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風很大,肆無忌憚地唿叫著,刮得路燈忽明忽暗,像魔鬼狡黠地眨眼似的。

    夏穎在路旁等了大約20分鍾,才等到了一輛出租車。

    夏穎鑽進了出租車,說了聲“k研修學院。”出租車調轉頭,頂著大風箭一般駛去,瞬間融入了浩浩蕩蕩的車流。

    保衛處辦公室充斥著人們唿出的飯菜飲料的臭味:煙霧騰騰,光線昏暗,氣氛緊張,墳墓般的寂靜。

    三個靠牆擺著的長條椅子上擠滿了人,有的坐著,有的蹲著,有的站著,誰也不搭理誰,個個紅著臉,麵無表情,看上去好像一堆沒有靈魂的泥塑像。

    保衛處牛處長,麵帶倦容,嘴裏叼著半截紙煙,在地上踱來踱去,眼裏透出一縷不易覺察的欣慰的神色。他暗自慶幸,因為家裏突然來了客人,沒有參加今晚馬俊的生日聚會,不然自己得為馬俊之死負一份責任。當時感到很遺憾,心裏很不痛快,暗暗地罵那個不速之客。

    牛處長,外號叫長頸鹿,50出頭,中等個頭偏低,長脖頸,寬鼻子,u型臉,言談舉止透出一種拙劣的驕矜之態。此人是郭寶才的表哥,20世紀70年代曾當過幾天公社武裝部長。

    夏穎輕輕地推開門進來,向室內環視了一下,發現賈明坐在靠南牆的長條椅子末端,腦袋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打盹,臉紅的像死豬肝。

    賈明50多歲,細高個兒,瘦長臉,尖下巴,小眼睛,厚嘴唇,看上去活像個老鼠。前些日子,鈕文革當了教學院長,教務處長的職位空了出來。賈明像老鼠鑽進了黃鼠狼的棄窩,占據了教務處長的職位。

    馬俊和賈明的交情不錯,當英三的學生幾乎一致強烈要求不要賈明講英語口語課,他作為信息員始終支持賈明。為此賈明很感激馬俊,請他下館子吃過一次蘭州牛肉拉麵。馬俊對這頓飯很不滿意,耿耿於懷,背後經常嘲笑賈明,說:“賈明是個百分之二百的葛朗台!”

    牛處長見夏穎進來,僵硬地作了個手勢,示意讓他坐在辦公桌旁的一把空椅子上,然後把煙蒂吐在地上,用腳踩了兩下,輕咳了兩聲,在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像轟趕雞鴨似的向眾人揚了兩下手臂,有氣無力地說:“大家先迴去吧,必要時再叫你們。把你們的電話留下。”他說完,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個白皮記事本子,從賈明開始寫電話號碼。

    眾人走後,牛處長重新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隨即兩股濃烈的灰白色煙霧像兩條毒蛇,從他的鼻孔悠然爬出,騰空躥去。他咳嗽了兩聲,在地上吐了兩口濃痰,淡淡地說:“人當即斷了氣,已送到利明醫院太平間去了。”

    “事故是怎麽發生的?”夏穎問道。

    牛處長拉開辦公桌抽屜,取出一個黃皮記錄本,推到夏穎麵前,說:“你自己看吧。”說完坐在長條椅子上,翹起二郎腿,微微閉起雙目,一口接一口地抽

    煙。

    夏穎的目光迅速滑過記錄:

    今天,9月30日。

    馬俊的生日。

    馬俊在癡情餐館舉行生日聚會。

    昨天晚上,馬俊和焦嬌從他的老家一迴校就發出了請帖,自然新上任的教務處長賈明是不可缺少的座上客。

    聚會從中午12點開始,一直到下午6點多,馬俊出了事才結束。

    等來賓到齊,馬俊興奮地手舞足蹈,大聲宣布:“今天,是本人的第25個生日,大家光臨慶賀,俺馬某十分榮幸,非常感謝。”

    接下來,馬俊以主人的氣派環視了一下來賓,然後拍拍坐在他右邊的賈明的肩頭,抬高嗓門大聲說:“非常感謝賈處長光臨!”

