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當上球隊的聯絡員,陳小明的表現判若兩人。早晨不睡懶覺了,起得比任何人都早,把吃飯的問題,睡覺的問題,比賽時洗臉的問題,買汽水買冰棍的問題,他都安排的井井有條。替補隊員不夠了的時候,他還自告奮勇地打了兩場呢,累得唿哧帶喘要岔氣。

    看著陳小明忙前顧後,滿頭大汗,劉誌堅拍拍他的肩膀說:“哥們,幹得不錯,我代表全體隊員向你表示感謝。”

    陳小明說:“沒什麽,都是我應該幹的。”

    劉誌堅看著陳小明,嘴上表揚他,心裏卻在說:看不出來,你小子花花腸子還真不少。

    幹得好好的,陳小明突然和劉誌堅說要迴去。劉誌堅怎麽留也不行,鐵了心要迴去。劉誌堅猜到他因為什麽非要走,但他說是喝不慣這的水,肚子疼,渾身刺撓。其實他是看見東嶺的人了,心裏惶恐不安。三天來二百多人在大食堂裏常碰了麵,很多人都似曾相識。都是來自四麵八方知青沒外人,不說話也互相點點頭,陳小明也說不準他們認沒認出來他。他去東嶺接觸的都是大隊幹部和社員,沒跟青年點直接打過交道,知青們跟陳小明不是很熟。但有時和東嶺青年點的人出來進去的碰過麵,現在見著總覺得有點臉熟。頭一天遇著他們時,陳小明不是低著頭,就是背過身去,再不就繞過去。但明天不行了,因為第一場球就是西溝對東嶺,怎麽躲也躲不過去。萬一要是讓他們認出來,那可就壞了大事了。偷著畫炕琴的事就夠喝一壺的,在把和二丫蛋的事抖摟出來,那可就慘不忍睹了。第一次和二丫蛋有了那事以後,他歡喜了一陣子,覺得沒白活。緊接著就後悔了,覺得對不起李小豔。但後來經常想那件事的美妙過程,想起來就燥熱的睡不著覺。好不容易睡著了就做夢,夢裏和李小豔也辦那事,盡情的纏綿、絞動。夢畢竟是夢,醒來之後兩手攥著空拳頭,腦袋上全是冷汗。他拐彎抹角試探著和李小豔說了幾次,要和她那麽那麽的。

    她堅決不同意:“你是癡心枉想。”

    過了幾天陳小明再提起時,李小豔怒斥他:“流氓!無恥!迴哈爾濱我告訴你爸,你欺負我。”

    陳小明馬上檢討,連聲說:“我錯了,我錯了。”

    陳小明耐不住誘惑,心一橫:既然你李小豔不同意,我就去找二丫蛋。他和二丫蛋又幽會了好幾次,一次比一次大膽,越發感到美妙無窮。有一次二丫蛋迴娘家,還到青年點來找他,問他為什麽好長時間不去看她。陳小明心挺虛,生怕別人看出他們的關係,讓他小聲點。其實青年點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們的這層關係,壓根沒人往那上麵尋思。

    二丫蛋見沒外人,故意大著嗓門說:“看把你嚇的,你顧臉麵,俺也嫌丟人呢。俺還能像老母雞似的,養個孩子可街喊,還能讓外人知道咱倆的事?”

    陳小明壓低嗓門說:“我求……求你了!小聲點行不行?”

    二丫蛋心裏發笑,知道把陳小明嚇得夠戧。

    二丫蛋說:“那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陳小明問:“什麽條件?”

    二丫蛋說:“你到啥時候都不能把我忘了。”

    陳小明說:“不能忘!不能忘!都說一百遍了。”

    二丫蛋說:“你給我畫張畫吧,我看見畫就像你在我身邊。”

    陳小明問:“畫啥?”

    二丫蛋說:“畫我們家,畫我站在我們家院子裏。身後是我家房子,門前有一棵柳樹,房後是一片大楊樹。”

    陳小明說:“你家屋簷下還有倆雞窩。”

    二丫蛋說:“雞窩有啥畫的?亂遭遭的,沒意思。”

    陳小明說:“這你就不懂了,‘雞’就是吉利,結婚貼的紅雙喜就有倆吉字。我用印象畫派的手法,再現你家的田園風光,倆雞窩必須畫上。”

    二丫蛋問:“啥叫印象畫派,俺越聽越糊塗。”

    陳小明說:“印象畫派產生於十九世紀下半葉的法國,在戶外陽光下直接描繪景物,主張利用太陽的光譜所呈現的赤橙黃綠青藍紫來反映自然界的瞬間印象。”

