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霍妍乃是王爵人家之女,再過三日更是她十三整歲的生辰,如此年紀、家世,不待及笄便該看選人家,此時當隨南安王妃學習交際理家諸事,或外出交友、聊做女子六藝偷閑才是,然一年前其嫡親兄長——如今於兵部任主事之職的南安王世子霍青從北疆歸來,南安王府闔府往大業寺禮佛後,南安王家的小郡主於其十二歲生辰宴上稱將閉門跪經茹素一年還願。


    此舉雖可算異於世,卻也合情合理的當得一句讚——這位小郡主雖說學識不高,愛掐尖兒要強,卻極講信用,輸了也坦蕩;繡技雖不甚出彩,卻裁得一手好衣衫,製得一雙好皂靴,昔年獵場上南安王曾笑言他最寶貝的一雙長靴便是他獨女所製,而那一手技藝卻是南安王府五年來每月一套送往北疆軍營的衣衫鞋襪磨礪出來的。這些言詞並非市井傳言,而是貴婦宗家小聚時婦人感慨,一時間京中滿是霍家女孝悌虔誠的讚譽,各姓人家卻免不得閉門細思量:瞧著座上南安王府諸人麵色如常,想來並非小女孩兒的心血來潮,那素有刁蠻之評的小郡主先前的種種行徑會否乃是假象與人示弱。


    無人曉得早在霍青歸府翌日,南安王府中的女先生便被閑養起來,描字、品詩覽書、習律例、撫琴、奕棋、做畫,女子當學、不當學的,霍青皆親自教導,每日不綴,更是派了他從北疆帶迴的侍從守在他兄妹二人所居院落之外,不許人亂傳話,外頭宴邀帖子也得霍青許了才行。


    此舉自然免不了惹南安太妃霍柳氏惱怒,南安王妃霍秦氏亦有責怪,而從妾室處曉得此事的霍思在詢問過霍青緣由後,親自往南安太妃處說項:兄妹二人鄰院而居乃是因為兄妹二人幼時居所如此,後霍青尚未挪院而居便往北疆從軍經年,院落一應事宜皆由霍妍一並照看,如今霍青歸來,那處院落毗鄰霍思書房也正相宜,由霍青帶迴兵士守衛也是以免霍妍閨院被外男唐突;而閉門還願也不是誑語,自霍青從軍伊始,至霍青從疆場上安然歸來,霍妍不知在佛前許了多少願,跪經茹素這一因由恰好也可讓南安王府避一避因霍青得任兵部主事的風頭。


    霍思所言合情合理,南安太妃無言以駁,卻是愈加不悅,道說不能委屈了霍妍,還願這等涉及神佛之事,總要人心誠情願才好。


    母子二人言說之際,霍思側妃小柳氏已將霍妍請來。


    聽得太妃詢問閉門還願一事,霍妍雖有吃驚,並不十分情願,然想起一早在南安王妃處請安時她兄長請求的信任,仍笑著應道還願該當。


    霍妍出了聲,南安太妃也沒得奈何,隻得對著姍姍來遲的霍青收了慍色,神色淡淡道說乏了,留了她的侄女小柳氏陪侍。


    霍思、霍青父子二人思慮周詳後便各自安排,南安王妃雖沒什麽見地,卻十分聽霍思的話,南安太妃雖有不滿,卻也曉得輕重,方有那十分完滿,而後霍思便順水推舟接了西海子練兵的差事,一去經年,年節也未曾歸家,如今霍妍生辰在即,也不過著人運了精巧稀罕玩意兒來。


    所幸霍妍如今性子中的急躁已磨去,心境豁達,眼界開闊,讓霍青直歎他這妹妹委屈生做女兒身。


    當初霍青拘了霍妍由他教導,實在是無可奈何之舉。早先他在北疆時聽說霍妍喜弄刀槍,隻笑一笑:將門虎女,不管將來嫁了何等人家,總是有點兒護身的本事才好。可是,待他歸家後方才曉得內情如何,擔憂、惱火、自責的心情翻湧而上,一瞬間險些讓他亂了神智。幸好他早得了那幾十年的心境曆練,穩住了心神,隻待清查到底是誰教的他妹妹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他們家的家世,霍妍將來許親的人家定也是哪家王府,若仍是不曉敬畏的性子,不知何時便會惹下滔天禍事來!且承爵負侯之人之所以被苛刻端莊謹恭儀態,乃是因為他們身上背負了那許多名望與責任,總得對得起錦衣玉食之蘊養。


    霍青在聽得霍妍應下還願一事便已放下大半對霍妍性情的擔憂,到底他二人乃是至親兄妹,從小一處長大,分別五載信字寥寥,贈物之情尚在,心性總是差不出多少,且他們的母親南安王妃霍秦氏雖說比不得另幾家王府王妃有見地,卻也不是蠢人,隻是因家境緣故被耽擱至此,所以,霍青將手中書冊合上,歸攏到案角,輕輕一歎:縱然有那些個妖精比著,他們兄妹二人總還是不笨的。


