒去給幫忙,但果園子裏的空地上種著的菜緊著小飯館用,沒了就去摘,近便的很。


    兩人抱著清寧,陪著抱著清平的金大嬸,一起去逛物資交流會了。


    什麽叫人山人海?什麽叫摩肩接踵?


    這就是了?


    四爺就不敢叫老娘抱侄女了,把清寧遞給桐桐,他自己抱了清平,“您顧好您自己就行。”


    別說看東西了,到街上被人群推著走。


    這平安鎮的街道,原來滿是坑坑窪窪的,如今為了物資交流會,專門請了推土機,把路麵重新整了整,雖然還是泥土的路麵,但至少平整了。


    賣東西的也集中的很,賣布料的都在這一片,賣成衣的都在那一片,買農具的又聚一堆。


    反正一年裏,農家需要的東西,都能在這裏置辦齊整了。


    金大嬸看著細棉布就買了一些,這是給何小婉肚裏裏的孩子的。


    又看見一些顏色特別暗沉的緞子料子,來迴的摩挲著想買又猶豫的樣子。


    林雨桐看了看那料子就皺眉,看著光閃閃的,其實穿著硬的很,稍微裂開點縫隙,布料就成了一條一條的了,“您要買這個做什麽用?”


    金大嬸嘴角動了動:“趁著還能動,我得把我跟你爸的壽衣給做出來。”


    您看,多好的日子,出來挺高興的您又說這個。


    林雨桐氣的:“您那脾氣,肚子裏有火當時就發出來了,心裏不存氣,且有的活呢。再說了,您有兒子有孫子的,還怕什麽呢?”


    拽著她就走,真是會沒事找事。


    金大嬸抬手輕輕的拍了拍老四媳婦,“你們一個個的可都了不得,我當年跟你爸從部隊上迴來的時候,你奶還能動,那時候家法可嚴著呢。家務活幹不好,那也是又罵又拍打的。如今可是倒好了,整個都換過來了。老三家的跟我是沒大沒小,勾肩搭背的惹人笑話。你看著老成,可有這麽搓著婆婆就走的嗎?要是再倒退三十年,你這樣的,那婆婆真會拿著擀麵杖敲你。”


    林雨桐嗬嗬笑:“倒退是倒退不了了,不過這以後嗎?再過三十年,等到我當婆婆的時候……媽!說真的!您孫媳婦一準就給您報仇了。我們也就該受報應了。”還想擺一擺婆婆的款,哪涼快哪呆著去。


    金大嬸就笑:“這樣才好,叫你們一個個的都當不了好媳婦。也叫你們的兒媳婦好好的懟懟你們,就知道這當婆婆的是啥心情了。”轉臉看倆孫女就更高興,“到時候我這兩寶貝疙瘩也不用受婆婆的氣了……”


    四爺都服氣兩人,你說人擠人,說話都跟吵架似的嚷嚷,迴家不能好好的嘮嗎?擱在大街上人堆裏,也是真行。


    桐桐如今是越來越接地氣了。


    沒買上啥東西,淨順著人群壓馬路了。路邊又賣豌豆黃之類的東西,金大嬸要給孩子買,林雨桐給攔著,“都是土,咋吃啊?迴去我給她們做。”


    這邊說婆媳倆說著買啥不買啥,突然人群就往一個方向擠。


    不想被踩踏,就得順著人群走。結果到了地方,才知道是西街的老戲台。


    戲台上不是演戲,是跑上去的瘋女人。那女人又是跳又是扭的,還拿了寫對聯的那種紅紙,沾著唾沫弄濕了,再給自己裝扮呢。抹一抹紅嘴唇,抹一抹紅臉蛋,做出各種嬌羞的樣子來,逗的眾人都笑。


    邊上就有個大嬸愛逗孩子,見清平清寧不吵不鬧的也跟著瞧,就都她倆:“哎呦!這倆娃咋跟台上那人那麽像呢?怕是抱養來的吧。”


    清寧就愕然的看向她爸,四爺忍不住就笑。


    然後就見清平眼淚汪汪的,看著台上那女人憋著嘴。


    人家逗孩子嘛,逗完了就算了,都沒往心裏去。


    結果迴家以後,姐妹倆鬧開了。


    清平抱著她的小被子不撒手,指著外麵:“送去……給送去……”


    給誰送啊?


