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二 集（中）
（緊接上集）
七、單珠孌從迴憶中迴過神來，從池沿抓起一把皀莢合在掌心搓揉，白色的泡沫從指縫間溢出，她用一隻手把泡沫從肩膀塗下來。
且搓且塗，搓完兩把皀莢，全身都是泡沫，單珠孌又跳下岩池，泡了十來分鍾，抹去身上汙垢，爬上池，擦幹身子，換了幹衣，坐在石台上，不想動彈了。
她坐在石台上想道：“這之前，我還沒有恨過他，但是以後非常憎恨他，恨他加給我的恥辱，恨他的狎客作風踐踏了我的純潔，恨得連牙齒也幾乎要咬斷，沒有任何人讓我象憎恨他那麽徹骨地憎恨過，就是在匪窩裏對那幾個匪徒，也不曾憎恨得那麽強烈。
“他給了我一次正麵的羞辱，不費吹灰之力！”
單珠孌又想下去：“我很難原諒他，一連十幾天對他視而不見，神情極其冷漠，想用這種方式發泄對他的憤恨，但是他沒有一點反應，因而起不到收效。時間一重長，看看奈何不得他，我隻得妥協。他的性格確實有些奇怪，使我無法理解，不過倒沒有進一步過分的舉動，我隻能這麽自我寬解。那麽，就把這事忘記罷，我原諒了他，或者不如說，迫使自己原諒了他。”
接著，單珠孌又想道：“謝天謝地，他今天終算沒有迴來，使自己洗了個安穩澡，對於他，雖相處三個月，始終是一個謎，一開始，以為他是獵人，現在知道不是了，因為他連一件獵具也沒有，唯一的隻有一枝獵槍。至於藥農，也是半象不象。他對一些草的效用頂在行，可是不見得很感興趣，從來沒見他拿一株草愛不釋手，反而對石頭的興趣要比草大得多。
“而且他根本不是本地人，他的發音相當純正，不帶一點地方音，在這本地即使教養良好也很難達到，一般的平民人家更是除去方言不會一句標準話，他顯然不通方言。
“這就奇了，一個外地人，路遠迢迢地跑到深山密林，到底為著什麽呢？就我所知，本地山林根本沒有奇珍異獸和奇花異草，這裏有的，別處都能得到。
“有一天…”
單珠孌眼前浮現起（迴憶鏡頭）—
一天早晨，洞中人吃了早餐，離了洞子向外而去…
單珠孌見他走遠了，連忙返身進洞，撲到他放箱子的洞壁凹角，裝衣袋子擱在箱子上麵，壁下擺著小鐵桶。
她把箱子連衣袋一並端下擺到石台上，拿掉衣袋，箱子的皮麵陳舊磨損，邊角露出底下的包箱銅皮。
單珠孌俯下身，手摸著兩則的開關，心裏緊張，雙手發抖，勾動手指，開關輕輕彈開，箱蓋開了，便在箱內翻動起來，看看裏麵到底有什麽秘密。
她見箱子裏有十幾隻小瓶子，瓶子裏裝著不知是些什麽東西，也許是一些化學的原料。取出一瓶，分量很輕，瓶口塞著圓木塞子，搖了幾搖不見聲響，單珠孌拿開塞子，但是塞子塞得太進，留在瓶口的一圈手指頭捏也捏不住，不得放迴，另換一瓶。
瓶子是旋蓋的，晃動起來有水聲，大概僅剩半瓶，單珠孌小心地擰開蓋子，正預備湊近鼻子聞聞氣味，這時洞口響起洞中人嚴厲的喝聲：“別動啦！快放下！”單珠孌渾身一抖，瓶子從手裏掉落下來。
洞中人飛快衝上去，將單珠孌拉開，瓶子在台沿一碰，掉到岩石上，流出的液體發出滋滋輕響，同時冒起一層薄薄的煙氣。
洞中人目光淩厲地看了單珠孌一眼，然後掠過她身邊，去蓋上箱蓋，並將箱子放迴原處。