    還沒等陳小明說完,二丫蛋攔下話說:“快別說這些了,俺農村人不懂。你想怎麽畫就怎麽畫,畫什麽俺都喜歡。”

    說畫就畫,沒過十分鍾陳小明就畫出一張草圖。陳小明還要接著畫,二丫蛋心思沒在這頂上。

    二丫蛋說:“別畫了,沒意思,俺迴去吃晚飯,傍黑時在大槐樹那等你”。

    大槐樹在河邊,離屯子二裏多地。陳小明稀裏糊塗吃了幾口飯,瞅著窗外盼天黑,不知道飯是什麽味。天一黑他就興衝衝地奔大槐樹去了,二丫蛋正在那等著他。

    三天後,二丫蛋樂嗬嗬的把畫拿迴了東嶺,恭恭敬敬地掛在牆上。丈夫馬棚看著也怪喜歡,和外人吹牛逼說他家的畫如何如何好,是二丫讓高人給畫的,花錢都買不到。他家的牆是報紙糊的,上麵泛著泥巴的黃色,還有碾臭蟲留下的血汙。二丫蛋就把那畫掛在那上麵,怎麽看怎麽順眼。畫中的二丫蛋比本人好看,始終笑眯眯的。那一天,馬棚和一個酒友在家裏推杯換盞喝得高興,天南地北扯得歡,三說兩說說到到那幅畫上。

    酒友眯縫著眼看了半天,煞有介事,驚歎滿臉地說:“老弟啊,剛進門時我就瞅……瞅著不對勁,但我張不開嘴。現在我覺……著不說對不起你,不知你愛聽不愛聽?”

    馬棚說:“你盡管說,咱……哥們還外道。”馬棚的舌頭也硬了。

    酒友說“你……你這幅畫不好啊!”

    馬棚問:“怎麽不好。”他對酒友的驚歎很奇怪。

    酒友說:“那兩個大雞窩不好,讓人看著不順眼,那是什麽東……東西。”

    馬棚問:“雞窩有啥不好的?畫得和真的差不多,大母雞還抖擻膀子呢。”

    酒友說:“那雞在窩外麵抖……抖擻膀子,雞窩裏沒雞,那意思就是雞飛蛋打,有雞你也養不住,有財也得順大流。”

    馬棚說:“可不是咋的,半月前,我的五畝河圈地一場大水都衝光了。”

    酒友皺著眉頭說:“還有更不好的。”

    馬棚急不可待的問:“還有什麽不好的?”

    酒友見二丫蛋站在跟前,停了半天,咽了口吐沫,撒摸了一下欲言又止。

    馬棚對二丫蛋說:“你上外屋去,叫你再來。”

    二丫蛋忿忿不滿地說:“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說瞎話爛舌頭”。

    她跺了跺腳不情願地來到外屋,從心裏往外煩那個煞有介事的小子。平常馬棚根本降不住她,從不敢和她指手劃腳,反而是她常對他吆三喝四的。但有外人的時候二丫還是很給他麵子的,這叫大麵上過得去。二丫蛋和村裏的婦女們說,千萬不能讓老爺們熊住,讓他們熊住一輩子受氣。要想修理老爺們,千萬不要在人多的時候。人多的時候他下不來台,麵子掛不住。村裏流傳著一個故事,說有一次馬棚喝大了,當著幾個酒友的麵說自己調教老婆最有一套。眾人問二丫蛋是真的嗎?二丫蛋故做羞澀狀,說他說一不二,家裏的啥事都得聽他的,俺可不敢和他強嘴。眾酒友當然不信,但表麵上都說馬棚管老婆有道,誇讚二丫蛋賢惠。酒席散了,客人走了。

    二丫蛋說:“今天可是把麵子都給你了,你怎麽孝敬我?”

    馬棚說:“老規矩,給你洗腳。”

    馬棚端來水,認真的給老婆洗腳。醉熏熏的他越來越覺的二丫蛋漂亮,特別是那雙腳,就像兩個金元寶。他一激動,抱著老婆的腳就親起來,把二丫蛋嚇了一跳,洗腳盆也弄翻了。一幫酒友根本沒走,趴在後窗想看看二丫蛋是怎麽收拾馬棚的。

    他們在窗外問:“馬棚!幹啥呢?”

    馬棚酒機靈:“打老婆哪!。”

    窗外說:“別瞎扯了,我們都看見了,啃你老婆腳後根哪。臭不臭?”

