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二  集(上)

    一、早晨,太陽照耀著林間的大地上

    離住人岩洞不遠處出現了一個整理出來新的洞口,旁邊堆積著砍下的蔓藤和雜草,洞口幹淨整潔。

    洞中人在新整理出的洞口前的樹林間纏好繩子,跳上岩石一程來一程迴地奔忙,把昨晚收進洞的獸禽肉晾出來。不一會,那些淨體便掛滿所有的繩子,在微微的涼風裏輕輕擺動。

    單珠孌站在她昨晚過夜洞口前,看著洞中人操作,不覺吃驚,想:“所有的屍體都被他搜羅來了。看他這幾天的勤歡,看來他是把我當新增的家庭成員了。滑稽,我是不想在這裏久呆的。”

    洞中人不停地對獸禽肉晾曬。

    單珠孌想道:“原來他連夜在剖它們,它們那麽顯綠,必定拿什麽過濾過了,這有什麽功效嗎?”

    洞中人掛好之後,提了籃子進樹林去了。

    單珠孌便來到新整出那個洞前的石堆,踩著石頭走進洞口,向那裏麵進去,但是洞裏一團烏黑,同時有一股難聞的腥臊氣從洞內飄出來,單珠孌皺起眉,用手捂起鼻子。

    她小心翼翼探進腳去,生怕踩上一地的肚腸。當眼睛適應過來,看清岩地並沒有流滿穢物,打掃得很幹淨。

    這個岩洞不大,岩池占去了大半的麵積,池邊躺著一些未剖的獸禽和那隻黑毛豪豬,濕淋淋的禽羽和獸皮分兩堆堆在地上。

    單珠孌走近去,發現岩地上用手潑洗過,在岩地裏有一塊淺淺的凹槽,旁邊擺著一個岩筍,筍尖頭和筍根上都有草汁的痕跡。

    單珠孌又發現獸禽和豬原來都是剖開的,肚腹掏空,隻不過皮毛還留在體上。

    洞裏的氣味很濃,單珠孌放開手,吸進口氣,連忙又捫起嘴鼻來。

    沿著洞壁和岩池走了一周,正要出洞,卻忽然覺得有塊岩石似乎有些怪異,於是走過去仔細看,原來前後岩石交錯出一個通道,僅容得側身通過,她大著膽子穿過去,裏麵又有岩洞。

    兩個岩洞隻隔一道岩壁,幾乎是並排連在一起,同樣的大小,同樣都有一個岩池。在裏洞,單珠孌看見他的一身髒衣服,丟在坑窪不平的岩地上。

    洞口沒有洞門,單珠孌從壁岩迴來,直接出洞,踏上岩石堆。走了幾步,看見石上撂著許多青藤,隨手撿起一根,捏在手裏。

    它象一根長長的鞭子,手捏在一端樹枝條那麽硬,拖在石上的虅梢頭細且柔軟,虅身綴滿小葉子。單珠孌一邊踩著高低不平的岩石走去,一邊不經意地剝著虅條,一剝卻把虅皮成條撕下來,於是扔掉光虅條,把虅皮一圈圈在手上,繞出個美麗的手環來。

    岩洞裏

    單珠孌獨自一人坐在火槽邊,邊烤火邊想道:“這些天來,我漫無目的地在岩洞口不遠的樹林裏轉來轉去,沒有象前些天那樣走開去,因為再是費力尋找也是無濟於事,另外,也不能走遠,怕被人看見。他沒有再命令我,他自己挖了許多草迴來。我們一整天說不上一句話。

    “五天—十天—十五天—二十天,我在這裏呆了近一月!每一天都是那麽漫長,每一天都是那麽難捱,心裏的焦急一天勝似一天,終於發展成了恐慌。我快要瘋了,這種日子什麽時候過到了頭!我要出去!

