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可有些長了,”國師說,“那就先從我是如何做的開始說罷。”  “我想要得到的東西,想必昭儀娘娘已經在夢裏得知了。說起這個東西,可真是花費了我不少力氣。”  國師的聲音輕飄飄的像在呢喃。  ——他說,“段西湘不想讓我見你,他知道我可能會想要你的命。所以他阻止我、勸我,他嚐試了許多方法,可他沒有辦法永遠阻止我。那位假扮你的宮女輕易就將你出賣,可我不能讓她對你下手,我隻有選擇複活承韞荒,讓一個不在他防備範圍之內的人接近你。”  “果然……他沒有發現承韞荒已經與你相見,他一無所知。而我要你的命,所以,那碗藥……我的確下了毒。他不阻止你,是因為我從未在他的藥中下毒。他到底信了我,信我一次,就什麽都結束了。說來也是天意罷,”國師低聲繼續,“他的身體實在支撐不起更多的時間了。”  衛甚靜了許久。  他並未追問為何國師口口聲聲要自己的命,他隻問:“陛下到底怎麽了?”  國師垂眸,伸指撫弄著被拈在指間的那隻鈴鐺。  國師淺淺一笑,道:“他快死了。”  頓了頓,國師又道:“不過這還重要嗎,昭儀娘娘既然已落在我的手中,那他生死如何,皆無法改變結果。”  衛甚神情不變,他看著國師,似乎恐懼的事情經曆太多,已不足以讓他再生出什麽慌亂。  他隻道:“你想做什麽?”  國師漫不經心地迴答:“我想做的事情,遲早會告訴你的。在這之前……不如聽我講講,我的愛徒。”  衛甚眼睫一顫。  他轉身看向那泛著淺光的水晶棺,遲疑道:“你的……愛徒?”第78章 大結局(四)  這故事未必有幾分引人入勝。  衛甚隻站在原地看著。  看著國師步步行來,坐在床邊,他伸手去撫摸水晶棺的邊沿,一寸寸讓它印上指腹的溫度。  可落在衛甚的眼裏,許多景象都變得奇怪。  國師的臉在那方星海之中,竟是與他夢中的那個人完全相同。  包括那一顆眉心間的朱砂小痣。  分明總帶著眉眼含笑的風流,卻偏偏在這方星海裏化為有別往常的臉。  這張臉,無情寡欲得很。  就像在夢中初見。  帶著居高臨下的漠然,無情觀世的冷淡。  唯有那顆痣,像是要在灰暗中增色般,一點點盛綻,力求將那點緋色刻入世間,執著的在那張寡情的臉上,映出半分柔情。  眼前的景象足可說震撼。  衛甚從未見過這般景象,會將人與人自己,變成兩個模樣。  床榻之外的國師身穿白衣,聖潔出塵。  另一半卻身著玄色道袍,腕上掛著一隻翡翠玉鐲,左袖袖擺的鈴鐺也煥然曳動,泛著零星的藍光。  奇特的是,那隻鈴鐺真的與往常不同。  往常它隨風而走,隨著風而響動。  在這星海結界之內,沒有風,它卻飄蕩而起,如一麵風箏般逡遊星河。  國師輕輕將它收迴,拈在指間。  那光芒黯淡了片刻,又像是被什麽所吸引般,宛似飛蛾撲火的向他湧來。  國師便看著它道:“我的愛徒……隨我修行數百年。”  他在結界之中的神情寡淡又清冷,每一寸肌膚都像是不化的冰雪。  “他有不得不報的血海深仇,一生都在追究這份仇恨。”  國師的聲音又低又沉,他說——“他隨我修行數百年,始終沒有放下仇恨,不僅沒有放下仇恨,他也沒有放過他自己。他寧肯與仇人同歸於盡,寧肯在同歸於盡之時——”  “刺我一劍。”  於國師而言,這段過往其實不過過去區區三百年。  可每每追憶,那一字一句,每一個畫麵,都像是永遠也無法諒解的噩夢。  國師站起身來,他退後些許,那張薄情的臉瞬息變得溫柔。  然而他的聲音依舊讓人覺得冷。  他說:“我這麽想救他,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到頭來,他卻告訴我,他這一生唯一的意義,就是複仇。”  “他刺我一劍,讓我眼看著他殉劍而死。嗬……他的確如家族傳言那般,將世間最為可怖的兇劍鑄造而成,也的確如他所想那般,以自己的方式殺了那些仇人。”  國師歎息著笑出了聲:“殉劍該多疼啊……可他的所有疼痛,都不如我痛。”  “所以我縛住他的魂魄,將他囚於這隻鈴鐺中,讓他一直跟著我踏山川四海,見無數風景。直到,我終於想通了一些事情。”  衛甚直覺這想通的事情並不算什麽好事。  他看著國師溫柔的麵容,腦海中卻仍揮散不去那張寡情的臉。  那張臉就好像天生在為主人的無情無欲做見證。  