    孩子的眼淚都下來了,抹了抹臉蛋,“這裏紅……沒地方睡……”


    得了!孩子真當那瘋子是她真媽媽,要把被子給她媽媽送去,怕她晚上沒地方睡。


    清寧呢?


    是一個勁的問她爸:“我又倆媽?”


    四爺說:“就一個!”


    “不是!”清寧很執著,“都說那個也是!”


    隻一個人說了,哪裏都說了?


    四爺跟跟講道理:“一個人隻有一個媽。”


    “不是!”清寧指了指後麵果園的方向,“我媽倆媽。”


    是說遷墳過來的親媽和婆婆。聽過桐桐對著墳堆叫媽媽,也挺過她對著金大嬸叫媽媽。所以她認為,一個人可以有兩個媽媽。


    這個問題好像有點解釋不清。


    四爺求助林雨桐:趕緊把這熊孩子抱走,越解釋越糊塗。


    林雨桐對這類跟她解釋不清楚的問題從來就不解釋,她一向奉行武力鎮壓:“有兩媽?你個小白眼狼……要不,我把你給你那個媽送去……”


    清寧瞬間驚悚的睜大眼睛,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靠在她爸身上死活不撒手。


    四爺又嫌棄桐桐恐嚇孩子:“你好好跟她說。”他又特別耐心的跟她說,隻有等長大了才會有倆媽媽。


    以為這事就這麽糊弄過去了吧。結果吃飯的時候,清寧看著她媽的臉,自己舀一勺自己吃了,然後再舀一勺倒在桌子上。兩口子以為孩子是不小心撒了一口呢?結果不是,人家就是那麽執著的,吃一口舀出來一口,堆在一塊。還小心的觀察大人的臉色,尤其是她媽的,要是桐桐臉上有半點不高興,就趕緊收手。


    四爺就放下筷子:“閨女,你這是幹嘛呢?”


    清寧學著她爸,一本正經的放下勺子,正襟危坐,“……給那個……不是……媽的人送去……”


    怕那個疑似媽媽的人餓肚子。


    好吧!孩子至少是個心底純善的人。


    孩子逗不得,也不能騙她的。


    四爺認真了,說桌上的飯髒了,不能給人吃了。那個人雖然不是咱們清寧的媽媽,但也許是別人的媽媽。咱們不能拿髒東西給這個媽媽吃。


    於是林雨桐就專門盛了兩碗飯,又拿了一大包的饅頭。拾掇了兩身舊衣服,都包起來。兩口子抱著孩子,又去了西街的戲台。


    街上的人群早散了,這女人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烤過的發黑的燒餅在啃。


    清寧又眼淚汪汪的,覺得很可憐。


    林雨桐把東西拿出來,遞給清寧,她肯定拿不住,隻叫她虛拿著,林雨桐和四爺在後麵兜著,叫孩子親手把這東西給這女人遞到手裏。


    這女人憨憨的笑,把東西接過去然後把她的燒餅遞給清寧。


    清寧也接過來,指了指一邊的飯,跟那女人說:“吃……吃……快吃……涼了……不好吃……”


    迴來之後,孩子像是放下了一個心事似的,又活蹦亂跳起來。


    林雨桐和四爺不拘孩子,想出去跑就出去跑,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巷子裏的孩子,大的帶小的,迴來就變成泥猴了。


    等到天慢慢冷了,孩子就出去的少了。


    白天的時候,金大嬸把清平帶過來,叫姐倆在這邊玩。這邊有火牆,是很暖和。孩子在屋裏穿著夾襖就行。活動的自由度大了很多。


    最主要的,還是不想跟老五家的媳婦大眼瞪小眼。


    舊屋子老四當年可都給砌了壁爐,燒起來暖和的很。老五住的是新屋子,那邊就沒有,隻燒炕的話,屋裏還是冷的不行。原本老二和老四住的舊屋子也是能住人的,可老五兩口子嫌棄那是土坯房子難看,愣是給拆了。叫他們住東屋那邊空出來的屋子,又嫌棄是老太太老爺子住過的,不肯去。白天沒事了,就過來蹭溫度。