“哦，他將我當作賊了，一定是的！”單珠孌羞愧萬分地想，一時不知如何向他解釋自己的行為，隻能困窘地呆呆站立一旁，“我不是賊呀，隻不過想看這個神秘箱子裏的東西，並沒有實行偷竊。可是，我自己也知道行為確實鬼鬼祟祟，不能不使人誤以為是賊。”
單珠孌看著他拎鐵桶去取水，很想向他解釋一下，但是心裏默演過幾次，仍是開不出口，一直呆呆著。
洞中人拎著水迴來…
單珠孌掉頭跑出岩洞：心裏痛苦地唿喊道：“自己明明不是賊，卻被當成賊，偏又是當場被他撞見了不軌之舉，想脫也脫不清。我沒有顏麵去見他了！”
樹林裏，單珠孌徘徊著。
太陽光西斜，單珠孌仍在樹林間徘徊。
瑩黃的月光在岩石上投下淡淡的影暗，覆蓋著樹林，蟲鳴聲中的林子分外靜謐清香。
單珠孌在洞口前徘徊，任冷絲的月光碎影鑽過黑色樹蔭投到臉和衣服上，嘴裏喃喃自語：“我要等他睡熟了再進去。”
站了許久，藤蔓被輕輕分開，單珠孌把目光移向洞口，看到他高大的身軀堵在那兒，單珠孌羞愧地垂下眼睫，不敢抬頭看他的臉。
洞中人溫和地：“為什麽不進來呢？時間不早了，會把你著涼的。”
“難道是自己多慮了，他根本一點兒不在意？”單珠邊想邊抬起眼睛去觀察他的表情，見他那雙黑眼珠子裏沒有責備，也並不嚴厲，有點深深的野性的光芒使單珠孌的心震顫一下，幾乎連唿吸也緊張起來。她趕緊將頭扭開去。
單珠孌想道：“從今往後，再不要與他對視了。幾個月來，我差點忘記他是個野蠻的人，從他一開始對我的態度，就能判斷他和我熟悉的世界裏的男人完全不一樣，事實上，我很慶幸他對女人沒興趣，這樣我就比較安全，不必擔心遭到侵犯，因而我們才能和好相處。
“可是憑著直覺和經驗，我感到他眼睛裏的光芒背後隱藏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興趣，這太可怕了，在這麽個地方，如果一旦讓興趣自由滋長，到時候我是無力控製的。
“我決不能讓那種局麵出現，趁著事情剛剛顯露苗頭，我得堅定態度，盡早使他打消念頭為妙。但願我的感覺出錯了，但願是月色作祟。”
單珠孌調整唿吸，冷肅起麵容，目光平視著從洞中人讓開一邊的藤蔓間穿進去，一直來到第一夜睡的那個地，在碎石上鋪著柴草上躺下去。
她麵對著空蕩蕩陰暗的岩洞，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想道：“我對他態度冷漠但並不傲慢，因為我還要在這裏避難一段時間，還要靠他去給我打探消息，所以如果觸怒他，那樣隻會適得其反。
“既然我們兩人已經不可改變地碰在一起了，我希望在出去之前我們能和平相處，誰也不要冒犯誰。另一方麵，我巴望跟他維持必要的距離，互不相牽扯，以便散夥的時候分得幹幹淨淨，不留後患。
“我動過的那隻箱子，箱子裏那些瓶裝的什麽，以我的見識猜不出是什麽東西。這個背井離鄉躲進山裏幹什麽來了？對的，必定是躲起來的。躲什麽呢？
“他離群索居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厭倦塵世，到深山隱居，他年紀不大，不會看破世事的；另一種是犯了罪行遭到通緝，不得不避開人群來到深山躲避，好使他們拿不住他。
“啊，我的天！他不會是通緝犯罷！我簡直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得心驚膽戰。連嘴唇也嚇白了。那麽，瓶子裏有可能都是毒藥了！
