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時食堂還沒成立起來,大家分散在貧下中農家吃了五六天。經過實踐大夥都認為大餷子最好吃,又爛又香在家都沒吃過。食堂一成立,在大家的要求下,做的第一頓飯就是大餷子,可開飯時間都過了就是不開飯。原來兩個炊事員在家從來沒做過飯,不知道大餷子怎麽做。到倉庫把苞米粒子拿來直接就倒鍋裏了,煮了一上午也沒煮成大餷子。掀開鍋嚐一嚐沒煮爛,過一陣子再嚐一嚐還是沒煮爛。那一頓大家吃的是黃橙橙的苞米豆兒,村子裏群眾聽說後笑得前仰後合,說起來就樂得捂著肚子淌眼淚,沒幾天全公社都知道了。見了麵人家不說你是西溝的,哎!你不是吃苞米粒那個青年點的嗎?

    曲大娘說:“難怪毛主席讓你們到農村來,這就對啦!一個個白白淨淨,識文斷字,可分不清哪是草哪是苗,連飯都不會做,這哪兒能行”。

    曲大娘自告奮勇到青年點幫忙指導,專門教知青做大餷子,貼大餅子。入冬的時候曲大娘又來了,教怎麽樣做粘豆包。大鍋飯不好做,最難掌握的是火候,但曲大娘做的大餷子、大餅子那叫棒,沒一個說不好吃的。曲大娘說,大躍進的時候村裏成立食堂,全屯的人都在一起吃,七嘴八舌挺熱鬧,吃飯就像比賽,每個人的飯量都大增,沒用半年就把食堂吃黃了,就那時候她學會的做大鍋飯。夏天的時候,大家就愛吃曲大娘做的豆角鍋裏貼的大餅子。都在一個屯住著,有的人家就吃蒸大餅子,從來不吃貼大餅子。貼的和蒸的味道不一樣,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大夥爭論了多少次,最後還是貼的占了上風。曲大娘先把豆角放到鍋裏燉上,在把大餅子貼到鍋上。大餅子熟了以後飄香四溢,金燦燦的,還留著曲大娘的手印。特別是大餅子上的嘎巴,黑糊糊的越嚼越香。技術就是豆角熟了的同時大餅子也熟了,大餅子上麵掛著點點油星和淡淡的菜鹹味,吃起來味道就是和蒸的不一樣。如果說曲大娘做的飯第一好吃,劉琴做的飯就第二好吃——她是曲大娘手把手教出來的。曲大娘喜歡劉琴模樣俊,嘴也甜,手也巧,腿也勤,幹活時把辮子盤在頭上真好看。曲大娘不僅是貧農還是烈士的後代,他父親在趙尚誌領導的抗日聯軍裏當排長,在一次反討伐的戰鬥中犧牲了。犧牲的地點在村南八十多公裏的大青山上,那原是抗聯的一個密營。那有個屯子叫三道河子,曲大娘小時候就住在那裏。父親犧牲以後她們家才搬到西溝,現在那還有很多親戚。曲大娘是黨員,過去當過婦女主任。她家在村東頭,三間草房苫得整整齊齊,架條捌得杖子板板正正,院子什麽時候都掃得幹幹淨淨。村裏還有一戶地主一戶富農。到青年點第一天李支書就宣布了,知青們不準和地主富農來往。階級鬥爭時刻不能忘,誰不聽話誰就容易犯錯誤,說的怪嚇人的,知青們時刻都保持警惕。曲大娘家是知青最愛去的地方,有委屈了去找曲大娘,想家了去找曲大娘,沒鹽了,沒針頭線腦了都去找曲大娘。曲大娘的老頭曲大爺人長的老性,牙掉得沒幾顆,看上去快六十了,實際上比大娘大四歲,今年五十二,全村公認的老實人。煙不出火不冒,雖然一天說不幾句話,但眼裏有活,沒閑著的時候。隊長最信任他,讓他當保管員。十七、八年了沒差過一分一厘,大夥都叫他曲保管。但也出過笑話:那年縣委政治部和公社革委會來檢查報刊發行和讀報用報情況,李支書和公社革委會主任拍胸脯,我們的報刊管理使用的最好,保證出不了差頭。檢查時大家看到,三年的《人民日報》、,《黑龍江日報》、《紅旗》雜誌放的板板正正,不差一張。一看就知道這些報刊根本沒人讀過。

    曲大爺說:“隻要郵遞員把報刊送來,我就保管起來誰也別想動”。說得大家哭笑不得。

    領導問:“學習報刊雜誌給我們帶來什麽好處?”

