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沒想到的是,別人都答應好好的肯定來,劉臣竟然冷冷地說沒時間。熱臉貼了個涼屁股,陳勝非常惱火。本來想呲他幾句,但轉眼一想,宰相肚裏能撐船,我不和你一般見識,缺了你胡屠戶,還能吃帶毛的豬,沒有你我照樣請。令他又沒想到的是,有些人聽說劉臣不去,也都說有事不來了。陳勝哭的心都有,他傷心的是我一個堂堂的書記怎麽就不如他劉臣。好在張鐵軍和戰麗來了。但他倆聽說那麽多人都不來,也說有事想要走。陳勝忙攔住在門口,堅決不讓他們走。陳勝去青年點叫他們的時候,張鐵軍就不想來,但陳勝說都來齊了,就差你們倆,他倆才急三火四趕來的。到這一看誰也沒來,他倆才覺得讓陳勝給繞騰了,想走也走不出去了。再說人家還是新上任的書記,怎麽能說走就走?

    他老婆站在鍋台邊,滿臉的不高興,一邊忙活一邊不停地說風涼話。因為張鐵軍和戰麗在場,陳勝覺得很沒麵子,還不好當麵訓斥老婆,就用眼睛狠狠地瞪過去。他老婆視而不見,旁若無人,更加肆無忌憚,說伺候老的,伺候小的,還得伺候他們不老不小的。陳勝一忍再忍,幾次試圖製止她,但都沒有成功。

    老婆說:“我說不請,你非要請,這可到好,成了王八請客——他來他不來。”

    這話說得有點太不中聽了,陳勝的怒火終於暴發了,也顧不上他倆在場,拎起門後的笤帚疙瘩朝他老婆打去。他老婆一看陳勝雙目圓瞪,像瘋了似的,頓時嚇壞了。她一個高跳到門外麵,撒開腳丫子就跑。這些年他們兩口子的日子就這樣,一般的時候陳勝不敢惹他老婆。這樣說也不準確,應該說陳勝不和他老婆一般見識。如果要和他老婆叫勁,天天都得打仗。但陳勝要是真急了眼,他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老婆拚命的跑,她知道這個時候讓他逮著沒好果子吃。他老婆慌不擇路,一拐彎進了曲大娘家。陳勝隻追到院子外,衝著老婆罵了幾句就迴家了。這麽大的書記,哪好意思在大道上打老婆。

    曲大娘正在家為難。她答應了去陳勝家吃飯,但聽說好幾個人不去了,正猶豫不決。見陳勝老婆破馬張飛地跑進來,忙問是怎麽迴事。

    陳勝老婆說:“他請客,好幾個人不來,他就急眼了,要打我。”

    曲大娘說:“這算啥事啊,就為這打老婆?你先迴去,一會他就消氣了。”

    陳勝老婆說:“你得陪我迴去,要不他得打死我。”

    說實在的,曲大娘看不上陳勝,不願意管他們家的爛眼子事,但曲大娘是個厚道人,一看這種情況就不猶豫了。她不僅要赴宴,還要使陳勝老婆免受皮肉之苦。

    陳勝瞅著張鐵軍和戰麗哭喪著臉發愣,老婆跑了,這客還怎麽請?明天傳出去,我還怎麽在西溝待?還怎麽當這個書記?曲大娘來了,後麵跟著他老婆。見著曲大娘,陳勝就像見到救星,把下午發生的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他老婆也不說風涼話了,不聲不響地蹲下身削土豆皮。

    曲大娘繃著臉半真半假地說:“官升脾氣長,打上老婆了,我要上公社婦聯匯報你。”。

    陳勝說:“老嫂子,千萬別……別……。攤上這麽個敗家的老娘們,我現在哭都哭不上流,死的心都有了。”

    曲大娘說:“有那麽嚴重嗎?”

    陳勝說:“請了一頓客,人家都不來,這可咋辦?”

