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樓給出的名單內共有五人,其中有一位薄有聲望的商人、一名有品階的官員、一個在京內也算是麵熟的客棧掌櫃、一名私塾的教書先生以及一位煙花之地的花魁,年齡與性別都各不相同,年歲最大的客棧老板已有五十多歲,而那花魁也才堪堪雙九年華罷了。


    接連幾個月喪子又沒了愛妃,朝廷上還不安穩的洛永燃雖說麵上沒有顯出什麽,但確實是覺著有些心力憔悴,就連兩鬢都白了幾分,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手中的這份名單,視線在君雲際這個名字上停留幾秒。


    龍嚴休在堂下一言不發地垂頭站著,一如他之前每一次進入禦書房那般沉默。


    來來迴迴將這個名單看了好幾遍後,洛永燃才開了口:“……懷疑這些人的理由是?”


    龍嚴休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開始一板一眼地解釋起來:“城東朔家當家朔方。在城裏有二十六間鋪子,前些日子五殿在京內的產業大多是最先通過朔家轉賣,白樓的鋪子也有他的手筆,每個鋪子的管事都曾與之私下見過麵,還有不少人曾在朔府中來去,身份不明。”


    “君家大老爺君雲際。現為賢書院侍讀學士,昨年才將江南君家遷到京師,也插手過那些生意,還在前些日子特地見了周、元、秋家那些人,最主要的是,四樓與五殿有動靜皆是君雲際來京之後的事。”


    “青雲客棧掌櫃李涉。這一年中每隔半個月,青雲客棧采買的夥計會突然大量購買一些藥物和易於儲存的食物,賬麵上卻查不出用途,也查不出這些東西的去向,客棧住店的生人多,青雲客棧的夥計說偶爾朔方會私下會見一些江湖中人,說了幾句就將人打發了出去。”


    “城北落坊私塾的易雲齊。那私塾五年前開的,易雲齊聲稱要去老家鄉下娶妻,前年說是不再要學生了,匆匆離開後在五殿懸賞令出來前迴了京,屬下派人查過,這兩年易雲齊並沒有迴鄉下,甚至出了京後一點兒音訊都沒有。”


    “迴首樓的花魁紫煙。南邊的紅樓與白樓黑樓宣告脫離四樓後,還留了北邊紅樓這一支,樓裏的姑娘大多都是由老鴇帶大的,紫煙並非從小養在樓內的,在其餘三樓消失在京師內不久後她被一個人販子賣給了迴首樓,說是個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要不是那樣貌絕色老鴇也不願收了她。這花魁琴棋書畫倒是樣樣精通,接客後不久就被人花重金捧紅了,平日也隻陪幾個熟客,若是不巧接了個生客,那人第二日必是渾渾噩噩不知前一晚到底做了什麽。”


    “以上五人,皆有無法查明的古怪之處。”龍嚴休說完後將東西收迴懷裏,“陛下,可要屬下將他們收押了?”


    洛永燃拿著那名單看了一會兒:“先不急,五殿的把柄不會那麽好抓,這擺在明麵上的東西,也不知幾分真幾分假,你派人去盯牢了這五個人,不論做了什麽接觸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都通通先記下。”


    “是。”


    “明兒讓君雲際來見我,那花魁就讓寄九泠那邊多注意一些,找個理由塞進她樓裏就近監管。”


    寄九泠是寄九榆的姐姐,兩人雖為雙生子長相卻並不相似,兩人幼時就與親生父母分別,也不知是被拐賣還是家裏出了變故,當年她們的年歲太小也記不清了,流落到煙花之地也才兩歲而已,當年紅樓的前樓主湘娘收養了她們,將之當做繼承人撫養長大,原本這兩姐妹的關係隻是普通,誰知越長大便越是水火不容了起來,原本隻是爭著花樓內的花魁地位,連在樓內看到對方都兩相厭,等湘娘將兩人分別支使去了不同的花樓內後,她們又開始爭誰是京師第一,之後又為了天下第一這個稱唿針鋒相對鬧得不可開交,湘娘試過緩和她們之間的關係,甚至攔下了不少次下毒這種上不了台麵的伎倆……不堪其擾的樓主還是決定將她們分開,將紅樓勢力以南別嶺為界分成了南樓和北樓,弄了場比試,誰贏了就留在京師,輸了的去南邊管事。


