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點的人都在鏟三遍地,男男女女鑽在沒人高的苞米地裏拿大草。老遠的就有眼神好的人看見,陳小明自己蔫了巴雞地扛著行李從公路上下來了。按說球隊還有兩天才能迴來,他怎麽一個人迴來了?大夥都感到很奇怪,馬上開始進行自己的想象和判斷。說好的基本沒有,都覺得肯定是和球隊鬧別扭了,讓劉誌堅給開迴來了。見李小豔在跟前,大家把話的那半截留在舌頭底下。

    李小豔卻說:“瞅他那無精打彩的樣,就知道他又幹招人煩的事了,讓人攆迴來了。”

    張鐵軍問他:“怎麽迴事?提前迴來了”。

    陳小明迴答說:“還有兩天就比完了,我不服水土,壞肚子,渾身起雞皮疙瘩,可能是過敏吧,就迴來了”。

    這是他坐在汽車上苦思苦想編出來的理由。他認為天衣無縫,沒人會懷疑。即使劉誌堅他們迴來,也不會露出破綻。

    張鐵軍問:“誌堅知道你迴來嗎?”

    陳小明迴答說:“你以為我半路跑迴來的?我和誌堅請假了。”

    沒人的時候李小豔問他:“你說老實話,是不是又跟誰鬧矛盾了?”

    陳小明說:“沒有!絕對沒有!”她不敢看她的眼睛。

    李小豔說:“不說實話!過兩天他們就都迴來了,看你還能瞞幾天。”

    陳小明說:“不信?他們迴來你問,我……我幹得相當好了。顧全大局,全心全意為球隊服務。替補隊員不夠的時候,我還上去打了兩場呢,很過癮的。”

    李小豔說:“淨自己瞎吹,我還不知道你。”

    陳小明說:“我啥時候瞎吹了?”

    李小豔說:“你說過敏,我看看你過敏的症狀。”

    陳小明很認真地綰起袖子讓李小豔看。李小豔很負責任地看了半天。

    李小豔說:“這不是好好的,看不出過敏。”

    陳小明說:“昨天還有疙瘩呢,今天怎麽不見了?”

    李小豔說:“你問誰呢?跟本就沒起過疙瘩。要是起過疙瘩肯定有撓破的痕跡。”

    陳小明說:“我沒撓,我起的疙瘩不刺鬧。”

    李小豔不耐煩地說:“別的事你可以唬我,這事你可唬不了我。”

    陳小明想在解釋,李小豔說什麽也不聽了。陳小明恨不得渾身是嘴——渾身是嘴也不敢說清楚。

    和東嶺這場球劉誌堅非常想贏,因為他和範小虎上次在東嶺遭到了白眼,他還嫉恨在心裏。他們還把王田生和陳小明弄去幫他們辦木材加工廠,挖西溝的牆角,太他媽的不講究。所以兩天前就做好了準備,專門研究了他們的陣容。郭光輝不知道劉誌堅為什麽非要贏這場球,但也覺得兩個隊旗鼓相當,如果準備充分,戰術得當,應該能贏他們。在頭一天的比賽中郭光輝就留了個心眼,他告訴隊員們碰著稍強點的隊就不跟他們硬拚,保存實力,以逸待勞,全力對付東嶺。

    劉誌堅在賽前做了動員:“哪場球我們都可以輸,但這場球不能輸。為了咱西溝的榮譽,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累吐血也要贏他們。”

    但他沒提在東嶺遭遇白眼的事,也沒說挖牆角的事。除了範小虎,誰也就不知道他為什麽非常想贏這場球。東嶺本來也不是什麽硬隊,一上場見西溝的人來勢洶洶,心裏上就有些畏懼。劉誌堅渾身是勁,一投一個中,還故意把趙斌撞倒了。郭光輝覺得劉誌堅的情緒不對勁,連忙叫了暫停。劉誌堅歪著腦袋衝郭光輝發脾氣,嫌棄他暫停叫得不是時候。

    範小虎把他拉到一邊說:“趙斌是我的同學,你怎麽可以這樣!”

    劉誌堅說:“他們太不夠意思。”

    範小虎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不能小心眼。”

    劉誌堅說:“東嶺還挖咱們的牆角。”

    範小虎說:“你是不是犯糊塗?挖咱們牆角的是大隊,和他們知青有啥關係。你對郭老師也太不尊重了,這不是胡來嗎。咱們來時鐵軍咋囑咐你的,你現在是領導,說話辦事都要掂量掂量。”

    範小虎的話還真管用,提醒得很及時,劉誌堅馬上意識到自己又胡來了。他和郭老師要求下場休息幾分鍾冷靜冷靜,郭老師同意了。

    劉誌堅對郭老師說:“真對不起,你別和我一般見識。”

    郭老師說:“你能馬上認識到錯了,就是很大的進步。你想贏?我也想贏,但不能莽撞行事,要以良好的心態打好每一場比賽。”

    劉誌堅說:“你放心吧!”