    “這一月裏,隻要天不下雨,我每天都進林子,不是給兔子弄草,就是采果子。另外還有個僥幸希望,能碰到個好人,探聽一下外麵的情況,有沒有對自己有利的情況出現。我身在深山裏,心還在掛念著陳惡棍醫生家的兩位小姑娘,讓她們早日脫離惡魔家。我是一個講美德的,有責任營救她們。可是無情的現實,使我氣妥下來,變得庸俗,天天給他喂他捉來關在石欄裏的野兔、野豬,有時還要割草。

    “我也不得不忍住惡心再去吃烤肉,因為光吃果子吃了幾天覺得肚子全是水,手腳也發軟,渾身提不起力氣了。

    “日子在期待中遲緩地行走,恐慌一點一點滋長,一點一點膨脹。在割草時自己會突然停下,集中精神傾聽聲音,有時會突然扔下手邊的一切,跑到岩邊,穿過樹隙向高高的岩頂仰望。

    “我希望聽見有人聲,希望能碰上人,問一問通緝令有沒有過去,但得到的總是失望。有那麽幾迴,我至於真想到街上去看一看,人們真的是不是關注著這件女傭謀殺主母的事。

    “有時,我走到了樹林的邊緣,又鼓不起勇氣向前走,怕真的碰見惡人把我扭到官府,那時,我不是殺頭就是終身監禁,那個惡少早就提醒過,我是鬥不過他有財有勢的闊少。

    “我真快要瘋了,我喜歡的是有點事幹幹,可是在這裏,一天到晚無所事事,洞中人又不合自己性情,長此下去,如何有出頭之日?命運之神為什麽對我這樣安排!”

    過了一會,單珠孌又想道:“什麽時候才會有人對我冤案昭雪?什麽時候有誰可以與我共話真情?得等到什麽時候啊!我等不下去了,要想想辦法,想個辦法出去才行!否則在這裏永遠碰不到這樣人的。”

    早晨    天上下著飄雪

    洞中人光著膀子在洞口前劈柴。

    單珠孌望著眼前的飛雪,喃喃自語:“今天是臘月二十八,過二天就過年了,自己也就是二十歲了。”想到這裏,她愁眉苦臉起來。

    洞中人渾身是勁、充滿活力,“嗨嗨”地拎起板斧使勁劈柴。

    單珠孌衝到他麵前央求道:“你能不能行行好,到街上去打探一下情況,有沒有人再議論我那件冤枉事了?”

    洞中人停下劈柴看著單珠孌,不作聲。

    單珠孌又說:“我在這裏真的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你要錢我可以給你錢,我有三四百元錢,這些錢我是給那個惡少年養母作傭時的工錢,還有陳惡魔醫生家給他女兒做家庭教師所得的總和。你盡管放心,這些錢是清白的。”

    洞中人把劈柴斧丟到柴堆上,迴洞找了條破棉襖,出發了。

    傍晚   雪依然下著

    單珠孌割了兩籃草提著從林間迴到了洞裏,給圈養著的山兔和野豬加了草,來到岩池邊洗了手和臉,來到洞口,見洞中人沒有迴來,她便返身到石台火槽前生火,直至把火生旺,她又迴到洞口,望著漫天飛舞的飄雪,想道:“他該不會出事吧,一整天了,還不見迴來。”

    單珠孌站在洞口呆呆地期待著,一邊擔心地想:“他不會去告秘吧,這個沉默寡言的人。平時我們難得說上幾句話,因為他不喜歡說話,沒有必要決不主動開口。但是我不同,我是熱鬧堆裏呆慣的,和人交往是我日常生活的快樂之源,是我生命血液的重要構成。”

    單珠孌又默默地想道:“可是我也很少開口,因為關於自己的家世、地位、聲譽,統統不想讓他知道。對於他的世界,我也沒有興趣探究,何況去向一個不喜歡說話的人問東問西,隻會自討沒趣。”

    天氣暗下來    雪還下著

    洞口的單珠孌最後一次看了眼樹林間,見沒有人,她歎了口氣,返身迴到洞裏,火堆旁坐下,顯得無精打采,低下頭放在膝蓋上。

    過了一會,洞門口響起了腳步聲。

    單珠孌猛地驚醒過來,直起身朝洞口奔去。剛跑出沒幾步,卻與進洞的洞中人撞個正著,洞中人將她扶住,單珠孌急切地:“怎麽樣?”

