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誌堅覺得很沒麵子,特別在這麽多女生麵前,沒吃到瓜卻憋了一肚子氣。那晚上看的電影是《地雷戰》,看到青島來的工兵小隊長渡邊偷地雷的時候,劉誌堅靈機一動,告訴範小虎他們迴去的時候咱們偷他的瓜。來到瓜地跟前,劉誌堅嫌女生太贅腳,讓他們先走,到三裏外等著。按照劉誌堅的指揮全體臥倒,匍匐前進——把民兵訓練學的本領全用上了。

    眼看就到西瓜地了,馬成彬說:“我害怕。”

    範小虎說:“怕啥?有我呢!別說話,快趴下。”

    人家看瓜的估計到他們心不甘,迴來時十有八九得偷瓜,所以迴村叫了兩個人來,正拎著根棒子藏在樹棵子裏等他們哪。他們也不是想真的打他們,一來想嚇唬人,二來給自己壯膽。天上的月亮挺大,灑下潔白的光亮,照得地裏通明。他們順著壟溝往前爬,摸一個不太熟,再摸一個還不太熟。不知怎麽搞的,竟鬼使神差地爬到人家腳底下。看到對方時不過兩米遠,手電晃得他們啥也看不見。

    劉誌堅大叫一聲:“快跑啊!中埋伏了。”

    一幹人馬跳將起來落荒而逃,恨不得多長出幾條腿。看瓜的人大喊大叫,在後麵拚命地追。混亂中他們一口起跑出去二裏地,累得唿哧帶喘,上氣不接下氣。

    範小虎說:“壞了,別跑了,馬成彬沒跟上來。”

    馬成彬身體較弱,膽子還小,嚇得兩腿不聽使喚,根本就沒跑,被人生擒了。

    看瓜人舉著棒子喝道:“把手舉起來,繳槍不殺。”

    馬成彬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事情,嚇得心驚肉跳,乖乖地舉起雙手,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馬成彬說:“你……你們讓我幹……幹啥都行,千萬別打……打……我。”

    看瓜人說立正。馬成彬馬上立正。看瓜人說稍息。馬成彬馬上稍息。馬成彬完全成了對方的“戰俘”,顫栗不安,任人擺布。

    劉誌堅說:“把誰落下也不能把馬成彬落下,你們都知道他是孤兒,咱得照顧他。萬一馬成彬有什麽差頭,咱們的麻煩可就大了,良心上也過不去。”

    範小虎說:“咱把他搶迴來。”

    牛新城說:“我看行,咱們人多。”

    劉誌堅說:“別胡來。咱偷人家的瓜,理虧。咱必須和他們和平談判,千萬不能來硬的,別把亂子捅大了。”

    他們返迴瓜地,見看瓜人正在對馬成彬施以訓斥和審問。馬成彬低著頭,規規矩矩的站在那,把自己是哪個村的,叫什麽名。偷瓜的共有幾個人,叫什麽名,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劉誌堅硬著頭皮走上前說:“哥們,高抬貴手……,有機會到西溝去喝酒”。

    看瓜人說:“少套近乎,誰和你們是哥們!別過來,在地頭上站著,再往前走小心我用棒子輪你們。”

    劉誌堅他們不敢再往前走,站在地頭上檢討了一遍又一遍,反複和對方進行友好磋商,就是想把馬成彬要迴來。好話說了三千六,嘴皮子都要磨破了。過了一個多小時,看瓜人終於答應把馬成彬放了。不打不相識,不打不成交,那人見他們很誠懇,再也沒說什麽,還答應去西溝喝酒。那人檢了兩個大的瓜,砰地一聲砸開讓他們吃。本來已和看瓜的人說好了,不能讓西溝大隊領導知道,但第二天李支書就知道了。原來第二天二道崗的隊幹部去瓜地檢查,發現了瓜地被踩得亂七八遭。看瓜人不敢隱瞞,如實說了頭天晚上的事。二道崗的幾個隊幹部感到吃了虧,把看瓜人狠狠地訓了一通,氣哼哼地來找李支書,對西溝大加指責,言語還挺難聽。開始李支書沒說什麽,虛心接受對方的批評,還替劉誌堅他們檢討。可對方蹬鼻子上臉,說起來沒完沒了。還要把偷瓜的人帶走,交給公社公安特派員處理。

    李支書把臉子一撂說:“不就幾個破西瓜嗎?有什麽了不得的,就是吃了,能咋的吧!”