    曲大爺應該說學到了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學會了階級鬥爭的理論,學會了科學種田等等。

    他不會這麽說,人實在想啥說啥:“紙……紙有點厚,卷煙有點費勁,還有印報紙的油子味兒,有點兒燎……燎嘴”。

    意思全擰啦,李支書氣地直用腳踢曲保管,他到了也沒明白錯在哪兒。在家他一切都聽大娘的,生產隊開了錢他都一分不少地交給大娘。他說:“在生產隊我是保管,在家她是保管,我倆是平級幹部”。

    戰麗的爺爺是抗日戰爭時期參加革命的,解放後一直在省裏工作,是個廳級領導。曾經受過造反派的衝擊被打倒了,萬裏河山一片,紅老中青相結合時被解放了,恢複名譽,恢複工作。戰麗還有兩個弟弟,也都中學快畢業了。按政策規定獨生子女可留城,兩個孩子同時畢業可以留一個下鄉一個。戰麗不夠留城條件,可媽媽心疼女兒就想讓爺爺和安置部門說一說,把戰麗留城安排工作。按說就爺爺這級幹部辦這件事是很容易的,可爺爺不同意。

    他對戰麗語重心長地說:“工人的孩子,老百姓的孩子能下鄉,我們為什麽不能下。知識青年下鄉是毛主席號召的,就是要你們年輕人到農民中去,培養你們和勞動人民的感情,在艱苦創業中磨練你們的意誌,在革命和勞動中學習本領。這是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需要,是培養接班人的需要”。

    其實不用爺爺說,戰麗下鄉的決心早就定了,她根本沒和爸媽商量就在學校報了名,在誓師大會大會上表了態,堅決響應毛主席的偉大號召,到邊疆去,到農村去。

    爺爺說:“做得對,我舉雙手讚成,要想成為革命的棟梁就得在艱苦的地方鍛煉。爺爺當年參加革命誰也沒告訴,怕連累家人,也怕家人不同意,和幾個同學偷著就跑了。現在多好,敲鑼打鼓地送,還要戴大紅花,爺爺相信在廣闊天地裏煉紅心,一定能成棟梁之材。但到了青年點一定要保密,不要說你爺爺是當官的。”

    這幾年戰麗對媽媽很是生氣,都是因為爺爺。紅衛兵揪鬥爺爺時逼迫全家揭發交待罪行,爸爸堅貞不屈,可媽媽向紅衛兵告發爺爺背後罵紅衛兵都是王八蛋,還和紅衛兵一起喊口號打倒爺爺,要和爺爺堅決劃清界線。爸爸為此和媽媽天天吵架,成了不共戴天的冤家。戰麗站在爸爸一邊。弟弟們都小,聽不明白大人們的事,有時嚇得哇哇哭。

    媽媽和戰麗說:“毛主席八次接見紅衛兵,紅衛兵最聽毛主席的話,你爺爺過去是革命的,現在犯錯誤了,是反革命,成了革命的絆腳石,我們不能受他連累,跟著他遭殃”。

    媽媽趁爸爸不在家要偷偷領著三個孩子迴娘家住。戰麗堅決不去,她就把兩個弟弟領走了。等到爺爺官複原職,弟弟們興高采烈地迴來了,媽媽不好意思迴來。爺爺讓爸爸去接,爸爸堅決不去。

    爺爺說:“你能看著孩子們沒媽嗎!我命令你必須去。政治運動水深火熱,忽左忽右難免有說錯話,站錯立場的時候。人非聖賢,熟能無過”。

    爸爸去接了,媽媽雖然尷尬地迴來了,但這個家從此再沒有歡樂過。所以戰麗整天想離開這個家,一刻都不想多呆。

    她對爺爺說:“您放心,我都想好了,到了農村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我都要咬牙堅持住,決不能給爺爺丟臉”。

    爺爺送給他一套精裝本《毛澤東選集》,一雙農田鞋。爺爺囑咐她到了村裏先寫一份入黨申請書。但戰麗沒寫,她要先幹出個樣出來。

    隊長讓戰麗到食堂有兩個目的:鐵姑娘隊隊長找婆家找到五十裏外的張家灣去了,隊長想讓劉琴當鐵姑娘隊隊長。這也是李支書的意思,他認為劉琴是個好苗子,說要重點培養培養。大夥也都看劉琴行,不但有組織能力,幹起活來象個小夥子,和村裏的姑娘站在一起分不出兩樣。村北頭老王家二丫蛋到也能幹,就是沒多少文化,連個報紙都念不下來,愁死人。就願她爸,小學一年級沒念完就不讓上學了。他爸燜得乎地說,一個丫頭片子早晚是人家的人,上學有屁用。去年知青們剛來時上山打柴,李支書怕他們不會幹,就派了幾個本屯的青年和他們一起上山。上山前都分配了任務,每人每天五十捆。李小豔拿著鐮刀都感到沉,還割什麽柴?不割著自己就不錯了,犯愁任務完不成。陳小明對李小豔說,你不用擔心,我幹完了再幫你幹。等到真幹起來他還不如李小豔,割不會割,捆不會捆,連續三天他倆都沒完成任務。牛新城人高馬大,一學就會,三天就把五天的任務完成了。他主動幫李小豔幹,天天超額完成任務。李小豔像見到了救星,倆人天天上山一起走,晚上迴來她給他洗衣服,還買饅頭給他吃。陳小明天天完不成任務很上火,眼見李小豔和牛新城有說有笑心裏更加窩火。二丫蛋說,你不用著急,我來幫你幹。在二丫蛋幫助下,陳小明也會割柴火了,也能完成任務了,他的心裏平衡了很多。他突然覺得二丫蛋很美,是一個潑辣、能幹的村姑。最誘人的是她的那個純勁,端起粥碗唿唿地就喝,抓起一棵蔥哢嚓就是一口,青年點的大餅子她能吃八兩。但不能聽二丫蛋說話,一張嘴就土的掉渣,都是高梁花子味。陳小明為感謝她就說我給你畫張像吧。她高興得不得了,領著陳小明迴到家,一動不動讓陳小明畫了小半天。晚上不讓他走,找來她姐夫陪著陳小明喝酒。她姐夫是木匠,全家都為這樣的女婿而榮耀。別看不胖不瘦個子不高,但兩隻大眼卻透著精明。二丫也想找一個像姐夫這樣的木匠,可全屯就一個姐夫這樣的木匠。到別的屯子找,找了二年了也沒找到。別的小夥子她死活看不上,怎麽看都不如她姐夫。