    兒子過來沒問題啊,結婚以前老五一直跟老兩口住的。但是兒媳婦過來了,把金老頭這公公擠兌的沒地方呆了。幹脆也不呆了,去小飯館給英子幫忙去了。怎麽也是會做席麵的人,在那邊幫著做了,混吃混喝還混工資,挺好的。


    留下金大嬸帶著清平跟老五兩口子麵對麵。


    老五有時候有活的時候還不在家,要麽去糧站扛包,要麽去棉站翻騰棉花包,再不就是養豬場養雞場要出糞了,請些苦力短期的幹一幹,反正一冬天哪裏有活哪裏去。


    弟兄幾個,老大是把懶認了個真。日子過的苦哈哈的,還貓在家裏不動彈。她催了幾遍了,說如今飼料對外賣了,養豬的多了,你就是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走村串戶的,給豬閹割,給牲畜看病,一天再不濟,一塊八毛的肯定是能賺來的。死活就是不聽,“這麽冷……路都凍的硬邦邦的……摔上一跤怎麽辦……”


    這就摔著了?你帶著老婆孩子一趟一趟的去老丈人家,也不見你怕摔了?


    老二是不用操心的。英子這邊已經賺的不少了,他那邊又忙著育苗不知道又想種啥,好像還是想敢早茬賣好價錢。


    老三弄了個拖拉機,如今是不愁活幹了。飼料廠拉飼料,天天有活,不是拉原料就是往出運飼料。短途用的都是拖拉機。他整天在路上跑著呢。開車瘋來瘋去的,也是他愛幹的活計。他媳婦娘家那邊,雖然還貼補著呢,但何家的二女兒也嫁出去了,兩個女兒補貼著,壓力減了一半。有了孩子了,老三媳婦也知道往家裏摟了。瞧著出去晃悠的時間倒是少了。


    老四兩口子本該是最滋潤最悠閑的,結果呢?兩人不知道跟誰較勁,小時候沒學上,現在孩子都快要上學了,他倆倒是較勁著要上學了。這個考試那個考試,今兒報名明兒考試的,她也鬧不懂這是啥考試,怎麽一年到頭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幾個兒子算下來,隻有老五真的是幹的傻出力氣還掙不來的錢的活。


    能怪誰?


    他二哥說跟著我種瓜吧,比你種糧食強。他不,就聽他媳婦的。


    他三哥說跟著我裝卸車,按著噸位給你算錢。他不,他媳婦說了,莊稼不能丟。反正你不種,我又不會種。


    他四哥說你把那養豬場養雞場的糞都承包下來,給人家點錢,完了你隻往出賣糞肥。這些都是你四嫂管著的,鬆鬆手的事,你就把錢賺了。他不,他媳婦說了,你那四哥四嫂可精明了,把你賣了你還幫著人家數錢呢。


    當爹媽能咋說呢?都說鬼迷心竅,這還真是。不就是好看一點嗎?為這個的真是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家裏剩下她跟老五媳婦,老五媳婦又耷拉著臉坐在炕上也不說話。已經會看臉色的清平就很拘謹,她自然就把孩子包裹嚴實,然後帶出來了。把空間給那死人臉留著去了。


    白天林雨桐和四爺都不在家的。倆人帶倆孩子都挺自由的。還都能相互換一把手歇著睡一睡。晚上怕孩子冷,帶出去路上孩子受罪。幹脆就把清平留在老四這邊。


    “不打攪你們看書?”金大嬸要走的時候還問了一聲。


    你都把孩子哄的睡著了,還打攪啥啊?


    大晚上的,老兩口說什麽也不肯住在這邊兩個兒子家,溜達著迴去了。迴去之後壁爐裏就剩下沒有燃盡的灰燼了,柴沒添,炕也沒燒。


    金老頭歎,跟這樣的兒子跟兒媳婦過,過的這叫啥日子。


    過日子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卻說四爺和林雨桐,自從十月份考完試,兩人就沒打算報考十二月份的這次。畢竟挑課程都是挑選好學的,越往後考起來就越是艱難。所以相對的,需要更長的學習時間。


