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四  集(上)

    一、單珠孌房間

    單珠孌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想:“不能去黃家坳與楊建良會麵了,雖然自己也知道楊建良是愛我的,同樣我也深深愛著楊建良,無奈中間隔著譚楨炫,憑她的為人和家底的實力,自己是爭不過她的。她是一個血性的女子,得罪她,她是任何事都會幹得出。在家過了三個月平靜生活,現在,湯子翼又迴來了,他兩夫妻天天爭吵,而把自己夾在中間,這以後的日子怎樣過呢…”

    這時,門口響起唿叫聲:“表姐,表姐!”

    單珠孌警覺地從床上坐起:“誰呀?”

    門口傳來聲音:“我,我,子甫。”

    單珠孌:“你進來吧。”

    湯子甫來到床前:“表姐,我看你一個人悶悶不樂躺在床上,會躺出病來的。走,我們到外麵去散散步。”

    單珠孌:“去哪裏?”

    湯子甫:“自然是田野上呀。你看家裏,到處都是死氣沉沉,大哥整天同嫂嫂吵鬧,爸爸一天到晚忙於事務,媽媽同李彩娥等人天天談一些無聊的事,家裏真的悶死我啦,所以我想到了你,就叫你來了。”

    單珠孌:“難為你還想到我。我在家也無聊得很哪。好,我們到野外去走走!”說著,從床上跳下來。

    湯子甫連忙討好地:“外麵空氣新鮮,姑媽也帶著冰純去了寺廟進香,我們何不在外樂一樂呢。過不多久我又要迴學校了。”

    單珠孌:“好吧,陪你樂一樂!”

    二、湯子翼書房

    湯子翼把陸麗娜的手握著,在手背吻了一下。

    陸麗娜快樂起來:“這麽說,我們已經重新和好了,是不是?”

    湯子翼:“唔,是的!不過,你有點兒妨礙我。”

    “我覺得你好象什麽也沒有做,”陸麗娜又開始怯生生地說,“你時常翻弄那幾本早已爛熟的書,這可不能叫做工作。”

    湯子翼:“我對你說過多少遍啦,假如我沒有從事某種看得見的工作,那也不是由此得出的結論,認為我在遊手好閑。我在用腦子想、沉思默想,而是在為未來的作品收集材料…”

    陸麗娜:“這是當然的。我知道,不過,我感到寂寞,或者,你也許不希望有人待在你身邊吧?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走開。”

    湯子翼親切叫道:“不,恰好相反!當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永遠是愉快的!”

    陸麗娜接二連三地吻他的臉,吻她的手,然後從地上跳起來:“多麽好啊!我的天哪,多麽好啊!我將坐在那邊的角落裏靜靜地看書,等到你有功夫的時候,我們可以一同來讀書,然後我們一同去散步…啦、啦、啦、啦、啦!”

    陸麗娜奇妙的嗓音使整個房間充滿歡樂,她從桌上拿起一本小書,輕輕走到對麵角落的沙發上去看書。

    湯子翼抬起頭向她叫道:“等一等,等一等,陸麗娜!把你的那本書給我瞧瞧,那是什麽。”

    陸麗娜納悶地:“繆塞詩集,外國的。”

    湯子翼:“它是從哪兒來的呢?我怎麽沒有見到它放在桌上?”

    陸麗娜憂鬱地瞥了丈夫一眼,見他一下子興奮起來,迷迷糊糊的眼睛開始發光:“這本小書,是早晨我從你母親房裏拿來的。想必是你先前給你媽、李彩娥小姐或者其他什麽人…”

    湯子翼:“你把這本書給我吧,你自己再另拿一本好了。對於你不是反正一樣嗎?”

    “完全一樣,”陸麗娜重複一句,將書拿給他,坐到角落裏去了。臉陰鬱下來。

    湯子翼匆忙地翻抖那本書,不知尋找什麽。想:“為了喚醒那個女人有關過去的迴憶,把這本書送給了她。她一遇到機會就會把書退迴來,但是對我的信卻置之不理。也許在書中夾了什麽字條吧,也許,至少在某個地方劃上了著重線,我可以在那裏找到暗示吧。”他把書翻了個遍,什麽也沒有發現,單珠孌的倩影忽然逼真地在他眼前浮現,不由地他顫栗一下。

    陸麗娜嘲笑地向他說:“你聽說單珠孌小姐將要出嫁嗎?”

