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集（中）
八、湯冰純房間
湯冰純將神情不定的陳丁琅按坐到桌邊坐下：“單珠孌表姐是我們家中的不祥物，她盡給我們家搗亂，搞得一派人心不快。來，陳先生，我給你念一篇夏洛蒂.勃朗特的《十八歲》。”
陳丁琅呆呆地坐著。
湯冰純看了他一眼，接著念道：
“人到十八歲，真正的生命史還沒有正式開始哩。十八歲以前，我們坐在那兒聽人家講故事，講一部驚奇小說，時而喜，時而憂，可以說是不真實的。十八歲以前，我們所理解的世界充滿英雄事跡，它的居民不是有一半神明，就是有一半鬼魔，它的景色都是幻然若夢。布滿在我們這個迷人地球上的，都和我們在大自然中所看到的不同，森林更為暗黑，山巒更為奇異，天空更為明亮，海洋更為兇險，百花更為芬芳，果子更為誘人，平原更為遼闊，荒野更為淒涼，原野的陽光更為充足。十八歲以前，我們注目而視是怎樣一個月亮嗬！我們一看到它那難以言宣的美麗外表，心裏顫動得多麽厲害！至於我們的太陽，那是一個熾熱的樂園—眾神的世界。”
陳丁琅心不在焉想道：“多麽可憐的人哪，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求懇我。一個有上進心的女子，卻因家庭的不幸，寄人籬下，事事受牽製。愛情的背叛，促使她轉向慈善聖職事業，又得不到親戚的支持，孤獨無依，獨自傷神。”
湯冰純看了眼陳丁琅，繼續朗誦下去：“到了這個時候—到了十八歲的時候，已是逐漸接近幻覺，空夢的境界，魔境在我們的後邊，現實之岸崛起在前邊。現實之岸還是可望而不可即，顯得那麽青蒼，平靜，柔和，我們真想能夠到達那裏。在陽光裏，我們看到蒼穹下一片翠綠，宛如春天的牧場。我們偶爾看到一道道銀線，就想到滾滾的流水。我們隻要能夠到達這塊陸地，就不再會想到饑餓！其實，在嚐真正的至福之前，還得跨過多少個荒野，而是往往要跨過死神的洪水，跨過一條又冷又簡直象死神一般兇惡的愁河。凡是生命所賜予的歡樂，在到手之前都須力，而得來不易的甘苦，隻有那些曾經奪取過大獎金的人才能有所體會。心血必須鑲有鬥士額頭的紅珠，勝利的花冠才會在頭上沙沙作響。”
陳丁琅又想道：“她賢淑明理，人窮誌不窮。要是自己能得到她，一定是個好幫手。現在正當她落泊時，應伸出援助之手救她一把！”
湯冰純繼續朗誦下去：“到了十八歲的時候，我們對此還一無所知。當希望之神向我們微笑，許願明天就有幸福的時候，我們便盲目地信以為真：當愛神象個迷途的天使躑躅到我們門口的時候，我們便立即恭請進門，歡迎，擁抱，卻沒有看到他背後的箭袋，如果讓他一箭射中，傷口就象是新生命的顫動；不必害怕有毒，決沒有連醫生的手也拔不出的芒剌。那種冒險的激情，在激情的某個階段說來，總是一種苦惱。盡管始終有許許多多苦惱，人們還是認為，這是一種絕對的幸福。總之，到了十八歲的時候，還得進“經驗”學校，還得學習它那把你揉呀，壓呀，碾呀，然而卻能教你淨化，精力充沛的功課。“
陳丁琅又繼續想道：“這個忙一定要幫，給她這個麵子，答應她的要求。盡管將舒振祥招迴無處用，是個吃閑飯拿工錢的。就讓他看廠房吧。”
湯冰純又朗誦下去：“唉，經驗嗬！再沒有其他一個師傅，象你這樣長著一張如此憔悴和冷淡的臉，穿著這麽黑的袍子，拿著這麽重的棍棒，這麽無情地使新手經曆如此嚴格的磨練，用權力迫得他為了獲得經驗而如此服服帖帖。完全虧得你的指引，男人或女人，才能找到一條通向生命的荒野的康莊大道，沒有這番指引，他們準要跌交，準要走入歧途！他們準會闖進禁地，準會順著可怕的斜坡猛衝下去！”
