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支書很高興,就像他自己被提拔一樣。他想起自己把張鐵軍排在劉琴後麵入黨的事,心裏就感到有愧。他不能錯過今天在馬部長麵前推薦張鐵軍的機會,把張鐵軍從頭至尾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他對馬部長說,你就聽我的,張鐵軍指定差不了。馬部長走後李支書很後悔,總覺得關於張鐵軍的話沒說透。他連夜給馬部長寫信,又把張鐵軍詳細地介紹了一。遍。縣組織部考查張鐵軍的消息很快在全村傳開了,大家都為他感到高興。最高興的要數齊桂香,最鬧心的也數齊桂香。

    她興高采烈地迴家,把消息告訴了媽和妹妹。

    妹妹說:“看你高興的,跑啥?差點沒把雞崽子踩死了。”

    媽說:“這麽高興的事,都踩死媽也不心疼。”

    妹妹說:“也不知上麵要把他提拔成多大的官?”

    齊桂香說:“組織部的人隻是和他談話,了解他下鄉三年來的感想,沒說讓他當多大的官。”

    她媽說:“我早就說,這小夥子肯定有出息。”

    妹妹說:“你倆算計好了,是先提拔還是先結婚,我們可是等得著急了。”

    齊桂香說:“我們不結婚,就是不結婚,急死你。”

    娘仨正高興地說著,她爸迴來了。娘仨馬上閉上嘴,但笑容仍掛在臉上。他爸也在外麵聽說了張鐵軍的事,進了門一看那娘仨的表情,就知道正說張鐵軍。

    他爸陰著臉說:“接著說,別瞞著我一個人。”

    她媽說:“不是要瞞著你,是你這個老強種腦袋不開竅,在裏麵瞎攪和。”

    他爸說:“你們開竅?自己覺得不錯。你們知道人家是誰?人家是哈爾濱來的。人家要高升了,那是人家的事,咱別不知深淺,跟著瞎起哄。咱是啥?咱是莊稼人,怎麽能攀那麽高的樹枝?死其白咧地硬往上攀,弄不好就得摔死。我說趁早斷絕來往,省著人家不要你的那天難看。你丟人,我們都跟著丟人。”

    她媽說:“你嘴上積點德吧,別把話說得那麽損。”

    他爸說:“就你在後麵串掇,事情都壞在你手裏。我早就讓桂香和他斷了,你們就是不聽,當我不知道?”

    齊桂香氣得想哭,她知道和她爸說不出理去。

    她媽語重心長地說:“張鐵軍不是那樣的人,來到西溝三年多,咱都看見了,多仁義個孩子。”

    他爸說:“你是誰?是後娘?非要把桂香往火坑裏推不可?我是他親爹,能害他?”這句話他不知說了多少遍。

    她媽說:“誰往火坑推了?你是她親爹,我還是親媽呢,我是說張鐵軍不是那樣的人。”

    他爸說:“不是那樣的人?那昨天見著我他躲一邊幹啥,還是心裏有鬼。”

    第二天齊桂香問張鐵軍:“你為什麽躲著我爸。”

    張鐵軍說:“我也不知為什麽,看見你爸心裏就發慌。”

    齊桂香說:“你再別躲著他,你越躲,他越瞅你不順眼。”

    張鐵軍說:“我不躲著他,他要在大夥麵前給我下不來台怎麽辦。”

    桂香說:“他能幹出來,但你就硬挺著唄,可不能和他強嘴,挺過去就好了。”

    張鐵軍說:“那多讓人難堪哪。”

    齊桂香說:“你又沒幹什麽虧心事,你怕啥?”

    沒過三天,在大道上,張鐵軍領著一幫人幹活迴來,和齊桂香他爸走了個頂頭碰。狹路相逢措手不及,張鐵軍心裏陣陣發怵。突想起了齊桂香囑咐的話,心想我又沒幹什麽虧心事,我怕他幹啥?他打定主意要和齊桂香他爸主動打招唿的,可是他爸把臉轉過去,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邁著大步,趾高氣揚地就過去了。大夥麵麵相覷。再看張鐵軍,無言以對,尷尬不已。張鐵軍衝著大家苦笑了一下,算是對這件事的解釋。大家理解張鐵軍的苦衷,全都默不作聲。

    第二天齊桂香責怪張鐵軍:“你為什麽看見我爸不打招唿?”