    湯子翼轉向她:“嫁給誰?”

    陸麗娜:“嫁給陳丁琅先生。”

    湯子翼從躺椅上坐起:“無稽之談!陳丁琅不會和她結婚!”

    陸麗娜冷笑地:“他十分喜歡她,而且越來越喜歡。她的運氣好,這…這…這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劉慶備太太對她丈夫的朋友很有力量,她正在全力促成這樁婚事。劉慶備老板也說,陳丁琅先生的同意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湯子翼勉強笑了笑:“不可能的,她是那樣漂亮,可以用她作原型描繪觀音菩薩。她肯嫁給這個未老先衰的人嗎!”他輕蔑地笑起來,在房裏走了幾步,眼睛含著怒意,兩條眉毛緊皺。

    陸麗娜注視著他,冷笑、譏諷地:“這樁婚事對單珠孌小姐這樣的人來說,真是一種至高無上的、難以置信的幸福。其實,她算得什麽小姐呢?一個胖呆子的女兒,靠親戚的恩澤過活,完全是一個普通的姑娘,體態既不窈窕,麵孔也不漂亮,腦子也不聰明,況且沒有任何才能,鋼琴雖然彈得不壞,但是普通話說得令人惡心。一個出身不高而又缺乏風度的姑娘…一無可取。我倒很想知,將來陳丁琅和她結婚的時候,用什麽方法把她帶進上流社會?難道先把她送進某些女子寄宿中學,描繪觀音菩薩的模特兒!不錯,她長得很壯,有力,可能被認為是換了裝的農家女子,而她的兩隻手,好象從來沒有戴過手套。也許,藝術家都愛把觀音菩薩想象成雙手黝黑的女食客吧…”

    湯子翼猛地站起…

    陸麗娜坐沙發上跳起,淒愴地:“你要走嗎?”

    湯子翼淡淡地:“是的。”

    陸麗娜:“到什麽地方去?”她試圖擁抱他。

    湯子翼扭轉身子,停了一會:“去找她!”

    陸麗娜陡然臉色發白:“湯子翼…”

    湯子翼:“你怎麽啦,親愛的孩子?”

    陸麗娜聲音哽咽:“你別去找她,湯子翼。”

    湯子翼:“為什麽?”

    陸麗娜:“因為…因為…”

    湯子翼:“我很久沒有去找過她了,況且我有事和她商量,難道你要我跟她斷絕一切關係嗎?”

    陸麗娜:“不,不!我決不是想造成你們表兄妹的不和睦。”

    湯子翼:“那麽你要怎樣呢?”

    陸麗娜臉紅一陣白一陣,帶著哭腔:“至少你得與我一同去!”

    湯子翼:“這不可能的,你很清楚單珠孌的古怪脾氣。再說,又為了這種事,不應該人多。”

    “是的,當然。”陸麗娜低著頭,雙手揪著外衣的花邊,“你不去就不行嗎,湯子翼?”

    湯子翼:“能行的話,我還要跟你說嗎?好了,不要逼我問一些無聊的事了。過一會我會迴到你身邊來的。你在房裏等著吧。”他吻了吻她的前額,用手掌在她頭發上撫摸幾下,然後輕輕將她推開,離開房間而去。

    “他到她那兒去了!”陸麗娜叫起來,迅速跑出書房,進了自己房裏,倒在床上哭起來。

    三、溫暖的太陽照耀在生機勃勃的大地上

    田野通向湯明財家的公路上,兩旁都是鬱鬱蔥蔥的莊稼。

    一路上,單珠孌和表弟湯子甫走得很快,談得那麽熱烈,懷著濃厚的興趣,在單珠孌的臉上泛起興奮的紅暈,眼睛閃爍著光輝,她向自己的同伴伸出一隻手,但是沒有停下來,也沒有放緩步子:“謝謝你,子甫,我衷心地感謝你。你說的一切深深地感動了我。早一些時候我的腦子裏也有這樣一些想法,隻是我不能夠如此明白地把它們表達出來。你本知道,我既沒有受過真正的教育,又沒有任何特殊的才能。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麽緣故,我在生活中看出了許多沒有意義的事,也看出了十分重要的事。”說著,她愉快地微笑了一下。

    她說下去:“過去我苦悶極了,也許是由於苦悶才得出這些想,當然,在這方麵你知道的比我透徹得多。”

    湯子甫斜著眼睛瞧了她一眼:“那麽你現在不感到苦悶了,是不是?”