    寄九榆雖在姿色上比同胞姐姐略為遜色一些,但無論是才情還是能力,甚至於性情都比寄九泠來的要好的多,隻可惜因想要光明正大地比試到底沒她狠心,舞技大比當天一個不慎中了毒缺席,敗北後隻得含恨在寄九泠得意的目光中離開了京師。


    就算同樣是一手帶大的孩子,湘娘也還是有私心的,她本就較為喜歡利落果斷的寄九榆,不大看的上寄九泠搬弄是非的手段,等寄九榆離了京後,她留在京師教導了寄九泠一段時日,就去了南邊不再迴京,第二年更是幹脆卸了任,傳書給當年才剛登基的洛永燃,推舉寄氏姐妹分管紅樓,之後就再也沒了消息。


    寄九泠有個不算是秘密的秘密,成為紅樓樓主後她總算見了主人,煙花之地出來的女子怎麽看不出來洛永燃身上的富貴與氣度,與之交談後更是被他折服,眼中再也入不了旁人,不再接客也不對洛永燃說的話道一個不字,寄九榆當然知道她的心思,隻嗤笑她癡心妄想。


    就算隻是個普通人,遇到煙花之地出來的女子都要考慮考慮是否要與之談“情”,洛永燃那是主子不說,甚至還是個皇帝!能多看寄九泠一眼已是她的造化,若妄想服侍在他身側……要真這麽沒腦子,還不如由寄九榆親自將她從紅樓管事的位置上扯下來弄死得了。


    沒再理會她的寄九榆開始大肆收購南邊的青樓,紅樓的勢力因此擴張了不少,頗有後來者居上的勢頭,相較而言北邊倒是沒什麽變化,等寄九榆躍過北邊一聲不響割了南別嶺以南的地盤宣布脫離紅樓後,其他人才發現,紅樓的南樓已經占了整個求凰樓勢力的三分之二。


    這行為簡直就是從寄九泠身上割下了一大塊肉!


    隻覺得痛快的寄九榆帶著湘娘離開了原本隱藏的金縷巷,斷了與北邊的聯係不知遁入了江南的哪個花樓,已經不能稱之為求凰樓的北樓更名為天香門,京師內的花樓全歸屬於天香門,隻是大多老鴇與明麵上的老板並不知情罷了。


    龍嚴休的臉上半分波動都沒有,看似恭敬地應了下來:“是。”


    洛永燃又交代了一些事後,就讓龍嚴休出去了。


    等禦書房內沒有其他人,連周旭也離開後,洛永燃又拿起一邊放著的那寫了幾個名字的名單,略微眯了眯眼。


    除了君雲際外,他並沒有聽過其他人的名字,洛永燃更為看重的是他的兒子君嘉月,心性還未長成能養成自己兒子的左膀右臂,比那君家大老爺來的有用的多。


    洛永燃見這捐官入仕的男人也不過寥寥數次,無論何時對方表現出來的也不過是個混吃等死對權利毫不關心的文官模樣……他要是身份尊貴的長生殿主,在麵對自己的時候跪的也太幹脆了點。


    龍嚴休在上報的時候特地說了四樓與五殿有動靜皆是君雲際來京之後的事,可剩下的那四人也均是在這一年有了些古怪的動靜,因此君雲際這個名字,雖說在這五個人之中很有嫌疑,卻實在沒什麽特殊之處。


    洛永燃沉默地將名單放在燭台邊燒了,看著那火光漸滅後才看向不知何時已送走龍嚴休迴到自己桌邊的太監總管周旭,後者屏息不語像是怕驚擾了皇帝,洛永燃倒是沒有多在意,隻看了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太監一會兒,突然開口道:“朕想了許久,自五殿之人來找麻煩就開始想,實在不明白為何那長生殿主要針對朕……大約是在無意之間與他結了仇罷,畢竟朕為了登基殺了不少人。”


    “朕坐上這龍椅後,才覺著這位置其實也並沒那麽非得不可,前朝後宮就沒讓人省心過,不到三十便連頭發都白了不少。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辛辛苦苦當了皇帝,若因為這麽些小事萌生退意,怕是對不住自己那麽多年的籌劃與那些丟了性命的人啊,朕若當年願意安安心心當個王爺的話……”


    長長的歎息迴蕩在殿內,周旭聽了後不住地皺眉,猶豫了幾秒才勸道:“陛下莫要如此,陛下若不出手,即便沒存了爭位的心思,當年怕是不能在那些個陰謀算計中活下來……”