    那幾個人很氣憤,嚷嚷說李支書護犢子,問李支書西溝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李支書也覺得理虧,但嘴上不可能服輸。

    李支書說:“叫你們書記來,你們沒資格和我說話。”

    那幾個人見李支書翻了臉,吵嚷了一陣啥也沒解決,隻好氣急敗壞的走了。迴去後向他們書記一五一十地做了匯報,要他們書記找李支書理論。

    他們書記說:“那是一塊茅樓的石頭——又臭又硬,我去了他也沒好話,最好別惹他。”

    範小虎問劉誌堅:“什麽叫護犢子?”

    劉誌堅說:“到西溝才聽說這個詞,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範小虎說:“好像是罵咱們。”

    劉誌堅說:“說不準啥意思。”

    正好碰上劉富,他倆就把前前後後的事說了。

    範小虎問:“啥叫護犢子?他們是罵李支書還是罵我們?”

    劉富說:“那不叫罵人,那是說李支書坦護你們,就像老母牛護著小牛犢,那是好事。”

    聽劉富解釋完,心裏的疑問沒有了,新添了對李支書的感激。

    劉誌堅說:“李支書真夠意思,護咱們的犢子。”

    範小虎說:“李支書比我爸還大,咱們就是李支書的犢子,以後李支書說啥咱聽啥,指哪咱就打到哪。”

    劉誌堅說:“我還是覺著犢子、犢子的不太好聽。像王八犢子,和罵人差不多。”

    晚上李支書叫劉誌堅、範小虎他們幾個偷瓜的到大隊來。在場的還有張鐵軍、劉琴和戰麗,都很嚴肅。他們一看這陣勢就知道,肯定是要挨克了。

    李支書問:“你們對偷瓜的事是怎麽看的?”

    半天也沒人迴答。都不知道怎麽樣說,把頭低得誰也看不著誰的臉。

    李支書再問。還是憋著。

    憋了一會劉誌堅說:“感謝李支書護犢子。”

    一句話把李支書說的哈哈大笑。張鐵軍、劉琴、戰麗也跟著樂。樂得劉誌堅他們幾個發蒙,不知道什麽值得他們那樣高興。

    李支書說:“說我護犢子,我就護犢子。但我可把話說明白了,我可不是支持你們偷人家的瓜。當年我兒子偷人西瓜,我把他屁股都打腫了。打完了,我還挺心疼。你們不是我兒子,但看見你們就像看見我兒子一樣。想打你們一頓,但我不敢,畢竟不是我兒子,打人犯法。”

    李支書一席話說得大家好感動。

    劉誌堅說:“我們是你的犢子,就是你的兒子,你打我們一頓吧!我們心甘情願。”

    李支書問:“你們跟誰學的?老犢子、犢子的,咋聽還行,怎麽越聽越不順耳。”

    劉誌堅就把劉富的話學了一遍。

    李支書說:“別聽他的,他說得不完全對,不能把你們說成我的犢子,不合適。再別說了,讓外人笑話。劉富這小子,有點文化,就是好扯王八犢子,拐彎磨角罵人占便宜,閑著沒事逗你們知青玩。”

    張鐵軍剛來那年,對屯裏的圈親戚感到很有意思。一論一大圈,七大姑,八大姨,兒女親家,拐彎親家,牽著骨頭掛著筋。有時候從這邊論他是長輩,有時候從那邊論他就是孫子。張鐵軍不會論輩,想學一學。他向劉富討教。劉富借機罵他玩。

    劉富說:“你是我的親家姑爺,你管我叫啥?”