    曲大娘說:“菜都準備了,客還得請,我打發人找劉臣。”

    不一會,找劉臣的人迴來了,說劉臣來可以,但他說必須把李支書找來。陳勝馬上讓人去。找李支書的人迴來說,李支書說啥不來。陳勝看著曲大娘,那目光中充滿了乞求。

    曲大娘說:“我親自去。”

    曲大娘了解李支書,他不是那種心裏裝不住事的人。雖然有一時鑽進死胡同的時候,但過後是能量得開的。曲大娘馬到成功,李支書來了,劉臣也來了,該來的都來了。

    李書記是真不想來,劉臣請吃飯他都沒去。

    曲大娘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頓飯你應該去。你不是簡單的吃頓飯,你是在盡一個共產黨員的責任。”

    李支書說:“這是哪跟哪呀?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曲大娘問:“他為什麽請客?”

    李支書說:“他覺得在屯子裏很孤立。”

    曲大娘說:“你隻說對了一部分。他現很孤立,更主要的是沒人聽他的,叫不動號,各項工作都開展不了。這不是什麽好事,要影響西溝的工作,要丟他的人,同樣丟咱西溝的人。他請大夥,就是為了讓我們捧他的場。咱不看僧麵看佛麵,為了西溝的老百姓也得幫他維護著,他必定是黨委任命的書記。”

    李支書說:“沒想到你看得挺到位呀。”

    曲大娘說:“我也是睡不著覺瞎琢磨。”

    李支書說:“我也想了,雖然受了處分,但咱還是黨員,不能一點工作不幹哪。”

    曲大娘說:“這麽想就對了,今天你就去他家吃飯,這就算幹工作了。你要不去,就有不少人也不去,那就難看了。他丟人,你也不光彩。”

    看著滿桌子的菜,滿屋子的人,陳勝百感交集,熱血往腦門子上湧,心裏撲騰撲騰地跳。曲大娘催促他快說句話,咱們好開席。陳勝端著酒碗,手在不停的抖動,看了一圈,又看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李支書身上,話沒說出來,不爭氣的眼淚先淌了出來兩道,緊接著嗚地一聲哭起來。他這一哭是因為啥?大家的心裏很清楚,又有很多猜測和疑惑在其中。猜測和疑惑是五花八門的,一時半晌難以說得清。反正陳勝的眼淚是有原因的,是由於很多很多原因。有的原因可以端到桌麵上,比如和他老婆幹仗,比如劉臣不尿他,比如……;有的原因不能當著大夥說的,比如寫李支書的檢舉信,比如讓王書記擼成紫茄子色,比如……。所以他才情不自禁地,像開閘放水似的哭出來。女人就是女人,陳勝的哭聲首先打動的就是在場的三個女人。曲大娘。戰麗,在擦眼淚。他老婆在外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淌出來。張鐵軍鼻子也酸酸的,但他是受氣氛的影響,不是因為陳勝,是因為李支書。他看著李支書,覺著他似乎老了很多很多。他想起了如何向工作隊說瞞產私分的事,心裏在隱隱作痛。多少天來,不知什麽時候,什麽原因他就會聯想起這件事。多少次他痛罵自己,遣責自己,不能饒恕自己。

    陳勝一邊哭,一邊說:“我這些日子算過足了癮了,知道當書記是啥滋味了。你聽上麵的就得罪下麵的,你聽下麵的就惹得上麵不滿意,碰上麵不行,碰下麵也不中,把你夾在當間當豆餅。”這是陳勝真正的體會。

    李支書聽了心裏好笑:他當書記不過半月,總結得還真是那麽迴事。

    劉臣恨鐵不成鋼地說:“瞅你那熊樣,哭啥?娘們幾幾的。你以後實打惠兒地給大夥辦事,我們不會曬你的台。”

    陳勝信誓旦旦地說:“劉大哥,你放心,我一定讓大夥放心滿意。李支書,你是我的前輩,你監督督我,錯了你就批評我。”

    李支書笑了笑說:“我是普通黨員,我聽你領導。”

    陳勝說:“有老書記支持,有大夥幫忙,以後我就啥也不怕了。來咱們幹一杯,是我敬各位的。”說著自己一飲而進。

    因為大家心裏有事,酒喝得就不是那麽多,話說得也不鹹不淡。倒是小雞燉蘑菇很受歡迎,造得溜溜光。幾個隊長喊著還要,但陳勝他老婆楞是端不上來了。

    吃完飯,從陳勝家出來,劉臣憂心忡忡地說:“是圓的,是扁的還不知道呢?咳!走著瞧吧。”

    他說的就是大夥想的,但大夥都沒迴應,悶著頭迴自己的家。

    隻有一隊隊長說:“管他那麽些,先把小雞吃了再說。”