    洞中人表情憂鬱,沒有說話,他離開單珠孌來到火坑前,從身上取出鹽、火柴、剪刀和鏡子、梳子,還有針線,放到石台的旁邊,然後在火坑前坐下,向走上前的單珠孌說:“近來恐怕不能出去。”

    單珠孌:“為什麽?”

    洞中人:“這年頭就是壞人多!我來到街上,見到處三五成群地議論,想尋找你以便得到這筆懸償錢過年哩。我又到幾處走了走,情形都差不多。”

    單珠孌失望絕頂,失神地望著火堆發呆,不能言語。過了一會,她帶著顫聲問:“那麽我是不是永遠得呆在這兒了,是不是再迴不到人類世界?”

    “不是,”洞中人,“待過了年,日子長了,人們漸漸對這件事淡忘了,你便趁夜離開這裏,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那你以後就沒事了。”

    單珠孌:“這裏是什麽地方?”

    洞中人:“是天台,屬台州的。我們現在所處,就是在天台山山上。往南可以到溫州、福建,往北可以到杭州、上海。”

    單珠孌喃喃自語:“難怪這一帶這麽多山!是有名的天目山區,天姥吟就在這裏。”

    六、岩洞裏

    洞裏,單珠孌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的麵容,見自己頭發蓬鬆,麵容枯槁,驚叫道:“我才邁上二十歲哪,怎麽可以暮年人般死氣沉沉,即使出得去,自己也不容許以醜樣子跑去嚇人。”

    單珠孌又想道:“不能這樣沉淪,沒有任何理由容得自己墮落!要忍耐,終有一天會出去。在這之前,自己要好好活著,活得亮麗,絕不變醜!我還要外出找活兒改變以後命運呢!

    “自己應下決心,以後絕不蓬頭垢麵,絕不意誌沉淪,絕不放棄希望,好好保養身體,不要愁眉苦臉。”

    單珠孌對著鏡子又想道:“住在這裏,最不方便的要數洗澡了,這裏沒有封閉的房間,自己稍不留神,會被他隨時撞見,有時會造成同時換身的僵局。下午他出去了,自己也好些天沒有洗過澡了,周身癢癢的,滿身發臭了,不妨趁他現在不在,先洗個澡。”

    單珠孌赤著腳,將幹淨的衣裳擺在岩石上,脫掉身上的衣服,下到岩池裏,感覺到水和石的涼氣從腳底向小腿蔓延而上,深深地吸了口氣,繼續向池深處走去,讓齊腰深的水漫過半截腹部。霎時的涼水使她不由自主地咬緊牙關。

    沐浴在涼水裏,單珠孌馬上適應了涼意,緩緩地把身子浸下去,直到水漫過圓滑的肩頭,就不再往下浸了。她泡在水裏感到一陣舒服,邊用雙手在身上揉搓,邊想道:

    “有一個下午,我因為附近的熏蚊草割完了,便尋到很遠的林子外去割,誰知割到半籃,便聽見隆降的雷鳴,於是提起籃子立即往迴跑,才跑出不到幾十步,雨已經穿過枝葉潑下來…”

