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蹬——

    容昐正坐在窗台前,握著長灃的手教他習字,兩人聽到急促的腳步聲,紛紛望去,隻見侍候容昐的婢女碧環推開門。

    “太太,大人叫您迴屋。”碧環上前行了一個禮,清脆笑道。容昐點了點頭:“知道了。”說著,將長灃剛臨摹過的紙一一整好,對他說:“你丿還寫的不夠好,需多練練,不可輕怠了。”

    “是,娘。”長灃蹦下榻,和碧環一起扶起她。

    這幾日,她的腳腫的有些大,走起路來中總覺得酸疼。

    “好了,你繼續臨摹吧。”容昐摸摸他的頭發,將手放到碧環手上。碧環是個很年輕的丫鬟,十七八歲。

    長家道艱難,四年前父母出海捕魚皆喪於海山,隻留下兩個十歲,八歲的弟弟。

    碧環手長腳長,長得甚至不算好看,但容昐很喜歡她,她做事清楚有條理,不比冬卉秋香差。

    “太太,您慢著點。”正走出門檻,碧環提醒她,容昐朝她一笑,明眸皓齒,極是動人。碧環不由感慨:“夫人長得真美。”

    “是嗎?”容昐似笑非笑:“你說我好看,可還有比我更好看的人呢。”

    碧環連連搖頭:“奴婢不信,奴婢幾人私下裏都說太太好看。”容昐隻是笑,待走到門口,便不再接話了,來旺等在哪兒,見她來,連忙上前:“太太,爺在裏頭等您許久。”

    “哦。”容昐冷漠的頷首,來旺心下覺得怪異,小心覷她,但見她麵色如常,隻道是自己看錯了,便替她打開門:“爺,太太來了。”

    龐晉川正站於穿衣鏡前,身後兩個婢女正替他穿戴配件。

    隻瞧他穿著一身尋常的月白色蝙蝠暗紋的袍衫,腰上綁著黑色的帶子,婢女正替他佩戴玉玦,隻弄了幾次還沒弄好,龐晉川擰眉低嗬:“蠢貨。”眾人嚇得連忙跪下,磕頭。

    容昐抽出絲帕,捂住嘴,輕咳了一聲,走上前:“我來吧。”她這聲猶如久旱甘霖,那侍候的丫頭飛也似的把玉玦遞到她手中,躬身退下。龐晉川自是沒有意見,招手喚她過來。

    容昐捧著玉玦理著上麵的瓔珞,待整齊了,才走上前,低頭替他認真係上。

    臨近六月天,南澤早已入夏,她穿的無領的白銀條紗衫兒,密合色紗挑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挽著一頭青絲,隻簪了素色銀簪,未施一點胭脂。

    龐晉川低著頭,幽深的雙眸緊緊盯住她臉龐,柔

    聲問:“這幾日藥還有吃嗎?”

    容昐嘴角微的一扯,笑道:“有,日日都吃的。”

    碧環悄悄抬頭看向她,心道,哪裏有吃?隻要大人沒親自看著,太太便將藥倒入窗前的萬年青中。

    她想對來旺管事說,但直覺的,這個看似溫柔的太太卻並不如她想的那般,她總覺得太太清幽的雙眸似乎能一眼看穿人的心魄,讓人無處遁形。

    “嗯,好。我見你這幾日心情好了許多,可見是藥的功勞。”龐晉川這才卸掉一臉的嚴肅,笑道。

    容昐側目,將瓔珞從帶子中翻轉過來,不經意問:“怎麽最近總是沐浴後再迴來?”

    門口侍候的來旺,猛地抬頭。

    龐晉川漫不經心的玩弄她的耳墜,笑道:“這幾日去了海田,迴來怕那味道腥臭熏著你,所以換洗了衣物才迴來。”

    “是嗎?”容昐終於擺好了玉玦,替他壓了壓袍衫,抬起頭朝他明媚一笑,那笑容深入眼眸,卻叫人看得驚心動魄。

    “你不信?”龐晉川的手掌從她透明的耳垂上移到她的側臉,寵溺的撫摸著。

    容昐盯著他,嘴角笑意不變:“信。”怎麽不信呢?

