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建軍節的第五天,籃球隊興高采烈興,信心百倍地來到縣上。他們沒敢公開說要拿第一,但心裏都有那個想法。

    走時張鐵軍要求他們:“一定要取得好成績,為西溝爭光,為西溝青年點爭光。”

    李支書說:“別給他們施加壓力,打第幾都是說不準的事。打第一我們為你們高興,第三也行,但不能打狼。”

    張鐵軍接著李支書的話說:“對!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你們壓力也不要太大。”

    雖然領導們這麽說,劉誌堅他們還是感到了空前的壓力。劉誌堅長這麽大頭一迴當這麽大的官,管這麽大的事,負這麽大的責任,心裏老是落不了底。兩天前他還沒這種感覺,整日裏出來進去想的就是怎麽把球練好。公家給的時間,公家拿錢陪著,讓咱們一天玩到黑,多美的事!根本沒感到還有什麽壓力。別看在中學時天天玩籃球,但他和範小虎的球技也就是自己瞎玩的水平,從未參加過任何比賽。中學即將畢業那功夫,同學們紛紛寫決心書,開誓師大會,喊口號,湧躍報名上山下鄉,爭當革命大潮中的弄潮兒。但多數人都想留城,進工廠當工人階級。雖然這麽想,但沒人敢公開說,怕別人說思想落後。夠留城條件的不太多,他們雖然心裏慶幸,但表麵上都很低調。別看他們是按政策留城的,但他們不是光榮的。光榮屬於積極響應毛主席號召的人,沒下去的自然不光榮。街上的標語是有關上山下鄉的,大喇叭整天播送的是邢燕子、董加耕的事跡,左鄰右舍談的都是誰家的孩子應該走,誰家的孩子還沒走。中學畢業第二天,第一批趕潮流的同學就浩浩蕩蕩地開赴青年點了。第二批也辦好了相關的手續,做好了時刻出發的準備。同學們互相鼓勵,握手告別,可是他和範小虎整天就像啥事沒有一樣,仍然跑來跑去打野球,一晃半個多月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爸皺著眉問他:“你怎麽還不報名?整天抱著個籃球在那撲騰,啥時是個頭。”

    劉誌堅說:“那你就給我報上,但我最後一批走,我再玩幾天。”

    爸爸沒反對。

    爸爸說:“玩吧,好好玩,玩夠了算。”

    爸爸到廠裏就給兒子報上了名,要求最後一批走。領導說隻要走就行,哪一批都可以。他不想讓兒子到農村去,可是他說了不算,整日和他媽犯愁。每天車間裏議論的主要話題就是誰家的孩子下去了,誰家的孩子還沒下,誰家的孩子夠條件留城了,誰家的孩子還在觀望。下去的父母心裏擔心加憂愁,但在人前人後光榮得滿麵春風。沒下去的就抬不起頭來,像似偷了人家東西。車間主任哪天都催,要求凡是家裏有下鄉對象的都要自己做好工作,按要求下不能打折扣,不能拖全車間的後腿。爸爸整天尋思,農村啥樣子?不知道要遭啥罪,但表麵不敢說,怕人家說思想落後。爸爸是共產黨員,年年是先進生產者,老老實實工作了一輩子。此時爸的心情很矛盾:讓兒子走吧,兒子虛歲才十八,實在是舍不得;不讓兒子走吧,咱不夠留城條件;硬不下也不是辦法,孩子無法參加工作,就成無業遊民了。這是潮流,政治潮流,是革命洪流,誰也抗拒不了。都說革命青年誌在四方,咱是工人,沒多少文化,孩子還能有啥大誌向?爸爸就這樣想著,咱不要求出人投地,將來能當個工人,有一份手藝能養家吃飯就行了。不像人家的孩子,還能誌在四方,有大出息。

    爸爸非常鄭重地對劉誌堅說:“現在看當工人是不行了,隻有當農民這條路了。”