    陳小明說:“你條件不錯,應該找一個吃供應糧的,從農村走出去”。

    二丫蛋說:“拉倒吧,咱是啥?是農業社的,半斤八兩還不知道,你要俺哪?”

    陳小明忙說:“我可不行,我可不行”。

    二丫蛋說:“逗你玩,看把你嚇,知道你整天掂記著李小豔。”

    陳小明說:“李小豔對我賊好,我倆是天生的一對。”

    二丫蛋說:“不一定吧?人家李小豔多漂亮啊!男知青看著她就直眼。”

    陳小明說:“他們都白搭,瞎尋思,李小豔和我鐵了心了。”

    二丫蛋不停地給陳小明和他姐夫敬酒,自己喝了一小碗也沒咋地。陳小明酒量小,實在喝不進去,但她姐夫抗不住勸,左一杯右一杯,不一會就拉迷了。陳小明自己迴的宿舍,她姐夫是二丫蛋給背迴去的。在西溝區分小夥姑娘上沒上過學,你一聽名字就知道了。上過學的有姓有名,老師同學整天叫,就叫出去了。比如曲大娘的兒子上過中學,屯裏人都知道他叫曲常勝。沒上過學的沒人叫他們大號,就叫:大小子、劉老二、張老三、王老四、王二丫、三鳳、四丫蛋兒等等。村裏的姑娘們沒有一個上過中學的,知青對此都很不理解,認為思想太落後,這種情況應該改變。

    李支書對此不認為是什麽大問題——修理地球要什麽文化。

    他說:“都念書去了隊裏上哪找勞力去,修理地球不是更光榮嘛,城裏的孩子念書多不是也來當知青。小夥子念點書還管用,省著當睜眼瞎,姑娘家早晚都是鍋台轉,念書有什麽用,也當不了飯吃”。

    張鐵軍笑嗬嗬地對李支書說:“大爺,你說的不對,現在農業學大寨,搞革命化建設沒文化可不行”。

    李支書仍然認為自己的觀點對,他給大夥講了一個親身經曆的故事。當年在朝鮮戰場敵機撒傳單叫我們投降,到自由世界去有吃有喝,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那傳單就是通行證,拿著它就可以到敵人陣地投降。但大家都不認字,不知寫得什麽,不知這是什麽東西。隻覺得擦屁股挺管用,就收集起來。後來連裏來了命令,誰也不準再撿那東西,已經撿來都燒掉。有舍不得的,東掖西藏的留著擦屁股。上麵又來命令,說那上麵可能有細菌,沾上就得爛死,嚇的誰也不敢再動那東西。隻有一個人認識那東西,那小子原來就是國民黨起義過來的,高中畢業,全團文化最高,是營裏的文化教員。小分頭,二兩油,整天陰陽怪氣的,總覺得自己是鶴立雞群,瞧不起我們這些老大老粗,睜眼瞎。他怕死,早就想逃跑,看完傳單認為時機到了,瞅著別人沒注意從尿道就蹽了。不僅他跑了,還把團裏一個參謀也拐跑了,帶走了炮兵陣地部署圖。把團長氣得罵自己瞎了眼,命令部隊馬上撤出陣地,發誓決不信任有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花花腸子太多。部隊剛撤出來,敵人的炮彈就到了,炸得石頭都成粉末子,連草都沒留下一棵。你們說,有文化的人花花腸子多不多。

    張鐵軍他們聽完李支書的故事哭笑不得。

    李支書見大夥不讚成他的說法,又接著說:“毛主席為什麽發動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整治那些喝墨水的文化人,他們反黨,反社會主義,不收拾就翻天了。”

    大夥都不吱聲,聽李支書繼續說:“當然,有文化的不一定都是壞人,還是好人多。你們都是知識青年,上過高中,都是有文化的,都是聽毛主席話的。我看人不看別的,就看實在不實在。實在人辦事咱放心,油嘴滑舌別想蒙我,時刻都加他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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