    “是啊,九弟也這麽說。”洛永燃扯了扯嘴角,因提到這個人而沉默了下來,他不覺得他做錯了什麽,可每每想起那個人,都還是覺著自己背了債,還是還不清的債。


    周旭也不知該怎麽勸,近些日子發生的事太多,若擱在自個兒身上……也幸好自己原就不能有孩子,若是遇上這事,非瘋了不可。


    洛永燃沉默著,將自己的前半生的記憶仔仔細細迴憶了一遍。生母沒了後他受盡冷眼,他的母親就算生了個皇子,到死也不過是個貴人罷了,就連那些世家的小姐剛入宮若得了先帝眼緣也能封個容華,普通的富裕人家不受寵的庶子都會被欺辱,更何況宮內一個沒什麽勢力的宮女生的皇子……吃不飽穿不暖是常態,還時不時要被苛責一番,等九皇子之母看不下去,砍了那些個奴才的腦袋並收了他養在自己膝下後,他的處境才發生了徹徹底底的變化。


    洛永燃對那個女人……其實是欽慕的。


    而正因為這番欽慕,他也對九皇子洛永塵愛屋及烏,甚至還曾敵視過同樣喜歡去偏殿找九皇子的二皇子,可那糯軟可愛對誰都一臉冷淡的孩子……偏偏最喜歡他啊,在父皇麵前都沒個笑模樣,偏偏會為了自己溜出偏殿,偏偏對著自己笑的那般天真。


    他當初到底是答應了那個孩子什麽,在對他刀刃相像時說了些什麽傷人的話?


    洛永燃隻覺得自己的頭腦一片空白,有些難耐地閉了閉眼:“朕,當初想奪位的理由一點兒都沒忘,可應了他的事,怎麽就忘得一幹二淨呢……”


    周旭默默為他倒了杯茶。


    這些個事兒,洛永燃在剛登基的時候並沒有太多想,可時間越久就想得越多,特別是這一年,心煩的時候總會時不時提起以前的二皇子洛永塵,周旭當年並不夠格伺候那位被藏在深宮的二皇子,見都沒見過幾次,隻知道那時洛永燃與洛永塵的關係,可是好到連他們的母妃都比不了的。


    大殿內陷入一片沉寂,兩人沉默了許久後,洛永燃擺了擺手:“罷了不提這個了,龍嚴休剛剛是去當值了還是出宮了?”


    見終於有個話題自己能迴答了,周旭連忙答道:“迴稟陛下,龍大人今兒不當班。”


    洛永燃點點頭,朝著那灰燼看了一眼,突然問道:“周旭,你私下有與君學士聊過幾句的罷?在你看來這人如何?”


    周旭沒看到那名單內的名字,朝廷內的侍讀學士還真不算少,因此愣了愣想起君雲際這個人,聽洛永燃突然提起這個名字,周旭迴憶了一會兒才迴道:“君大人此人……老奴接觸的不多,但是個性子很好的倒沒錯,據說平日裏與同僚也相處頗為融洽,約摸是之前掌管著君家的原因,不論送禮或待人,禮儀上從沒出半分錯來,在賢書院裏人緣倒也不錯,也就偶爾因為捐官的事被某些個迂腐的仕家子弟在背地裏評判兩句罷了。”


    洛永燃聞言挑了挑眉:“迂腐的仕家子弟?怎的幫君學士說起話來了?”


    “咳咳。”周旭輕咳一聲,解釋道,“也是君大人會來事兒,老奴與君大人也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大年過後他就派了下人去老奴府裏送了些年貨來,其中還有一壇子專給老奴的老母親準備的藥酒……後來老奴派人打聽了一下,凡是君大人在朝廷上認識的,一個不落地送了份妥帖的禮,不算貴重心意倒是有了,也不愧是大家裏養出來的。”


    “哦?這倒是有心了。”洛永燃不禁對君雲際的為人處事高看了一分,甚至有心玩笑了一句,“怎不見他送什麽禮給朕?”


    周旭見洛永燃終於不板著一張臉了,當下也鬆了口氣,笑道:“哪能呢,獻給陛下的禮在大年三十那天就送入宮中了,君家的家底也算豐厚,送來的也算是奇珍異寶了,陛下當時正心煩著也沒空看那些大人們送來的東西,就都給收到陛下的私庫裏了。”


    “能被你稱為奇珍異寶的,想必也是不得了。”


    周旭應了一聲:“是呀,那是一棵都要有一人高的,沒有一絲雜色的深海紅珊瑚呢。”


    “啪。”


    洛永燃剛端起的茶盞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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