    劉誌堅輕鬆地對爸說:“你不用犯愁,不就是下鄉嗎?別人能下咱就能下,別人能遭得起罪你兒子就沒問題。我能吃能喝的身體好,過兩年我在青年點當兵去。”

    爸爸說:“要是能當兵也真不錯,我們家就成軍屬了。”爸爸很高興,臉上的愁雲散了不少。

    劉誌堅說:“我當幾年兵,複原後就能進廠當工人。”

    爸爸說:“部隊也是挑好的要,你下鄉後必須好好幹,髒活累活搶在前。”

    劉誌堅說:“那沒問題,我就是沒玩夠,下去了就玩不上了,所以就想在家多玩幾天。”

    爸爸說:“那你就玩吧,玩夠了算。遲早得走,隻要去了就是聽毛主席的話,革命不分前後,咱就晚點走,也沒大毛病。”

    爸擰了多日的眉毛舒展了,對工友們說,咱工人階級最聽毛主席的話。那些日子在籃球場上撲騰的有好幾十,都是賴著晚走的,閑得沒事幹的準知青。他們在閑玩的時候,也在觀望和祈盼。觀望著別人都下沒下,別人不下咱也不下;祈盼著突然來一個什麽新精神,不讓他們下鄉了。他們就在附近中學的籃球場轉遊,不是這個中學就是那個中學。有時影響學校正常活動,所以學校很不歡迎他們,攆他們走。他們就可憐巴巴的和人說:讓我們玩幾天吧,過兩天我們就走了。很多人還挺理解他們,誰讓他們是即將遠赴他鄉的知青。可能這些挺理解他們的人的家裏也有知青,也可能他們的某一個朋友和親戚家裏也有知青。時間一天一天的悄然而過,同學們一批一批的走了,在球場上撲騰的人越來越少,撲騰得也越來越沒有滋味。

    那天晚上爸爸說,領導答應把他和範小虎安排在第三批,估計還得半個月才能出發。全家人都挺高興——多住一天是一天,誰知道真走了啥時還能見麵。沒想到第二天就來了通知,讓他們馬上做準備,一天後就出發。雖然有思想準備,但還是覺得很突然。爸爸去問為什麽,廠領導說不知道,是市裏統一安排的。

    劉誌堅問範小虎:“咱們走吧?再待下去也沒啥大意思了。”

    範小虎說:“走就走,咱怕誰呀!”

    倆人打起背包就來到了西溝,從那時起他們告別了籃球兩年多。

    在來西溝的火車上範小虎問劉誌堅:“咱真的要在農村一輩子了?”

    劉誌堅說:“誰知道啊!走一步算一步。”

    範小虎說:“我心裏感覺就是不踏實。”

    劉誌堅說:“你擔心個啥?好幾百,好幾千,全國有好幾百萬知青,人家都不擔心,你擔心啥?你不是挺虎的嗎,現在怎麽變成貓了?”

    範小虎說:“誰像你?沒心沒肺的。”

    劉誌堅說:“你才沒心沒肺呢。”

    範小虎說:“個人前途的事,能不考慮嘛。”

    劉誌堅說:“幹兩年咱倆去當兵,複原就進工廠當工人。”

    範小虎說:“想的到美,沒想想能不能當上。”

    劉誌堅說:“怎麽當不上?”

    範小虎說:“說你笨,你還不服。那麽多知青嘴上不說,心裏都和你一樣,想當兵的多了去了,誰說你就準能當上。驗兵又那麽嚴格,保不準被刷下來。還有走後門的,就是驗上了還不被刷下來。”

    劉誌堅說:“我肯定行,身體沒問題,招兵的一看就能相中我。”

    範小虎說:“你沒問題,我就沒問題,咱倆一起當兵去。”

    明天就要出發去縣裏比賽了,劉誌堅睡了一宿覺,第二天一早突然感到壓力很大。

    劉誌堅對範小虎說:“咱要是打不好是不是挺丟人的。”

    範小虎說:“那是肯定的。”

    劉誌堅說:“你說能打第幾?”

