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集(上)

    一、廚房

    湯瑞娣正在料理午餐。

    單珠孌一頭汗水,一腳跳進門坎,親熱地:“姨媽!”

    湯瑞娣抬起頭:“你到哪裏去來啦?”

    單珠孌:“我去看了舒振祥師傅。”

    湯瑞娣:“他家情形咋樣?”

    單珠孌:“的確很窮,一家人指望他生活,現在他失業了,眼看就要餓肚子啦。”

    湯瑞娣:“那有什麽辦法,這種世道,餓肚的人多著呢。”

    單珠孌:“姨媽,我有一事求您。”

    湯瑞娣:“什麽事?”

    單珠孌:“我看他們實在生活不下去,想借點錢給他做小本生意,一旦他賺足了本錢,就還你。”

    湯瑞娣:“你有錢?”

    單珠孌:“我想向您借。”

    湯瑞娣:“你瘋啦,盡想這種餿主意。假如你自己用,姨媽會盡力相幫。這種錢,我不能借。”

    單珠孌:“我已答應人家了,姨媽,幫幫忙吧!”

    湯瑞娣連連擺手:“這種錢我不能借!這種錢我不能借!”

    單珠孌懇切地:“姨媽,則一兩半也不能嗎?”

    湯瑞娣:“不能!不能!象他們一大群孩子的人家,永遠是缺吃缺用的!”

    單珠孌感到一陣暈眩,眼睛發花,踉踉蹌蹌出了廚房,又踉踉蹌蹌出了過道,向自己的房裏而去。

    她進了房間,“砰”的一聲將門關攏,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二、湯冰純房間裏

    湯冰純向陳丁琅:“我再問一遍:

    “也許因為他的一帆風順的命運,

    使他沾上驕傲的習氣?

    損壞了他完善的人格;

    也許因為他見事不明,

    不善於利用他自己的機會?

    也許因為他本性難移,

    隻適宜於頂盔披甲,不適宜於雍容揖讓,

    剛毅嚴肅本來是治軍的正道,他卻用來對待和平時期的民眾?“

    陳丁琅:“好吧,你自己來迴答吧,我的智慧之神!”

    湯冰純:“這有各式各樣的含義,不應該對你的工人態度傲慢;不應該忽略慰撫他們的一切機會,不應該有頑固不化的性格,請求人家的時候,卻象是說得是下命令那樣嚴厲。”

    陳丁琅:“這是你硬加給這個劇本的教訓。你怎麽會想到這上麵去?”湯冰純:“希望你好呀,望你安全呀,親愛的陳丁琅先生,也是一種擔心呀,因為我近來聽到了許多關於你會遭到傷害的事情。”

    陳丁琅:“誰告訴你這些事情?”

    湯冰純:“我聽我爸爸談到你,他稱讚你的苦幹精神,你的堅定的脾氣,也讚成你看不起下等的窮人,你決心,象他說的,不‘屈從暴民’。”

    陳丁琅:“那麽,你要我屈從他們嗎?”

    湯冰純:“不,完全是這樣。我從來不希望你降低身份,隻是不知怎的,我總不禁認為,把所有的貧困工人都籠統地加上‘暴民’這樣一個侮辱性稱號,而且一直認為他們是暴民,對待他們十分傲慢,的確是不公平的。”

    陳丁琅:“你倒是個小民主分子,冰純,如果你爸爸知道了,他還怎麽說?”

    湯冰純:“我很少同我爸爸談這種事。你知道,也從來不談這種事情。他認為女人充其量隻能了解針線活兒或者燒飯等事,其他的事都不是她們所擅長的。”

    三、單珠孌房間裏

    單珠孌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房間灰暗、空蕩,死氣沉沉。

    四、湯冰純房間裏

    陳丁琅向湯冰純:“你認為你勸告我的這些事情,你自己都懂嗎?”

    湯冰純:“就這些事情對你的關係來說,我都能懂。我知道,讓你那些工人敬愛你,總比讓他們憎恨你更有好處。我肯定仁愛可能會比傲慢更能贏得他們的愛戴。如果你反對我,對我們傲慢冷淡,我們會愛你嗎?如果你象有的時候那樣冷淡我,我敢用愛來迴報你嗎?”

    陳丁琅:“你聽著,冰純,我已經聽完了語言和倫理學兩門功課,還沾著點兒政治的邊。現在輪到你了,你…”

    門口,李彩娥進來說:“太太叫你們去吃午飯。”接著,她退了出去。

    湯冰純與陳丁琅相視一笑說:“這麽說來,上午已經過去啦。真討厭,撲滅了我們的雅趣。”

    陳丁琅:“不討厭,長相知,何必在於朝朝暮暮。你常常希望我發大財,不過,如果我真發了財就請你來,幫我共同經營管理工廠。”

    湯冰純:“如果你賺不到大錢我就不能來你廠裏嗎?”

    陳丁琅:“能來,能來,歡迎你來。”

    湯冰純:“我喜歡來。不過,我不想隨便鬧進來,我並不是暗示著要人邀請,你懂得我這意思。”

    陳丁琅:“我懂得你的意思,冰純。總之,不管我住在哪裏,你都要跟我住在一起。”

    湯冰純:“那準是很快活的,即使你很窮,一直這麽窮,還是很快活。”

    陳丁琅:“我們走吧,他們準是在等著我們吃午飯呢!”

    湯冰純:“我不想走,我還要問你一句話。”

    陳丁琅:“什麽話?”

    湯冰純:“你究竟愛不愛我?”