九、一處原野 山巒頂上 天空晴朗
單珠孌神采飄逸與譚楨炫在一條原始小道上散步。
譚楨炫：“看你神色如此舒暢，是不是得了什麽舒心事？”
“唉，”單珠孌鬆了口氣：“終算一塊石頭落地。今天邀你來散散心。”
譚楨炫：“什麽事使你這麽高興，說給聽聽？”
單珠孌：“我們向前走吧。”
譚楨炫不響了。
單珠孌向前走，走進一片荒涼寬廣的地帶，她停下腳，心有感慨地說：“我喜歡這一帶那一片青翠的青皮，尤其喜歡那一片隆起的荒地。我特別記得在夏季某一天，我整整一個下午所走過的地方，那天，雖然沒有太陽，卻很悶熱，我從正午一直走到太陽落山，走過一個好象是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眼睛看來看去盡是野羊，耳朵聽來聽去盡是野鳥的叫聲。”
譚楨炫：“我知道那種時刻的荒原是個什麽樣子，天空呈紫黑色，比紫黑色還要深還要濃，而且一定是青黑色。”
單珠孌：“不錯，完全是青黑色，雲塊四邊鑲著黃銅色，到處都有閃閃的白光，比青白色還要可怕，你一對那種色彩看，頓時覺得就要激起叫人眼睛也睜不開的電光。”
譚楨炫：“打雷嗎？”單珠孌：“老遠有一陣聽不大清楚的悶雷，等到黃昏，我到達客店之後，才來了暴風雨。那個客店就在山腳下，孤零零的一幢房屋。”
譚楨炫：“你可看著雲塊籠住山頭嗎？”
單珠孌：“看見的。我站在窗前看了一個鍾頭雲塊。山巒好象在陰沉的霧裏翻騰，等到雨象白布似落下的時候，突然看不見雲塊，雲塊都給衝刷得無影無蹤了。”
譚楨炫：“我在山區裏也看到過這種暴風雨，到了暴風雨最猛烈的時候，天空全象個大瀑布，地上大水泛濫，使我想起了八月十五錢塘江上的汛潮。”
單珠孌：“不過，刮過這種颶風，使人覺得恢複平靜後，真是特別叫人有精神，這當兒，豁開的雲塊，露出一道白光，看看也使人得到安慰，它靜悄悄地證明太陽是決不會熄滅的。”
譚楨炫：“單珠孌小姐，就在這裏站一會，看看下麵的溪穀和樹林。”
她們兩人在山上青翠的崖頂停下，俯瞰著下麵的幽穀，望著各式各樣的草地，有的象鑲著珍珠似的長滿了雛菊，有的是一片黃金似的長滿了毛莨。這些青翠的草木在陽光下笑逐顏開，透明的翡翠和琥珀似的光線在它上麵嬉戲。一抹雲翳棲息在南林上。遠處的丘岡斑斑駁駁，地平線上色彩時濃時淡，銀藍色、淡紫色，淡綠色和玫瑰色，全化為片片白雲，純淨如晴空的白雪，誘人眼目。崖頂的風兒清新，沁人心脾。
譚楨炫：“這裏是全國最美麗的地方，也是錢塘郡最美麗的一個避隱去處。”
十、舒振祥家
屋裏屋外打掃得幹幹淨淨。
一群孩子衣著整潔，蹦蹦跳跳。
舒振祥老婆臉浮感激之色向老公：“多虧單小姐向陳老板說情，陳老板才將你招迴。現在你要好好報答人家，勤幹活，不要給單小姐丟臉。”
舒振祥：“我懂，老婆！這次能迴去，全賴單小姐之力。不過，陳老板是一個苛刻人，為什麽會給單小姐這麽大一個麵子，給我安排了一個看管廠房的輕鬆活兒，工錢還比原來的多呢。”
舒振祥老婆：“這就是你的造化了。不過要記住，勤當差，少管閑事。有的事不是你我能了解的。”
舒振祥：“我知道。”
小孩子們齊聲歡叫起來：“我們有飯吃了，我們又有飯吃了！”
十一、野外 山崖頂上
單珠孌：“你也是錢塘郡人嗎？”
