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四  集(中)

    五、廚房

    單珠孌正在料理午餐。

    “你知道嗎,表姐,”湯子甫兩眼發光,用拳頭捶巴掌,迅速地說:“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這個劉慶備是真正的寄生蟲,幫閑、小醜、闊佬的奴才、蛇頸龍、太古時代的動物!假如可能的話,我就要這樣一隻手抓住這種人的頭發,另一隻手掐住他的喉嚨—骨碌一下,把他們的腦袋擰下來!”

    單珠孌哈哈大笑:“你先試一試擰掉小雞的腦袋,然後我才相信你能用同樣手段對付劉慶備老板。”

    湯子甫激昂地說:“我對你說的是實話!要知道,我親愛的表姐,這是人們中間的敗類!假如沒有象他這樣的人,人類已經遠遠地向前跨進了一步。這對我們來說也是極其重要的。表姐,你也許還不明白,理想對我們來說是多麽可貴,人類的尊嚴、自由,我願為這些赴湯蹈火,不顧自己的親人…”他話沒說完,控製著自己,注視著單珠孌:“喂,你當真會嫁給那個破篩子嗎?”

    單珠孌又笑起來:“你怎麽這樣說話,子甫…”

    湯子甫:“你明知道我說的是誰…就是那個花花公子。假如他來求婚的話,你會答應嗎?”

    單珠孌聳了聳肩,慢慢地:“我親愛的子甫,難道我能拒絕這樣巨大的意想不到的幸福…拒絕這樣的榮譽和恩賜?你自己想想吧,這是可能的嗎?”

    湯子甫把手一揮:“瞧,去你的吧!女人的話沒有一句可以相信的!看起來你象一個明白事理姑娘,但是誰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今天說得鏗鏘有力,明天卻倒在有權勢的人懷裏,甘願做小。這種人社會上多得是。”

    單珠孌:“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子甫?好,今天不和你說,同你也說不清楚,以後你會曉得的。”說著,她手腳勤快地料理起午餐來。

    六、客廳

    單珠孌與湯子甫隔著桌子對坐著喝茶。

    單珠孌:“子甫,過幾天鎮慈善基金會為修建學校損款召開茶歡會,你想不想去參加?”

    湯子甫:“如果沒有什麽事,我也想去活動活動,家裏悶得慌,對自己也是一次吸收新鮮空氣的機會。”

    這時,過道上傳來一個纖細的、幾乎象孩子的聲音:“子甫哥哥,你們也帶我去參加茶歡會吧,那裏人很多,據說還要跳舞呢。而我正想跳舞。”

    湯子甫高聲地:“我十二分樂意!在湯家莊院除了房子和花園,哪怕能看到一次別的什麽也好。”“你別笑,子甫哥哥,”湯冰純噘起嘴唇,“我是這樣苦悶,經常這樣苦悶地坐在媽媽的內室裏,或者老是在幾個林蔭道上走來走去…”

    “請讓你們瞧瞧!”湯子甫譏諷一笑,“比瓦罐高不了兩寸,已經感到苦悶啦!是不是你的神經也有毛病了…”

    湯冰純:“可不是嗎?我時常覺得頭痛呢!還不如早點迴到學校去更好,在那兒至少有點新鮮玩意兒。在這裏我唯一的快樂是替姑媽繡了一雙鞋…”

    “一雙非常漂亮的鞋子,”湯冰純臉上泛起愉快的笑容,重複說,“明天把它送給姑姑,她一定會高興的!”說著,她拍起掌來,向上跳了一跳,摟抱著哥哥,重又用愁怨的聲音央求:“帶我去參觀這次茶歡會吧,子甫哥哥,我希望跳一次舞,到了那兒一定會讓我快活的。真的,我在家裏悶死啦,我要唿吸唿吸新鮮空氣。”

    湯子甫遲疑了一下:“必須問過媽媽…”

    湯冰繞:“你去問吧,親愛的!”

    湯子甫:“為什麽你自己不願去呢?”

