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集（下）
十三、單友生房間裏
單友生耷拉著腦袋坐在桌邊。
門口，湯子翼悄悄地走進來，來到單友生麵前，神情沮喪，聲音顫抖地：“姑父，表妹真的去了楊家？”
正低頭懊喪的單友生吃了一驚，沒好氣地瞟了眼湯子翼，冷冷地：“誰知道！”
湯子翼臉有愧色，小心地：“會不會在外麵出事？”
單友生又冷冷地瞟了眼湯子翼，不滿地應了句：“誰知道！”
湯子翼灰溜溜退了出去。
待湯子翼身影消失在門口外，單友生憤憤地嘀咕道：“都是你畜生作孽！哼，有錢有什麽了不起！”
十四、楊象安果園裏
去了楊明昌一家人，果園頓時寂靜下來。
楊建良欠身走到單珠孌麵前：“單小姐，楊明昌在談起湯老爺時講了那樣一些蠢話，您不會…因此生我的氣吧？”
單珠孌搖了搖頭。
楊建良：“您願不願意到我家去坐坐？我正在研究一套開墾果園的計劃，讓大片荒山變成果園，您去瞧瞧。走吧，利亞已經去燒飯了。哎，真荒唐，隻顧說話，忘了午飯！”
單珠孌站起來，她的臉一下子僵持，想：“對，應該向主人告辭，在外大半天了，家裏會對自己怎麽想呢？”她邁起腿向前走，卻又把腳退了迴來，又想道：“迴到家中去幹什麽呢？呆呆地坐在遍身綺羅的太太旁邊，看人家怎樣嘲弄白發蒼蒼的老父親麽？重新去接觸湯子翼妻子陸麗娜嫉恨的目光嗎？重又在負心人走近的時候害怕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而發抖麽？…不，不！那兒有誰需要我？那兒有誰需要我？即使有人在那兒等著，這種等待也是該詛咒的！可是這兒呢？這兒又平靜，又安寧，又有朝氣，仿佛是為新生的我在這兒準備了一個新的世界！”
她把目光從楊象安疲倦憔悴的臉上轉向低垂腦袋的楊建良：“好吧，去看看您的家和您的果園方案。”
楊建良高興地：“好極了，好極了！”
十五、湯明財家後花園
湯子翼西裝革履低頭踱步。他臉色陰沉，嘴裏不時喃喃自語：“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不能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十六、楊建良家
單珠孌跟著楊建良走進一間屋子，這個屋子十分樸素，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盞風燈和紙筆，三四張凳子。一張結實的寫字台，幾張掛在牆上的山勢地形圖的草案。
楊建良向單珠孌說：“這就是我要建果園的工作室。”
單珠孌很滿意地：“你這地方倒很舒適，楊建良先生。”
楊建良：“不錯，不過，如果您高興常來我家的話，我妹妹準樂於接待您。”
單珠孌：“啊，不，小姐們還是別去打擾她們為妙，我決不是個喜歡和女人廝混的人。您別把我錯看成交際於上流社會的貴族小姐。”
這時，有一夥人吵吵嚷嚷、扭扭鬧鬧而來。
“楊福生，出了什麽事？”楊建良直向其中一位問。
在人群中走出一位壯實的男子，衣上沾著泥巴，他指著兩個調皮搗蛋的男人向楊建良說：“那兩個人的牛踐踏了我們的莊稼被我們逮住了，他們到這兒來要把牛還給他們，我們要求他們賠償損失，起初他們請求寬免，後來其中一個生了氣，強詞奪理否認曾經踏壞莊稼，並且責備您為人刻薄，不肯體諒他們的境況。”