    劉臣說:“你就那點出息,飯桶一個,哼!”扭身迴家了。張鐵軍告訴戰麗先迴青年點,他送李書記迴家。自從李書記被撤職,他和李書記就見幾次麵,更沒在一起詳細嘮過。憋得難受的時候,他去和曲大娘說。

    曲大娘說:“這個時候你可別去,給他添麻煩,對你也會有影響。”

    張鐵軍說:“我心裏有話要對他說,不說憋得慌。”

    曲大娘說:“聽大娘的,千萬不能去。”

    張鐵軍說:“他又不是地富反壞右,他還是黨員。”

    曲大娘耐心的說:“他是犯了錯誤的人,是下台支部書記,工作隊不是讓你和他劃清界線嘛。他們家現在是非之地。你要去了,弄不好就能給他扣個什麽帽子。”

    張鐵軍聽曲大娘的,幾天來強忍著沒敢到李支書家去。從陳勝家出來,張鐵軍啥也沒來得及想,跟著李支書就走。

    張鐵軍說:“李支書,我感到很對不起你。”

    李支書說:“我已經不是書記了,你還像剛來時那樣,叫我李大爺。”

    張鐵軍說:“老也沒去看你,真過意不去。”

    李支書說:“不用說了,老曲婆都和我說了,你的心情我理解。”

    張鐵軍說:“我還有些話,曲大娘也不知道,我隻能對你一個人說。”

    黑暗中李支書看不清張鐵軍的表情,但覺得出他此時很難過。張鐵軍的心裏何止是難過?自從李支書被撤職,他就飽受著煎熬。這種煎熬已經持續了快兩個月了,想起來就坐立不安。倆人說著話,已來到李支書的家門口。李支書讓張鐵軍到家裏嘮,外麵太冷。他二話沒說,跟著就進了屋。

    張鐵軍說:“把你撤職太不應該了。”

    李支書問:“怎麽不應該?”

    張鐵軍說:“你是為老百姓著想。”

    李支書說:“那不等於我沒錯誤啊!我不執行糧食統購統銷政策,就是和組織唱對台吸。組織的處理是正確的,我相信黨組織。還是那句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就沒有我李德惠的今天,我對黨組織沒有一點怨言。”

    張鐵軍說:“有一件事我對不起你。”

    李書記很詫異地問:“怎麽迴事?”

    張鐵軍說:“是我出賣了你。”

    李書記更是奇怪:“你怎麽能出賣我?”說完哈哈大笑。

    張鐵軍說:“是……是我和工作隊說的分糧的經過。”

    李支書似乎有些不信,但張鐵軍從頭至尾和他學了一遍後,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張鐵軍問:“你能原諒我嗎?”

    李支書看著麵前這個單純的青年人,心裏很感慨。他對張鐵軍說:“我不怨你,因為在那種情況下,你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一個共產黨員不能欺騙組織,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不要因為這件事愧疚,根本就不怨你,我不會往心裏去。”

    聽李支書這麽一說,張鐵軍心裏像敞開了一扇窗戶。多少天籠罩在心裏的陰雲驅散開去,如釋重負,感到格外清涼。他越發崇拜李支書,越發覺得陳勝沒法和李支書比。

    李支書說:“這裏麵有背後的文章啊!”

    張鐵軍問:“還能有啥文章?”

    李支書說:“你沒想一想,是誰和工作隊說分糧時你在場?就是說工作隊為什麽找到你頭上。”

    張鐵軍說:“這……這個我還真沒想過。”

    李支書說:“沒想過就算了,年輕人也不要把社會看得太複雜。但我要告訴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李支書這些天始終在琢磨,是誰把分糧的事捅到工作隊那去的呢?張鐵軍說是他出買了自己,他認為絕不可能,他和我沒有利害關係,所以他才哈哈大笑。他懷疑過一個人,但沒有證據。他不隻一次地想,這件事是無法搞清的,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正如傳說的那樣,過了年,馬書記走馬上任,當上了縣組織部長。聽到這個消息李支書很興奮,考慮著去找找老領導,或許能給自己平反。但去了好幾趟,馬部長不是上地區開會,就是下鄉了。大地迴春,萬物複蘇,雖然冰雪還沒化淨,但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正是點穀子的時候,馬部長來西溝下鄉。準確地說,馬部長是到公社下鄉考察青年幹部,順便來西溝看看。被考察的青年幹部有三個,其中就有西溝的張鐵軍。當然這些都是保密的,連王書記也不太清楚組織部為什麽要了解張鐵軍。有一點王書記心裏明白,馬部長明著說是到西溝看看,其實他是想看看李德惠。說起來也巧,王書記陪著馬部長坐著大馬車剛到村口,就看到李支書和社員們在地裏踩格子呢。

    馬部長說:“德惠呀,挺好吧?”

