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桂芬說地很輕鬆,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姐幾個聽得很認真,邊聽邊琢磨,都用驚異的目光審視著她——沒想到這個平常不太愛吱聲的黃桂芬主意這樣正。戰麗說:“咱青年點那麽多男生,為什麽要在村裏找?”黃桂芬說:“咱這些男生,自己都顧不了自己,我都替他們犯愁。將來在這裏成了家,住沒地方住,吃沒地方吃,還過什麽日子?”這些話自然能傳到男生那裏去,引起了很多不滿,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思考。隨後又有兩個女生和村裏的小夥子搞對象了,她們和黃桂芬一樣,不在食堂吃飯了,下工時在村口就被小夥子領到家裏吃去了。

    範小虎很惆悵,對劉誌堅說:“咱們前途沒了,黃桂芬那樣的連咱都沒瞧得上,咱還覺得不錯呢。”劉誌堅說:“咱要是迴了城,她還不後悔死。”範小虎說:“迴城?做夢吧,我這樣的沒希望了,你也別瞎尋思,逃出西溝的希望很渺茫,能找個媳婦就不錯了。”劉誌堅說:“小聲點,思想落後,動搖軍心,別讓人聽見。”後來黃桂芬把行李也搬到劉德財家,和他妹妹一起住。劉臣全家好不歡喜,做夢也沒想到能找一個城裏大地方來的知青當媳婦。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一到下工的時候劉德財他媽就在村口迎著,滿臉歡喜地接過黃桂芬手裏的鋤頭,拉著黃桂芬迴家吃飯。大夥好不羨慕,見著麵就問在老劉家吃的啥?

    劉家的飯菜自然要比食堂的好地多,雖然細糧不多,最起碼樣數經常換,吃起來很有味道。老母雞下了蛋,劉德財他媽一個也舍不得吃,都給黃桂芬留著。不過倆月,大夥發現黃桂芬胖了,臉上泛著紅潤,比以前漂亮了許多。劉德財一邊又一邊的往家裏來信,告訴家裏怎麽怎麽關心照顧好黃桂芬。劉臣兩口子心裏高興,絲毫不敢怠慢,把黃桂芬當做親閨女待。打完場就把新房收拾好,單等兒子迴來就結婚。

    縣水利局來了通知,讓郭光輝馬上迴水利局工作。他們家的曆史問題已經查清,他的出身根本不是地主,也就不存在隱瞞的問題。郭光輝盼的就是這一天,堅信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劉琴想撲上去向他祝賀,但李支書。陳大隊長。張鐵軍。戰麗及校長都在場。她隻好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在心裏麵默默的向他祝賀。自從打完籃球劉琴就離開了學校,迴到了那個火熱的集體當中。這次郭光輝要走,不是誰能留得住的,接著就是選教師的問題。

    李支書第一個想到劉琴,但劉琴堅持要留在生產一線,不願意去當孩子王。李支書說這事不能再商量了,那麵孩吱哇亂叫等著呢。郭光輝私下裏對劉琴說:“你到學校來吧,為了這群孩子。不然這些學生不知被教成什麽樣子。”郭光輝和她說了一些事情,使得她不得不同意到學校來。前幾天,校長按上麵要求製定了一個《教師守則》。教師就郭光輝一個人,校長遵守《校長守則》,實際上這份《守則》就是給郭光輝一個人定的。

    《守則》共八條,最後一條是:沒月要向大隊黨支部和校領導匯款一次。郭光輝看了半天,反複琢磨,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沒月要向大隊黨支部和校領導匯款一次”。郭光輝憋了倆小時終於弄明白了,“沒月”是“每月”,“匯款”應該是“匯報”。郭光輝哭笑不得,憋在心裏,不敢對別人講,怕別人說是資產階級思想做怪,瞧不起民辦教師。校長五十多了,自稱小學五年畢業,但郭光輝看他也就二三年級水平。校長工作很賣力,很認真,除了管理一個教師,五十多個學生,還教五個年級的語文課。在黑板上經常寫錯別字,曾把“人民銀行”寫成“人民很行”。可想而知,他教的學生會是什麽樣子。貧下中農們有文化高的,劉富就多次說校長不稱職,把“人民子弟兵”寫成“人民子兄兵”。劉富去找李支書提意見,指責校長把孩子都教壞了。

    李支書說那不算大錯,“兄”和“弟”差不多,都是哥們。一年多來,郭光輝實在覺得對不起孩子們,就漲著膽給校長糾正了幾次,沒想到竟惹得他老人家很不高興。郭光輝想算了,說不定哪天就走了,何苦來惹得他不高興。但劉富不讓,串聯幾個人反複來找李支書。李支書對校長說,語文你就別教了,都給郭光輝,省得大夥有意見。校長開始很不情願,但不敢再和劉富幾個將下去,把語文課給了郭光輝。少了一份責任,多了一份清閑,思來想後校長也樂不得的。郭光輝說為了這群孩子,讓劉琴到學校來,全是發自肺腑的。他真擔心校長再教語文,讓劉琴把這個擔子挑過來。