    張鐵軍想了半天也沒論明白,擱在心裏琢磨,第三天的時候他忽然想明白了——我是劉富的兒子。把張鐵軍涮了,劉富很得意,對別人說我把他們城裏來的有文化的都給逗殘了。

    提起那次偷瓜的事劉誌堅很不好意思。他對李支書說我再也不會犯那樣的錯誤了。

    李支書背後告訴戰麗:“你要重點培養劉誌堅,我看這淘小子不錯,幹活肯賣力氣,直心眼子,沒有花花腸子,培養出來準是塊好料。現在如果打仗,這小子幾年就能當上連長營長的。”

    戰麗說:“他本質不錯,就是好說好動,不能嚴格要求自己。”

    李支書說:“那不是大毛病,年輕人,哪能一點毛病沒有。有毛病也不要緊,咱們加強教育。劉誌堅這樣的年輕人一碗水能看到底,有些人就不行。像陳小明那樣的,花花腸子太多。”

    沒出三天,劉誌堅又犯錯誤了,還是偷二道崗的西瓜。

    那天早上,隊長讓劉誌堅和範小虎趕著牛車去公社拉化肥。如今青年點的牛車已不用專門的老板子了,叫過來一個都能趕,無論男女。隊長囑咐他們快去快迴,化肥數量不多,別去晚了搶不上槽,家裏還急等著用。倆人吃完早飯,套上兩頭黃牛,吱呀吱呀的就出發了。在水井旁,正碰上“漏”一個人在那玩。“漏”十天得有八天到青年點來,和青年點的人玩起來就忘了迴家,趕上啥吃啥,有時就睡在青年點。見牛車過來,“漏”興高采烈地迎上來。

    “漏”說:“舅,我要坐車”。

    “漏”他媽姓劉,所以“漏”管劉誌堅叫舅。舅愛逗“漏”玩兒,前兩年常騎在劉誌堅的脖梗上。如今“漏”都五歲多了,不騎脖子了,常和知青們搶著趕牛車。

    劉誌堅說:“不行,我們上公社,下午才能迴來,你媽找不著你該著急了。”

    “漏”聽說上公社,高興的小眼瞪得溜圓,抬起小腿要往車上爬。劉誌堅耐心地說了半天,他抓著車箱板怎麽也不鬆手。劉誌堅大聲喝斥他,還假裝要揍他。“漏”哇地一聲哭了,抽咽得很傷心,不情願地下了車,眼巴巴地看著劉誌堅趕著牛車走了。聽著“漏”的哭聲劉誌堅很難過,打著牛快點走。走了快十裏地,範小虎無意間朝後看了一眼,見“漏”正遠遠地在後麵跟著哪。範小虎指給劉誌堅看,但啥也沒瞅著。“漏”已迅速地蹲在草棵子裏。劉誌堅說範小虎看走眼了。過了一會範小虎又看見“漏”了。劉誌堅又看了半天,還是啥也沒看見。

    劉誌堅說:“都走出十多裏了,他能跟出這麽遠?你肯定是看花眼了。”

    範小虎說:“我看得真真的,一點錯沒有。你看那不是,又出來了……還往草棵子裏躲呢。”

    這迴劉誌堅看清了,那確實是“漏”。他倆又是氣,又想笑——這小子真有主意,竟然跟隨著走了十多裏地。他倆停了車,想等一下“漏”,讓他上車一塊走。“漏”的身子一閃不見了,躲在了樹林子裏,任他倆怎麽喊就是不出來。他倆再往前走,“漏”又跟了上來。劉誌堅告訴範小虎下車藏在道邊的樹林裏,劉誌堅繼續趕著車往前走。小孩必竟鬼不過大人,當“漏”走到範小虎跟前時,被他一把給逮住了。“漏”堅決地說:“我不迴去!我要和你們走,上公社。”

    劉誌堅說:“不攆你迴去,讓你和我們一起走。

    “漏”上了車很高興,接過範小虎給他的樹枝子趕起車來,一招一式很是內行。打去年開始,“漏”經常趕青年點的牛車,對擺弄牲口勁頭挺大。村裏人說這小子沒差種,好擺弄牲口的勁和王老四一個樣。說起來也怪,那麽大的牛就被一個小孩子管的服服帖帖的。

    劉誌堅說:“家裏他媽肯定不知道他跟咱們來了,還不急死。”

    範小虎說:“咱們把他送迴去吧?”