    霍妍雖有南安王妃霍秦氏驕縱,到底心存良善,先前女書也並非半點兒沒入心,如今被霍青領著讀了律例,看過史書,再聽人說解一番四書五經,原本以為會是難熬的一年如今迴想竟覺太短。霍妍放下筆,看過謄抄的佛經,心下感慨:一年之前,她決計是想不到有一日她的字跡也可這般雋麗,果然有哥哥的女兒最幸福,她可是不必再去羨慕旁人家閨閣有兄弟庇佑指點。


    聞聽霍青歎氣,霍妍將手上墨跡幹透的佛經收攏好,好奇去看隔案對坐的兄長,見人容色肅整,心下偷偷笑了迴她兄長總是擔憂太過,麵上卻是同樣嚴肅了神情,隻待聽人訓話。


    偏霍青最瞧不得自家臉兒尚圓圓的妹妹做嚴肅模樣,每每瞧見必定忍不住要笑,便是擔心明日自家妹妹被人算計也抗不過。


    在霍妍抿唇瞪視下,霍青好容易收了笑,遞給霍妍一隻狹長的盒子。


    霍妍雙手接了盒子,放在桌案上的動作卻有些猶豫。


    霍青見此無聲的笑了笑,柔聲道:“阿研不必擔心,打開看看。”


    霍妍依言打開盒子,隻見盒內一柄古樸的長劍與一柄包金綴玉的匕首臥在玄色綢錦之上,執劍出鞘,霍妍愣了愣,放下劍,再試匕首,隻見薄如蟬翼的刀刃寒光凜冽。


    “這劍是未開刃的,日後需你動這刀劍不過自娛修身,這匕首才是你的防身之物,妥帖收好,輕易不要示人。”霍青的聲音輕飄,仿佛隔著數重紗帳傳來。


    霍妍將匕首還鞘入匣,單手執了長劍甩了個劍花,笑道:“妹妹曉得了,哥,今日可有空指點妹妹?”


    霍青無奈起身,嗔道:“明日要去上香,你也不怕身上煞氣太盛。”


    “佛有怒目金剛,更有以殺止殺之道,且佛與道,既是慈悲,便不該太過苛刻了。”霍妍已先霍青一步躍入中庭,叩劍抬手請戰。


    這般狡辯倒似曾相識。霍青心念一閃,拔出佩劍平平遞出,卻帶出淩厲風聲。


    霍妍的劍術是霍青教的,二人走的卻不是一個路子,霍青劍招簡利,霍妍卻是招招劍走偏鋒,二人身法伶俐,且無殺氣,卻是更重拆招的樂趣,一來二去,終是以霍妍體力不支未結。


    霍青終是未對霍妍再囑咐什麽,隻是抬手揉了揉女孩兒的頭,便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昨日同那柄匕首同時送來的還有厚厚的京中未有婚約男子的家族三代之書冊,比南安王妃準備的尚要詳盡許多,雖是一模一樣的瘦金體,墨色濃淡都是一般,霍青硬是瞧得出哪些是他大哥寫的,哪些是他三哥所寫,而那柄匕首,想來,榮國府的賈史氏不知又被他二哥捉住了什麽把柄。


    想著有這許多人惦記著他,霍青因為他母親離了他父親就做蠢事而壓抑的心情輕鬆了不少,唇角上牽尚未成笑容,便聽得有人喚他:“三弟。”


    “大哥。”霍青牽起疏離的笑,對來人行禮,心下對他的母親的埋怨又抵消一份:南安王妃運氣著實不好,加入南安王府一年仍未有身孕,隻得依了兩位太妃的意思停了兩位側妃的藥,眼瞧著人家接連得子,耐不住家人勸說取了兩位堂妹入府為霍思滕妾,卻在之後不久得知她已有身孕……如今南安王府後院中兩位側妃各有兩子,兩位滕妾各有一子,世人皆道南安王妃好賢惠,卻不知其中苦楚。


    來人並不在意霍青的冷淡,仍含笑說話:“三弟,這是剛練過劍?快去梳洗罷。明日往大業寺還願事情繁瑣,未免太妃太過辛苦,不若在大業寺多留一日,可好?”


    “大哥所慮確實周詳,隻是素聞太後好禮佛,又不願擾了民樂,從來是廟會次日方才往大業寺小住,若是你我那日返程,怕是擾了禦駕。”霍青麵帶憂慮,心下卻警醒非常:他這庶兄自小養在太妃身邊,心計不可小覷,麵上瞧著溫和寡言,平素也不聲不響,隻是很多事情一旦深究,實少不得這人在後推波助瀾——這也是他一定要用自個兒的侍從守著院子的緣故,隻是,太後與何家早已不得聖心,也不知這人圖謀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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