    劉琴理解郭光輝的心思,覺得應該為孩子們做點貢獻,決心到學校幹一番事業。但她的心思還在青年點,總覺得到了學校就是和大家離心離德,是一種對艱苦勞動的逃避。郭光輝說:“在廣播裏聽說,北京那麵去年已經開始招收工農兵大學生了,各省也快了,你到學校來邊教學邊複習,也好為上大學做準備”。嘮起上大學,劉琴馬上興奮起來。劉琴說:“我一定要上大學,做夢都想上大學,那樣咱倆才能並肩前進”。劉琴去問李支書:“組織上準備讓我在學校工作多長時間?”李支書說:“那要看上麵的教師啥時調來。”

    她說:“如果有了合適的教師,我馬上就迴青年點。”李支書說:“你當我願意讓你去,我可不願讓你去當臭老九,眼下這不是沒辦法嘛。”劉琴說:“臭老九”我是不願當,但為了孩子我願意獻點微薄之力。我還想,要是有上大學的機會,你能讓我去。“李支書說:”哪有那好事?就是有那好事還能輪到我說了算。“劉琴說:”聽說要政審,還要大隊推薦。“李支書說:”那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李支書不是說大話,他認為劉琴哪方麵都沒問題。為了工作方便劉琴搬到學校去住,十天八天的迴青年點一趟看看大家。食堂要是做啥好吃的,戰麗就叫人去喊她。劉琴反複對大夥說,我不是去躲清靜,過些日子我還迴來,咱們永遠是一家人。對於她的話有人相信,也有人不相信。

    牛新城說:“那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她還能迴來?傻子才信。”陳小明說:“學校咋不開美術課,要是開美術課準能找到我頭上。”牛新城說:“你拉倒吧,你爺爺是小業主,還想給貧下中農的孩子當老師,你做夢去吧。”那一天下了一天的雪,晚上九點多了,張鐵軍鑽進熱被窩剛迷乎著,李支書讓人叫他到曲大娘家來一趟。都這時候了,能有啥事?就是有事也得到大隊說,上曲大娘家幹啥?張鐵軍很奇怪,問來人是咋迴事,來人說他也不知道。

    雪下得很大,沒了腳脖子,還沒有停下的意思。不知不覺他們到西溝已經是第三個冬天了,再有倆月就三年半了。雪很大,但沒有一絲風,所以不感到很冷。雪花是揚揚灑灑的,像棉花樣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落在人臉上陣陣發癢。一進屋他就感到氣氛不對。李支書不說話,臉色凝重。曲大娘也不出聲,遞給張鐵軍一把笤帚,示意他把身上的雪掃一掃。屋裏就他倆人,曲大爺上隊上替飼養員喂馬去了。離著曲大娘近,張鐵軍就跟她打招唿:“有啥事啊,挺急的?”曲大娘沒迴答,轉過臉看李支書。

    李支書對曲大娘說:“你說吧。”曲大娘說:“還是你說吧。”李支書有些不高興地說:“讓你說你就說,這都火上房了你還謙虛個啥。”曲大娘嗔怪了李支書一眼說:“我說就我說。鐵軍哪,這件事不太好,可不能傳揚出去,我和李支書琢磨來琢磨去必須把你找來。一來你是點長,你應該知道,二來有些事還得你去辦。劉琴這孩子吧,哪樣都好,可就是……就是……。”

    李支書見她吞吞吐吐就催促她:“快點說吧,別耽誤事了,張鐵軍也不是外人。”那一年為貧困戶修房子托坯時著了涼,劉琴肚子疼了好幾次,後來就好了。三四個月前,也就是劉琴剛到學校一個多月,就發現自己常肚子疼。她以為這次肚子疼還和那次著涼有關,就和以前一樣吃了點藥,怕熱炕上烙一烙。誰知老也不見好,有時還嘔吐,就想山上的野山楂。山丁子吃。那東西山上有得是,過去她隻是嚐嚐,酸得要掉牙。現在她自己上山采迴來一筐,沒事就嚼著吃。終於有一天她把這事和郭光輝聯係到一起,驚恐地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懷孕了。她借口上縣裏辦事去了趟醫院,醫生說她已經懷孕五個多月了。就像一個炸雷把她打昏了,怎麽出的醫院她都不知道。她想去找郭光輝,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但她怯步了。