    張鐵軍說:“天大的冤枉,我是想和他打招唿的,他把臉轉過去,連看都沒看我們一眼。”

    齊桂香說:“我爸說是你故意不理他。”

    張鐵軍說:“絕對不是,不信你問問他們。”

    牛新城說:“你爸老大架子了,就這樣。”他把她爸走路的樣子誇張地學了一遍。

    齊桂香也不生氣,嗔怪道:“俺爸可不這樣。”

    牛新城說:“那就是俺爸。”他故意把“俺”咬得很重,引得眾人跟著起哄。

    齊桂香把張鐵軍拽到旁邊說:“你和我爸,你們倆一人說一樣,讓我到底信誰的?”

    張鐵軍說:“信我的,絕對不能信你爸的。”

    齊桂香說:“你也別生我爸的氣,他就是脾氣不好,都是為了我好。”

    張鐵軍說:“你爸現在就是不信任我,有什麽辦法能讓你爸信任我呢?”

    齊桂香說:“我爸就怕你把我甩了,咱倆結婚不就完了嗎?”

    張鐵軍說:“行,咱們結婚。”

    晚上她迴家和媽說要和張鐵軍結婚。媽很讚成,隻是沒法和他爸說,怕他炸了。媽出主意說,讓張鐵軍去找曲大娘,讓她到咱家給張鐵軍提親,給你爸一個台階下,或許你爸就能同意。張鐵軍馬上跑去找曲大娘。

    曲大娘問:“你和我說,你和桂香是真心的?”

    張鐵軍說:“絕對真心的。”

    曲大娘又問:“以後能不能變心?”

    張鐵軍答:“絕對不能變。”

    曲大娘說:“你可不能當陳世美,你要是變了心全屯子人都得罵你,我也跟著你作蠟。”

    張鐵軍說:“我的好大娘,你就放心吧。”

    曲大娘說:“去是行,但沒把握,那老東西的脾氣我知道,翻臉就不認人,上來脾氣能強死牛。”

    張鐵軍哀求說:“有把握,沒把握,你都得去,沒什麽好半法了。”

    曲大娘說:“我豁出去了,他還能吃了我。”

    曲大娘來到老齊家,屁股還沒坐穩,齊桂香她爸就滿臉不高興地說:“我知道你來幹啥來了,你也不嫌累得慌。”

    曲大娘說:“累怕啥?我就是操心的命。”

    他爸譏諷說:“你不是操心,你是有癮,閑得難受。”

    曲大娘心裏不高興,但臉上還是裝出和顏悅色。

    曲大娘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桂香也不小了……。”

    還沒等曲大娘說完,齊桂香她爸唿地站起來,脖子粗臉紅地說:“一進門我就知道你為啥來的,說別的你多坐一會,再說桂香的事,你就給我走人。”

    她媽一看她爸太過份了,馬上衝著她爸數落道:“你這個老東西,吃了槍藥咋的,有話不能慢慢說。人家曲大嫂老也不來,你連句好話都不會說。”

    她爸說:“就你會裝好人,我看你能裝到啥時候。”

    說完把門咣當一摔,氣哼哼地走人了。雖然是把曲大娘曬了,但也是給她麵子。他知道自己說話嘴黑傷人,指不定說出什麽難聽的。要是別人他才不管那一套,這是曲大娘,他也有所顧忌。

    曲大娘雖然沒說什麽,但桂香媽知道她一定很生氣,忙安慰道:“老齊的德性你知道,別往心裏去,那個老不死的,好人哪有跟他一般見識的。”

    曲大娘說:“來的時候我就尋思好了,知道他那毛驢子脾氣,就是撞得滿頭是大包,我也不在乎。為了兩個孩子,我啥也不怕,不就窩囊我兩句嘛,不算啥。不怕你們笑話,我都想好了,他老齊要是耍起來,我就跟他幹到底,看他能把我咋樣。”

    桂香娘倆好感動,特別是桂香,真想跪下給曲大娘磕一個響頭。

    曲大娘說:“老齊這彎子一時半會轉不過來,暫時沒什麽好辦法,但是,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紅軍兩萬五都不怕,咱們怕啥?走一步看一步,別著急,早晚有辦法。”