    李支書說:“無官一身輕,整天就是幹活。”

    馬部長說:“身子骨還行?”

    李支書說:“咱是天生的莊稼人,小病小災的沒有事。”

    馬部長說:“你是負過傷的,要保重身體。”

    馬部長告訴王書記要多關照像李支書這樣的同誌,特別是在生活上。王書記表示一定照辦。

    李支書逗趣地問馬部長:“當那麽大的官也沒弄量小汽車坐坐?”

    馬部長說:“全縣就一台嘎斯69,書記縣長輪班坐,還輪不到我。”

    李支書說:“還是老本色。”

    馬部長說:“這麽大歲數了,變不了色了。”

    說這話就該吃晌了,李支書被邀請迴來一起吃晌飯。吃完飯,其他人很知趣,都借口有工作出去了,隻剩下馬部長和李支書,屋裏的空氣立即隨便了很多。

    馬部長問他:“你上縣裏找我好幾次,都趕上我有事沒在家,沒見上麵,對不住了。”

    李支書略帶諷刺地說:“官多大,僚多大,官越大越忙。”

    馬部長說:“別諷刺我,有事直接說。我雖然沒見著你,可時時刻都關心你,為你的事我也沒少琢磨。以前我當書記的時候,就多次批評過瞞產私分的問題,你們就是不聽。要是聽我的,能有今天?”

    李支書說:“那不是家家賣燒酒,不露是好手嘛。咱露了,咱認命。”

    馬部長說:“你露了,露了就是大問題。誰露了誰有問題,不露就沒問題。別人不明白,我還不知道,瞞產私分的問題哪都有。”

    李支書問:“你看我的問題能不能平反?”

    馬部長說:“你的問題我了解過了,是鐵案,啥時也翻不了了。”

    李支書問:“有那麽嚴重嗎?”

    馬部長說:“不用你說,我都想給你翻案,但是,是不可能的。”

    李支書說:“你的問題都可以翻案,我為什麽不可以?”

    馬部長說:“我那時候是趕上批”右傾“,說我不抓階級鬥爭,後來全國都糾正了。你的問題和我不一樣,不能和我比。”

    李支書說:“為什麽?”

    馬部長說:“民以食為天,無論什麽時候,無論”左傾“。”右傾“糧食生產都是第一位的,以糧為綱,綱舉目張。誰破壞糧食政策,誰就要犯大錯誤。”

    李支書想了想說:“不平反就不平反,我也這麽大歲數了,也該休息休息了。”

    馬部長說:“但是,你可不能趴在窩裏不起來,你還是共產黨員。”

    李支書說:“那你放心,人在陣地在。”

    馬部長說:“我問你點事?”

    李支書問:“啥事?”

    馬部長說:“張鐵軍表現怎麽樣?”

    李支書說:“很單純,但越來越成熟。算起來才二十五虛歲,領導一百多個知青,挑那麽重的擔子,也夠難為他了。”

    馬部長問:“人品怎麽樣?”

    李支書答:“不錯。”

    馬部長問:“聽說他正和村裏的一個姑娘搞對象?”

    李支書說:“是有這麽迴事,但姑娘他爹不同意,還懸著呢。”馬部長問:“為什麽不同意?”

    李支書答:“那老東西姓齊,是個天生的強種,他就說張鐵軍遲早得把他姑娘給甩了,就不同意。”

    馬部長問:“你看能不能把姑娘甩了?”

    李支書說:“不能。”

    馬部長問:“你敢打保票?”

    李支書答:“敢。”

    馬部長說:“這說明他很熱愛這個地方,想在這紮根。”

    李支書說:“是這樣吧。哎,我說馬部長,你們是不是要選拔他?”

    馬部長說:“是那個意思,我們要在村裏了解情況,全麵考查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知青歲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韶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韶華並收藏知青歲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