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集（中）
七、湯明財家廚房
飯桌上，一家人滿滿地坐了一桌子吃午飯，個個臉無表情，沉默寡言。
湯太太目光巡視了一遍所有吃飯的人，最後把目光停在單友生臉上不動：“珠孌呢？”
單友生紅起臉，膽怯地：“早晨她說要去做家庭教師，我說了她幾句，她跑出去至今沒有迴來。”
“這孩子也恁些無禮！我們家那些虧待她了？”湯太太放下碗筷，氣憤地，“真把我氣死！”
空氣驟然緊張起來，個個斂聲屏氣。
湯子甫：“我在大路上蹓躂，聽人說，表姐先在田野上遊蕩，後碰見在冬閑田上犁田的黃山坳楊建良，他們談著談著談到了一塊。有人看見表姐跟那楊建良去他家了。”
湯子翼臉上浮起愧色，接著轉變成憂戚之色。
湯瑞娣臉上浮起欣喜之色，接著沉默下來。
湯明財臉色鐵青，一句不說，隻顧自己扒飯。
單友生臉浮擔憂之色，肥額上冒出汗來。
湯太太氣得發抖：“大白天一個小姐跟一個野男人在一起，豈不被人說閑話！”
湯冰純氣憤地：“表姐也真是！怎能同下等人處在一起？真是丟我們的臉！”
“這孩子非得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湯太太魏顫顫地站起來，離開飯桌，邁著抖動的步子，氣憤地朝外走。
李彩娥連忙放下自己的飯碗，挽起湯太太一條胳膊，扶著她任她朝自己房裏而去。
八、楊象安家果園裏
“這算是他的同胞妹妹，”楊象安指著正在摘櫻桃的利亞姑娘向單珠孌說，“他們同母不同父。在我兄長死後，建良的母親改嫁了。”
圍牆外站立了幾個人，一直朝園裏看。他們想瞧瞧鄰居園裏出了什麽事。
楊象安毫不理會好奇的鄰居，他問單珠孌：“在老爺的莊園裏怎樣種植和培育果樹的？”
單珠孌：“對這事不大了解，因為關心舅舅果園的隻有湯瑞娣姨媽。”
楊象安冷笑一聲，搖搖頭，輕輕地重複說：“從前她卻害怕幹活哪…”
楊建良忙完活兒，跑到妹妹身旁，抓住了她一隻手，牽著她向叔父和單珠孌奔來。
利亞挽著滿滿的一籃櫻桃，在單珠孌麵前站住。她的去路已被兄長攔住。她忸怩不安，一度抬頭瞧單珠孌，眼睛裏流露了那樣稚氣的好奇和羞怯。
單珠孌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小姑娘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並且擁抱她，親吻她覆著短短幾綹黑發的前額。
利亞脹紅了臉。
楊建良臉紅到耳根，背靠著一株老梨樹樹幹，迴頭看了看單珠孌，用手擦擦前額，臉浮激動之色，眼前飛舞著熱辣辣的火星。
單珠孌端詳這個瘦弱苗條的姑娘，同時想起剛才看見她挑著兩桶水的情景，輕輕地問：“你把水挑得這麽高的坡上來，不感到沉重嗎？”
“怎麽不重呢！”利亞低聲迴答，一麵揪扯著圍裙角。
“我們的水是用血汗換來的，”楊象安答道，“要到坡下去取水，挑上坡來。”
“不過水多半歸我挑，特別在冬天，”楊建良說。
“不過他挑水的時候比我多，”利亞仰起頭，望著兄長說，“可是我也能挑。”她迅速地、越來越靦腆地補充說，“為什麽不能呢？去年我就割過麥子了！”
單珠孌沉思起來。
“一個人往往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當他…”楊象安開始說話，沒有說完，在圍垣旁邊“啪”的響了一聲。