    過了太多繁忙的日子,如今的節奏放緩一些也沒關係,反正一輩子還有很長。


    沒事了兩人靠在一起聽聽音樂,低聲說一些過去的事。


    今兒風大,帶著唿哨。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很是有些響動。


    見孩子不安的皺皺眉頭,四爺伸手拍了拍。緊跟著將舒緩的音樂也關了,再聽外麵,就不隻是風聲雪聲了,好像還有人的唿喊聲。


    “怎麽了?”林雨桐一下子就坐直了,外麵這動靜好像有點不對。


    四爺把軍大衣裹在身上就出去,“你別出去……”


    門一開,雪唿啦啦的就被風卷了進來。林雨桐跟緊拿被子把倆孩子又虛著遮擋了一下。


    四爺出去見老小太的屋子燈亮著,就喊了一聲:“奶,睡吧,我在外麵呢。”


    然後緊跟著,燈滅了。


    四爺開了門,見老二已經站在他家門口的台階上了,手裏開著手電,朝丁愛民家照呢。


    不大工夫,幾家的男人都出來了。劉成、劉保、還有不怎麽常迴來的邱成。


    五個男人湊一堆,邱成挨個給遞了煙,又給都點上,才揚起下巴朝那邊示意了一下,“怎麽了?那是啥動靜的?”


    踢裏哐啷的一陣響,夾雜著不少人的喊叫聲。


    金老二又把手電筒打開,光照了過去,就見雪地裏,亂七八糟的腳印一大片。他家院子是沒有院牆的,連院子裏都是亂糟糟的腳印。


    這屋裏到底是進去了多少人啊?


    不等幾人說出個什麽,丁家就有動靜了,兩個人押著一個人的隊形,從裏麵給出來了。一溜一串的往出走。四爺數了一下,被押著的一共十二個人。


    走在最後的那個明顯是領導的,四爺認識。派出所的副所長,常往公社走動的。


    四爺主動過去打招唿:“還當是怎麽了?原來是你們在工作。”


    這位就跟四爺握手,“沒想到驚動大家了。沒事,就是賭博,聚眾賭博。數額有點大。”


    四爺點頭,“那你們忙,晚上怪冷的,早晚早了事。”


    兩人握握手,這裏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


    都要分開了結果就聽到有人喊:“姐夫!姐夫!是我啊!我沒賭,就是看看……”


    四爺朝那人看去,哦!是他啊!


    一瘸一拐的怎麽那麽熟悉呢?原來是林玉奇。


    這副所長就為難了,“你看……”要是開口,這麵子他得給。剛想說大水衝了龍王廟了,結果就挺這位在公社很紅的紅人低聲說了一句:“別叫他受罪,給點照顧這個行,但別急著放人,迴頭我謝你去。”


    這好辦啊!


    不就是好茶好飯的伺候著,別叫挨餓受凍嗎?


    這個行!


    別急著放,就是叫自己可著勁的先要罰金再說。到時候這位再出麵的時候適當的降一下,自己這邊沒違反規定,他那邊的人情也給了。


    “包我身上了。”跟這人打交道就是這麽叫人放心,從不叫人覺得為難。


    四爺還跟過去,跟林玉奇說了:“……不要緊,好好先呆著,我跟她們說了,不叫你受罪……”


    這不受罪是真不受罪,那些在雪地裏一扔半晚上,他這邊迴去就拷在爐子邊上。爐子上烤黃的饅頭片,人家還順手塞給自己交自己吃。邊上洋瓷缸子裏是開水,放在爐子邊上,什麽時候喝都不冷。一隻收烤著,不妨礙吃喝。隔一會還有人來問一聲,要不要上廁所。如今屁股下麵的椅子就是躺椅,往下一靠,就是床,在這裏美美的睡一覺都行啊。


    但是這地界吧,就是待遇再好,這不是還戴著銬子嗎?


    心裏不安穩的很。


    賭博逮住了,賭資沒收不說,還要罰款的。看著一個一個被叫進去的人,他心裏也忐忑呢。這該咋辦呢?肯定得通知家裏吧。


    要是叫爸爸知道了,那鐵定完蛋。


    所以啊,這事隻能叫人通知自家老娘了。


    通知人這事,有派出所民警呢。人家這不是年終也得弄點福利嗎?要不然誰半夜不睡覺抓賭啊?


    叫家屬贖人,是創收的重要環節,肯定得通知到了。


    然後天一亮,鄧春花就趕來了。


    一個人冒雪天不亮就起身趕來了。到了就一下一下的錘在兒子的脊背上:“你個不爭氣的東西……你想氣死我啊……”


    林玉奇哎呦哎呦的誇張的喊疼:“我知道錯了!真知道錯了!”