“如果他知道我猜出來了，會不會對我不利，不行，我得裝得什麽也不知道！
“假如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會不會去找我，會不會勒索我，絕不能泄露一點點口風，那怕是名字也泄露不得，最好連自己是也不要讓他看出來。我沒有說過方言，隻要以後講話時少露一點錢塘腔，他準是以為我是北方人。”
單珠孌從迴憶中迴過神來，想道：“二十歲的我具有與我年齡相當的想象力，盡管內心的恐慌象秋天刮起的風一樣強烈，盡管害怕得整個晚上睡不著覺，經自己的極力抑製，神態和舉止倒是如常的，沒有顯示多大變化。
“這樣過了幾天，始終沒見他采取異常的舉動，還是和以前一樣，恐慌就又如秋風一樣倏然消散，我又恢複常態了。
“每天吃著同樣的幹東西，實在吃膩味了，長期咀嚼幹硬的烤肉，致使兩邊麵頰肌肉都發僵了。我非常想念鬆軟的白米飯。
“清明時節吃青餃，那是江南人的習慣。用艾青和米粉揉成麵團，拗下一個角捏成個碗，將醃芥菜、筍丁、肉丁、豆腐幹混炒出的餡料放進去，合起碗邊掐出一圈半齒邊。我最喜歡這一種鹹點心。我媽可以調出多種餡料，裹成各種的花形和動物形，年年都要拿它們送給鄰居，沒有一家不誇口的。
“孩提的過節，我玩餓了跑向廚房，遠遠聽到滾油炸的鍋蓋砰砰響，就非常高興，知道媽媽會把炸扣肉上一層鬆脆的排骨劈下來給我。在排骨的兩麵，一麵抹甜醬，一麵抹辣醬，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食物。
“這樣的迴憶，雖然非常愉快，卻是越想越餓的，沒奈何，也隻能咬幾顆半白半紅的果子解解饞。如果有作料，我一定能照著記憶中的樣子把點心一樣樣做出來，盡管之前隻有一迴，我把兩手伸進麵粉裏沾了兩手白，除此之外再沒有碰過任何生粉生菜，更別提親手做了。
“現在，身陷囹圄，什麽時候出得了這個岩洞呢？洞中人這麽長時間沒有迴來，也許上街替我去打探消息了，但願他能給我帶來好消息，因為我在這裏再也呆不下去了，這簡直是慢性自殺！”
單珠孌想到這裏，她站起身走向洞口，見麵前的林間空無一人，失望地深深歎了口氣：“還要我呆多久呢？”
八、岩洞口
單珠孌站在洞口向林間瞭望了一陣，不見洞中人迴來，她又看了看天氣，見太陽西斜，便轉迴身，來到火槽前，豎起三腳架，將鐵桶吊在架上，放了些水，同時也將獵肉放到鐵桶裏，拿了些木柴，升起了火。
不一會，熾旺的火焰舔噬著鐵桶的底部，桶口上方煙氣彌漫，燉骨頭湯的濃汁在鐵桶內咕嘟沸騰，散發出香氣。
這時，洞口響起石塊的碰撞聲。
單珠孌給鐵桶內加了瓢水，然後向洞口走去。到了洞口，見洞中人正在洞口石塊壘牆，中間空出一扇門距離，旁邊放著一扇新做的木條子釘成的門扇，單珠孌想道：“看來，他打算在這裏安家了，我可不呐。應該再對他催一催了，把我的要求早忘了。對，晚飯時，再對他說一說。”
洞中人起勁地壘牆，頭上冒著汗珠，他也顧不上擦。
單珠孌看了一會，便轉身走迴洞裏，走到火槽鐵桶前，見兩根硬骨頭梗出在桶口，她用筷子夾起一根，見己經熬不出汁水，便把它扔進火槽。