一個穿玫瑰色上衣的矮胖姑娘，吃力地跳過籬笆，迅速地跑來。她長著翹鼻子的圓臉上閃耀著兩排雪白的牙齒和一對愉快的眼睛。她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喊道：“中午好！祝你們中午好！”
“你來幹什麽？”楊象安望著她問。
“我來向利亞借點水用，”那姑娘說。
“怎麽，你打算把水捧迴去？”楊象安驚奇地問。
那姑娘瞧了瞧方格子花裙旁邊的雙手，哈哈大笑：“可不是真的！誰也不能把水捧迴去，不過我不是來借水的，我要瞧瞧湯老爺家來的小姐。她認得我。”
“啊唷唷，人家怎麽會認得你！在大車上見過一麵就會認得你！”利亞忘了在單珠孌麵前的羞怯，衝著那姑娘大聲說。
那矮胖姑娘：“怎麽不認得！如果肯把花送給別人，那不僅是認得，想必還愛上了哪！”
楊建良：“那是真的，那天花正好落在她身上。”“是吧，我沒有說謊吧，”那矮胖姑娘放開喉嚨笑了，“可見我的福氣夠多麽大！”
大家都笑起來。
楊象安也笑起來，轉臉對單珠孌說：“她是我們家的鄰居楊明昌的女兒—這一帶頭一個愛笑愛鬧的姑娘…”
楊明昌女兒：“叔叔！這算得什麽呢，您就未必從小就這樣不快活吧？”
楊建良：“可是一個新娘應該老實一點才好！”楊明昌女兒：“不對，我還不是新娘，爸爸還要去相親。”
“差不多是新娘了，差不多是新娘了！”利亞嘰嘰喳喳地說，“劉新權同親家已經過來了，是我媽給你做的媒呢…也許你不會說他外秀內粗吧？”說著，她把一籃櫻桃送到女友鼻子底下：“給你，吃吧！”
楊明昌女兒抓了一大把櫻桃送到嘴邊…
這時，在圍垣旁邊發出了一個男人生氣的聲音：“菊花！你待在那裏幹什麽？是家裏沒事了嗎？菊花！”
那男人跨過低矮的籬笆，不停地喚著，同時大踏步向楊象安他們走來。
被唿喚的楊明昌女兒一點也不害怕，退到旁邊的錦葵底下，默不作聲地吃起櫻桃來。
那男人繼續走來，一條狗狂吠著撲來。他一抬腿踢開了它，大模大樣地在條凳麵前站住。他長得不高，但很粗壯。
“讓我也向楊象安的客人問個好吧，”他用高傲的語氣說，同時他的狡獪的眼睛閃出嘲笑的光芒，“這樣尊貴的腳跨進我們蓬門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不知湯明財老爺得知他的外甥女到過黃山坳—可以說是他的死敵的窩裏時，他會作何感想…”
楊建良仰起頭，舉步向前，激動地大聲說：“我和叔叔沒有一個仇敵！”
“楊明昌，你的舌頭發癢了，是不是？為什麽跑來說這樣不識高低的蠢話？”楊象安慢吞吞地問，同時用顫抖的手扶正了帽子。
“你自己沒有一點對湯明財老爺反感嗎？你沒有受過他一點欺負嗎？”楊明昌迅速地說，“你忘了去年秋天他當著許多人喊你我是孬種嗎？你忘了他拉我們上法庭嗎？你沒有看見他經過我們村莊時怎樣趾高氣揚嗎？…”
九、湯太太臥室
湯太太擁衾坐在床上不住地歎息：“報應報應，湯家竟出了這麽一個外甥女，到賊窩裏去！”
李彩娥在一旁勸道：“太太，不必為她動氣，會把自己身體氣壞的。”
“唉！”湯太太一聲歎息，“早知道如此，悔不敢當初將她收留。都是自己造孽呀！”
李彩娥顯得無奈地站在一旁。
湯冰純憤憤地：“表姐也恁些不識好歹，黃山坳的楊家是我們幾十年的仇人！這些窮光蛋處處偷我們的莊稼，牛踐踏我們的莊稼。我們有這樣一位親戚，真是丟臉！”