    範小虎說:“那可說不好,咱沒看別的青年點打過,不知道別人打得啥樣。”

    劉誌堅對大夥說:“哥們們!咱可要卯足了勁玩好,上了場誰不出力誰就是王八蛋”。

    牛新城說:“你放心吧,沒一個偷懶的。”

    縣裏來通知,要求各隊要配備一個聯絡員,管理比賽其間的後勤。

    張鐵軍說:“讓陳小明去吧。”

    劉誌堅看著張鐵軍半天沒吱聲。顯然他不同意陳小明去,但有不好說不同意。

    張鐵軍說:“我知道你對陳小明不放心,但你要知道,前一段因為餅幹的事情,選隊員的事鬧得矛盾挺大。特別是你們倆,雖然嘴上各自做了檢討,但心裏還存在著隔閡。這次讓他去,是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體現的是我們對他的重視和寬宏大度。我想他能珍視這次機會,能幹好。借著這次機會你們加深一下感情,咱們畢竟都是為了一個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的革命戰友。你要記住了,你現在是領導,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沉住氣。啥事都要考慮到前麵,要照顧全局。”

    劉誌堅說:“我聽你的,你想得全麵。要是我說了算,肯定不讓他去。但你放心,在他身上不會出啥問題。”

    張鐵軍說:“團結一致最重要,我也想明白了,還是劉琴說得對,知青和社員不一樣,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啥樣思想的人都有,不可能一個號都叫齊了。我們對陳小明這樣的人要重點要團結教育,關心體貼。如果不講究方法,他可能就破罐子破摔。損失是他自己的,但問題可是我們全點的。不能讓一個人掉隊,才能把我們全點的事辦好。”

    劉誌堅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劉誌堅風言風語地聽說劉琴不願意和張鐵軍好,早就想問問張鐵軍,但始終沒有機會。剛才張鐵軍提到劉琴,使劉誌堅又想起了這件事。

    劉誌堅笑嘻嘻地問:“聽說你和劉琴不好了嗎?”

    張鐵軍板起麵孔說:“什麽好不好的,亂說什麽?打你的球吧,不該問的別亂問。”

    劉誌堅說:“你倆在一起挺般配的。”

    張鐵軍說:“什麽般配不般配,都是革命同誌,不能亂說。”

    劉誌堅說:“你可要抓住時機,乘勝追擊。”

    張鐵軍說:“胡說八道,乘什麽勝,追什麽擊。”

    劉誌堅不死心,還想問下去,但張鐵軍給差開了。

    張鐵軍說:“你是隊長要負全責,有些話你要多聽郭老師的。他年齡大,上過大學,有經驗,有主見。遇著事不著急,大夥慢慢商量。”

    陳小明聽說讓他隨籃球隊去當聯絡員,一蹦三個高。

    他眉飛色舞地對張鐵軍、劉誌堅說:“你們放心,我保證幹好。請黨和人民聽我的好消息吧!”

    說著他做了一個偵察英雄楊子榮式的亮相。但誰在他身上也看不出英雄的味道,總感覺他是王連舉。他一溜小跑把這個消息第一個告訴李小豔。

    陳小明說:“怎麽樣?領導看我是塊材料,天生我才必有用。”

    李小豔說:“咱點能幹好這個工作的有得是,你知道為什麽選中你嗎?”

    陳小明不解的問:“為什麽?”

    李小豔說:“因為你幹得不咋地。”

    陳小明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張鐵軍他們最近對我認象很好,信任我,讓我擔重任。”

    李小豔說:“叫你去,那完全是領導使用的方法,是尊重你,是調動你的積極性,並不是你先進,你有才。你可別得意忘形,尾巴翹到天上去。”

    陳小明說:“不管怎麽說,就是選中我了。我要用實際行動讓那些對我有成見的人看看,我陳小明決不是窩囊廢。你放心,我保證幹好,絕不給你丟臉。”

    李小豔有些不悅的說:“行了,行了,別往我這扯!幹砸了了丟的都是你自己的人。幹好了,我也不想沾你的光,我的臉丟不丟和你沒關係。”