單珠孌看著沸騰的湯汁，想道：“骨湯燉得差不多了，自己沒法取下鐵桶，而他卻沒功夫進來取，隻好繼續讓它燉。”想著，她又給鐵桶裏加了一飄水，便在火槽旁的石台上坐下來，開始遐想。
不知過了多久，單珠孌忽然聽到有拍門聲，她從沉思默想中迴過神來，直起身來到洞門口，見那扇木檔門已架到門框上，單珠孌便把沉重的木門往一邊推移，推了一道縫，洞中人從外麵伸進手，握住門沿一拽，洞門開了一半，洞外天色半黑。
洞中人彎腰進洞，帶來一股冷氣，單珠孌倏然打了個冷顫。
洞中人口裏冒著白色的熱氣，朝鐵桶裏看看：“煮好了嗎？”
“嗯，”單珠孌應了一聲，接著說，“醬沒有加。”
“明天燉兔肉吃，加上冬筍燉，”洞中人從肩膀脫下棉衣遞給單珠孌。
“好，”單珠孌接過棉衣放到旁邊的石墩上說。接著她繞過石台，拿來一隻大盆將鐵桶裏香氣騰騰的獵肉帶湯舀到盆裏放到石桌上，然後拿了兩雙筷，一雙給了洞中人，坐下與洞中人就餐。
背後的火槽燃燒著熊熊的火焰，給寒冷的岩洞增添了一份暖意。
單珠孌向洞中人問：“哎，你什麽時候有空，能不能行行好，給我到街上去打探打探，不能讓我天天陪著你吃獵肉過一輩子吧？”
洞中人：“再過幾天，我一定去，這兩天我打算對洞裏整治整治。”
單珠孌不滿地：“過幾天，過幾天，過到什麽時候呢？我原以為你今天就去了呢？可是你卻背著木檔門迴來。我老實告訴你，你想要我在這裏陪伴你一輩子，你這種夢是不用做的。我們好聚好散。你要錢我不在乎可以給你一些，隻要我能出得去，我還可以給人家打工賺的。最使我無法忍受的是這裏每天的無所事事。我簡直要瘋啦。我告訴你，我每天是忍著的。”
洞中人：“我知道。過兩天我一定去給你打探消息！”
（緊接上集）
七、單珠孌從迴憶中迴過神來，從池沿抓起一把皀莢合在掌心搓揉，白色的泡沫從指縫間溢出，她用一隻手把泡沫從肩膀塗下來。
且搓且塗，搓完兩把皀莢，全身都是泡沫，單珠孌又跳下岩池，泡了十來分鍾，抹去身上汙垢，爬上池，擦幹身子，換了幹衣，坐在石台上，不想動彈了。
她坐在石台上想道：“這之前，我還沒有恨過他，但是以後非常憎恨他，恨他加給我的恥辱，恨他的狎客作風踐踏了我的純潔，恨得連牙齒也幾乎要咬斷，沒有任何人讓我象憎恨他那麽徹骨地憎恨過，就是在匪窩裏對那幾個匪徒，也不曾憎恨得那麽強烈。
“他給了我一次正麵的羞辱，不費吹灰之力！”
單珠孌又想下去：“我很難原諒他，一連十幾天對他視而不見，神情極其冷漠，想用這種方式發泄對他的憤恨，但是他沒有一點反應，因而起不到收效。時間一重長，看看奈何不得他，我隻得妥協。他的性格確實有些奇怪，使我無法理解，不過倒沒有進一步過分的舉動，我隻能這麽自我寬解。那麽，就把這事忘記罷，我原諒了他，或者不如說，迫使自己原諒了他。”
接著，單珠孌又想道：“謝天謝地，他今天終算沒有迴來，使自己洗了個安穩澡，對於他，雖相處三個月，始終是一個謎，一開始，以為他是獵人，現在知道不是了，因為他連一件獵具也沒有，唯一的隻有一枝獵槍。至於藥農，也是半象不象。他對一些草的效用頂在行，可是不見得很感興趣，從來沒見他拿一株草愛不釋手，反而對石頭的興趣要比草大得多。
“而且他根本不是本地人，他的發音相當純正，不帶一點地方音，在這本地即使教養良好也很難達到，一般的平民人家更是除去方言不會一句標準話，他顯然不通方言。