    馬棚說:“你們懂個屁,我這是吹起來打。”

    農村殺豬時為了煺毛方便,必須用一個鋼筋從豬腿處插到肚子裏,然後往裏吹氣,邊吹邊用棒子打,使各個部位都均勻充氣。馬棚的意思是說,他正在對他老婆實施吹起來打。這個故事家喻戶曉,越傳越花花,有鼻子有眼,但他們兩口子從來沒承認過。 二丫蛋說:“都是爛腸子的放臭屁,瞎他媽編的。”

    有好事的,向那幾個喝酒的細打聽。那幾個人樂此不疲,一人說的一個樣。樂

    二丫蛋來到外屋沒走多遠,很想聽聽那小子又扒什麽瞎。

    酒友神神密密地說:“說你傻,你不傻,怎麽能在自……自己家掛個雞窩?雞是啥呀?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那不和戴綠帽子當王八一樣嘛。”

    馬棚一想,可不是咋的,我家怎麽成雞窩了?借著酒勁他扯著嗓子喊二丫蛋,快把那畫塞灶坑裏燒了。二丫蛋在屋外,支楞著耳朵聽的真切,早就憋不住火了。一腳踹開門,嘩地一聲掀翻了桌子。

    二丫蛋怒火滿腔地罵道:“吃我的,喝我的,伺候著你們,你還滿嘴噴糞,你給我滾蛋。”

    老婆柳眉倒豎,一臉盛怒,嚇得馬棚屁也不敢放一個,任二丫蛋的吐沫星子肆無忌憚的飛濺。馬棚知道她的脾氣,這個時候一言不發是最聰明的。否則她的怒火會越燒越旺,一連幾天都不會熄滅。那個酒友過去聽說過二丫蛋不是好惹的,今日一見果然不是一般的老娘們,嚇得哆嗦了一下,抬起屁股,趿拉上鞋就跑。二丫蛋追到門口,照著他的脊梁咣咣地打了幾拳。那小子慌不擇路跑得飛快,驚得雞群炸了窩,二丫蛋衝著他的背影罵聲不絕。

    兩三天來陳小明的懷裏就像裝著個兔子,上來一陣子就砰砰砰地亂蹬腿,攪鬧得他寢食難安。明天就要和東嶺打比賽了,就要和他們近在咫尺了。陳小明越想越害怕,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很後悔,當初就不該爭著參加什麽籃球隊,後來也不應該當什麽聯絡員。怎麽就沒想到會在這碰到東嶺的人,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倒黴到家了。陳小明絞盡腦汁,左思右想,越想心裏越沒縫,越想越害怕。不管他們認沒認出我來,我都不能在這裏久留。三十六計走為上,陳小明和劉誌堅他們草草打了招唿,把行李卷巴卷巴扛起來就跑了。上了汽車,出了縣城,他的心裏平靜了許多,好象經曆了一次生死大逃亡。他迷迷乎乎睡了一覺,朦朧中聽到售票員扯著嗓子喊東嶺到了。陳小明把目光移向窗外,窗外的山野一片蒼蒼茫茫,鬱鬱蔥蔥。黃豆莢鼓起來了,苞米棒子長的很粗,水稻罐完漿已經壓圈了,眼下正是黑龍江大地最美的季節。那年他就是這個時候來到東嶺的。東嶺給他的有欲望的滿足,有見不得人的齷齪,還有無法與人啟齒的酸澀。他曾多少次在這裏下車,興衝衝地往二丫蛋家,但今天他心裏鬧騰的很,根本沒有在這裏下車的想法。坐在車上能看見二丫蛋家,掩映在枝繁葉茂楊柳之中。她家牆上有一條標語: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那標語是他按東嶺書記的要求刷在牆上的,紅色的黑體字套著白邊。他始終認為二丫蛋對他是一片真心,那眼神什麽時候都是火辣辣的。雞剛下蛋的時候,二丫蛋把雞蛋一個一個的攢著,攢了五六十個,讓陳小明帶迴哈爾濱。秋天的時候,二丫蛋鑽樹林子采蘑菇,采榛子,采核頭,別人都拿到供銷社去賣錢,她挑好的給陳小明留著。售票員見過陳小明常在東嶺下車,就過來問你咋還不下車。陳小明腦袋頓時漲得老大,好像全車的人都知道他和二丫蛋的事。他連忙說我不下,我不下,我是西溝的。汽車吭哧吭哧的發動了,“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越來越模糊了。陳小明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著遠去的東嶺,心裏亂七八糟的。他閉上眼睛,不想看窗外的一切,但腦海裏還印著“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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