    話音未落,焦嬌端著一個特大的蛋糕,扭著屁股,顛著胸脯,緩緩地走了進來。她身著紅緞旗袍,體態嫋娜,步履輕盈,麵似桃花,恰如仙子下凡:蛋糕上用紅色的奶油寫著happy birthday to ma jun:正中心標著兩個阿拉伯數字25:四周等距離插著鮮紅的蠟燭,燭光搖曳,火苗歡跳,如夢似幻。此時此刻,這兒似乎變成了天堂,在座的每個人也自然成了神仙。

    眾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仿佛突然都變成了啞巴,張著嘴巴,瞪大眼睛,屏住氣息,瞅著焦嬌和蛋糕。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誰帶頭唱了一句:“happy birthday to you!”

    眾人都如夢初醒,恍恍惚惚地跟著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因為是英文歌,在場的人幾乎都不會歌詞,隻好跟著瞎哼哼。賈明連調子也不會,但興致不低,哼起了豫劇,將自己生硬的豫劇旋律強加到大合唱中,把一個祝賀生日的歌子弄得非常不協調,聽上去像一幫群氓起哄的奇聲怪調的嘈雜聲。

    焦嬌把蛋糕放在餐桌中央,繞到馬俊身邊坐下。

    馬俊扭過臉在焦嬌的麵頰上深情地吻了一下,然後鼓起腮幫,撅起嘴巴“噗!噗!噗——”幾下吹滅了蠟燭。

    眾人隨即發出了一陣狂笑,這狂笑聲像野人聚會的狂叫,從沙窗網眼擠出,在街頭上空迴蕩。

    眾人吵吵鬧鬧地吃蛋糕。

    不一會兒,餐桌上擺滿了飲料飯菜。大家邊吃邊喝邊說笑,好不熱鬧。

    馬俊提議大家劃拳玩玩,可是隻有他和賈明會劃。

    賈明嘴裏含著一大塊紅燒豬肉,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這,這個玩意比學英語容易得多,看看就會了。”說完他放下筷子,往上挽了挽袖子,開始和馬俊劃了起來:“歌倆好呀!”

    馬俊:“六六——六呀!你喝酒呀”

    賈明端起一杯白酒一飲而盡。

    賈明:“五魁手喲!”

    馬俊:“八個!八個!你喝酒喲!”

    ……

    一口氣劃了十來個迴合,馬俊大部分都贏了。他得意忘形,神采飛揚,兩隻

    小眼睛放著賊亮的光芒。按照酒桌上的規矩,輸者喝酒。可是馬俊今天來了個徹

    底改革,陪著輸者喝酒,還不時扭過頭去親吻焦嬌的臉蛋兒。不知道過了多長時

    間,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隻覺得騰雲駕霧,忽忽飄飄,像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飄蕩,幾次把賈明當成焦驕去親吻,引起眾人一陣陣哄笑。

    馬俊倒了兩大碗北京二鍋頭,端起一碗向賈明敬酒:

    “俺,俺,俺馬,馬某,敬,敬你一,一碗!祝,祝你飛,飛黃騰,騰

    達!“

    賈明連連擺手:“我,我實在,不,不行了。”

    馬俊的臉色煞白,眼睛裏充滿了血絲,舌頭僵硬得像一個木塞子,在嘴裏拐不過彎兒,說:“你,你不喝,瞧,瞧不起俺馬,馬,俊,你喝!”

    賈明雙手抱拳,在馬俊麵前頻頻作揖,央求道:“我,我實在不行。饒,饒了我吧!行行好!”

    馬俊把酒嘩的一下倒在了賈明的頭上:“看,看你那個毬,毬樣!”

    眾人又掀起一陣哄笑。

    馬俊給大家每人倒了一杯竹葉青,顫抖著嗓音說:“來,來,幹!幹!”