    李小豔正在病房裏忙著,院長來告訴他,說是王書記讓她去一趟,是說去北京培訓的事。李小豔心頭掠過一陣高興,但又有些遲疑,考慮了一下還是去了。王書記已經等了半天了,見到李小豔喜形於色,滿麵春風。完全沒有了書記的派頭,從坐位上躬起身,樂掂掂地搬過一把椅子,讓李小豔坐在他的對麵。

    王書記說:“在陳小明的問題上你做得很好,態度很堅決,我聽說了,你已經和他一刀兩斷了,和這樣的人怎麽能談對象?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白瞎我們小豔了。”

    李小豔說:“我跟他沒有那方麵關係,你不要聽別人瞎說。”

    王書記擺擺手說:“我是書記,有沒有那層關係我還不知道?啥事能逃過我的眼睛。細想起來都是無所謂的事,有也罷,無也罷,組織上不會和你計較。你們這些知青,書念得多,見過世麵,思想開放,會生活,會享受,羅曼蒂克得很。我們農村就不行,都是灰頭土臉的傻老帽,除了會上山,就是會下嶺,滿頭都是高梁花子,滿身都是臭汗味。但我們也有一顆火熱的心,我們也需要浪漫,就像你們那樣羅曼蒂克。在你們青年點裏,男男女女不僅在一起吃,還在一起住,真羨慕你們。”

    李小豔說:“那是別的青年點,我們點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王書記說:“怎麽能說是亂七八糟的事,人是高級動物,是有七情六欲的。魯迅不就和他的學生許廣平產生了令後人津津樂道的愛情嘛。那是革命的友誼,戰鬥的友誼,是我們的楷模。”

    王書記很動情,嘴上不停地說著,眼睛總在李小豔身上掃來掃去。李小豔心想,書記說的這是什麽話?和他的身份一點不相配。她感到非常不舒服,拘謹地坐在那一動不動。間或瞅一眼對麵的王書記,久久不吭一聲。

    王書記很奇怪地問:“你在舞台上多活潑啊,今天是咋的了?”

    李小豔說:“那是按劇本演的。”

    王書記又問:“我在醫院見到你時,你也是有說有笑的。”

    李小豔問:“你批準我去北京了嗎?”

    王書記說:“別著急,咱先嘮點別的,咱們有得是時間。”

    李小豔看了一眼王書記,忙又把目光移開。因為她看到他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王書記問:“看過《林海雪原》吧?”

    李小豔答:“沒……沒看過。”其實她看過不隻一次。

    王書記饒有興趣地說:“那是一本好書啊,寫得相當不錯,我是百讀不厭,愛不釋手。你沒看過不要緊,我給你講一講,我的記憶力很強,哈哈……。那裏麵有一個小爐匠叫欒平,偽滿時是葦河縣的警尉。葦河縣你知道吧,在牡丹江那邊,你們迴哈爾濱路過,現在歸尚誌縣管了。欒平那小子作惡多端,差點把楊子榮毀了,讓楊子榮給槍斃了。書裏麵還有一個女衛生員,叫白茹,年輕漂亮,人稱小白鴿。在小分隊裏那是唯一的一朵盛開的鮮花,亭亭玉立,楚楚動人,誰見了都得動心。我看到你第一眼時立即就想到她,就像美麗的白茹來到我麵前。小白鴿情竇初開,暗戀著英俊蕭灑的二0三首長少劍波。少劍波整天想的是剿匪的事,渾然不知白茹的心,急得白茹春心蕩漾,夜夜難眠。”

    他說著湊到李小豔跟前,側著臉斜睨著李小豔,看她的反應如何。李小豔心裏嘣嘣跳,緊張地不得了,下意識地站起身退後好幾步。

    王書記無奈地說:“你怎麽這樣,躲躲閃閃的,還不如農村姑娘活潑大方。你……你真的沒感覺到嗎?日久增情,天長生愛,生活中像少劍波和白茹這樣的故事很多。你……你真的沒感到嗎?在咱們公社就有……哈哈,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就是小白茹,我就是少劍波。”他也不管她聽沒聽,聲色並貌,信馬遊韁地往下說。