    湯冰純害怕地望了望小哥:“我不敢,媽媽一定不樂意,她又會生起病來的。每逢有什麽事不順她的心,她就會生病。你的辦法比我多,也許更有可能成功。”

    這時,一扇旁門“砰”的一聲推開,湯瑞娣來到門口大聲地對單珠孌說:“奇談!真是海外奇談!和他們一同去參加茶歡會!撒嬌、擁抱、接吻,央求…‘去吧,姑姑,和我們一同到慈善基金會去參加茶歡會吧!’可笑又可惱!這個孩子怎麽會有這種念頭?要我拖著這幾根老骨頭去參加茶歡會!除了可笑,還有什麽!我在這個茶歡會上有什麽可做的?那兒有誰需要我?唉,多麽傷腦筋!這個湯子甫真會纏人,怎麽也擺脫不開!哎!呃嘿,呃嘿!…”

    湯瑞娣象旋風似地從這頭跑到那頭,然後又跑迴來。很難說明她此時的心情。一會兒笑,一會罵,一會兒苦惱地揮手。

    單珠孌親切地望著姨媽反常的動態:“當然,你一定會同我們一起去的。”

    湯瑞娣激動地:“除了可笑,還有什麽!在那兒有什麽我沒有見過的?我為什麽要到那兒去?有什麽理由?”

    單珠孌:“首先你不能拒絕子甫,他是看在你一天到晚忙於家務,讓你過一天輕鬆愉快生活。他的心意是好的,也是對你的一分孝順。另外,茶歡會上的那些人,都是你的老相識。”

    忽然,湯瑞娣發呆似地站住,黑眼睛亮了一下,又立刻平息,她低聲嘮叨:“老相識!不錯,從前是非常熟悉的!然而那是什麽時候啊?再說也並沒有維持多久。可是現在呢?為了什麽?除非是去嚇唬人!好象是從陰間出現的鬼魂!雖說是老相識,這一去有個問題,現在他們認識我嗎?就拿我自己來說吧,我認識他們嗎?”

    她平靜下來,在單珠孌對麵桌子旁邊發愁地坐下,然而用流露出惶惑與痛苦的眼睛注視著單珠孌,有點怯生生地問:“這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它是從何而起的?告訴我,為什麽今天慈善會的人突然來到這裏,你們又匆匆地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子甫也和你們一塊嗎?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們願意和慈善會的人來往,是嗎?”

    單珠孌:“前些天我去譚楨炫小姐家玩,那天恰縫慈善會的林達初和熱心慈善活動的汪曼莉小姐來了,說是要舉辦修建學校慈善捐款活動茶歡會。並邀請我參加,當時我答應了。現在屆時已近,他們派人再次來請我,並邀請你和子甫一同去湊湊熱鬧。”

    湯瑞娣:“是不是要帶一些錢去?”

    單珠孌:“這個並不重要,他們都知道你沒錢,隻要你肯去就行了。”

    湯瑞娣:“不,既然他們心中還有我這個老太婆,我不能坍這個台,我捐二元!”

    湯子甫帶頭鼓掌起來:“姑姑有這個表示就不錯了,我們的社會何不會把教育事情搞上去!”

    湯冰純興奮地:“我也捐它一元!”

    七、湯瑞娣房裏

    窗外陽光暖烘烘的。

    湯瑞娣坐在椅上打盹。

    房門口,湯冰純從半開半掩的房門探進腦袋,發出尖細、笑吟吟的聲音:“姑姑在這兒嗎?”

    從房間傳來粗大而親切的聲音:“在這兒,小乖乖,在這兒!你要什麽,親愛的?你想吃肉餅還是越桔餡餅?餡餅已經做好了,這是味美可口的餡餅。”

    湯冰純穿著窸窣作響的外衣,得意洋洋地走進來,帶著孩子氣的小臉含著快樂的微笑。她手裏拿著一雙繡花鞋,來到湯瑞娣跟前:“親愛的姑姑,我送給你一雙親手刺繡的鞋子,請你收下,象…象我…”

    她準備許多話要說,但是看見湯瑞娣臉皮皺縮起來,不住地顫動,就撲到姑媽的脖子上,熱烈地吻她那黑而皺紋的臉。

    湯瑞娣又笑又激動得哭,把孩子抱起來,貼在自己胸前,斷斷續續地:“啊,我的小乖乖…小寶貝…小心肝…”

    接著,她拿起鞋子仔細玩賞,穿在腳上試了一下,同時不絕地讚歎。快樂和激動改變她的麵貌,變得安靜、溫柔。她建議湯冰純到廚房去吃越桔餡餅。

    湯冰純高興地用一條腿站著旋轉起來,從這個角落轉到那個角落,一麵拍巴掌,一麵嘰嘰喳喳說:“媽媽已經起來了,她在喝茶。子甫哥哥向她請求去了,求她允許我和他,還有單珠孌表姐和你,同去參加募捐基金茶歡會。他去了,他向媽媽請求去了。”