    叮當的碰杯聲、咕嚕的喝酒聲,嘎吱的嚼菜聲、聲嘶力竭的喊叫聲混合成一首令人百無聊賴的交響曲。

    在類似無聊透頂的樂曲伴奏下,神州大地上每時每刻都在上演類似的鬧劇,每年有無數個億元公款化成酒肉穿過了腸胃。

    聚會正掀起了高潮,突然斷了電。

    這個雅間東西牆上各有一個像牛眼大的小窗戶,南牆上有一扇緊閉的門,通風和采光效果很差。因此電一停,空調和電燈頓然停止運轉,室內光線隨即暗了下來,溫度驟然上升,不一會兒,變得像蒸籠似的悶熱。

    眾人汗流滿麵,唿吸困難:頓然亂成一窩峰,抱怨聲,謾罵聲,尖叫聲,鬧哄哄的,像一幫身陷絕境的野人。

    賈明紅著臉,喘著粗氣,用餐巾紙不住地擦腦門。他扭過頭吐痰時發現了背後那扇緊閉著的門,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突然驚叫道:“咳,我說,我們都是他媽的蠢驢。有的門不打開用,甘受洋罪?”

    眾人一時都怔住了,不知道賈明的話是什麽意思。

    還是焦嬌機靈立即站起來打開了那山南門,光線和空氣隨即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室內豁然亮堂起來,片刻,新鮮空氣驅逐了汙濁的空氣。

    眾人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笑容,貪婪地唿吸著,叫嚷著,讚美著焦嬌。

    賈明拍了拍馬俊的窄肩頭,豎起一個大拇指,說:“你,你馬俊真有豔,豔福!”

    馬俊扭過頭親了一口焦嬌,發出了很響亮的吧嗒嘴巴的聲響。

    眾人七嘴八舌地搶著說,“賈處長高!實在是高!”

    焦嬌打開門發現,門外麵有個很窄小的平台,沒有裝護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下,突然射出了一縷兇光,嘴角掠過一絲冷笑。

    焦嬌這次跟馬俊迴家收益不小。臨走時,馬俊父親給馬俊帶了三萬元,也讓焦嬌拿著。這樣一來焦嬌這趟西北之行,弄到手6萬多元,加上以前馬俊獻殷勤給的錢,不到一個月已弄到手10多萬元。當然,她還會從馬俊手裏不斷弄到更多的錢。然而,她很擔憂,她本來是個男扮女裝的騙子,馬俊又很風騷,垂涎三尺,越來越逼近她,時刻想吃禁果。一旦馬俊發現她是個男人的身子,那就遭了,而且遲早會發現的。因此焦嬌萌發了除掉馬俊的罪惡念頭,隻是還沒有想出可行的方式和時機。她重新坐下來,想如何不動神色地利用這個機會。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電燈突然大放光明,空調也哼起了流行曲。

    不知誰喊了一聲:“把門關住吧!”

    焦嬌用臂肘捅了捅馬俊,嗲聲嗲氣地說:“去關上門好嗎?”

    賈明正要起身去關門,馬俊用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頭,搶先站起來遙遙晃晃地向那扇敞開的門走去。

    他沒關門,徑直向前走去。

    焦嬌把一顆殆心提到了嗓眼,微微偏過頭等著觀看一幕悲劇。

    眾人隻顧吃喝,說笑,誰也沒有注意到焦嬌臉上的表情。

    焦嬌突然喊道:“馬俊,不要往前走!危險!”

    同時,“撲通”一聲,馬俊像一個裝滿草的麻袋掉了下去。

    眾人震驚,張著嘴巴愣在那兒一動不動,像被魔法定住似的。

    “快救人!”焦嬌尖叫了一聲,臉上掠過一絲幸災樂禍的神情。

    人們亂成了一團,像瘋了似的喊叫著,往外湧去:餐桌上的杯盤瓶碗碰到了地上,發出啪嚓叮當的聲響,像發生了7級地震。

    地上有一塊棱角鋒利的大石頭。馬俊的頭不偏不移,正好掉到這塊石頭上。他躺在地上像發羊角風似的扭動著身軀,鮮血像泉水似的從太陽穴的一個洞湧出來,流到地上,慢慢滲入泥土。

    ……

    參於在k研修學院製造的兩起案件的幾個罪犯很快落入法網,向警方交代出焦嬌。

    馬俊死後10多天,警察逮捕了焦嬌。

    當人們知道焦嬌是男扮女裝而且是k研修學院連續發生的那兩事件的導演者時,驚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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