    單珠孌:“是的,從某個時候起我不再苦悶了。雖然,老實說,我並不完全理解。”

    湯子甫:“你不理解什麽呢?”

    單珠孌遲疑一下,然後輕鬆迴答:“我所感到和我所想到的…”

    “你不過是缺少這方麵的素養罷了,”湯子甫說,隨即愉快地補充,“這一切你將來會明白的。的確,你為什麽不走新的道路呢?”

    單珠孌紅起臉,囁嚅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許是自己哄騙自己,我害怕…”

    湯子甫:“害怕什麽?”

    單珠孌抬頭要說,這時已到了大門口,跳進門坎,見客廳裏坐著許多人,便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四、湯明財家客廳

    桌上擺放著茶點,人們圍著桌子坐,閑聊著。

    湯太太穿著漂亮的衣服,顯得心情愉快。

    李彩娥坐在主婦旁邊,左手係著吊帶—正受著風濕病的痛苦。

    單友生坐在桌子的盡頭快樂地微笑著,他把腦袋伸向桌上的糕點,貪婪地窺視著。

    湯太太見單珠孌到來,連忙向她招了招手:“珠孌,到這兒來!”

    單珠孌顯得無奈,遲疑一下,向客廳走去。

    湯子甫嘟囔道:“真是無聊,天天就是這樣的茶點會!”他轉向自己的書房而去。

    單珠孌來到客廳,先向湯太太問過好,然後來到父親旁邊,找個空位置坐下。

    劉慶備穿著筆挺、耀眼的衣服,坐在單珠孌的正對麵。不時地向單珠孌投去諂媚的友好的目光。

    劉慶備繼續說:“請相信我,如果割斷他任何一個血管,從那裏流出來的血一定是藍的,比方說,好比天氣晴朗時的浦陽河水。”

    李彩娥吃吃地笑了:“你總是愛開玩笑!自古以來有什麽人見過藍色的血液呢?”

    湯太太:“親愛的,這是對貴族子弟的一種說法。”“妙極的譬喻!”湯明財從過道上走過來,“不管他的血液是藍的或者不是藍的,但是其中一定有很多水分,這一點是真的。”

    劉慶備:“但是無論如何,尊敬的湯老板,出身於這樣的世家總是十分可喜的。不錯,他沒有任何爵位,他不是公爵,但是象陳丁琅先生這樣尊貴的姓氏可以跟任何一個權勢的姓氏相比。況且他有多好的親戚啊,都是最富有的上等人。”

    這時,湯子翼手裏拿著一本書從過道上匆匆過來,見客廳裏坐著這麽多人,他瞥了單珠孌一眼,轉向到後花園去了。

    單珠孌臉無表情地坐著。

    劉慶備瞟了眼灰溜溜離去的湯子翼,閃光的眼睛轉向單珠孌,發現她需要醤油,連忙親切地微笑著將醬油碟推過去,然後繼續說:“這個陳丁琅是個好人,他在二十二歲上失去了父親,母親還在世,現在在家裏吃素念佛,是個極其可敬的老婦人。是的,他在二十二歲那年成了孤兒,繼承了遺產。好吧,沒關係,隻是閑談,不多不少,諸位先生和女士,他繼承了一百萬元,總共一百萬元…”

    “哎呀,我的天!”李彩娥吃驚叫起來。

    單友生咋舌道:“相當可觀的一筆財產,相當可觀…哪怕有它十分之一也就很不錯了!”

    劉慶備:“當然,這樣的十分之一還有什麽可說的!要知道就是整整十萬啦!您來幾個煎雞蛋怎麽樣?讓我遞給您…”他將裝雞蛋的盆子移到單友生麵前。

    單友生臉上浮出受寵若驚神色,得意地拿起一個雞蛋,剝去殼,津津有味吃起來。

    劉慶備繼續說:“現在,到了三十歲的時候,陳先生隻有三十萬了,因為他家鄉目前這樣低的土地價格計算,無論如何至少也要值到三十萬以上。可見這孩子在八年間花掉了六十元。哎,六十萬—算不了什麽!你們諸位喜歡這樣嗎?好家夥!”