湯太太：“哪兒不能去？偏偏卻去黃山坳楊家。這孩子不是存心與我們湯家過不去？唉，這孩子氣死我了！”她一聲歎息，倒在床上，“我非得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太不懂規矩了！”
十、楊象安果園裏
楊象安伸直身子，用蒼白的手把羊皮帽挪到前額上，向楊明昌道：“關於湯明財老爺我知道那麽多，隻怕你和你幾個兒子扛都扛不動呢…可是我仍然不對任何人懷抱惡意，將來也不和任何人結怨作對。願上天保佑湯明財老爺健康和長壽。我不咒罵他，永遠不會咒罵他。”
楊明昌兩手叉腰，怨恨地：“你總是這樣，仿佛昨天晚上你剛和上天當麵談過話似的。我可跟你不同。湯明財老爺喊過我孬種，他收過我好幾次的錢，說是賠償被我的牲口踏壞了的莊稼，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的。我不怕當著他的外甥女說，這場官司是我一個挑起的。我也鼓動過小貴族，我也聘請過律師，奔走賣力的都是我。讓他知道，狗急了也會反咬一口。不管他打贏還是打輸，他在這場官司上花費的精力和錢財一定不少。這一點就使我心滿意足。山羊如果找不到更甜的東西，那就隻好啃小樺樹了。他是貴族，住在深宅大院裏，而我是破屋裏的一個窮苦的小貴族，但是往往有這樣的事，蒼蠅也能把大象咬出血。也許，我輸了的話，愚蠢的人會咒罵。但是我希望上天睜開眼睛，使指望它的人不致於掉進深淵…”
他聲音越來越高，揮舞起兩隻手臂。
楊建良從牙縫裏說出兩句話：“請您醒醒吧，楊明昌先生！”
楊明昌扭轉臉，看著楊建良：“這是什麽意思？”
“請您清醒過來！”楊建良眼睛忿怒發光。
楊明昌發慌，馬上冷靜下來：“難道我講多了什麽不成？”
“糊塗話，您多說糊塗話！”菊花從錦葵花下跳出來，大聲喊，抓住父親的衣襟，堅決地：“是的，是的！您迴家吧，再待在這兒，您又會想到湯明財老爺了…”
楊明昌推開女兒，發窘地：“如果我說錯什麽廢話，那就請你們願諒吧。舌上沒有骨頭，難免不瞎扯。對不起！”
十一、單友生房間裏
單友生神情沮喪坐在方桌旁，桌上擱著小提琴，不住嘀咕：“珠兒這麽糊塗呢？有體麵的小姐，怎能到那個地方去！同你湯莊的親戚不相稱呀。糊塗，真是糊塗！爸爸也被你任性的孩子侮辱了！”
“唉！”單友生歎了一聲，無奈地癱倒桌旁。
十二、楊象安果園裏
楊明昌取下帽子打算走開，但他又站住瞧了楊建良一眼，接著，對楊建良揮了揮帽子，大聲說：“今天事出有因，我不想難為你們，不過你得記住，沒有雞蛋教訓母雞的道理。活到我這麽大的年紀再教訓別人吧…祝你們事事如意！”
他再一次揮動了帽子，向籬笆邊走去。
菊花蹦蹦跳跳跟在父親後麵跑，一麵哼著歌兒，把櫻桃核吐在路上。
這時，在籬笆邊上閃過一把鐮刀，接著響起一個渾厚的、不大的聲音：
誰希望不事農作，
就讓他去學泥工。
歌聲有點憂鬱，有點忿怒。
楊明昌加快步伐，喊道：“冬冬，我進了一趟城，你還沒有把三葉草割完嗎？等著吧，流氓，我要把你的牙齒一個個敲下來！”
“割完了，割完了！…您白白喊破喉嚨幹什麽呀！”一個強壯短頭發的小夥子不畏懼地迴答，剛才露出大鐮在籬笆後麵的就是他。
在籬笆旁站著的幹癟婦人扭轉身，走向楊象安莊園不遠，用尖嗓子拖長聲音喊：“菊花，你去挑水吧！”
楊明昌不滿地：“別喊了，你隻知道任意支使菊花，對小夥子卻一味縱，讓冬冬去。女孩子本來就夠忙的，現在要準備晚飯了”
“冬冬！你肯去嗎？”那婦人拖長聲音問。
“馬上就去！”已經消失在門裏的小夥子應了一句，接著大聲唱起來：