譚楨炫：“我是地地道道的錢塘郡人。我五代的人都睡眠在錢塘江畔的山坡上。”
單珠孌伸出手握住譚楨炫的手：“我們都是同鄉人。”
譚楨炫點點頭：“不錯！”
單珠孌手指著樹林，問：“那麽，那邊就是南林吧？”
譚楨炫：“是的。”
單珠孌：“你到過那兒嗎？”
譚楨炫：“到過好幾次。”
單珠孌：“一直到了森林中心嗎？”
譚楨炫：“是的。”
單珠孌：“裏頭是個什麽樣子？”
譚楨炫：“就象原始人住在森林裏一樣。樹木巨大而古老。你站在樹根旁邊，樹頂就象是上天，樹身昂然屹立，穩固有如廊柱枝丫隨風飄蕩。即使在靜寂無風的時候，樹葉也決不是悄靜的，刮起大風，就象是洪水衝來—在你頭頂發出一片雷霆萬鈞的霹靂聲。”
單珠孌：“那豈不是野人出沒的地方嗎？”
譚楨炫：“是呀，如今那兒還有他的遺跡呢。走進南林的腹地，單珠孌小姐，就等於走進了混沌的遠古時代。你看到森林那個缺口嗎？就在中間那地方。”
單珠孌：“看到，很清楚。”
譚楨炫：“那個缺口就是穀，象隻深深的空杯子，四邊鑲著草皮，跟這裏的草皮一樣又青又短，那些樹木裏有一種最古老的樹木，就是長滿木瘤的大橡樹，密密麻麻地長在四周，小穀底有個尼姑庵廢墟。”
單珠孌沉默下來。
譚楨炫：“我們—光是你我兩人，找個好天氣的夏天，一清早就上那塊林子去，到那邊去玩它個一天。自然還要帶些吃的。我有兩隻籃子，我的家庭教師和管家江雅琴小姐，會給我們裝些食物。我們一人拎一隻。走那麽遠大概不會把你累壞吧？”
單珠孌：“不會，尤其是如果我們在林子裏休息了一整天，哪會累。所有都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我知道在采堅果的季節可以在什麽地方采到堅果；我知道什麽地方野草莓最多；我知道一些冷僻的、人跡罕到的林中空地，上麵鋪著罕見的苔蘚，有的黃得象是貼上金箔，有的灰得黑黝黝。有的碧綠如寶玉。我知道有許多樹，外表象一幅幅畫兒，叫人眼花繚亂：粗壯的橡樹呀，優雅的樺樹呀，光滑的山毛櫸呀，密結叢集，相映成趣；還有榛樹，壯嚴猶如泥塑木雕的菩薩，傲然屹立，還有一些老朽的大樹王，給金光閃爍的常青藤盤纏得象是件壽衣。譚楨炫小姐，我可以給你當向導。”
十二、湯太太臥室
湯太太背靠床背板躺在床上。李彩娥坐在一側相陪。
湯太太頭掉向李彩娥：“珠孌到哪裏去啦，上午聽她說，好象要出去散散心。”
李彩娥：“誰知道。哦，想起來了，說是去女繼承人譚楨炫小姐家。”
湯太太：“去她那裏我不反對。可是去楊…楊什麽…楊建良小子家，真使我頭痛。一個姑娘家，何成體統。”
李彩娥：“自上次你對她教訓後，她收斂多了，她又結識了汪曼莉小姐，學她慈善濟貧…”
湯太太接上說：“學慈善濟貧並不壞，總比與野小子混在一起強。”
李彩娥：“那天她與湯瑞娣小姐去了一趟汪曼莉小姐家，得知被陳丁琅先生遣散出廠的舒振祥窮得無粒米下鍋，她向湯瑞娣小姐借錢，叫舒振祥做點小本生意，卻被湯瑞娣小姐碰了一鼻子灰，難過得一餐飯都不想吃。”
湯太太：“慈善濟貧，要看自己能力，自己沒有能力，瞎操心什麽。再加上那些窮人，本身就是懶胚，又不善理財。虧了本，拿什麽還人。”
李彩娥：“單珠孌小姐在走投無路中求懇陳丁琅先生，讓舒振祥迴到他廠裏，讓他家吃口飽飯。結果，陳先生滿口答應了。”
湯太太：“陳先生不是廠裏停工，遣散工人了嗎？怎麽又將遣散的人收迴？”
李彩娥：“這你就不得而知了。我從上次陳先生來這裏就看出，陳先生似乎對單小姐有意。”
“哦，”湯太太輕輕地點了點頭。