    龐晉川不由捧住她的後腦,俯身低下頭,直取那紅潤的小嘴。

    正待他一親芳澤之時,她側過臉,他冰涼的唇查過她的臉頰,空了。

    龐晉川有些不悅,眉頭深鎖,容昐迴頭看他,亦是不笑,嘴角拉下。

    “這是怎麽了?”龐晉川歎了一口氣,拿她無可奈何:“好了,不親你了,還跟孩子一樣鬧脾氣。”

    自從那晚開始,容昐雖與他同吃同住同睡,但想再親密一步卻是不能,他自然能感受到她的抗拒,但再逼她,他也心下不忍。

    容昐冷漠迴道:“您不是說我病了?”

    龐晉川一怔,愕然許久,直又氣又笑道:“好了,還為了這一句話生氣?”他一歎:“是大夫說產前婦人多半心情躁動不安,易怒,你這幾日坐臥難安,對吃藥又是這般的抗拒,叫我如何不擔心?”

    他解釋的很認真,容昐道:“我沒病,我也不喜歡吃藥,您能讓我不吃嗎?”

    龐晉川抿下嘴,放開她的雙臂,不耐煩道:“容昐,不行。”

    容昐抬起頭,聲音也尖銳了起來:“你為什麽就不能順著我一次?小禮物在我肚裏好好的!她很好,我是她娘,我難道會害她

    嗎!”

    “容昐。”龐晉川扶額:“為何隻要一提及孩子的事,你就變得這樣?從長灃到你肚裏的孩子,你冷靜一些。”

    容昐轉過身,背對她沉默道:“藥吃多了,對小禮物不好。”

    她心裏有團火在火燒火燎,她憎惡龐晉川的霸道,她厭惡那黑苦的令人作嘔的藥汁!

    她想把所有的人都趕出去,離她遠遠的,離她的小禮物遠遠!

    “好了。”龐晉川緩和下語氣:“咱們別吵嘴了,被孩子聽到不好。”

    容昐深吸了一口氣,闔下眼,重重的唿出濁氣,迴過身:“好,我不吵了。”

    “乖。”

    容昐被他緊緊的摟在懷裏,她的雙手垂下,雙眼空洞的望向窗外。

    “今天……”她眨了下眼:“今天還要出去嗎?”

    “嗯。”

    容昐閉上眼,聞著他身上沉穩的氣息,許久退了出來:“我替你拿一套衣衫。”

    她的乖順,讓龐晉川心底有些愧疚,他拉住她的手腕:“不用,我今日去府衙,不去海田。”

    “哦。”容昐手足無措:“長灃叫我了。”她匆忙離開,腳步有些闌珊。

    龐晉川望著她纖細的背影,沉默了許久,來旺上前嗬退了婢女,到他跟前,低聲問:“那蘭小姐那邊?”

    龐晉川擰眉:“你去知會一聲便是。”說罷,也往長灃屋裏走去,和她交代了一聲,下了閣樓,騎馬朝南澤府衙奔去。

    閣樓上,窗戶挑起。

    容昐就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到看不見了,隨後來旺也跟著騎馬出去。

    “碧環。”

    “太太,我在這兒。”碧環連忙上前。

    容昐迴過身盯住她的眼睛:“你想去京都嗎?和你的弟弟,入公府,南澤地方太小了。”

    碧環一怔,喜不自勝,連忙跪下:“自是願意的。”

    “那就替我辦一件事吧。”容昐輕聲道。

    “但憑太太吩咐。”碧環謙卑低頭。

    容昐招手喚她過來,指著來旺遠去的身影:“你替我跟著他,看看他去了哪裏。”

    “太太。”碧環連忙跪下。

    “怎麽?不想要了?”容昐挑眉:“那好,我囑咐其他人。”她說到要走,碧環連忙抱住她的腳:“太太,要,奴婢願意。”

    容昐挽起一抹笑意:“南澤,你比來旺熟,跟不丟,去吧。小心些,別被他發現了。”

    碧環咬住下唇,站起,飛快往閣樓下跑去。

    容昐看著她跑出驛站,眼底再次恢複了平靜。

    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龐晉川身上的海鹽味道再重,他也很少有在外麵沐浴的習慣,和他夫妻多年了,若是還不了解他的性情,那這些年就真是白過了。

    而這些日子,來旺為何極少跟龐晉川出去,卻留在驛站看著她?

    揭開腐肉的過程再痛,她也心甘情願的受著。

    這日子,總該有人去揭破這層皮。

    “娘。”長灃的一聲低喚,拉迴她的視線。

    容昐迴過頭,朝他一笑:“可是什麽字不會寫?”

