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的對象還在搞著,別人已經搶在他們前麵要結婚了。要結婚的是黃桂芬,對象是治保主任劉臣的兒子劉德財。他們搞對象是去年的事,劉德財當兵滿兩年迴來探家。她上井台洗衣服的時候,在井台邊上遇上了來挑水的他。知青來之前他就參軍走了,所以他們之間根本不認識。那身草綠色的軍裝穿在他身上很得體,村裏人說,部隊就是鍛煉人,那小子走的時候還淌大鼻子呢,你看現在,要多威風有多威風,要多精神有多精神。村裏的姑娘們春心燥動,遐想無限,在大道上碰上了忍不住偷偷的看,忍不住搭上兩句話又羞達達地匆匆離開。很多人在這件事上就是怪,明明心裏頭激情澎湃,喜歡得不得了,表麵上還硬裝做啥事沒有。為這事動心的還不隻姑娘們,還有姑娘們的爹媽。於是就有急著上門提親的,讓劉臣兩口子迎接不暇,整天都樂得抿著嘴。 黃桂芬在井台第一眼看見他時,就是被那身嶄新的綠軍裝所深深的吸引,由不得目不轉睛,頓生驚奇和愛慕。啥叫看一眼一輩子忘不了,看了這眼還想看那眼,這就是。他熟練的打起兩桶水,挑起來輕快的朝村南去了。他沒說什麽,可能沒看黃桂芬一眼。迴到宿舍,他的身影總是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那嶄新的綠軍裝,那紅紅的臉堂,像電影一樣一個鏡頭接著一個鏡頭。她後悔沒有和他說句話,問問他是誰家的。第二天那個時間黃桂芬又去井台邊,又碰上他了。 黃桂芬見周圍不見一個人,就鼓起勇氣問:“你是誰家的?” 劉德財說:“老劉家的,我爸是劉臣。” 小夥子一說話臉就格外紅。 黃桂芬問:“你是當兵的?” 劉德財答:“嗯,二年多了。” 黃桂芬問完了心裏覺得好笑,明明在人家解放軍麵前還問人“是當兵的”,難道懷疑人家是冒充的?她心裏有些慌亂,想了半天再不知說什麽好。劉德財挑起水走了,黃桂芬久久地望著他的身影。黃桂芬想再見到她,又去了井台兩次,但都沒見著。莫非他走了?黃桂芬的心裏像長了草,急匆匆溜達到劉臣家外麵偷著往院子裏看。院子裏沒有人,雞不鳴,狗不叫,靜悄悄的,但剛洗完的軍裝正在院子裏涼著,刷得幹幹淨的解放鞋也涼在窗台上。黃桂芬心裏掠過一陣高興——他沒走。後來他打聽到了,劉德財上地了,去看青了。原來生產隊有個看青的,這些天因為抓了幾個偷苞米的,人家都罵他,他老婆說啥不讓他幹了,不願意得罪人。昨天他老婆對劉臣說他有病了,上不了工。眼下正是大忙的季節,馬上找不到閑人,劉臣就告訴剛到家第二天的兒子去打替班,一直打到半月以後探親假滿,而且是義務的。劉德財那耿直勁和他爹一樣,二話沒說,拎起把鐮刀就上山了。俗話說:醜妻近地家中寶。南大道兩旁,一麵是苞米,一麵是黃豆。生產隊都忙著收離村子較遠地塊的莊稼,近處的不著急,每年都留著最後往迴收。但就有瞅這個機會占便宜的,清早把雞、鴨、鵝、豬崽子、羊羔子往大道上一攆,它們就興高采烈的奔地裏去了。它們連吃帶遭踏,一大片莊稼全完蛋了。因為社員沾親帶故都怕得罪人,所以這兩年隊長都是派知青去看著。那天早上,隊長一指黃桂芬:你去,不管誰家的雞鴨牲口,見著就攆,攆死拉倒——這個活就這樣落在了不情願的黃桂芬身上。黃桂芬身體比較弱,幹上趟子的活老是落後,隊長讓她去也是照顧她。雖然去時不情願,但看起來就很認真。眼見著幾頭豬進了地,黃桂芬揮起棒子就攆,攆得豬們四散而逃。過了不一會豬們又來了,黃桂芬揮起棒子又攆。可能是攆急了,有兩頭豬在跳過一條溝的時候掉腰子了,後腿不好使了。