    劉誌堅帶著一哨人馬,扛著行李信心百倍地上縣了。到縣體委一報到,心裏刷地就涼了半截。因為各個青年點都做了精心的準備,選拔了人才,陣容都很強大。有上海、北京、天津的知青,有哈爾濱的知青。劉誌堅認識,有幾個在體校打籃球的也在裏麵。看那鶴立雞群的身高,就讓人敬畏三分。好多一兩年不見的老同學都見麵了,心裏的話嘮也嘮不完。與其說是全縣知青籃球賽,不如說是全縣知青大聚會。東嶺的同學見到範小虎還逗他,問他還當不當逃兵了。

    範小虎臉一紅說:“真沒臉提起那事,想起來就丟人。”

    趙斌說:“你們領導沒處理你們?”

    範小虎說:“沒有。我們點長還做自我批評,鼓勵我們以後好好幹。雖然沒批評我們,但比挨了批評還難受,別提了。”

    趙斌說:“你們走了後,我們覺得很不夠意思,很為你倆擔心。幹著急,幫不上你們的忙,還請你們原諒。”

    範小虎說:“背後我可是罵過你,但現在不罵了,你們也是沒辦法。這事還得怨我倆,我倆怎麽就鬼迷心竅,想起來就感到‘克磣’。”

    第三天的時候趙斌來找範小虎,神密的偷偷指著陳小明問:“那個像麻杆似的是你們青年點的?”

    範小虎說:“是啊,他叫陳小明,外號老舉。”

    趙斌問:“怎麽叫這麽個外號,啥意思?”

    範小虎說:“他演過《紅燈記》裏的王連舉,是個大叛徒,演得可他媽像了,比電影裏的還像。”

    趙斌說:“我說的呢,原來是個叛徒,看著就不是個好人。”

    範小虎說:“他演叛徒,那是演戲,不是真叛徒。”

    趙斌說:“他就是叛徒,他是你們西溝的叛徒。”

    範小虎覺得這裏麵有故事,就往下追問。趙斌繪聲繪色地,把陳小明常去東嶺幫著畫炕琴的事都對範小虎說了。一起去的還有一個木匠,是二丫蛋的什麽親戚,好象也是你們西溝的。範小虎聽的目瞪口呆,驚出一身冷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反複問趙斌說的是真的嗎。

    趙斌說:“一點假沒有。好酒好菜供著,大隊幹部陪著。他們從來沒說自己是西溝的,二丫蛋說他們是哈爾濱來的師傅。二丫蛋到處顯擺,說陳師傅常送給她“紫蘿藍”雪花膏。村裏人說陳師傅每次來都住二丫蛋家,沒準還鑽過她的被窩。”

    範小虎說:“你看見了?”

    趙斌說:“這事我怎麽能看得見。”

    範小虎說:“沒看見可不能瞎說。”

    趙斌說:“不是我瞎說,是屯裏人都這麽說。說二丫蛋挺那個的,看著誰家的老爺們都比自己家的老爺們好。”

    範小虎說:“你是不是認錯人啦?”

    趙斌說:“像麻杆似的,還能認錯。”

    範小虎很驚慌,好像自己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他想,陳小明那不成了搞破鞋了嘛,這還了得。知青們對於“搞破鞋”這個詞很新鮮,在沒來西溝前隻是似懂非懂,到西溝後常聽人說起。劉誌堅他們覺得是個事,常憋在心裏琢磨“搞破鞋”到底是啥意思。終於有一天在地頭上閑扯蛋,劉富告訴了他們“搞破鞋”是啥意思。範小虎把聽來的事偷偷和劉誌堅說,驚愕得劉誌堅腦袋像似出現了真空,半天愣愣的不說話。李支書在大會小會說過好幾次,誰要是吃裏爬外就收拾誰。陳小明不僅吃裏爬外,還有生活作風問題。此事非同小可,劉誌堅囑咐範小虎千萬千萬不能對任何人講,迴去後再和張鐵軍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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