八、湯冰純房間
湯冰純將神情不定的陳丁琅按坐到桌邊坐下：“單珠孌表姐是我們家中的不祥物，她盡給我們家搗亂，搞得一派人心不快。來，陳先生，我給你念一篇夏洛蒂.勃朗特的《十八歲》。”
陳丁琅呆呆地坐著。
湯冰純看了他一眼，接著念道：
“人到十八歲，真正的生命史還沒有正式開始哩。十八歲以前，我們坐在那兒聽人家講故事，講一部驚奇小說，時而喜，時而憂，可以說是不真實的。十八歲以前，我們所理解的世界充滿英雄事跡，它的居民不是有一半神明，就是有一半鬼魔，它的景色都是幻然若夢。布滿在我們這個迷人地球上的，都和我們在大自然中所看到的不同，森林更為暗黑，山巒更為奇異，天空更為明亮，海洋更為兇險，百花更為芬芳，果子更為誘人，平原更為遼闊，荒野更為淒涼，原野的陽光更為充足。十八歲以前，我們注目而視是怎樣一個月亮嗬！我們一看到它那難以言宣的美麗外表，心裏顫動得多麽厲害！至於我們的太陽，那是一個熾熱的樂園—眾神的世界。”
陳丁琅心不在焉想道：“多麽可憐的人哪，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求懇我。一個有上進心的女子，卻因家庭的不幸，寄人籬下，事事受牽製。愛情的背叛，促使她轉向慈善聖職事業，又得不到親戚的支持，孤獨無依，獨自傷神。”
湯冰純看了眼陳丁琅，繼續朗誦下去：“到了這個時候—到了十八歲的時候，已是逐漸接近幻覺，空夢的境界，魔境在我們的後邊，現實之岸崛起在前邊。現實之岸還是可望而不可即，顯得那麽青蒼，平靜，柔和，我們真想能夠到達那裏。在陽光裏，我們看到蒼穹下一片翠綠，宛如春天的牧場。我們偶爾看到一道道銀線，就想到滾滾的流水。我們隻要能夠到達這塊陸地，就不再會想到饑餓！其實，在嚐真正的至福之前，還得跨過多少個荒野，而是往往要跨過死神的洪水，跨過一條又冷又簡直象死神一般兇惡的愁河。凡是生命所賜予的歡樂，在到手之前都須力，而得來不易的甘苦，隻有那些曾經奪取過大獎金的人才能有所體會。心血必須鑲有鬥士額頭的紅珠，勝利的花冠才會在頭上沙沙作響。”
陳丁琅又想道：“她賢淑明理，人窮誌不窮。要是自己能得到她，一定是個好幫手。現在正當她落泊時，應伸出援助之手救她一把！”
湯冰純繼續朗誦下去：“到了十八歲的時候，我們對此還一無所知。當希望之神向我們微笑，許願明天就有幸福的時候，我們便盲目地信以為真：當愛神象個迷途的天使躑躅到我們門口的時候，我們便立即恭請進門，歡迎，擁抱，卻沒有看到他背後的箭袋，如果讓他一箭射中，傷口就象是新生命的顫動；不必害怕有毒，決沒有連醫生的手也拔不出的芒剌。那種冒險的激情，在激情的某個階段說來，總是一種苦惱。盡管始終有許許多多苦惱，人們還是認為，這是一種絕對的幸福。總之，到了十八歲的時候，還得進“經驗”學校，還得學習它那把你揉呀，壓呀，碾呀，然而卻能教你淨化，精力充沛的功課。“
陳丁琅又繼續想道：“這個忙一定要幫，給她這個麵子，答應她的要求。盡管將舒振祥招迴無處用，是個吃閑飯拿工錢的。就讓他看廠房吧。”
湯冰純又朗誦下去：“唉，經驗嗬！再沒有其他一個師傅，象你這樣長著一張如此憔悴和冷淡的臉，穿著這麽黑的袍子，拿著這麽重的棍棒，這麽無情地使新手經曆如此嚴格的磨練，用權力迫得他為了獲得經驗而如此服服帖帖。完全虧得你的指引，男人或女人，才能找到一條通向生命的荒野的康莊大道，沒有這番指引，他們準要跌交，準要走入歧途！他們準會闖進禁地，準會順著可怕的斜坡猛衝下去！”