    鄧春花停下手,上下看看,再看看外麵那些凍著的,心也安穩了,“你給哪個塞錢了?”


    要不然人家不能這麽優待你。


    林玉奇對他媽齜牙咧嘴:“說啥呢?那是我二姐夫的麵子。”


    二姐夫?


    反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說的是誰。撇撇嘴,叫的倒是親熱。


    “那咋不把你弄出去呢?”鄧春花瞪了一眼,“還不是得靠你媽。”


    林玉奇好話不要錢的往出堆:“是是是!對對對!我媽最了不起。趕緊的!把我弄出去吧。交了錢就放人的。”


    “要多少錢啊?”鄧春花低聲問道。


    “八百多點吧。”林玉奇不確定的道:“零頭看在我姐夫的麵子上人家大概能給免了。”


    多少?


    “八百多?”鄧春花都能瘋了,“你媽我哪有那麽多錢?”


    “怎麽沒有?”林玉奇笑了一下,“你能騙的過我爸卻騙不過我。每月我二舅給咱家送十多塊錢的錢,那錢是哪裏來的?”


    閉嘴!


    鄧春花一把捂住兒子的嘴,“別胡說。”這事千萬不能傳出去。


    林玉奇噘嘴:“您還知道危險啊?”


    老媽也是個能人。當年不知道怎麽弄的糧食,偷偷的拿去給二舅,叫二舅把糧食往出借。借出去一斤玉米,收一斤小麥迴來。借出去一斤小麥,收一斤磨好的麵粉迴來。那幾年光是拿糧食倒騰糧食,不知道攢下了多少錢。這兩年比那些年好過多了,又開始放高利貸了。每月固定的都有十好幾塊錢的入賬。到了年底更多。


    當自己不知道呢。


    鄧春花急的什麽似的:“要不再找你那姐夫去。那邊拿錢至少得到年底吧。”


    林玉奇看鄧春花:“你去找我拿姐夫,您覺得人家會搭理你?”


    肯定是不會的!


    鄧春花歎了一聲:“真是個孽障。給我等著。”


    出去冒雪又是十幾裏,找他二哥:“……錢得給我趕緊收迴來,等著急用呢……”


    鄧二哥瞪眼:“這收賬都是年底的事,如今還沒到臘月呢。這不合規矩啊。”


    “怎麽不合規矩了?”鄧春花急的深似的:“如今什麽年月了,還守著什麽老規矩呢。趕緊的,我家那孽障又闖禍了,真不能等。”


    “找妹夫要去啊。”鄧二哥不以為意,“兒子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我家那孽障知道咱兩幹的買賣,他爸一打他,他要是給說出來……”鄧春花看著她二哥,“我家那位可是對我早就不待見了,他前頭老婆生養的幾個,可是一個比一個出息了。二哥,叫他知道了,你妹子大概真的離婚迴來跟你過日子了……”


    鄧二哥砸吧嘴:“那你總得容我一天工夫吧。”


    鄧春花想想自家兒子那還算不錯的待遇,點頭應下了,“就一天,不敢耽擱了。”


    結果就這一天,給出事了。


    鄧二哥急著收賬去了,你說要是日子能過的下去,誰會借高利貸?他要的急,如今又不興賣兒賣女的。但是有賣血的。避著沒法子,一家子就賣血了。人家醫院說不能抽太多,這邊就又是哭又是求,弄的醫院都沒法正常上班了。這就驚動了公安局了。


    一到公安局,小老百姓就怕了,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給說了。


    完蛋了!


    高利盤剝了這麽些年了,又剛趕上嚴|打這一撥,這樣的不明正典刑都不行。


    人證都在呢,板上釘釘的鐵案啊。


    案子根本就沒過爺,縣公安局當天就派人,將鄧二哥給直接逮捕了。


    到了公安局這位就喊冤啊,“這真不是我幹的,是我妹妹叫我幹的……”


    把鄧春花給供出來了。


    晚上等她二哥沒等到的鄧春花等來的公安局的一個女警兩個男警。


    嚇的腿軟了,但腦子卻清晰的很。


    沒吵沒嚷一臉的無辜,跟她二哥對質的時候還委屈的掉了眼淚:“……我承認我不是個好後媽,我克扣了孩子的口糧拿去補貼了娘家,我都交給我二哥了……我以為是家裏人吃用了,一點都不知道這放高利貸的事……”


    林玉玲嚇的叫了林家成,林家成站在審訊室的外麵,聽了這些前因後果,眼前都直發黑。要是補貼娘家了,這還算是有點人心,可這叫英子吃不上飯,卻拿這糧食去放貸,真是好樣的!


