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父白母正要發怒辯駁,還沒說話,先嚇得“啊”了一聲。那女人硬是掰開身邊男孩的嘴,像掰開一個爛掉被人用刀絞過內裏的老蚌,一張血淋淋的口被迫打開了,小孩露出耄耋老人似的口腔,裏頭一顆牙也沒。換牙的年紀,缺一兩顆,乃至三四顆牙齒都算正常,但一顆不剩,就極為妖詭,更何況這一嘴的牙似乎全是新拔,一個個血洞血淋淋的還在往外滲血,極為可怖嚇人。女人嘶叫:“你們女兒慫恿我家方二拔牙,就為了個有趣?!大家全來評評理啊!小小年紀就如此歹毒狐媚,長大了可還了得!”後來對峙,事情並非方嬸說的這樣。原來是白家小女兒和人玩,當時一群人當中有個正在換門牙的小孩子說話漏風,她覺得有趣就笑了:“你缺了牙講話好可愛呀。”結果方家的孩子在旁目睹全程,悶聲不響就迴家把自己牙全拔了,拔完了滿嘴是血地來找白家小女兒,一張血盆大口活活把人嚇昏過去。是白家女兒的錯嗎?方嬸披頭散發坐在地上大聲咒罵,白父白母不住道歉,還賠上了好大一筆錢。此事過後,白家的小女兒就再沒出過門,她被鎖在自家屋子裏不許外出,怕惹出事端。小女兒一日比一日長得美,背後的肉瘤也一日一日增大。終於,某日白母找到家裏其他兩人,她看起來臉色很差,神魂不屬:“小語有些不對。”她顫了顫,“小語說,小語說要有弟弟了,還說弟弟在跟她說話。”此話古怪,白父和白語哥哥第一反應都以為有哪個不要臉的臭小子溜進家裏來。白母搖頭,兩眼發直,唿吸不大穩:“不是的,她說的那個弟弟,恐怕是她背上的肉瘤。”肉瘤?弟弟?無論如何都無法聯係起來的兩個詞讓白父錯愕不已,白語哥哥遲疑地問道:“所以,她是被關傻了?”“小語後背上的那個肉瘤長出了人臉。”白母想起自己美麗的小女兒,滿懷希冀的樣子,一臉天真爛漫地跟她說弟弟這件事,她心口一陣絞痛。她那琉璃花一樣放在手心裏嗬護長大的寶貝小女兒,終究不能真正地當朵琉璃花,白母似乎預見了不可知的崩塌未來,她突然崩潰地小聲啜泣道,“它之前就越長越像人,我給小語洗澡的時候以為我看錯了,現在小語這麽說,我、我”即便手術年紀未到,白家還是在第二天將小女兒送到了小醫館那裏。小鎮條件有限,醫生這麽多年來就這一個,雖然醫生他收了幾名徒弟,但那段時間他的徒弟具是外出了。他已經不算年輕,精力有限,本不想自己動手術,但看白家恐慌驚懼的模樣,略上年紀的醫生帶著白家小女兒進入手術間。那是早年很簡陋並不規範的手術間,牆麵剝落帶著汙跡,給人一種肮髒陳舊的印象,然後,誰都沒想到,這位小鎮上唯一的醫生,竟在手術期間活活被嚇死。白家三口聽見醫生的驚叫,忍不住衝進房內,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醫生,還有趴在手術台上的少女。密閉的房間內充斥著一股難言的氣味,少女的身形在手術燈的光亮中,因為角度錯位的關係而化成了黑色剪影。宛如蛇類破殼鑽出,又或者是被細長的利器刺破身體,一長條粗形的黑影,帶著一種令人不快到會覺得惡心的韻律,從少女後背處伸展了出來。女孩身後的那一截黑影發現了此處空間的闖入者,所以調轉了角度循聲“看”過來。刺目的燈光將一切扭曲得像是個荒誕不經的夢境,那“怪物”細長的脖子還有其麵容,穿過光影,變得清晰可辨,宛如一場極端離奇的噩夢似的烙進白家三人的眼睛裏。它將永存於三人的記憶之中,並且將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更加詭譎,邪惡,恐怖,永遠留存……醫生的猝死隻是場意外,白家的小女兒也不幸在這場未完成的手術中去世了對外是這樣說的,實際上,少女白語是被她的家人在異變發生之後給狠心掐死,下葬時脖子上還掩飾性地纏著一截繃帶。三人皆是惶惶無言,白母在家中呆坐一日,夜裏突然瘋了似的衝出去,迴來時懷裏抱著一個人,居然是本該被埋在墓地裏的女兒。白父和白羽哥哥皆駭然。白父氣聲顫顫的:“你怎麽把屍體給挖出來?”“她還活著。”白母想起自己揭棺時,被釘死的棺木內滿是血痕抓印,隻剩半口氣的少女蜷著身軀,十指血淋淋幾可見骨,若是她晚一步開棺,小姑娘現在就是真正的死屍一具,她披頭散發瞪著眼啞聲道,“我的女兒她又做錯什麽?