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張鐵軍驚馬的事李支書和隊長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大會後又狠狠地把劉富克了一頓。經過這麽一擋子事一般人也就不敢再碰牲口了,可張鐵軍就是不死心,沒過幾天又找隊長要當老板子趕大車。

    隊長說:“嘿!你小子吃一百個豆不嫌腥,你不要命,我們還怕擔責任呢。”不管張鐵軍怎麽磨,他就是堅決不同意,告訴張鐵軍死了這個心吧。

    張鐵軍說:“我們響應偉大領秀毛主席號召紮根農村幹革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作文章,不能溫良恭儉讓,要奮鬥就會有犧牲,出血流汗我們都不怕”。

    正巧這時公社來了一個知識青年事跡報告團,都是下鄉兩三年的老知青。他們和貧下中農團結一心,戰天鬥地,用實際行動譜寫紮根農村鬧革命的新篇章。他們的事跡在知青中產生巨大反響,接連幾天開大會,批判頭腦中的資產階級思想,堅定紮根農村一輩子的決心。張鐵軍借此機會再次交了入黨申請書,鐵了心要求當老板子。隊長不能打消知青革命的積極性,可又實在心裏沒底,矛盾的很。

    隊長說:“我再琢磨琢磨,一個禮拜給你信兒”。隊長心想,小青年心血來潮,過幾天就忘了。

    老板子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幹的,鞭頭子要硬,要準,能把牲口使喚得象貓似的。還要能吃辛苦,起早貪黑是家常便飯,翻車打誤是常事,刮風下雨泥一身水一身。還有就是大夥要信得過,牲口都是貧下中農心上的肉,生產隊的命根子,鞭子勤了大夥罵你。按照王老四的話說,老板子在生產隊可是提氣打腰的人物,誰都高看一眼。生產隊離了老板子玩不轉,家家戶戶也離不開。每年每戶可用生產隊的車拉一次燒柴,裝多少老板子說了算。老板子不高興說這兩天牲口沒吃著料拉不動,就得少裝小半車。你要頭一天給他弄二兩,第二天他使勁讓你裝。誰家娶媳婦都得用大車,要是到外屯接媳婦送親就更離不開大車。先是要和生產隊長說好了,再就是要給老板子準備一頓酒。李支書說車船店腳衙,咱屯子老板子有一半沒好吃喝就不好好幹活。王老四五六歲就能擺弄牲口,是不錯的老板子,鞭子在空中一搖,還不等打下來馬就把勁使足了。可後來偷著賣馬料換酒喝漏餡了,隊長刷了他的大馬勺,還罰了他五十個工分,送公社學習班勞動改造,差點沒戴上壞分子的帽子。

    六天後張鐵軍去找隊長,再提當老板子的事。

    隊長說:“這個茬兒你還沒忘,我算服了”。

    張鐵軍說:“你告訴我一個禮拜給我信,我好不容易挨了六天。”

    隊長說:“這才六天,還差一天。”

    第七天一大早張鐵軍去找隊長。

    隊長很高興,說:“隊裏剛買了兩頭牛想拴掛牛車,正好你來吧”。

    “什麽?讓我趕牛車”。張鐵軍不高興,心裏涼了半截。

    隊長說:“駿馬能曆險,老牛能犁田,牛車怎麽啦?能趕上牛車也是對你的信任,你要不幹王波還等著呢。王波慢性子,正適合趕牛車”。

    聽隊長這麽一說張鐵軍心裏慌了,馬上表示同意。

    張鐵軍安慰自己:革命工作沒有貴賤之分,隻有分工不同。他拿一麻繩往腰上一係,把狗皮帽子帶係到腦後,毛朝外翻著,看上去像一個地道的老板子了。

    他管隊長要鞭子。隊長說:“趕牛車要什麽鞭子?道邊上樹枝子有的是,撅一根就行了。”張鐵軍心裏挺不是滋味,但又不能說什麽,實際上也沒什麽說的。

    隊長把他領到牛棚對他說:“這兩頭牛不知為什麽,不聽招唿,幾個老板子試了,都趕不了”。

    張鐵軍心想不能吧,不就是兩頭牛嘛。放下飯碗到了上地的時候,張鐵軍招唿劉琴他們。

    張鐵軍說:“坐我的車走,雖然慢點但是穩當。”