“這就奇了，一個外地人，路遠迢迢地跑到深山密林，到底為著什麽呢？就我所知，本地山林根本沒有奇珍異獸和奇花異草，這裏有的，別處都能得到。
“有一天…”
單珠孌眼前浮現起（迴憶鏡頭）—
一天早晨，洞中人吃了早餐，離了洞子向外而去…
單珠孌見他走遠了，連忙返身進洞，撲到他放箱子的洞壁凹角，裝衣袋子擱在箱子上麵，壁下擺著小鐵桶。
她把箱子連衣袋一並端下擺到石台上，拿掉衣袋，箱子的皮麵陳舊磨損，邊角露出底下的包箱銅皮。
單珠孌俯下身，手摸著兩則的開關，心裏緊張，雙手發抖，勾動手指，開關輕輕彈開，箱蓋開了，便在箱內翻動起來，看看裏麵到底有什麽秘密。
她見箱子裏有十幾隻小瓶子，瓶子裏裝著不知是些什麽東西，也許是一些化學的原料。取出一瓶，分量很輕，瓶口塞著圓木塞子，搖了幾搖不見聲響，單珠孌拿開塞子，但是塞子塞得太進，留在瓶口的一圈手指頭捏也捏不住，不得放迴，另換一瓶。
瓶子是旋蓋的，晃動起來有水聲，大概僅剩半瓶，單珠孌小心地擰開蓋子，正預備湊近鼻子聞聞氣味，這時洞口響起洞中人嚴厲的喝聲：“別動啦！快放下！”單珠孌渾身一抖，瓶子從手裏掉落下來。
洞中人飛快衝上去，將單珠孌拉開，瓶子在台沿一碰，掉到岩石上，流出的液體發出滋滋輕響，同時冒起一層薄薄的煙氣。
洞中人目光淩厲地看了單珠孌一眼，然後掠過她身邊，去蓋上箱蓋，並將箱子放迴原處。
“哦，他將我當作賊了，一定是的！”單珠孌羞愧萬分地想，一時不知如何向他解釋自己的行為，隻能困窘地呆呆站立一旁，“我不是賊呀，隻不過想看這個神秘箱子裏的東西，並沒有實行偷竊。可是，我自己也知道行為確實鬼鬼祟祟，不能不使人誤以為是賊。”
單珠孌看著他拎鐵桶去取水，很想向他解釋一下，但是心裏默演過幾次，仍是開不出口，一直呆呆著。
洞中人拎著水迴來…
單珠孌掉頭跑出岩洞：心裏痛苦地唿喊道：“自己明明不是賊，卻被當成賊，偏又是當場被他撞見了不軌之舉，想脫也脫不清。我沒有顏麵去見他了！”
樹林裏，單珠孌徘徊著。
太陽光西斜，單珠孌仍在樹林間徘徊。
瑩黃的月光在岩石上投下淡淡的影暗，覆蓋著樹林，蟲鳴聲中的林子分外靜謐清香。
單珠孌在洞口前徘徊，任冷絲的月光碎影鑽過黑色樹蔭投到臉和衣服上，嘴裏喃喃自語：“我要等他睡熟了再進去。”
站了許久，藤蔓被輕輕分開，單珠孌把目光移向洞口，看到他高大的身軀堵在那兒，單珠孌羞愧地垂下眼睫，不敢抬頭看他的臉。
洞中人溫和地：“為什麽不進來呢？時間不早了，會把你著涼的。”
“難道是自己多慮了，他根本一點兒不在意？”單珠邊想邊抬起眼睛去觀察他的表情，見他那雙黑眼珠子裏沒有責備，也並不嚴厲，有點深深的野性的光芒使單珠孌的心震顫一下，幾乎連唿吸也緊張起來。她趕緊將頭扭開去。
單珠孌想道：“從今往後，再不要與他對視了。幾個月來，我差點忘記他是個野蠻的人，從他一開始對我的態度，就能判斷他和我熟悉的世界裏的男人完全不一樣，事實上，我很慶幸他對女人沒興趣，這樣我就比較安全，不必擔心遭到侵犯，因而我們才能和好相處。
“可是憑著直覺和經驗，我感到他眼睛裏的光芒背後隱藏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興趣，這太可怕了，在這麽個地方，如果一旦讓興趣自由滋長，到時候我是無力控製的。