在那兒不會發愁，
喝清涼的泉水。
七、湯明財家廚房
飯桌上，一家人滿滿地坐了一桌子吃午飯，個個臉無表情，沉默寡言。
湯太太目光巡視了一遍所有吃飯的人，最後把目光停在單友生臉上不動：“珠孌呢？”
單友生紅起臉，膽怯地：“早晨她說要去做家庭教師，我說了她幾句，她跑出去至今沒有迴來。”
“這孩子也恁些無禮！我們家那些虧待她了？”湯太太放下碗筷，氣憤地，“真把我氣死！”
空氣驟然緊張起來，個個斂聲屏氣。
湯子甫：“我在大路上蹓躂，聽人說，表姐先在田野上遊蕩，後碰見在冬閑田上犁田的黃山坳楊建良，他們談著談著談到了一塊。有人看見表姐跟那楊建良去他家了。”
湯子翼臉上浮起愧色，接著轉變成憂戚之色。
湯瑞娣臉上浮起欣喜之色，接著沉默下來。
湯明財臉色鐵青，一句不說，隻顧自己扒飯。
單友生臉浮擔憂之色，肥額上冒出汗來。
湯太太氣得發抖：“大白天一個小姐跟一個野男人在一起，豈不被人說閑話！”
湯冰純氣憤地：“表姐也真是！怎能同下等人處在一起？真是丟我們的臉！”
“這孩子非得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湯太太魏顫顫地站起來，離開飯桌，邁著抖動的步子，氣憤地朝外走。
李彩娥連忙放下自己的飯碗，挽起湯太太一條胳膊，扶著她任她朝自己房裏而去。
八、楊象安家果園裏
“這算是他的同胞妹妹，”楊象安指著正在摘櫻桃的利亞姑娘向單珠孌說，“他們同母不同父。在我兄長死後，建良的母親改嫁了。”
圍牆外站立了幾個人，一直朝園裏看。他們想瞧瞧鄰居園裏出了什麽事。
楊象安毫不理會好奇的鄰居，他問單珠孌：“在老爺的莊園裏怎樣種植和培育果樹的？”
單珠孌：“對這事不大了解，因為關心舅舅果園的隻有湯瑞娣姨媽。”
楊象安冷笑一聲，搖搖頭，輕輕地重複說：“從前她卻害怕幹活哪…”
楊建良忙完活兒，跑到妹妹身旁，抓住了她一隻手，牽著她向叔父和單珠孌奔來。
利亞挽著滿滿的一籃櫻桃，在單珠孌麵前站住。她的去路已被兄長攔住。她忸怩不安，一度抬頭瞧單珠孌，眼睛裏流露了那樣稚氣的好奇和羞怯。
單珠孌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小姑娘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並且擁抱她，親吻她覆著短短幾綹黑發的前額。
利亞脹紅了臉。
楊建良臉紅到耳根，背靠著一株老梨樹樹幹，迴頭看了看單珠孌，用手擦擦前額，臉浮激動之色，眼前飛舞著熱辣辣的火星。
單珠孌端詳這個瘦弱苗條的姑娘，同時想起剛才看見她挑著兩桶水的情景，輕輕地問：“你把水挑得這麽高的坡上來，不感到沉重嗎？”
“怎麽不重呢！”利亞低聲迴答，一麵揪扯著圍裙角。
“我們的水是用血汗換來的，”楊象安答道，“要到坡下去取水，挑上坡來。”
“不過水多半歸我挑，特別在冬天，”楊建良說。
“不過他挑水的時候比我多，”利亞仰起頭，望著兄長說，“可是我也能挑。”她迅速地、越來越靦腆地補充說，“為什麽不能呢？去年我就割過麥子了！”
單珠孌沉思起來。
“一個人往往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當他…”楊象安開始說話，沒有說完，在圍垣旁邊“啪”的響了一聲。