    劉誌堅把腦袋插在水桶裏嘩嘩地洗了一陣,休息了一會重新上場,反複叮囑自己以良好的心態認真打好每一個球。他首先拉著趙斌的手向他檢討,讓趙斌好感動。

    劉誌堅說:“我檢討的是錯誤,球不能輸給你們。”

    趙斌說:“誰輸誰贏咱們球場上見,咱倆說了都不算。”

    隊員們見劉誌堅很勇猛,心裏都很亢奮,打得都很賣力。打到一半的時候東嶺就有些堅持不住了,連續換了幾次人,越換越亂套。到終場時,西溝以八十五比五十八的大比分把東嶺給贏了。籃球賽打了五天,西溝隊在三十多個隊中打了個第六名。組委會賽前規定取前五名,目標沒有達到,但得了個精神文明獎。劉誌堅他們覺得成績不好,很慚愧,迴村時也沒敢弄出多大動靜,扛著鋤頭就鏟地去了。

    張鐵軍說:“別垂頭喪氣的,能在三十多個隊中得第六名,成績不錯。更主要的是我們能拉出去,打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

    劉誌堅說:“很慚愧呀。”

    張鐵軍說:“聽說和東嶺那場打得不錯。”

    劉誌堅說:“好懸沒出事,多虧範小虎提醒。”他把那天發生的事又敘述了一遍。

    張鐵軍說:“好啊!連範小虎都成熟了。看來這球還得打,能鍛煉一批人。”

    劉誌堅拉住張鐵軍低聲說:“我有個想法,不知該不該說?”

    張鐵軍說:“有想法就說,啥時還學會吞吞吐吐的了。”

    劉誌堅說:“我……我想入黨。”

    張鐵軍完全沒有予料到,以為劉誌堅說著玩。

    劉誌堅說:“我不是和你開玩笑,我真的想入黨。”

    張鐵軍驚喜地說:“幾天沒看著,真是進步了,你也想入黨了?”

    劉誌堅說:“那當然,誰不想進步啊!”

    張鐵軍說:“好事,我舉雙手支持你,但入黨的事我管不著,我不是黨員,這事得找李支書和劉琴、戰麗他們。”

    劉誌堅說:“你是點長,我就找你。”

    張鐵軍說:“看來黨組織得好好培養你,連基本知識都不懂。”

    劉誌堅說:“過去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根本沒想過入黨的事,通過這次讓我當隊長,我感覺自己還是塊料。”

    張鐵軍說:“啥事都得鍛煉培養,沒有天生就能當領導的。再就是要有群眾支持,沒有大夥支持誰也幹不明白。”

    劉誌堅說:“在球場上弟兄們表現的都不錯,特別是郭老師,盡心盡力,真夠意思。”

    張鐵軍問:“陳小明是怎麽迴事?他先跑迴來了。”

    劉誌堅說:“這件事很嚴重,我得詳細地和你匯報。”

    張鐵軍問:“他又和誰鬧矛盾了?是不是和你?”

    劉誌堅說:“和誰也沒鬧矛盾,工作幹得也很好,任勞任怨。”

    張鐵軍很奇怪,催著劉誌堅說是怎麽迴事。劉誌堅詳詳細細地把知道的情況和張鐵軍做了匯報。張鐵軍很生氣,萬萬沒想到陳小明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張鐵軍告訴劉誌堅:“這件事還沒有核實,你告訴範小虎不準對任何人講,要嚴格保密。”

    張鐵軍意識到陳小明的問題很嚴重,如果真是那樣,不僅給西溝造成了經濟損失,還給青年點摸了黑。特別是和二丫蛋的事,不清不渾的,傳揚出去麻煩可就大了。他想把這件事向李支書匯報,但馬上又改變了主意。他想在調查一下,把情況搞清楚。他希望劉誌堅聽說的一切都是假的,希望陳小明是清白的。如果真的出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全青年點都不光彩,所以張鐵軍不想把這件事張揚出去。

    一大早,劉誌堅羞答答地來找張鐵軍,還沒說話臉漲得通紅。

    張鐵軍問:“有啥事嗎?咋還變成關公臉了?”

    劉誌堅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我的入黨申請寫好了,你給看看?”

    張鐵軍很高興,把劉誌堅的申請書認真地看了一遍。

    劉誌堅說:“我還是心裏沒底,不知行不行。”

    張鐵軍說:“那有啥不行的,你最近表現很好,特別是帶籃球隊其間。”

    張鐵軍讓他馬上把申請書交給李支書。晚上的時候劉誌堅又來找張鐵軍,說是不敢往上交,做得還不夠,差距太大,怕別人笑話。

    張鐵軍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應該及時把要求進步的心情報告給組織,組織好及時幫助你,你進步才能快。”

    劉誌堅說:“你幫我交上去吧,我一見李支書心裏就打怵。”

    張鐵軍說:“我又不是黨員,我可代替不了。”

    劉誌堅尋思了一會說:“那我就等一些日子,幹出成績來再說。”

    張鐵軍說:“那沒必要,交申請要及時,交晚了組織以為你不要求進步呢。”

    劉誌堅說:“可是我不敢去交。”

    張鐵軍說:“這又不是丟人的事,你怕啥?”