兩頭豬在溝裏拚命嚎叫,幾個社員圍上來看熱鬧,有人說那頭黑豬是大隊長陳勝家的。黃桂芬有些害怕,眼瞅著沒辦法。好在它倆在溝裏叫了一陣子,腰子又上去了,跳上溝向屯裏跑去了。黃桂芬在後麵跟著,那頭黑豬果然進了陳勝家的院子。黃桂芬在心裏暗暗慶幸,豬這東西真是扛造,要是有個三常兩短的,陳勝的老婆還不找上門來。第二天上午,黃桂芬正在地頭溜達,陳勝的老婆氣勢洶洶的來了。 她用那短粗胖的指頭一指黃桂芬:“你個小丫崽子,你包我們家的豬!” 原來那頭豬到家後就趴在圈裏,不管 陳勝老婆怎麽喚,它隻哼哼不吃食,甚至懶得睜開眼看一看它的主人。 晚上陳勝老婆躺在炕上還在惦記著豬,他對陳勝說:“該不是有病了?” 陳勝說:“不能,吃多了撐的,你老把豬往外麵放,得著啥往死裏造。” 老婆說:“你看誰家不放?傻子才不放。” 陳勝說:“就你尖,占小便宜準吃大虧。” 老婆說:“我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陳勝說:“過幾年李支書下去我好當支書,你別給我搗亂行不行。” 老婆說:“我又沒放在地裏,它自己往地裏跑我有啥辦法。” 陳勝說:“你跟好樣的學,別老占小便宜,讓人戳脊梁骨。” 老婆說 :“我是大隊長的老婆,我怕誰,誰敢把我咋地?” 陳勝知道老婆啥體性,轉過睡覺不理她。 第二天陳勝老婆早晨醒來顧不上撒尿,趿拉著鞋先跑到豬圈看看。 她對陳勝說:“不對勁,豬還在那哼哼,八成是讓人打了。” 陳勝說:“誰沒事打豬幹啥,別瞎猜疑。” 老婆說:“沒準是看地的打的,我去打聽打聽。” 陳勝說:“嚇折騰啥?” 她在村裏轉了一小圈,還真打聽到了昨天的事,氣得她上氣不接下氣。她迴來跟陳勝訴說,非要陳勝去找黃桂芬算帳,讓她賠豬。 陳勝說:“她一個知青女跑腿,用什麽賠你的豬?” 老婆說:“損壞東西要賠,這可是你們共產黨定的規矩。” 陳勝說:“大隊廣播天天喊不讓散放雞鴨鵝牲畜,你就是不聽,還有臉去找。” 老婆不依不饒地說:“你還有臉,丟人的事你還少幹了,少他媽和我裝正經。我算看透了,隻要一見到女的你就變成軟皮蛋了。留著張成迴家使,和你老婆來能耐了。你要是不到處撩騷,能到西溝來,早當上書記了,早吃香的喝辣的了。” 他倆除非不不打仗,隻要一打仗,他指正揭他“婦女錯誤”的傷疤。 陳勝說:“我是大隊長,這種事我怎麽去找?別人會笑話的。” 老婆說:“人家欺負你老婆,都騎咱脖梗拉屎了,你還沒臉去找。怪不得你這個大隊長說話沒人在乎你,你是讓人熊到家了。” 陳勝知道老婆沒好話,不想和老婆硬強,隻好答應去找。到了地頭一見黃桂芬,心裏發虛就沒有底氣,真不知道說啥好,閑嘮了幾句就去辦別的事去了。老婆在家等著聽信,左等右等不見陳勝人影,便自己氣急敗壞的來了。黃桂芬知道陳勝老婆是為啥來的,也知道她老婆不是省油的燈,就怕得不得了。 陳勝老婆扯著嗓子說:“我告訴你,你要不包我的豬,我今天跟你沒完。” 黃桂芬見四下無人,心裏慌的厲害,看著破馬張飛的大隊長老婆不知道說啥好。 陳勝老婆說:“你說話,別像啞巴似的,賠我的豬咱啥事沒有,不賠的話我和你沒完。” 黃桂芬鼓起勇氣說:“你家豬吃莊稼,還不讓攆?” 陳勝老婆說:“我家豬吃莊稼?誰看見了,誰能證明?” 黃桂芬說:“我看見了,就是你家的豬。再說我也沒打它,是他掉溝裏摔的。” 陳勝老婆見黃桂芬不買她的帳,心裏很是惱火,氣衝衝地上來和黃桂芬撕巴,把黃桂芬的辮子都撕扯開了。黃桂芬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撒開腿就往南大排地跑,知青們都在那割苞米。