    陳丁琅:“不愛你還叫你到我廠裏去嗎?”

    湯冰純:“那敢情好!現在我們就去吃午飯吧。

    五、廚房

    一家人圍著桌子吃午飯。

    湯明財環視了一周,問:“珠孌呢,她到哪裏去啦?”

    一家人這時清醒過來,朝桌子四周環視,轉而麵麵相覷。

    湯瑞娣低下頭,隻顧扒飯。

    湯太太朝向李彩娥:“你看到過珠孌嗎?”

    李彩娥看了眼湯瑞娣:“近中午時,我看她從廚房出來,一路耷拉腦袋、踉踉蹌蹌的朝她自己房裏去啦。”

    湯明財憤憤地:“誰又去指責她啦?一家人為什麽不能高高興興過日子,真是豈有此理!冰純,你到表姐房裏去,叫她來吃。”

    湯冰純放下碗筷嘟嘟囔囔而去。

    湯明財放下碗筷,氣憤地說:“我多次對你們說過,一家人要搞好團結,有事大家可以公開商量討論,可是你們偏偏不聽!她那麽大孩子了,為什麽偏要去為難她,難道就不能對她寬容一點嗎?本來一家人快快活活過日子多開心,偏要弄得烏煙瘴氣、死氣沉沉。”

    湯瑞娣抬起頭說:“她向我借錢,要去救濟窮人,我沒有借給她,她不高興就耍性子了。”

    湯明財:“她借錢去救濟誰?窮人是誰?”

    湯瑞娣:“說是被陳先生攆出廠門的舒振祥,她上午去看了他們一家,說他們日子過得很苦,她想借點錢給他們,讓他們做點小本生意。”

    陳丁琅紅起臉,低下頭去。

    湯明財低頭不語作沉思狀。

    湯太太嚷道:“這死丫頭瘋啦,天下那麽多窮人,靠你能救濟得了嗎?這錢不能借,借出等於丟大海—有去無來。”

    湯明財皺起眉:“好了,不要吵了,你就不能讓我安靜一點嘛。”

    湯冰純迴來說:“我叫了她幾聲,她連應都不應一聲,一動不動地躺著,大概是睡著了。”

    湯太太:“不要去理她,她餓死活該。不好好待在家裏,一天到晚東奔西走,盡想些餿主意。”六、單珠孌房間裏

    單珠孌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到桌前,朝鏡子梳理一下頭發,臉上泛起倔強而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出了房門,一直朝樓梯下走去。

    七、午後的陽光照耀著客廳前的走廊

    客廳,陳丁琅臉浮愧色地坐在桌旁,默無一言地低頭呷茶。

    湯冰純坐在一旁,推動著他的肩膀:“你怎麽啦?上午我們高高興興的,下午死人啦!”

    陳丁琅:“你不要煩我,讓我安靜安靜。”

    湯冰純繼續搖晃著陳丁琅的肩膀:“我偏要煩,我偏要煩!為什麽你不讓我過得快活!”

    單珠孌徑直走過來,直向陳丁琅說:“陳先生,我今天對您有一事相求。”

    “什麽事,您說吧,”陳丁琅臉一紅,恭敬地站起,作個請坐的手勢:“隻要我能辦到,您盡管吩咐。”

    單珠孌坐下,單刀直入:“舒振祥師傅原是在您廠裏幹活吧?”

    陳丁琅:“是,原來在我廠裏幹過。”

    單珠孌:“他不是一個壞工人吧?”

    陳丁琅:“他不是個壞工人。”

    單珠孌:“打您開廠到如今,先生,您還從來沒有碰到一個比他好的人吧?”

    陳丁琅:“沒有。一個正派人—全家都正派。”

    單珠孌:“再正派也沒有用了—他的老婆真是個可愛的人兒,很愛清潔—簡直可以在她家的地板上把粥舔掉。您知道他們現在怎樣生活嗎?”

    陳丁琅:“大概日子不怎麽好過吧?”

    單珠孌:“豈止是大概!他們已經三個月沒工做了。您自己可以看出舒振祥師傅變得多厲害—很瘦。他們把家裏的家具大多變賣了。”

    陳丁琅:“我也是沒有辦法呀。”

    單珠孌:“為什麽沒辦法?”

    陳丁琅:“為了提高工廠效益,我對工廠銳意改革,改用機器代替人工,他們把我新運到的機器都砸了,還對我擺工請願,我的工廠一下子被他們搞得元氣傷盡,到現在都還未恢複上工呢。”

    單珠孌:“舒振琅師傅沒有砸機器和對您鬧事吧?”

    陳丁琅:“沒有。”

    單珠孌:“能不能將他重新招迴,給他家一個生存的機會?”

    陳丁琅:“我昨天已懇求過你舅舅了,他答應想辦法,讓他去果園看管。不過,他要過兩天派人去找他。”

    單珠孌:“假如舅舅忘記此事或變卦呢?”

    陳丁琅:“那您就找我來吧,我一定再把他招迴廠裏!”

    單珠孌:“真的?”

    陳丁琅:“我幾時騙過您?”

    “那拜托您了!”單珠孌鬆了口氣,眼睛一黑,身子搖晃起來。

    陳丁琅連忙殷勤地將她扶。

    單珠孌讓陳丁琅扶了一會,待自己神定後,跌跌撞撞朝自己房間方向而去。

    陳丁琅看著她的背影欣慰地歎道:“看來她多麽虛弱啊,可憐的人兒!”

    湯冰純噘起嘴唇:“你幾時可憐過我!走,到我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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