    範小虎話音還沒落,“漏”手裏的樹枝子已打在他身上,像打牛那樣,還有些絲絲疼痛。

    “漏”不停地說:“打你!打你!你壞蛋!你壞蛋。”

    範小虎捂著腦袋說:“帶你去!帶你去!別打了!”

    劉誌堅說:“迴去也不行,耽誤了時間,拉不來化肥也沒法交待”。

    既然不能迴去,仨人就有說有笑地往前走,離家越來越遠,離公社越來越近。

    吃晌飯的時候“漏”沒迴家。他媽也沒找,心想不是上叔叔家,就是大爺家,再不就是青年點。吃完飯她就下地幹活了。快吃晚飯的時候,“漏”還沒迴家。他媽出去一家一家的找,誰家都說一天也沒看見“漏”。媽站在大街上扯開嗓子喊,沒把“漏”喊出來,倒把老少鄰居都喊出來了,都說沒見到“漏”。“漏” 他媽著急了,張開大嘴哭起來。村裏人都出來幫著找,犄角旮旯都翻遍了也沒有。有人說能不能掉井裏了。大夥都說不能。嘴上說不能,人們還是聚在井台上,有身手利落的綁上繩子下到十多米深的井裏。不一會井下的人喊啥也沒有,大夥才放下心。李支書告訴男勞力到屯外去找,婦女們在屯裏找。大夥正焦急著,“漏”迴來了——美滋滋地坐在牛車上。他媽跑上去,一把抱住“漏”不鬆手,生怕被誰搶了去。大夥都埋怨劉誌堅和範小虎,哪能隨便就領小孩子出門,也不告訴大人一聲。他倆早有準備,隨便他們怎麽說。當大夥知道前因後果後,就知道錯怪了他倆了。

    李支書說:“怨誰?誰都不怨!都迴家吃飯去吧!”

    原來是一場虛驚,大夥都嘻嘻哈哈地散了。李支書迴到家剛端起飯碗,二道崗的人就到了。這次來的是二道崗的劉支部書記,和李支部書記是平級,論年齡比李支書還大一歲。李支書管人家叫大哥,忙問吃飯了沒有。

    劉支書氣哼哼地說:“氣都氣飽了,你們村的人又到我們那去偷西瓜,老這麽整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李支書問:“是誰?抓住了嗎?”

    劉支書說:“那小子是長腿的,已經蹽迴來了。”

    李支書問:“為什麽不攆上,當場抓住他呀!”

    劉支書說:“晚上看瓜用壯勞力,白天是老頭,我老丈人。你知道,他上了年紀,腿腳不好,能攆上嗎?”

    李支書說:“你沒抓著,這就不好辦了,我找誰去?”

    劉支書說:“你可別打賴,我告訴你,就是你們西溝的。”

    李支書說:“你得有證據啊,沒證據說啥都沒有用。”

    劉支書嘿嘿一笑說:“人沒雖然抓著,但我老丈人看見誰偷的了。”

    李支書說:“那你就快說是誰,叫什麽名。”

    劉支書說:“叫什麽名不知道。”

    李支書說:“那你叫我找誰去?”

    劉支書說:“他們都穿著背心,前麵寫著‘西溝’,後麵寫的‘10’號。兩個人,另一個是9號。”

    聽劉支書這麽一說,李支書全明白了——那是劉誌堅。劉誌堅打籃球穿的就是10號背心,9號是範小虎,沒第二個人。

    李支書說:“你消消氣,我知道是誰了。都是我的不對,我沒領導好,我給你賠不是還不行嘛。”

    劉支書問:“誰幹的?”

    李支書說:“是個知青,我馬上讓他們點長來,把偷瓜的人找來,咱們好好教育他們。”

    張鐵軍、劉琴和戰麗聽說劉誌堅又偷人瓜了,很是氣憤。

    張鐵軍說:“你剛交完入黨申請書,就又偷人的瓜,你叫我說你啥好呢!”

    劉誌堅說:“我不是沒辦法嘛!”

    張鐵軍說:“這麽說你偷的有理?你自己和李支書說去吧,他正在家裏等你哪。”

    劉誌堅說:“去就去,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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