一個穿玫瑰色上衣的矮胖姑娘，吃力地跳過籬笆，迅速地跑來。她長著翹鼻子的圓臉上閃耀著兩排雪白的牙齒和一對愉快的眼睛。她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喊道：“中午好！祝你們中午好！”
“你來幹什麽？”楊象安望著她問。
“我來向利亞借點水用，”那姑娘說。
“怎麽，你打算把水捧迴去？”楊象安驚奇地問。
那姑娘瞧了瞧方格子花裙旁邊的雙手，哈哈大笑：“可不是真的！誰也不能把水捧迴去，不過我不是來借水的，我要瞧瞧湯老爺家來的小姐。她認得我。”
“啊唷唷，人家怎麽會認得你！在大車上見過一麵就會認得你！”利亞忘了在單珠孌麵前的羞怯，衝著那姑娘大聲說。
那矮胖姑娘：“怎麽不認得！如果肯把花送給別人，那不僅是認得，想必還愛上了哪！”
楊建良：“那是真的，那天花正好落在她身上。”“是吧，我沒有說謊吧，”那矮胖姑娘放開喉嚨笑了，“可見我的福氣夠多麽大！”
大家都笑起來。
楊象安也笑起來，轉臉對單珠孌說：“她是我們家的鄰居楊明昌的女兒—這一帶頭一個愛笑愛鬧的姑娘…”
楊明昌女兒：“叔叔！這算得什麽呢，您就未必從小就這樣不快活吧？”
楊建良：“可是一個新娘應該老實一點才好！”楊明昌女兒：“不對，我還不是新娘，爸爸還要去相親。”
“差不多是新娘了，差不多是新娘了！”利亞嘰嘰喳喳地說，“劉新權同親家已經過來了，是我媽給你做的媒呢…也許你不會說他外秀內粗吧？”說著，她把一籃櫻桃送到女友鼻子底下：“給你，吃吧！”
楊明昌女兒抓了一大把櫻桃送到嘴邊…
這時，在圍垣旁邊發出了一個男人生氣的聲音：“菊花！你待在那裏幹什麽？是家裏沒事了嗎？菊花！”
那男人跨過低矮的籬笆，不停地喚著，同時大踏步向楊象安他們走來。
被唿喚的楊明昌女兒一點也不害怕，退到旁邊的錦葵底下，默不作聲地吃起櫻桃來。
那男人繼續走來，一條狗狂吠著撲來。他一抬腿踢開了它，大模大樣地在條凳麵前站住。他長得不高，但很粗壯。
“讓我也向楊象安的客人問個好吧，”他用高傲的語氣說，同時他的狡獪的眼睛閃出嘲笑的光芒，“這樣尊貴的腳跨進我們蓬門的時代早就過去了；不知湯明財老爺得知他的外甥女到過黃山坳—可以說是他的死敵的窩裏時，他會作何感想…”
楊建良仰起頭，舉步向前，激動地大聲說：“我和叔叔沒有一個仇敵！”
“楊明昌，你的舌頭發癢了，是不是？為什麽跑來說這樣不識高低的蠢話？”楊象安慢吞吞地問，同時用顫抖的手扶正了帽子。
“你自己沒有一點對湯明財老爺反感嗎？你沒有受過他一點欺負嗎？”楊明昌迅速地說，“你忘了去年秋天他當著許多人喊你我是孬種嗎？你忘了他拉我們上法庭嗎？你沒有看見他經過我們村莊時怎樣趾高氣揚嗎？…”
九、湯太太臥室
湯太太擁衾坐在床上不住地歎息：“報應報應，湯家竟出了這麽一個外甥女，到賊窩裏去！”
李彩娥在一旁勸道：“太太，不必為她動氣，會把自己身體氣壞的。”
“唉！”湯太太一聲歎息，“早知道如此，悔不敢當初將她收留。都是自己造孽呀！”
李彩娥顯得無奈地站在一旁。
湯冰純憤憤地：“表姐也恁些不識好歹，黃山坳的楊家是我們幾十年的仇人！這些窮光蛋處處偷我們的莊稼，牛踐踏我們的莊稼。我們有這樣一位親戚，真是丟臉！”
湯太太：“哪兒不能去？偏偏卻去黃山坳楊家。這孩子不是存心與我們湯家過不去？唉，這孩子氣死我了！”她一聲歎息，倒在床上，“我非得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太不懂規矩了！”