陳勝老婆絲毫沒有放過黃桂芬的意思,在後麵邊叫邊攆。眼看就要攆上了,一個壯漢伸出一隻大手,在後麵生生把陳勝老婆拽住了。此人正是劉德財,他遠遠地聽到這麵有打仗的吵聲,便拎著鐮刀走過來。劉德財沒穿軍裝,黃桂芬慌不擇路沒認出他來。但黃桂芬見有人來,就喊快救命,她打人了。陳勝老婆見劉德財攔著她,就大喊大叫。劉德財根本沒給陳勝老婆麵子,一針見血的指出散放豬不對,讓黃桂芬包豬不對,還追著要打人更不對,那口氣和他爹一樣。 劉德財見黃桂芬眼淚都出來了,就對她說:“你別怕她,理在咱這,她不能把你咋的。” 黃桂芬十分感激,衝著劉德財點點頭。 陳勝老婆不服氣,掐著腰厲聲問劉德財:“要論起來,你得管我叫三姑,你怎麽向著她說話?沒老沒少。” 劉德財說:“公和私比,公應該放在前麵,不能因為管你叫三姑,就向著你說話,啥時都得向著理,咱不能向著情。” 陳勝老婆說:“聽你這大公無私的話,好像是黨員哪?” 劉德財說:“三姑,你別誇我,我在首長和戰友們的幫助下剛入黨,但做的還不夠,還有很多差距。” 陳勝老婆撇著嘴譏諷地說 :“入黨了,了不起了,敢和你三姑嗆著說話,和你爹一個德性,全屯子人都讓你得罪光了,看你迴來怎麽找媳婦。” 劉德財滿不在乎地說:“找不著就不找唄,咱屯打光棍不新鮮,我怕啥。” 陳勝老婆本來想找黃桂芬撒氣,沒想到半道殺出來個劉德財橫扒拉豎擋,氣得她嘴唇哆嗦,手腳冰涼。在西溝她是比較有名的潑婦,左鄰右舍不太有人敢招惹她。久而久之她以為別人都害怕她,都恭敬她,自我感覺很舒坦。隻有看見李支書老婆的時候,她才馬上感到矮了半截,不太敢粗聲大氣。但人家李支書老婆多賢惠,從沒和社員們犯過口舌,就是當年李支書和曲大娘的事鬧得沸沸洋洋的時候,人家也沒當外人說一句過格的話。不是說她不嫉恨李支書,關起門來她也尋死覓活的,逼得李支書一次一次的發誓,絕不再犯婦女錯誤。張鐵軍聽村裏人說,就是他們兩口子正幹仗,來了客人她也能馬上換上笑容,該炒菜炒菜,該燙酒燙酒,客人走了接著幹。這都是多年前的陳芝麻了,現在老了,沒幹仗的心思了。社員們常議論,大隊長老婆連李支書老婆一個角都趕不上。 她畢竟是大隊長的老婆,她的老爺們是一人之下,三千人之上。她那能敗在劉德財和黃桂芬的麵前。 她氣急敗壞地說:“你用不著打光棍,你就把這個丫崽子娶家去吧,讓她給你當媳婦,你整天供著她,給你們家當祖宗。” 劉德財沒想到陳勝老婆能說出這些話來,頓時很尷尬,很羞澀,也沒了“磕”摸。黃桂芬更是感到突然,又急又惱,胸悶氣短,真想像攆豬一樣哄她走。這時已經圍上來好多社員,都說陳勝老婆說話不在行,真給陳勝丟人,幹部家屬怎能這樣。別看陳勝老婆張牙舞爪嗓門大,但她也怕犯眾怒。見有人勸架,便借著台階悻悻而去。走時還扔下話,你們倆等著,有你們好看的,早晚得收拾你們。就這樣黃桂芬和劉德財認識了,此後倆人幾乎天天見麵,見了麵就有說不完的話。黃桂芬本不願幹這得罪人的破差事,但這幾天幹得很起勁,還沒等各家各戶把雞鴨牲畜撒開,她已經到了地頭了。那裏不僅是她的工作崗位,還是她和劉德財嘮悄悄話的地方。隊長說,你迴來吧,換個別人去,那老娘們不好惹。黃桂芬不肯,她說她不怕大隊長他老婆。那次吵架在村裏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各個生產隊都加強了管理,抓住誰罰十倍,散放雞鴨鵝牲畜的好長時間看不到了。陳勝老婆也不敢頂著煙上,很知趣的把豬們圈了起來。每天劉德財都到屯南頭來,比她來得還早,已經在山上轉了一大圈了。