    忽然房門“砰”的一聲打開,李彩娥匆匆來到門口喊道:“湯瑞娣小姐,請你到太太房裏去,她發病了。”說著,她急速返迴而去。

    湯瑞娣飛速出了房間,跑下樓梯。

    吃驚的、惶恐不安的湯冰純緊跟在後。

    “出了什麽事?她發病了嗎?也許該打發人去請醫生吧?”湯明財在門堂裏問湯瑞娣。

    湯子甫從客廳裏走出來,抓住妹妹一隻手,大聲向她說“你是一個冒失鬼,一個真正的冒失鬼,害媽媽病了!”接著向屋子裏邊跑去。

    八、湯太太臥室

    湯太太難以忍受的疼痛在躺椅上輾轉反側,歎息不已。

    李彩娥忍受著自己的牙痛,看著女主人的苦楚,一會兒照料,一會兒躲到角落裏悲傷地哭泣。顯得十分無奈。

    湯瑞娣匆忙地趕到,手亂腳忙地照料起來。

    湯冰純隨後趕到,撲在母親身上,哭叫:“媽媽。”

    湯太太的痛楚沒有好轉,反而眉頭越皺越堅,主要原因是湯瑞娣嘶嘎的喘息和笨重的動作,使她對她討厭。

    李彩娥從角落裏站起,抹去眼水,服了些嗎啡,象小鳥一般飛到女主人跟前,細心地照料起來。

    湯太太的眉頭漸漸鬆開,,臉上也顯出平靜和安祥。

    湯瑞娣覺察到這一點,臉上馬上泛起痛苦陰雲,她悄悄對李彩娥說:“我永遠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好處。說實話,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活在這個世界上,白白耗費別人的糧食!痛苦,隻有痛苦!”

    湯明財進了房間,見妻子漸漸平息,返身來到過道上,碰見小兒子走來,大聲喊叫:“子甫!瞧你幹的好事,把媽媽氣壞了!由於你的緣故她的病又發作了。是不是你們的理論是這樣,跟女人吵嘴,把她們氣成歇斯底裏症呢?”

    “我是為妹妹的事求她的。”湯子甫低聲迴答。

    湯明財:“媽媽完全說得對,毫無理由把冰純帶去參加什麽慈善基金募捐的茶歡會。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會想到用你的溫情的幻想去折磨母親?”

    站在不遠處的單珠孌,臉一陣紅一陣白,不知怎樣應付這個局麵。她看著湯子甫,為自己感到內疚。

    湯子甫不作聲,眼睛望著地下,牙齒咬得緊緊。

    湯明財:“喂,你怎麽不說話?”

    湯子甫抬起眼睛:“我在想,爸爸,為什麽你既沒有在我小的時候,也沒有在我長大以後製止我傾向於類似的溫情,相反,甚至你在這方麵還鼓勵過我呢?”

    湯明財:“笑話!你把我當成了糊塗蟲,認為我會把一個男孩子吊在褲帶上,或者用玻璃罩子罩起來嗎?但是冰純是個女孩子,有些事對男孩子沒有什麽不好,對女孩子卻可能有害。這一點你大概會同意吧?”

    湯子甫沉默不語。

    湯明財看了兒子一眼:“喂,怎麽啦?你是不是認為我不配和你說話?”

    湯子甫抬起頭,輕輕地:“爸爸,請你允許我不作迴答…免得你自己和我不愉快…”

    湯明財:“免得我不愉快!你說得對!但是我指的不是即將發生的不愉快。我認為你可以幫助我忘記掉過去的那些…”他把手一擺又說:“算了,不說吧,大概世界上永遠是這樣的!聽天由命,隨它去吧…”他匆匆地去了。

    湯子甫呆呆地望著地,動也不動地站了許久,他的嘴唇咬出了血。他被不安的心情控製著,開始在空蕩蕩的院子裏走來走去,想了很久的心事,顯然在努克服內心的矛盾。後來他毅然決然地走過過道,停在湯太太的房門口,他抓住門上的手,遲疑一會,然後鼓起勇氣輕輕地推開房門,探進腦袋,裏麵的人就向他連連擺手。湯子甫見母親已安睡,他退了迴來。

    他迴到過道,碰見家中養著的那條大狗正朝他走來,他“噓”的一聲,那條狗加快步子到他身邊,他又“噓”的一聲,快步向外走去,那條狗也緊跟他而去。

    在遠處一直觀察著的單珠孌見湯子甫與那條狗一前一後出了院子大門而去,深深歎了口氣,喃喃自語:“悔不改叫湯子甫去參加,帶來今天一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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