    單珠孌眼前浮現起(迴憶鏡頭)—

    天上雷鳴交加,大雨如注而下。

    單珠孌一身衣服濕透,一手提盛著半籃子的草,一手扯著褲腿,在林間的大雨下跌跌撞撞、狼狽不堪地奔跑到洞口。

    衝進洞口,她氣喘籲味,通身上下浸透水,衣裳粘貼身軀,她抹著濕臉,將長發解下,走到岩池邊去掠水洗麵。

    這時,洞中人也一身濕透地進洞而來。

    水順著衣衫和頭發滴到地上,單珠孌側身匆忙地用手捋一捋濕發,不知道該站著還是迴石台坐下。趁洞中人背身進洞角翻尋時,她還是向石台走迴去,雙臂環摟住肩膀,石台上坐下。

    洞中人翻了一陣,翻出一套衣服,拿著朝單珠孌走來。

    單珠孌聽到腳步聲,抬起頭驚諤地看著他。

    洞中人來到單珠孌身邊,將手上的那套衣服放到她麵前的石台上,轉身離去。

    單珠孌看著他撩開虅蔓走出洞去,迴轉目光注視起麵前的衣服上,在洞外響亮的激雨聲中,她驚醒過來,又看了看身上的濕衣服,想:“早晨曬出的衣服,忘記了收進,此刻還在雨裏淋著,我沒有衣裳可以換身了。”不覺臉上浮起一層愁苦之色。

    單珠孌看著眼前的衣服又想道:“這是他的衣服,我該不該穿?假如不換,自己隻能穿濕衣等它幹;假如換,哦,那簡直太輕侮了,怎麽能穿一個男人穿過的衣服!這是我的個性所不容的,何況我還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哪!”

    單珠孌沉默了一會,又看了看冷得發抖的身子,硬起頭皮抓起起衣服,繞到那邊的岩台,退進角落,戰戰兢兢地脫衣服,粘在身上的濕衣服脫起來絆手絆腳,加之緊張,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脫下。接著,跳進池裏洗起澡來。

    洗好澡,單珠孌躍上石台將幹衣抖開,發現隻有外衣褲,隻得將就穿了。她把束衣帶子係起來,衣服太寬,鬆鬆垮垮掛在身上,褲管拖在地上,袖子蓋住手指尖。

    單珠孌覺得很難受,領口很鬆,把鎖骨露在外麵,拖也拉不攏。挽起褲管和袖子,再看看身上,真猜不出是什麽模樣。她把領口用手抓著,才覺得心安一點。

    這時,洞中人從洞口走進來…

    單珠孌連忙把濕衣服胡亂地團成一團,急忙跑迴自己一邊,一麵暗自祝願:“但願他不要注意到我!”

    單珠孌背身坐在石台上,聽見濕衣服拋在石上的聲音,不免迴頭看,見他赤著身,顯頭發散披在肩膀,水滴沿著背腰滑下,正彎身在洞角翻那隻袋子。

    “難道他也真在這裏換衣服,我的天!”單珠孌心裏驚叫道,立時想站起來衝出洞去,但馬上被洞外的大雨製止。她的眼睛觸到他的眼睛,單珠孌連忙迴轉頭,隻能默默地接受現實。

    岩洞裏異樣的沉寂和心頭的羞恥壓抑得單珠孌痛苦萬狀:“他要幹什麽?為什麽不出去?”她渾身的汗毛都根根豎起來,心上仿佛被芒刺紮著難受,“一個男人當著我的麵脫衣光身洗澡,這在我哪怕是腦中閃現同樣的場景也是無法忍受的,何況它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天哪,氣死我了!”

    當背後傳來脫衣服和絞水的聲音,單珠孌又羞又無可奈何,於是更加用力揪緊領口,心裏一遍遍地默默唿喊:“出去呀!出去呀!”

    時間一分一秒緩慢地溜移,然而洞中人沒有出去。

    單珠孌氣憤地在心裏想:“一個男人,無論什麽階層,當著一個女人的麵脫光衣服洗澡,難道他連這點起碼的禮數也不懂?就是不小心誤撞了,也應該即刻出去。我為什麽要受到這樣的羞辱!”

    洞中人仿佛沒有理解單珠孌的心情,他若無其事地管自己盡情地洗澡,在他看來單珠孌是大驚小怪,雨下那麽大,到哪裏去洗澡呢?就是到別的岩洞去洗,怎能迴得轉?換了身的衣服豈不被淋濕?

    單珠孌氣憤交加,又顯得無可奈何,一臉幹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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