九、一處原野 山巒頂上 天空晴朗
單珠孌神采飄逸與譚楨炫在一條原始小道上散步。
譚楨炫：“看你神色如此舒暢，是不是得了什麽舒心事？”
“唉，”單珠孌鬆了口氣：“終算一塊石頭落地。今天邀你來散散心。”
譚楨炫：“什麽事使你這麽高興，說給聽聽？”
單珠孌：“我們向前走吧。”
譚楨炫不響了。
單珠孌向前走，走進一片荒涼寬廣的地帶，她停下腳，心有感慨地說：“我喜歡這一帶那一片青翠的青皮，尤其喜歡那一片隆起的荒地。我特別記得在夏季某一天，我整整一個下午所走過的地方，那天，雖然沒有太陽，卻很悶熱，我從正午一直走到太陽落山，走過一個好象是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眼睛看來看去盡是野羊，耳朵聽來聽去盡是野鳥的叫聲。”
譚楨炫：“我知道那種時刻的荒原是個什麽樣子，天空呈紫黑色，比紫黑色還要深還要濃，而且一定是青黑色。”
單珠孌：“不錯，完全是青黑色，雲塊四邊鑲著黃銅色，到處都有閃閃的白光，比青白色還要可怕，你一對那種色彩看，頓時覺得就要激起叫人眼睛也睜不開的電光。”
譚楨炫：“打雷嗎？”單珠孌：“老遠有一陣聽不大清楚的悶雷，等到黃昏，我到達客店之後，才來了暴風雨。那個客店就在山腳下，孤零零的一幢房屋。”
譚楨炫：“你可看著雲塊籠住山頭嗎？”
單珠孌：“看見的。我站在窗前看了一個鍾頭雲塊。山巒好象在陰沉的霧裏翻騰，等到雨象白布似落下的時候，突然看不見雲塊，雲塊都給衝刷得無影無蹤了。”
譚楨炫：“我在山區裏也看到過這種暴風雨，到了暴風雨最猛烈的時候，天空全象個大瀑布，地上大水泛濫，使我想起了八月十五錢塘江上的汛潮。”
單珠孌：“不過，刮過這種颶風，使人覺得恢複平靜後，真是特別叫人有精神，這當兒，豁開的雲塊，露出一道白光，看看也使人得到安慰，它靜悄悄地證明太陽是決不會熄滅的。”
譚楨炫：“單珠孌小姐，就在這裏站一會，看看下麵的溪穀和樹林。”
她們兩人在山上青翠的崖頂停下，俯瞰著下麵的幽穀，望著各式各樣的草地，有的象鑲著珍珠似的長滿了雛菊，有的是一片黃金似的長滿了毛莨。這些青翠的草木在陽光下笑逐顏開，透明的翡翠和琥珀似的光線在它上麵嬉戲。一抹雲翳棲息在南林上。遠處的丘岡斑斑駁駁，地平線上色彩時濃時淡，銀藍色、淡紫色，淡綠色和玫瑰色，全化為片片白雲，純淨如晴空的白雪，誘人眼目。崖頂的風兒清新，沁人心脾。
譚楨炫：“這裏是全國最美麗的地方，也是錢塘郡最美麗的一個避隱去處。”
十、舒振祥家
屋裏屋外打掃得幹幹淨淨。
一群孩子衣著整潔，蹦蹦跳跳。
舒振祥老婆臉浮感激之色向老公：“多虧單小姐向陳老板說情，陳老板才將你招迴。現在你要好好報答人家，勤幹活，不要給單小姐丟臉。”
舒振祥：“我懂，老婆！這次能迴去，全賴單小姐之力。不過，陳老板是一個苛刻人，為什麽會給單小姐這麽大一個麵子，給我安排了一個看管廠房的輕鬆活兒，工錢還比原來的多呢。”
舒振祥老婆：“這就是你的造化了。不過要記住，勤當差，少管閑事。有的事不是你我能了解的。”
舒振祥：“我知道。”
小孩子們齊聲歡叫起來：“我們有飯吃了，我們又有飯吃了！”
十一、野外 山崖頂上
單珠孌：“你也是錢塘郡人嗎？”
譚楨炫：“我是地地道道的錢塘郡人。我五代的人都睡眠在錢塘江畔的山坡上。”
單珠孌伸出手握住譚楨炫的手：“我們都是同鄉人。”