    她知道這樣的事情會給他帶來滅頂之災,徹底斷送他的前程。公社曾有一個秘書和一個知青搞對象,把肚子搞大了,被開除了黨籍,險些被判了徒刑。去年曾傳達一個文件,生產建設兵團的一個團級幹部老婆死了,要娶一個知青,後來發生了矛盾,女的要分手,但是她懷孕了,一時想不開就自殺了,那個團級幹部被判了無期徒刑。劉琴報定主意絕不把這事告訴郭光輝,絕不能把他牽扯進來。迴到西溝她寢食難安,想到迴哈爾濱,但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知道這樣迴去家裏還不炸了營,會給家庭。父母。兄弟姐妹帶來什麽。

    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想到了曲大娘,把懷孕的事告訴了她。曲大娘第一句就問:“是哪個王八羔子造的孽,我找他算帳去。”劉琴淚流滿麵,乞求著說:“我的好大娘,你就別問了。”曲大娘十分氣惱:“必須找那小子算帳,不能白讓他占了便宜,你說到底是誰?”劉琴說:“這事都怨我,不能怨他。”曲大娘說:“這孩子都傻到家了,到這時候了還替人家說話,他能替你遭罪呀,你還是個大姑娘。”不管曲大娘怎麽問,劉琴始終沒把和郭光輝的事說出來。曲大娘說:“你不說實話,我就不管你的事。”劉琴可憐巴巴的說:“你要不管,我就隻有死路一條了,我沒臉再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劉琴的話把曲大娘嚇了一大跳,她忙說:“孩子,不能說傻話,不能往絕路上想啊!大娘一定管你的事,你放心。”

    睡了一宿覺,其實曲大娘一夜沒合眼。第二天一清早她去找劉琴:“咱倆去縣上醫院,好好檢查檢查,要是真的就做流產,住幾天院,誰也不知道。幸許不是呢,一點不顯懷。”劉琴怯懦地問:“啥叫不顯懷?”曲大娘說:“傻丫頭,啥都不懂,淨吃啞巴虧。不顯懷就是肚子不大,別人看不出來。”縣醫院的醫生檢查完問曲大娘:“這是你什麽人哪?”

    曲大娘好像很有準備,馬上迴答:“我兒媳婦。”醫生的年齡和曲大娘差不多,她不動聲色地說:“恭喜你呀,都快六個月了,你快抱孫子了。”曲大娘說:“我兒子在部隊,來信說不讓要這孩子,讓做流產。”醫生問:“為什麽?”曲大娘說:“他沒說。”醫生冷笑了一下:“別跟我繞圈子了,告訴你這都快六個月了,不能做流產了,隻能生了。”

    劉琴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曲大娘急得直搓手。醫生歎了口氣同情地說:“別唬弄我了,你們一來我就看出來了,這哪是你們屯下的姑娘,肯定是知青,我遇到好幾個了。這些孩子,父母不在身邊,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在隱瞞也沒有用了,曲大娘隻好點點頭。醫生接著說:“這些孩子,年齡太小,感情一衝動就把握不住,惹了禍都傻眼了。”

    曲大娘忙說:“大夫,你經著的事多,快給想想辦法。”醫生說:“請假,送到外屯去,隔著遠一點,找個親戚把孩子生下來,馬上送人。”曲大娘覺得醫生說得對,帶著劉琴就迴來了。曲大娘知道事關重大,不敢耽擱,馬上和李支書詳細說了。開始李支書不信,說曲大娘瞎扯淡,吃錯藥了,說胡話。李支書還說,那麽穩當聽話的孩子,怎麽可能?但曲大娘告訴他,這事千真萬確,一點假都沒有。李支書氣得直喘粗氣,真不相信這事能發生在劉琴身上。

    這幾年這樣的事沒少發生,哪個村的青年點都有。有些知青男女公開同居,哪級領導來了都管不了。剛開始的時候上海的知青裏這樣的事比較多,好在咱這沒有上海知青。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哈爾濱的知青也學會了,西溝周圍也出了不少花花事。村裏管不了,報到公社;公社管不了,報到縣知青辦。縣知青辦來整頓,批評教育一通能好些日子。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過了這陣子又亂套了。西溝青年點的風氣很正,亂七八遭的事比較少,這與李支書的嚴厲分不開。家長們都感激李支書,說孩子交給他放心。

    對於陳小明和李小豔粘粘糊糊的事,李支書就不隻一次的公開不點名的說過,要搞對象就好好搞,不能胡來,不能過了火,惹出事來看我怎麽修理你們。大夥知道說的是他們倆。他們心裏也很明白。都以為他倆搞不好得出事,但人家就是啥事沒出。沒想到耽心的事還是發生了,而且是發生在李支書傾心培養的劉琴身上。李支書很惱火,真想揍劉琴幾個大嘴巴,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親閨女,打是萬萬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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