十、楊象安果園裏
楊象安伸直身子，用蒼白的手把羊皮帽挪到前額上，向楊明昌道：“關於湯明財老爺我知道那麽多，隻怕你和你幾個兒子扛都扛不動呢…可是我仍然不對任何人懷抱惡意，將來也不和任何人結怨作對。願上天保佑湯明財老爺健康和長壽。我不咒罵他，永遠不會咒罵他。”
楊明昌兩手叉腰，怨恨地：“你總是這樣，仿佛昨天晚上你剛和上天當麵談過話似的。我可跟你不同。湯明財老爺喊過我孬種，他收過我好幾次的錢，說是賠償被我的牲口踏壞了的莊稼，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的。我不怕當著他的外甥女說，這場官司是我一個挑起的。我也鼓動過小貴族，我也聘請過律師，奔走賣力的都是我。讓他知道，狗急了也會反咬一口。不管他打贏還是打輸，他在這場官司上花費的精力和錢財一定不少。這一點就使我心滿意足。山羊如果找不到更甜的東西，那就隻好啃小樺樹了。他是貴族，住在深宅大院裏，而我是破屋裏的一個窮苦的小貴族，但是往往有這樣的事，蒼蠅也能把大象咬出血。也許，我輸了的話，愚蠢的人會咒罵。但是我希望上天睜開眼睛，使指望它的人不致於掉進深淵…”
他聲音越來越高，揮舞起兩隻手臂。
楊建良從牙縫裏說出兩句話：“請您醒醒吧，楊明昌先生！”
楊明昌扭轉臉，看著楊建良：“這是什麽意思？”
“請您清醒過來！”楊建良眼睛忿怒發光。
楊明昌發慌，馬上冷靜下來：“難道我講多了什麽不成？”
“糊塗話，您多說糊塗話！”菊花從錦葵花下跳出來，大聲喊，抓住父親的衣襟，堅決地：“是的，是的！您迴家吧，再待在這兒，您又會想到湯明財老爺了…”
楊明昌推開女兒，發窘地：“如果我說錯什麽廢話，那就請你們願諒吧。舌上沒有骨頭，難免不瞎扯。對不起！”
十一、單友生房間裏
單友生神情沮喪坐在方桌旁，桌上擱著小提琴，不住嘀咕：“珠兒這麽糊塗呢？有體麵的小姐，怎能到那個地方去！同你湯莊的親戚不相稱呀。糊塗，真是糊塗！爸爸也被你任性的孩子侮辱了！”
“唉！”單友生歎了一聲，無奈地癱倒桌旁。
十二、楊象安果園裏
楊明昌取下帽子打算走開，但他又站住瞧了楊建良一眼，接著，對楊建良揮了揮帽子，大聲說：“今天事出有因，我不想難為你們，不過你得記住，沒有雞蛋教訓母雞的道理。活到我這麽大的年紀再教訓別人吧…祝你們事事如意！”
他再一次揮動了帽子，向籬笆邊走去。
菊花蹦蹦跳跳跟在父親後麵跑，一麵哼著歌兒，把櫻桃核吐在路上。
這時，在籬笆邊上閃過一把鐮刀，接著響起一個渾厚的、不大的聲音：
誰希望不事農作，
就讓他去學泥工。
歌聲有點憂鬱，有點忿怒。
楊明昌加快步伐，喊道：“冬冬，我進了一趟城，你還沒有把三葉草割完嗎？等著吧，流氓，我要把你的牙齒一個個敲下來！”
“割完了，割完了！…您白白喊破喉嚨幹什麽呀！”一個強壯短頭發的小夥子不畏懼地迴答，剛才露出大鐮在籬笆後麵的就是他。
在籬笆旁站著的幹癟婦人扭轉身，走向楊象安莊園不遠，用尖嗓子拖長聲音喊：“菊花，你去挑水吧！”
楊明昌不滿地：“別喊了，你隻知道任意支使菊花，對小夥子卻一味縱，讓冬冬去。女孩子本來就夠忙的，現在要準備晚飯了”
“冬冬！你肯去嗎？”那婦人拖長聲音問。
“馬上就去！”已經消失在門裏的小夥子應了一句，接著大聲唱起來：
在那兒不會發愁，
喝清涼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