那一天劉德財從身上解下一個包袱皮兒,裏麵有一個棉坎肩間。這是他媽給她做的,怕她早晚兩頭涼。坎肩上麵的針角很小,很勻稱,穿在她身上挺合適,暖乎乎的。黃桂芬很激動,久久地望著紅臉龐的劉德財。黃桂芬她媽死得早,扔下她和仨弟弟。爸爸又找了個老婆,又帶來仨孩子。後媽沒工作,爸爸是個環衛工人,養活一家人很艱難。所以黃桂芬一畢業就下鄉了,帶出來一張嘴,還省下錢貼補家裏,全家人都很高興。不能說後媽不好,但後媽從沒給她添一件新衣服,因為全家都很窘迫。在她的眼中,劉德財的媽媽慈眉善目,那樣的可愛,就像自己的親媽。媽死時她還小,對媽沒什麽記憶。後來長大了,從照片上對媽有了一個凝固的概念。她睜開眼睛閉上眼睛,就是覺得劉德財的媽媽和自己的媽媽長得很像,越看越像。她甚至懷疑媽媽還在世上,就是劉德財的媽媽。她忍不住問過劉德財的媽媽,來西溝前在哪呆過。她說哪也沒去過,日本鬼倒台那年來到西溝,那時她八歲,再沒出過西溝。她問村裏人,村裏有劉德財他媽從小的姐妹,都說老劉婆打小就是個熱心腸的人,心眼可好使了,你嫁給她兒子錯不了。一轉眼探親假到期了,劉德財走時黃桂芬和張鐵軍請假,要去縣裏送他。張鐵軍聽說他和劉德財在處對象,故意半天不說話,瞅著黃桂芬神神秘秘地發笑。 黃桂芬問:“你笑啥?真氣人”她假裝生氣。 張鐵軍說:“向解放軍學習,向解放軍致敬!” 黃桂芬問:“你啥意思。” 張鐵軍笑容可掬地說:“你現在可是軍人家屬了,沒人敢在像陳勝老婆那樣欺負你。” 黃桂芬不好意思的說:“什麽家屬不家屬的,淨瞎說啥呀?” 張鐵軍問:“聽說這些日子你經常和劉德財在一起?” 黃桂芬問:“有什麽不對嗎?” 張鐵軍忙說:“沒不對的,我就是順嘴問問,你們怎麽樣了,我們等著吃喜糖呢。” 黃桂芬不好意思的說:“你等著吧,以後就知道了。” 劉德財給他寫了多少封信,她給他迴了多少封信,倆人誰也記不得了。看大隊的老頭快七十了,是劉德財的叔伯三爺,一見那軍隊的信封就格外小心地收起來。見到黃桂芬就顫抖著手,從抽屜裏把信拿出來交給她,臉上的笑容久久也不散去。那一天上地的路上,黃桂芬甜蜜地,鄭重其事地告訴幾個姐妹——她要結婚了。 劉琴對黃桂芬說:“這可是終身大事,千萬考慮好了,別心血來潮,日後返悔。” 黃桂芬說:“我都考慮好了,反正是要紮根,早紮晚紮都是紮,我就早點紮,比晚了強,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我條件比不上你們,你們可以挑挑撿撿,我可不行,要不早點動手到最後還不知怎麽樣呢?劉德財家日子過得不錯,他人你們也看到了,還過得去,我是自己覺得很美滿了,不管別人說啥。他爸媽人特實在,對我都很好的,我沒啥挑的。不就是過日子嘛,在哪都是過,在西溝過一輩子也挺好的,到什麽時候我也不後悔。我們家三代人住十五平米,春節迴家都沒地方住。他們家三間房,寬敞得很,炕頭燒得滾滾熱。我也不像你們都是黨員,還想著進步,今後有個出息。我還是現實點好,早早成個家,有個依靠。我結婚後要在生產隊多掙工分,養雞、養鴨、養豬,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到時候你們常到我家去,我用好吃的招待你們。劉德財在部隊還有幾個月就複員迴家了,迴來我們就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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