    劉琴幾個人把種子、鎬頭扔上車,接著人也說說笑笑跳上車。牛新城和張鐵軍套近乎,想用張鐵軍的牛學趟地。

    他可憐巴巴地說:“多少天也沒輪到我,我還沒摸過犁把,不知道啥感覺。”

    張鐵軍滿口答應:“第一個就讓你來趟,我包你一天能學個虎皮色。”

    其他的人都想走張鐵軍的後門,他都一一答應。

    還得意的說:“駿馬能曆險,老牛好犁田,別看走得慢,質量卻很高。”

    沒想到的是兩頭牛根本不聽使喚,張鐵軍喊了半天也沒趕出院。劉琴趕緊跳下車,說別耽誤了幹活,領著幾個人扛著鎬頭,抬著種子去找別的馬車坐去了。劉琴她們上自己的牛車的時候,張鐵軍的心裏美滋滋的,看著她們跳下車就走,心裏馬上涼了半截。這邊就剩張鐵軍和兩頭牛,他使出所有的智慧和力氣,可是牛們就是不配合。你叫它往東,它非瞪著眼睛往西。你叫它站住,它仍然使勁往前走。渴了就往河裏奔,拉著車憋足勁了跑,一頭紮進去,喊也不出來。張鐵軍也下到河裏,使足了勁往外拽,渾身上下濕透了,像隻落湯雞。看見兩寸高的苞米苗它們就想吃,拉都拉不住。氣得他沒法沒法的,瞅著社員們看不見,使勁打它們,想以武力征服,但根本不解決問題。

    李支書聽說了壓根就不信,還有這樣的牛?他拿起樹枝子趕了幾下,果然趕不明白。好不容易往前走了,但不管你怎樣喊,它們就是不站下。李支書氣得直罵:“真他媽怪了,頭一迴遇到這樣的牛,下湯鍋算了。把王老四找來,那小子會使喚牲口”。

    王老四來了,看著兩頭牛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仿佛他就是牛的天敵,該著他在這時候黑瞎子掀門簾——露一小手。他想讓牛往前走就喊:“駕!駕!駕!”

    兩頭牛好像壓根沒聽見,四個蹄子踩在那文絲未動。王老四又喊:“操!操!操!”

    他實際是在喊“稍!稍!稍”!就是倒退的口令。婦女們覺得怪難聽,老爺們哈哈樂,王老四覺得這樣喊能用上勁。他忙夥了半天,原來想在領導和群眾麵前露一手,沒想到兩頭牛根本不買他的帳。他把樹枝子往地下一扔告饒了,和兩個畜牲惹了一肚子氣。

    隊長對張鐵軍說:“你不用幹別的,把這兩頭牛訓明白我給你記頭功。

    第三天鐵姑娘隊往地裏挑糞,正碰上張鐵軍訓牛。

    黃桂芬說:“牛司令好辛苦啊,別累壞了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齊桂香說:“你眼睛都快趕上牛眼大了,牛瞪你,你瞪牛,你倆是大眼瞪小眼。”

    姑娘們七嘴八舌,笑話他連牛車都趕不明白。張鐵軍心裏窩火,就揮起樹枝子嚇虎姑娘們。她們挺起胸膛,毫不畏懼。

    “給你打!”

    “給你打!”

    張鐵軍哪裏敢打。他垂頭喪氣,用樹枝子打著車箱板說:“求求你們可別氣我啦,我已經夠上火的了”。

    張鐵軍看著牛來氣,牛看著他也來氣,瞪著大眼珠子,翻著白眼仁使勁叫。它們做出要發動攻擊的樣子,嚇得他連連後退。

    過了兩天劉琴和幾個女生笑喜地來借牛車,說是要拉化肥。一麵說還一麵神秘地笑個不停,弄得張鐵軍莫名其妙。

    張鐵軍說:“別開玩笑了,你們要能把牛趕出院子我就服你們”。

    齊桂香說:“我們要是趕出了院子怎麽辦”?