    劉誌堅說:“我就交給你了。”

    張鐵軍說:“我不是黨員,我也正申請呢,這方麵的事不歸我管。”

    劉誌堅說:“你是點長,啥事都該你管,啥事都靠你。”

    張鐵軍哭笑不得地說:“這樣吧,我可以陪你去找李支書。”

    劉誌堅說:“你陪我也不敢去。”

    張鐵軍說:“瞧你,平時不是很有章成的嘛。”

    劉誌堅說:“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反正你得給我交上去。”說完劉誌堅扔下申請書一溜煙跑了。

    張鐵軍把劉誌堅的入黨申請交給李支書,把劉誌堅不敢來交的事也說了。李支書樂了。

    李支書說:“和我當年一樣,寫好了入黨申請書裝在兜裏都磨碎了,就是不敢交給指導員。我知道他怎麽想的,就是怕,還不知道怕啥。你把他給我叫來,我和他談談。”

    劉誌堅來了,離李支書很遠,站在那滿臉羞怯。

    李支書大聲招唿他:“過來,快過來,我這又沒有殺人的刀。”

    劉誌堅往前走了幾步,局促不安地看著李支書。

    李支書問:“誌堅哪!想進步了,好事啊。”

    劉誌堅答:“嗯”。

    李支書問:“知道怎樣做才能當好黨員嗎?”

    劉誌堅答:“知道。”

    李支書說:“說給我聽聽。”

    劉誌堅很緊張地迴答:“第一聽毛主席的話,永遠跟黨走。第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第三……第三忘了,剛才還想著呢。”

    李支書接著說:“第三要牢記階級鬥爭,時刻繃緊階級鬥爭這根弦,要敢於和壞人壞事做鬥爭。第四很關鍵,就是要以實際行動為黨爭光,雖然組織上沒入黨,但思想上要先入黨。知道嗎?能做到嗎?”

    劉誌堅答:“知道,我能做到。我一定遵守紀律,髒活累活搶在前,先在思想上入黨。”此時的劉誌堅輕鬆了許多。”

    李支書說:“去年你們一夥子人到二道崗看電影,半夜三更的偷人家的西瓜,讓人家把馬成彬扣在那當人質。黨員可不能幹那事,再犯就入不了黨,入了也得開除。”

    劉誌堅說:“李支書你放心,那樣的錯誤我絕對不會再犯了。”

    其實那次偷西瓜也不能全怨劉誌堅,那是炒豆大夥吃,砸鍋一個人的事。去二道崗的時候天還大亮著,路過一片西瓜地,饞得牛新城、範小虎幾個人一步三迴頭。劉誌堅他們有心買兩個吃,可誰兜裏都沒有錢。不是他們窮得兩手空空,其實每個人都有一些零花錢,雖然不多。隻是平常在村裏沒花錢的地方,大夥的口袋裏常常不裝錢。聽說二道崗演電影,大夥心裏就穩不架,串掇了一下午,幹活都沒心思。隊長說後天就輪到咱們村了,坐在家門口看多好,黑燈瞎火的你們慌個啥?不管隊長怎麽說,這場電影肯定是要去。晚飯也沒好好吃,往嘴裏胡亂塞了幾口就往門外走,生怕被落下。女生們比較斯文,沒吃飽也不吃了。劉誌堅他們幾個用筷子串上大餅子,想走邊走邊吃。炊事員堅決不允許,因為有規定餐具不得帶出食堂。劉誌堅他們隻好一手拿著大餅子,一手拿著芥菜疙瘩出了村,一路上嘎吱嘎吱地嚼著。沒走出幾裏地就有人吵吵餓了,所以一看到西瓜地大家就饞地不得了。劉誌堅和那個看瓜的在西大窪子放牛時有過一麵之交,就自告奮勇來到瓜棚前主動搭話,說要兩個瓜吃。沒想到那看瓜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劉誌堅,猶豫了一下堅決地說不行,實在想吃到村裏找隊長去,他做不了主。

    劉誌堅說:“我們是西溝的,你不認識我了?”

    看瓜人說:“哪能不認識?你還送我兩個大餅子。”

    劉誌堅說:“你還送我兩張大煎餅,裏麵卷的白糖,太好吃了。”

    看瓜人說:“打那以後我就不放牛了,再沒見過你。”

    劉誌堅說:“那次我的牛叫你的牛給配了,你那大牤子個太大,把我的母牛都壓趴下了,我還沒找你算帳呢。”

    看瓜人說:“我還沒管你要牛種錢呢,那可是公家的牛,外村的配一次收五毛錢,本村的收三毛。配牛的錢沒和你要,你又來白吃我的西瓜。”看瓜人一半是玩笑,一半也是真的。

    劉誌堅說:“我們身上沒帶錢,你賒兩個給我們,明後天就給你送錢來。”

    看瓜人說:“我做不了主,隊長不讓賒。你們知青還有準,不給送錢來,誰也不敢去要,隊長還不克死我,扣我的工分。再說你一兩個人來吃兩個也沒問題,你們二十多人,怪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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