“我決不能讓那種局麵出現，趁著事情剛剛顯露苗頭，我得堅定態度，盡早使他打消念頭為妙。但願我的感覺出錯了，但願是月色作祟。”
單珠孌調整唿吸，冷肅起麵容，目光平視著從洞中人讓開一邊的藤蔓間穿進去，一直來到第一夜睡的那個地，在碎石上鋪著柴草上躺下去。
她麵對著空蕩蕩陰暗的岩洞，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想道：“我對他態度冷漠但並不傲慢，因為我還要在這裏避難一段時間，還要靠他去給我打探消息，所以如果觸怒他，那樣隻會適得其反。
“既然我們兩人已經不可改變地碰在一起了，我希望在出去之前我們能和平相處，誰也不要冒犯誰。另一方麵，我巴望跟他維持必要的距離，互不相牽扯，以便散夥的時候分得幹幹淨淨，不留後患。
“我動過的那隻箱子，箱子裏那些瓶裝的什麽，以我的見識猜不出是什麽東西。這個背井離鄉躲進山裏幹什麽來了？對的，必定是躲起來的。躲什麽呢？
“他離群索居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厭倦塵世，到深山隱居，他年紀不大，不會看破世事的；另一種是犯了罪行遭到通緝，不得不避開人群來到深山躲避，好使他們拿不住他。
“啊，我的天！他不會是通緝犯罷！我簡直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得心驚膽戰。連嘴唇也嚇白了。那麽，瓶子裏有可能都是毒藥了！
“如果他知道我猜出來了，會不會對我不利，不行，我得裝得什麽也不知道！
“假如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會不會去找我，會不會勒索我，絕不能泄露一點點口風，那怕是名字也泄露不得，最好連自己是也不要讓他看出來。我沒有說過方言，隻要以後講話時少露一點錢塘腔，他準是以為我是北方人。”
單珠孌從迴憶中迴過神來，想道：“二十歲的我具有與我年齡相當的想象力，盡管內心的恐慌象秋天刮起的風一樣強烈，盡管害怕得整個晚上睡不著覺，經自己的極力抑製，神態和舉止倒是如常的，沒有顯示多大變化。
“這樣過了幾天，始終沒見他采取異常的舉動，還是和以前一樣，恐慌就又如秋風一樣倏然消散，我又恢複常態了。
“每天吃著同樣的幹東西，實在吃膩味了，長期咀嚼幹硬的烤肉，致使兩邊麵頰肌肉都發僵了。我非常想念鬆軟的白米飯。
“清明時節吃青餃，那是江南人的習慣。用艾青和米粉揉成麵團，拗下一個角捏成個碗，將醃芥菜、筍丁、肉丁、豆腐幹混炒出的餡料放進去，合起碗邊掐出一圈半齒邊。我最喜歡這一種鹹點心。我媽可以調出多種餡料，裹成各種的花形和動物形，年年都要拿它們送給鄰居，沒有一家不誇口的。
“孩提的過節，我玩餓了跑向廚房，遠遠聽到滾油炸的鍋蓋砰砰響，就非常高興，知道媽媽會把炸扣肉上一層鬆脆的排骨劈下來給我。在排骨的兩麵，一麵抹甜醬，一麵抹辣醬，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食物。