    張鐵軍說:“我輸了,把這個月的細糧都給你們。你們輸了給我洗一個月衣服”。

    知青每月有六斤細糧。姑娘們表示同意,但必須把張鐵軍的眼睛和耳朵捂起來。姑娘們果然把牛車趕走了,留下一路笑聲。張鐵軍追上去,要拜她們當老師。原來劉琴她們到後山朝鮮族鄉去學插秧,還學會了用朝鮮語趕朝鮮牛。她們忽然想起張鐵軍的牛是不是朝鮮牛,一打聽果然是從朝鮮族鄉買的。姑娘們告訴鐵軍,趕朝鮮牛必須使好韁繩。向左拐時要把韁繩拽著在牛左背上抖動,向右拐時要把韁繩拽著在牛右背上抖動。要用朝鮮族用的口令去招唿牛,用咱們常用的口令它們不懂。一個難題終於解開了,張鐵軍表示服了,心服口服。但她們沒要他的細糧。一晃這都是去年的事了。

    劉琴告訴戰麗:“來到這裏首先過三關。第一是思想關,要記住毛主席的話,農村是一個廣闊天地,在這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要堅定信心,要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第二是要過勞動關,在咱這最難幹的就是割豆子和插稻秧,腰累得生疼,直都直不起來,晚上扯著貓尾巴上炕。豆莢紮手,能紮出血,晚上腫脹得生疼,睡不著覺。再就是冬天刨糞,冰天雪地,天寒地凍,一鎬下去就一個白點,震得膀子都麻”。

    劉琴見戰麗有些驚愕地望著自己,就覺話說得有點過。又說:“也沒什麽,剛來時把大家愁壞啦,現在這些困難都被我們戰勝了。你看現在鐵姑娘隊裏有十多個知青,那個都不比小夥子們差,個個都掙壯勞力的工分。也有不行的,累一點就打退堂鼓,我都替她們害臊,愁得慌。重活幹不了,養豬還嫌臭,整天咳聲歎氣的”。

    戰麗臉騰地紅了。剛來第三天大家清牛棚,那臭味熱騰騰的撲麵而來。戰麗頭一迴幹這樣的活,頭一迴兩腳踩在牛糞上。一陣惡心難以控製,嘔吐不止。

    張鐵軍和一幫老青年見她很尷尬就安慰她。調皮的陳小明嚇唬她:“這不算啥,過兩天全村掏茅房,積肥大會戰,那可是人糞,臭得很”!

    王老四說:“最厲害的是蚊子,抓住你‘當啷’,叨下一塊肉,撲煽著翅膀叼到樹上就吃了。吃完了又飛下來,再叨下一塊肉,又叼走了。”他做出要在自己胳膊上咬一口的姿勢。

    戰麗在來之前設想過各種困難都,但沒想過蚊子能把肉咬下來叼了走。當晚戰麗在被窩偷偷地哭,想起來就打冷顫。那兩天她始終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提防蚊子,後來才知道是王老四嚇虎她。王老四比戰麗大三歲,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爹了。起初她堅決不相信:天大的笑話,絕對不可能。王老四把四個孩子和老婆領到青年點來,以證實和顯示自己的本事。一順水仨女孩,一個男孩最小,老四說是接戶口本的。王老四媳婦是個憨厚人,抱著剛滿月的兒子,露著肚皮看著大夥嘮喀。孩子哭要吃奶,老四媳婦把奶子頭塞到孩子嘴裏,漂白的部分都露著。社員們見怪不怪,知青們卻顯的很驚訝,特別是男生們都不敢抬起頭來。戰麗對王老四印象很深,感覺這個四個孩子的爹是挺有能耐,油然而生出一些佩服,又覺得滑稽可笑。過了好幾天她還在懷疑,那一幫孩子是他的嗎?

    戰麗問王老四:“怎麽生這麽多孩子?”

    王老四說:“這就像放羊,一個也是趕,兩個也是放,多幾個沒關係”。

    劉琴對戰麗說:“第三關就是生活關,吃喝拉撒和在家不一樣啦。村裏人說,‘隻要一低頭,到處是茅樓’。水稻插秧的時候想上廁所可就難了,要跑一二裏地。怎麽辦?大家圍一圈,輪班方便。再就是不喝水,渴一天。在家一個月能吃幾頓大米白麵,這裏平常是一頓細糧也沒有。八月節、春節能吃頓細糧。有限的細糧都留著春天種地,夏天鏟趟,秋天收割時吃。吃粗糧時嗓子眼都變細了,半天咽不下去。吃細糧時都把嘴張得老大,特別是男生都不怕把肚子撐破了。也不能願他們,如果吃不飽,不到飯時就餓了。餓了心裏就發慌,誰還有心思幹活。這裏隻種苞米、黃豆,去年才開始學著種水稻,麵積很小。苞米餷子、大餅子,還有些小雜糧是咱們的主食。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全村有好幾十戶就斷糧啦,成天就吃土豆熬豆角還有粉耗子,連個葷腥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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