    李小豔感到陣陣惡心,心裏頭已經忘掉了緊張。她死死地看著王書記,本能地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用僅存的些許理智極力抑製著滿腹的憤懣。王書記那雙眼睛放著淫猥的賊光,使她感到陣陣心悸。他的鼻子上爬滿紅色的血絲,像似若幹條細小的蚯蚓纏繞在一起蠕動。她真想拿把手術刀,把那雙色狼的眼睛剜去,把那個齷齪的鼻子割掉,再把流出來的汙穢塞到他那張臭嘴裏去。

    王書記說:“我的話你肯定聽明白了,我……我十分喜歡你,你……不會不……明白。你隻要答應了我,我保證你去北京學習,三天後就出發,一句假話都沒有。迴來後你可就了不得了,公社你是迴不來了,肯定要留在縣醫院。擺在你麵前的是一條光明大道,前途不可估量。我願意幫你這個忙,願意把你培養成一個無產階級的紅衣戰士。”

    王書記見李小豔半天沒說話,以為完全被他的肺腑之言打動了,被他那赤熱的情感熔化了,被他的至高無上的權威征服了。其實李小豔正在想著一個人,就是人高馬大,為人耿直的劉誌堅。在王書記的淫威麵前,她感到憤怒和惡心,同時感到身單力薄,孤立無援,覺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潰了。

    此時此刻她多麽需要有人保護,需要有人救她於水深火熱的危難之中。他赫然地想起了劉誌堅,如果他在跟前就好了。他絕不會容忍王書記胡說八道,絕不會容許別人欺負自己。她會從他身上獲得力量,勇敢地反抗,什麽也不怕。過去他除了覺得劉誌堅人高馬大,為人豪爽,再沒什麽吸引人的地方。正是在劉誌堅把當兵的機會讓給範小虎的時候,她才突然覺得他的品德是那樣的高尚,他的形象也隨之高大起來。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裏咕嘟咕嘟冒出許多要對他說的話,但又不知從哪說起。可能是因為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還有羞澀屏障無形阻礙的緣故,使她多少次欲言又止。過去可不是這樣:她對劉誌堅有時熟視無睹,懶得看他一眼;有時唿來喝去,支使得他團團轉;有時還拿他當撒氣包,想說啥就說啥。別看劉誌堅在別人麵前挺爺們的,在李小豔麵前就是一隻聽之任之的綿羊,一隻很大很壯很聽話的綿羊。陳小明也是一隻羊,是一隻挺不起脊梁骨,沒有剛陽之氣,渾身上下沒有肌肉和脂肪,狼看見都抹眼淚的瘦弱之羊。

    她見了劉誌堅馬上就會矜持起來,生怕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她躲在一邊看劉誌堅幾口就吃掉一個大餅子,嚼著鹹菜疙瘩,腮幫子凸起一道一道的肉棱子;一口就幹完半碗酒,衣襟被嘴角流出的酒弄濕了一片,毛絨絨的胡須沾著酒珠。那樣子很豪放。有甩頭,魅力無窮。看著看著嗓子眼就幹澀,心裏就生出很多遐想。有時候絞盡腦汁想好了一大堆話,但一見到劉誌堅又覺得哪句都不合適。她恨自己為什麽這麽沒用,連自己的心情和想法都不會表白。後來劉誌堅又那麽突然地穿上了軍裝,打起背包在那放著,說走就要走,使她更感到措手不及。貧下中農和知青戰友前唿後擁,黑天白夜地不離開他,連單獨說幾話的機會都沒有。她心裏雖然積攢了那麽多的話要對他說,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進到武裝部的大院裏。她瞪大眼睛從大門往院裏望,仔細地搜索著。

    幾百多人都穿著綠軍裝,分不清哪個是劉誌堅。一句話也沒說上,隻好在心裏祝福他當一個橫刀立馬的大將軍。其實不是一句話沒說上,是說了很多話的,都是當著大家的麵。比如:到了部隊好好幹;我們等你立功的消息;要早點入黨;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等等。雖然說了一大堆,等冷靜下來想一想,感到沒一句是關鍵的和管用的。多少次她想給劉誌堅寫封信,但她不知道他的部隊在哪裏。

    她恨劉誌堅,為什麽不來封信。她肯定劉誌堅是喜歡自己的,她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斷。但這些天她有些失望了,因為過去了二十多天了,她沒收到他的一個字。難道劉誌堅真的把自己忘得一幹二淨?難道自己太過於自信了?李小豔覺得不可能,決不可能,腦海裏反複浮現著劉誌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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