可偏偏,無情無欲的人,極不寡情的動了情。  國師的言語也正正印證了他的直覺。  國師說:“我當然要複活他,從一開始我就這麽想,隻我一直沒有想好到底複活他是為了什麽。後來我發現,我一定要複活他,因為我要他比我更痛,我要他重新過一次相同的人生,然後殺了他。”  “這是第三百年,還有三個月,我就能將他複活。我如此辛苦保存他的軀體,就是為了那一天。”  衛甚眨了眨眼。  他委婉發問:“所以你是想要我的命來複活他?”  國師似笑非笑地看他片刻,將鈴鐺放在唇邊落了個吻。  國師說:“不,複活他其實並不困難。我想複活的人,就一定能活,所以……我要你的命,不是為了他。”  “那是為了什麽?”衛甚又問。  國師這一迴倒沒有顧左右而言他。  國師的答案簡單而直白,卻超過所有衛甚所想的可能。  ——那個答案是:“為了救段西湘。”  這些事情的原因歸根結底究竟如何,衛甚一概不知。  他隻覺得所有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以為的事情似乎並非如此簡單,他看透的其實也隻是一個表象。  衛甚被國師帶到了一個昏暗的房間。  那裏隻有一盞微弱的燭燈,卻偏偏亮得宛似白晝。  衛甚就被帶到這個地方,他能認出前方的桌案背後的牆上畫著一個陣法。  也許是很信任自己的能力,又或許是覺得衛甚絕對不會逃跑。  至始至終,國師都沒有出手控製他。  國師隻道:“我說過,段西湘快死了。他時日無多,我思來想去,也唯有你才能救他。”  衛甚聽罷,也沒有問為什麽是自己才能。  他反而問國師:“你要我做什麽?”  國師帶著溫柔笑意的雙眼凝視他片刻,突然道:“你不怕我在騙你?”  衛甚:……  是這樣的國師大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衛甚尋思,反正打也是打不過的,逃也是逃不掉的,君不見承韞荒啪嘰就變成了一具白骨,自己是多瘋狂才會想著掙紮。  既然掙紮也沒有用,那不如見招拆招。  所以衛甚一臉認真地迴答:“不怕。”  因為事到如今,怕也沒有用了。  國師便點了點頭。  國師道:“昭儀娘娘,在段西湘告訴我他喜歡你的時候,我就很想見一見你了。”  衛甚:……?  “既然你如此想救他,那在此之前,我需先向你說一件事情。”  衛甚被符籙牽引著坐在了桌案前,背對著那麵陣法,他抬頭看向一身白衣的國師。  莫名覺得這個場景,竟和夢中緩緩重合。  國師道:“段西湘說,你是心甘情願留在這裏,縱然拋卻曾經的所有。”  “……是。”衛甚迴答,“我告訴陛下,隻要有他在,我可以永遠在這裏。”  但永遠是一個很沒有終點的假設。  在漫長的歲月裏,誰也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  因為每個人的歲月都如此有限。  國師便笑了起來。  他道:“那就先說說過去的事罷。我收買了綠腰,原本打算讓她利用一切可能盜取那把匕首,可惜她始終不知道匕首藏在哪裏。更可惜的是,段西湘很快就發現我有此意圖。他當然舍不得讓我殺了你,所以他阻止我見你,他用無數種方式阻礙我關於你的卦象——不過,我複活了承韞荒。”  “承韞荒是一個死人,他本身就是具白骨。他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自然也不會這麽容易被段西湘所發現。我騙他,說我對段西湘下了毒,我知道,他遲早會遇見你,這般,你必然會向段西湘求證。隻要我抓住時機與你碰麵,那我就有無數種方法向你下毒。”  國師歎息著撫過衣邊的金線,他道:“其實那碗藥,我是算好了你會代他飲下的。愛情,真令人感覺盲目又厭惡。但正因如此,我才能成功在你身上種下這個毒。”  “……昭儀娘娘,其實綠腰向你說過許多關於我的事了,她不止一次在暗示你,我與段西湘,皆可能是活了無數年的人。他這樣的人,又怎麽會隻是一個根據旁人設定而成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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