“這樣的迴憶，雖然非常愉快，卻是越想越餓的，沒奈何，也隻能咬幾顆半白半紅的果子解解饞。如果有作料，我一定能照著記憶中的樣子把點心一樣樣做出來，盡管之前隻有一迴，我把兩手伸進麵粉裏沾了兩手白，除此之外再沒有碰過任何生粉生菜，更別提親手做了。
“現在，身陷囹圄，什麽時候出得了這個岩洞呢？洞中人這麽長時間沒有迴來，也許上街替我去打探消息了，但願他能給我帶來好消息，因為我在這裏再也呆不下去了，這簡直是慢性自殺！”
單珠孌想到這裏，她站起身走向洞口，見麵前的林間空無一人，失望地深深歎了口氣：“還要我呆多久呢？”
八、岩洞口
單珠孌站在洞口向林間瞭望了一陣，不見洞中人迴來，她又看了看天氣，見太陽西斜，便轉迴身，來到火槽前，豎起三腳架，將鐵桶吊在架上，放了些水，同時也將獵肉放到鐵桶裏，拿了些木柴，升起了火。
不一會，熾旺的火焰舔噬著鐵桶的底部，桶口上方煙氣彌漫，燉骨頭湯的濃汁在鐵桶內咕嘟沸騰，散發出香氣。
這時，洞口響起石塊的碰撞聲。
單珠孌給鐵桶內加了瓢水，然後向洞口走去。到了洞口，見洞中人正在洞口石塊壘牆，中間空出一扇門距離，旁邊放著一扇新做的木條子釘成的門扇，單珠孌想道：“看來，他打算在這裏安家了，我可不呐。應該再對他催一催了，把我的要求早忘了。對，晚飯時，再對他說一說。”
洞中人起勁地壘牆，頭上冒著汗珠，他也顧不上擦。
單珠孌看了一會，便轉身走迴洞裏，走到火槽鐵桶前，見兩根硬骨頭梗出在桶口，她用筷子夾起一根，見己經熬不出汁水，便把它扔進火槽。
單珠孌看著沸騰的湯汁，想道：“骨湯燉得差不多了，自己沒法取下鐵桶，而他卻沒功夫進來取，隻好繼續讓它燉。”想著，她又給鐵桶裏加了一飄水，便在火槽旁的石台上坐下來，開始遐想。
不知過了多久，單珠孌忽然聽到有拍門聲，她從沉思默想中迴過神來，直起身來到洞門口，見那扇木檔門已架到門框上，單珠孌便把沉重的木門往一邊推移，推了一道縫，洞中人從外麵伸進手，握住門沿一拽，洞門開了一半，洞外天色半黑。
洞中人彎腰進洞，帶來一股冷氣，單珠孌倏然打了個冷顫。
洞中人口裏冒著白色的熱氣，朝鐵桶裏看看：“煮好了嗎？”
“嗯，”單珠孌應了一聲，接著說，“醬沒有加。”
“明天燉兔肉吃，加上冬筍燉，”洞中人從肩膀脫下棉衣遞給單珠孌。
“好，”單珠孌接過棉衣放到旁邊的石墩上說。接著她繞過石台，拿來一隻大盆將鐵桶裏香氣騰騰的獵肉帶湯舀到盆裏放到石桌上，然後拿了兩雙筷，一雙給了洞中人，坐下與洞中人就餐。
背後的火槽燃燒著熊熊的火焰，給寒冷的岩洞增添了一份暖意。
單珠孌向洞中人問：“哎，你什麽時候有空，能不能行行好，給我到街上去打探打探，不能讓我天天陪著你吃獵肉過一輩子吧？”
洞中人：“再過幾天，我一定去，這兩天我打算對洞裏整治整治。”
單珠孌不滿地：“過幾天，過幾天，過到什麽時候呢？我原以為你今天就去了呢？可是你卻背著木檔門迴來。我老實告訴你，你想要我在這裏陪伴你一輩子，你這種夢是不用做的。我們好聚好散。你要錢我不在乎可以給你一些，隻要我能出得去，我還可以給人家打工賺的。最使我無法忍受的是這裏每天的無所事事。我簡直要瘋啦。我告訴你，我每天是忍著的。”
洞中人：“我知道。過兩天我一定去給你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