    “爸!”林玉玲抱著她爸的胳膊直哭,“我媽不能進去,想想您的工作,想想打算接班的玉龍,爸!再想想我,要是我媽進去了,我們怎麽辦?”


    小兒子的工作得丟了。大女兒的婚事得蹉跎了。還有那不長進的大兒子更是沒人管束了。


    閉了閉眼睛,敲門進去了。


    鄧春花撲過去抱著林家成:“我錯了當家的,我不該那麽對英子。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補償她。真的!我不知道我二哥拿了咱家的糧食是幹什麽去的……”


    鄧二哥都看傻了,“你胡說八道!”說著就想起什麽似的,“公安同誌我有話要說,鄧春花的大兒子林玉奇正在太平鎮派出所被羈押呢。他知道他媽媽的事。鄧春花昨兒親口說的,說要是不贖他,他就把我們兄妹倆幹的事舉報給公安同誌……”


    這都什麽玩意?


    林家成幾乎是站不住了。


    等把林玉奇押過來都已經是晚上了,一來縣城就知道事情不對了。肯定是二舅那邊出事了,要不然自己一個賭博的事犯得上弄那麽大嗎?


    人家問了,他就答:“……我媽給我舅舅家送糧食……我知道!我舅舅來家裏哭訴,說家裏窮的揭不開鍋了,一家子要餓死了,那我媽總不能看著一家子餓死吧。那是我大姐的口糧,我也知道。但是我大姐有她姥姥不至於真餓死,我舅家沒有救濟就真餓死了。是我大姐告我媽虐待嗎?這事真有,我媽那時候年輕,我又是瘸子,孩子多還都小不好照看,再加上脾氣不好,難免對我大姐的態度就有點問題……這都是我這條腿造成的惡果,要怎麽懲罰,我替我媽受了……”


    可人家問的壓根不是這個。


    “我舅舅給我媽錢?偶爾會有!這不是當年我媽借糧食的恩情的迴報嗎?怎麽了?”


    問來問去,都說不到鄧春花是同謀上。


    鄧二舅被關押了,鄧春花被無罪釋放了。


    林家成一直沒說話,從林大娘把他這幾年一直存在她那邊的錢拿出來,又專門上了金家的門,找了二女婿,才把那不懂事的大兒子給贖出來。


    因為嚴|打的關係,所有的案件都從嚴從快處理。


    因著鄧二舅差點逼死人命,在年底的時候,判決結果下來了,死刑!


    鄧二舅家裏的老婆孩子差點沒瘋了,二舅媽叫了她娘家的兄弟,去林家一通打砸就算了,還把鄧春花狠狠的打了一頓,聽說是傷了腰椎,在醫院住著呢。


    這還不算完,也不知道誰給出的主意,叫二舅媽帶著人去林家成的單位去鬧。這位即將要死男人的二舅媽是什麽難聽說什麽,說林家成老婆生孩子才死了,就急著娶黃花大閨女。前頭生的兒子女兒全都不要了,送人的送人,不送人的也由著後媽虐待差點沒弄死了。鬧的人家都沒法正常上班,而且影響太壞了。


    怎麽辦呢?


    最後給四十多歲的林家成辦了一個提前退休。有退休工資的,但早早的沒啥工作可幹了。本來到了他這個年紀,往下麵的郵政所走一走,所長的職位還是輕而易舉的。如今,全都成了泡影了。


    工作了這麽多年,在縣城連一套房子都沒弄下來,就這麽灰溜溜的又得迴鄉下去了。小兒子還在最基層沒安頓好呢,女兒還想弄個工人的身份,如今也不行了。還想著是不是在縣城弄個門麵叫老大做個小生意,瘸腿也能養活自己的。


    可惜了,很多想法就這麽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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