    “沒有。”長灃走過來,依偎在她身上,緊緊的摟抱住她:“您陪我睡上一覺。”

    “好。”

    她的睡眠出現了極其嚴重的問題,容昐知道,她也知道自己心裏有問題,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都快要無力排解了。

    前方是一條什麽樣的路,她已經看不清,隻能伸出手,在黑暗中且尋且走,且走且尋。

    ————————————

    容昐依然沒辦法入睡,現在即便長灃在他身邊,她也睡不著了。

    午後的眼光照入窗台,窗外的桐花開的極好,容昐捏了捏被角,躡手躡腳爬起,下了床。

    “太太。”來旺早就迴來,雙手遞上一個木盒:“這是金瓜子,爺說路上瞧見,打造的極巧,便買迴來讓您把玩。”容昐接過,點了點頭,進了自己屋裏。

    碧環也迴來了。

    “太太,牛乳。”碧環端了茶碗放在她桌前,容昐微微挑眉:“碧環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

    容昐喝完牛乳,打開了木盒,裏頭金燦燦一片,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碧環跪下,斂目道:“太太命奴婢跟著來旺管事,奴婢一路跟到桐花巷的一處朱紅色小門前,見來旺管事敲了門,一個老嬤嬤出來接了進去,待了片刻就出來了。”

    容昐哦了一聲,從小盒子裏抓了一把金瓜子給她,說:“你先拿著,雇人守在那個院門口,打聽清楚是什麽人家,裏頭住著誰,有什麽事兒及時迴來告知。”

    碧環顫抖接下瓜子,

    那一大片沉甸甸的,她抬頭看了一眼,不覺嚇了一大跳,連連搖頭:“這,這足有一兩呢,太太,雇人用不了這些。”

    容昐朝她笑道:“剩下的賞你吧。”碧環越發驚恐。以前在家中時,時常看戲,戲中也時有這些事兒,可從未見過太太如此平靜的,這讓她從心底裏感到陣陣發毛。

    當夜,龐晉川迴來,容昐如常侍候,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問起金瓜子,碧環渾身戰栗,那些金子她已經用了一些,若是查起來……

    容昐卻極是平靜的說:“我讓碧環收起來了,一整天看的晃的我眼睛都花了,要拿出來嗎?”

    龐晉川道:“既是收起來了,就不用拿出來。”

    “嗯。”

    一夜倒也無話。

    如此平靜的過了兩三日,在一個傍晚容昐在院中澆花。

    碧環疾走過來:“太太,查到了。”

    “嗯。”四周沒人,碧環依然壓低了聲兒:“桐花巷裏那院子,住著一個老嫗,兩個婢女,還有一位小姐。”

    “還有呢?”容昐取過濕潤的棉布擦葉,頭抬也不抬。

    碧環猶豫了下,咬咬牙:“那小姐眾人都喚她為蘭小姐,原是一破落戶的女兒,後死了爹娘別被她姨娘帶走,從小教養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是何身份?”容昐有些累了,扶著腰揉著小腹停了一會兒,抽出絲帕,擦掉額頭的汗水。

    碧環道:“聽聞她姨娘曾幹專馴良幼女的勾當,那位蘭小姐在她手中j□j的,引得許多公子哥趨之若鶩,名動一時。但聽聞蘭小姐眼光極高,從不許他人,可近來卻聽說被一富商包養下,住進了桐花小巷的院落裏。”

    “打聽是何人包下了嗎?”

    “太太,未曾。那邊口風極緊,一句話都撬不開。”

    “是嗎?”

    碧環見她皺了眉,心下猛地打了個一鼓:“不過聽守在那邊的人說,今晚蘭小姐要遊湖。”

    “既是打聽不出消息,你如何知道她今晚要去遊湖的?”容昐問,往前走。

    碧環斂目,上前一步:“守門的說,那老嫗和婢女從前日開始準備,一味要籠絡住那富商的心。”

    容昐停了下來,碧環連忙止步,卻聽她說:“我今晚也想遊湖,你準備準備。”

    “太太。”碧環猛地抬頭,然見她挺著小腹極其艱辛,不由問:“您身子不便

    。”

    容昐迴過頭,幽幽的望向她:“你逾越了。”

    “奴婢不敢。”

    “去吧。”她不再說。

    碧環剛要踏走,隻見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

    守門的婆子連忙開了門,來旺急衝衝從屋裏走出來,來人見著他抱拳就道:“大人今晚有事,忙不開,許是不能迴來了,叫您與太太說一聲。”

    來旺點點頭,正要迴身,卻見遠處花圃角落裏,太太就站在哪兒。

    “太太……”來旺愕然不已,剛要上前刷說,容昐已笑道:“我知道了,不用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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