譚楨炫點點頭：“不錯！”
單珠孌手指著樹林，問：“那麽，那邊就是南林吧？”
譚楨炫：“是的。”
單珠孌：“你到過那兒嗎？”
譚楨炫：“到過好幾次。”
單珠孌：“一直到了森林中心嗎？”
譚楨炫：“是的。”
單珠孌：“裏頭是個什麽樣子？”
譚楨炫：“就象原始人住在森林裏一樣。樹木巨大而古老。你站在樹根旁邊，樹頂就象是上天，樹身昂然屹立，穩固有如廊柱枝丫隨風飄蕩。即使在靜寂無風的時候，樹葉也決不是悄靜的，刮起大風，就象是洪水衝來—在你頭頂發出一片雷霆萬鈞的霹靂聲。”
單珠孌：“那豈不是野人出沒的地方嗎？”
譚楨炫：“是呀，如今那兒還有他的遺跡呢。走進南林的腹地，單珠孌小姐，就等於走進了混沌的遠古時代。你看到森林那個缺口嗎？就在中間那地方。”
單珠孌：“看到，很清楚。”
譚楨炫：“那個缺口就是穀，象隻深深的空杯子，四邊鑲著草皮，跟這裏的草皮一樣又青又短，那些樹木裏有一種最古老的樹木，就是長滿木瘤的大橡樹，密密麻麻地長在四周，小穀底有個尼姑庵廢墟。”
單珠孌沉默下來。
譚楨炫：“我們—光是你我兩人，找個好天氣的夏天，一清早就上那塊林子去，到那邊去玩它個一天。自然還要帶些吃的。我有兩隻籃子，我的家庭教師和管家江雅琴小姐，會給我們裝些食物。我們一人拎一隻。走那麽遠大概不會把你累壞吧？”
單珠孌：“不會，尤其是如果我們在林子裏休息了一整天，哪會累。所有都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我知道在采堅果的季節可以在什麽地方采到堅果；我知道什麽地方野草莓最多；我知道一些冷僻的、人跡罕到的林中空地，上麵鋪著罕見的苔蘚，有的黃得象是貼上金箔，有的灰得黑黝黝。有的碧綠如寶玉。我知道有許多樹，外表象一幅幅畫兒，叫人眼花繚亂：粗壯的橡樹呀，優雅的樺樹呀，光滑的山毛櫸呀，密結叢集，相映成趣；還有榛樹，壯嚴猶如泥塑木雕的菩薩，傲然屹立，還有一些老朽的大樹王，給金光閃爍的常青藤盤纏得象是件壽衣。譚楨炫小姐，我可以給你當向導。”
十二、湯太太臥室
湯太太背靠床背板躺在床上。李彩娥坐在一側相陪。
湯太太頭掉向李彩娥：“珠孌到哪裏去啦，上午聽她說，好象要出去散散心。”
李彩娥：“誰知道。哦，想起來了，說是去女繼承人譚楨炫小姐家。”
湯太太：“去她那裏我不反對。可是去楊…楊什麽…楊建良小子家，真使我頭痛。一個姑娘家，何成體統。”
李彩娥：“自上次你對她教訓後，她收斂多了，她又結識了汪曼莉小姐，學她慈善濟貧…”
湯太太接上說：“學慈善濟貧並不壞，總比與野小子混在一起強。”
李彩娥：“那天她與湯瑞娣小姐去了一趟汪曼莉小姐家，得知被陳丁琅先生遣散出廠的舒振祥窮得無粒米下鍋，她向湯瑞娣小姐借錢，叫舒振祥做點小本生意，卻被湯瑞娣小姐碰了一鼻子灰，難過得一餐飯都不想吃。”
湯太太：“慈善濟貧，要看自己能力，自己沒有能力，瞎操心什麽。再加上那些窮人，本身就是懶胚，又不善理財。虧了本，拿什麽還人。”
李彩娥：“單珠孌小姐在走投無路中求懇陳丁琅先生，讓舒振祥迴到他廠裏，讓他家吃口飽飯。結果，陳先生滿口答應了。”
湯太太：“陳先生不是廠裏停工，遣散工人了嗎？怎麽又將遣散的人收迴？”
李彩娥：“這你就不得而知了。我從上次陳先生來這裏就看出，陳先生似乎對單小姐有意。”
“哦，”湯太太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