    劉慶備發出天真的笑聲,用得意洋洋的目光向大家環視了一周。

    大家把目光轉到單珠孌身上。

    單珠孌起身打算取水…

    劉慶備見狀,連忙親切而又文雅地將水注到她玻璃杯裏,接著又說:“住宅不大,然而極其可愛!不錯,它現在已經荒廢了,但是,如果能把它修理和裝飾一下,它將成為真正的貴族莊園,與其說它是住宅,倒不如說它是漂亮的玩意兒!”

    劉慶備舐了舐指尖然後用手指在空中劃了一個複雜的輪廓:“漂亮極了的住宅!漂亮極了!塔樓、涼台、象迷宮一樣的庭園和屋宇。但是從大路上看來,仿佛覺得這一切馬上就要倒塌似的。不,倒不了。這棟住宅不會倒的。在必要的時陳丁琅先生會修理它或重新建造,當他打算結婚的時候,他自然會感到有這種必要。但是重要的不在這裏,重要的在於,在他家鄉那屬下的田莊、土地都是肥沃的,況且這些田莊裏什麽沒有呢:森林、池塘、磨坊,從前還有個小工廠,雖然它現在停了工,但是可以重新開工,獲得巨大的利益。一句話,那裏的一切已經衰敗了,荒廢了,但是可以振興起來,隻要陳先生願意,而到了他結婚的時候,他無疑會願意的。聰明能幹的妻子準能引起他管理家產的興趣,同時用她的柔情和巧妙的手腕把這放縱慣了的小鳥留在窩裏。”

    劉慶備時而半開玩笑地、時而懷著真正的喜歡瞧瞧單珠孌,為她能被陳丁琅看上而高興。

    湯太太、李彩娥、單友生又好奇又興奮地瞧著單珠孌,目光中閃爍出為她祝福的神采。

    湯太太:“陳丁琅先生願意和她締結良緣的那位姑娘,真應該為這種光榮而感到自豪。高貴的門第,財產…”

    “哎,他還有一顆多麽好的心啊!”李彩娥感歎地說。

    單珠孌沒有作聲,她既不能接受、也不能製止著對她來的目光、暗示和取笑。她不時抬起眼睛,每一次眼睛裏都充滿了委屈的神氣。她的豐滿的、鮮豔的嘴唇泛起驕傲的、鄙視的微笑。

    湯明財從過道上踱步過來興奮地:“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對一個窮姑娘來說,這是最好的對象了。真正意料不到。”接著,他轉向問他的妻子:“冰純她姑媽呢,怎麽廚房不見一點動靜?時間不早了。”

    湯太太:“她帶上冰純上寺廟拜菩薩去了,中午可能不迴來。”

    “哦,”單珠孌站起身,“姨娘早晨對我說過,中午不迴來了,叫我幫她料理一下。我差點忘了。”說著,起身向廚房走去。

    湯明財見單珠孌走遠,掉頭向劉慶備等人說:“這一切都好極了,我不敢否認陳丁琅先生的優點。他還年青,也許他將來會走上正路的。何況人們都說他很聰明。不是邪惡的人,這連我也看出來了。但是他的過去我絕對不能讚同。他在賭博場裏和情婦身上揮霍了這麽多錢,這不是好事情。隻有壞蛋才會有這種行為!”

    “明財!”湯太太輕輕地哼叫。

    湯明財:“是的,是的!而且象這班老爺們那樣,一輩子手不動,腳不拾,也應該是一種恥辱。一個人光吃飯不做事,不管他的血液是藍的、灰的或者是紅的,那簡直是寄生蟲。假如他同時還要吃杏仁軟糖,而又對供給杏仁軟糖的人不盡一點義務,那他真是…”

    在座的人都把目光轉向湯明財。

    湯明財:“當然,這一切我並不是對陳丁琅先生而說的,我不願意得罪任何人。也許,他是一個頂好的人,隻有由於財產太多才招致了這種結果。…讓他的百萬財產見鬼去吧!”

    “明財!”湯太太輕輕哼叫,“我不願意…啊,我的天!這樣的話我聽不入耳。對這樣一個人抱著如此的看法,我聽不入耳,我…”她打算起身,但是站不起來,兩腳發軟,喉嚨痙攣而梗塞…

    湯明財驚訝地:“這是怎麽啦?出了什麽事?”

    劉慶備跳到女主人麵前,又關切又同情地攙著她一隻臂膀,李彩娥架住她另一邊,他們三人走出了客廳,走向湯太太的臥室。

    湯明財呆若木雞地瞧著他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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