她這樣好的孩子,從小到大都很善良,不曾害過人,什麽都沒做錯……”白父提高音量:“你看看她是什麽東西!”白母道:“不就是長了塊肉瘤嗎?又怎麽了,切掉不就行了。那醫生被嚇死是他膽子太小,其實看著也不過就那樣。”白父:“你瘋了!”白母將女兒抱到桌上,眼神冷厲:“你們替我按住她。”白父猜到白母要做什麽,低頭不語良久,最後歎了口氣,示意兒子過來一起幫忙。白母一語不發脫了女孩子的衣服,仔細辨認小女兒身後的異狀,用刀子撥弄了兩下,可以看到那東西跟她女兒一樣,也是昏迷著的。握緊刀柄,白母一狠心便試圖將女兒後背整塊畸肉給切除,結果沒想到那塊肉沒那麽好切,裏頭裹著不少骨頭,一刀劈下,也不知砍入多少,隻能瞅見大量鮮血噴濺而出。昏迷的少女乍然驚醒,像離岸的魚一樣在桌子上劇烈掙紮著彈動了一下,而後口裏嘔出朱紅,伴著點點碎肉,也不知是吐出什麽,或許可能連內髒也吐出來了說不定。這種畸形怪物的血,如果不小心碰到了的話,會不會讓人生病?白語的哥哥白葉忍住不適,艱難的,還是說出了真相:“媽,這刀真不能下。小語和那個……東西,是連著的,如果把那個東西切了,小語也會死。”白母再也握不住刀,淚如泉湧。如此一個快死的、背馱畸物的半死少女,最終還是被白母給留在了家中。白父和白語哥哥心懷恐懼,其實他們都覺得,會有如此想法的白母絕對是半瘋了,但他們都沒有非常強力地進行反對,而是以一種非常曖昧模糊的態度,默許了此種行為的發生。大概這是一種非常扭曲的,對內心恐懼的臣服選擇。上一次集體掐死少女的舉動,似乎耗盡了他們的勇氣,可誰想女孩沒死成,而他們一股狠勁用盡,恐懼陰影的籠罩下,第二次“殺人機會”明明就在眼前,他們卻反而不敢了,不敢將事做得太絕太蠻橫,因為,他們心底深處,隱隱約約的,是懼怕會遭到“穢物”的報複血腥、恐怖、畸惡凝聚到了一處,就生出一種令人情不自禁避退屈服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像敬畏神明一樣敬畏著常理難以理解的詭物。不過,不敢動手的同時,白父白兄內心深處一直不斷地向上天祈禱著,熱切地希望半死不活的小女兒能夠快些自己死掉。如果女孩這樣死了,便對誰都好,如此自行死去,也避免了他們弄髒自己的手。可惜不幸的是,這個半死不活的怪物女孩居然一直撐著一口氣,不僅不死,反而慢慢地重傷康複。白父和白語哥哥感到毛骨悚然,連帶看著白母也心生出恐懼,尤其是在家中隔門聽到白母同小女兒如往常一般說話交流,甚至還逗人笑時,他們怕得渾身都在發抖。少女清脆的聲線,一如朱玉落盤十分好聽,往常時候,白父和白語哥哥也會欣慰,可到現在,他們滿心就隻剩了一種被毛毛蟲爬過肌膚似的不適感。父子倆想逃,卻又內心惴惴的不敢逃,他們就像是被“魘”住了。相傳青蛙夜間被手電的光亮照射住時,就會動彈不得,他們此刻就像是被光亮照住的青蛙。小女兒白語康複之後,行舉如往常一樣,看到父親和自家哥哥也態度十分親昵,甚至還想將新生的“弟弟”介紹給他們。但白父同白葉避少女如避蛇蠍,別說視線相觸,哪怕是待在同一間屋裏都心驚肉跳。兩人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下那麽一個怪物女孩在自家屋裏有說有笑。白父白兄在崩潰邊緣去找了白母,他們商議著要將小女兒“請”出去。也不是要“請”往其他地方,隻是讓白語搬出屋子,去住到灶房旁清理出來的雜物間罷了。白母不同意。白父腦中的弦崩了,他動手打了白母。夫妻倆結婚那麽多年,從未有曾大吵過,更遑論動手,但這次白父動了手。長期以來壓抑的恐懼害怕得到了釋放,白父一開始的表情還是有所遲疑的,但到了後來就露出了殘忍的快意。白母被打掉了兩顆牙,頭臉都是血,癱在地上半天不能動,白父用腳尖踢了踢她:“別裝死。我有用多大力氣動你嗎?起來!真是條狗,不打你就不知道家裏做主的人誰。”第二天,在白父白兄的監視下,白母將小女兒送到雜物間:“小語,以後你就住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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