楊建良氣憤地大聲說：“你們的牛踐踏了我的莊稼不說，還要說我的不是。你們想想，我能體諒你們嗎？”
“那麽就讓法院來替我們裁決好了！”其中一位不示弱地冒火道，“你向法院遞交訴狀吧，沒有法院的判決我們不能讓別人勒索我們！”
“會遞交的！”楊建良迴答，“我不容許你們偷盜我的財物。”
那人又叫道：“好，這可對你不起了！我們沒有做過賊，永遠也不會做賊。現在我們要向法院控告你侮辱我們！”
楊建良：“哪怕你們告到閻王麵前也可以，不過現在你們都給我出去！馬上出去！你們叫什麽名字？”
年紀大的、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人，向前跨了一步，用溫和的口氣輕輕說道：“吳文清。”
楊建良轉向另一個：“你呢？”
“毛阿根，”那人怒氣衝衝地迴答。
楊建良：“好吧，就這樣，我們等著打官司吧。現在你們都出去，快點！”
那年長的一位望了望楊建良，輕輕歎道：“一點小事，又是上下村，天天碰麵，何必頂真呢！”
楊建良聽了這話，心軟下來，向他們說：“我減免你們一部分罰款，—你們隻繳一半吧。”
“我們不繳，”那年輕的人答道，“你送我們上法院吧…有什麽了不起！”
那兩人去後，楊福生向楊建良說：“您可要好好地告他們一迴，刹刹他們囂張的氣焰。要告他們坐牢，決不開恩。這是樁坐牢的案件，沒錯兒！”
“如果我要去審判他們，我可要不客氣地對待他們！”楊建良嚷道，“不過，我的意思是這一迴隨他們去，給他們警告就夠了，到頭來他們準會自己上吊的。”
楊福生：“隨他們去，您會嗎？您說話算數嗎？”
楊建良：“算數？不。我的意思隻是說，我才不特地為此去同他們打官司。不過，如果他們再讓我碰上的話—”
楊福生點點頭去了。
單珠孌看了看天氣，轉向楊建良：“天氣不早了，我該迴去了。您果園的計劃，改日再來看。”
楊建良：“不好意思，怠慢您了—單小姐！偏偏碰上這件倒黴事。我送您迴去。”
單珠孌：“不，您忙您吧。我自個兒迴得去。”
楊建良：“不，我用牛車送您迴去。這裏離湯老爺莊園有三裏路呢，路上又有惡狗。”
十七、湯太太臥室
湯太太正氣唿唿地生氣。
李彩娥在一旁作陪。
湯冰純悄悄地走進來。
湯太太：“你表姐迴來了嗎？”
湯冰純：“沒有。”
湯太太：“見她迴來時，對她說一聲，叫她到我房裏來一趟！”
十八、田野兩旁麥田的公路上
一輛牛車嗒嗒地行馳。
楊建良駕著牛車，揮動著鞭子，一路上興致勃勃向單珠孌介紹著這一帶的風光和豐收的麥子。
單珠孌臉浮興奮之色，昂著頭聽楊建良敘述。
牛車嗒嗒向前行馳。
十九、單珠孌房中
床邊的茶幾上一盞孤燈搖曳，整個房間黑洞洞。
單珠孌橫倒在床上，一動不動地靜靜躺著，哀莫大於心死。
單友生坐在床沿，看著女兒，聲音淒然：“你還是爬起來吃點飯吧，否則會把你餓壞的。”
單珠孌一動不動靜靜躺著。
單友生：“舅媽的話也不無道理，你一位小姐一整天瘋瘋癲癲往外跑，外人說起閑話，何成體統。何況，那個地方，也不是湯家外甥女去的。”
單珠孌一動不動靜靜地躺著。
單友生：“不要生舅媽氣了，爬起來吃點飯吧，生氣有什麽用呢？餓著會把身子餓壞的。”
單珠孌一動不動靜靜地躺著。
單友生見女兒沒反應，站起來將女兒的身子移到床裏，替她蓋好被子，最後看了一眼，抹了一把傷心的老淚，聲音哽咽：“都是爸爸不好，讓你受委屈。又有什麽辦法呢，人在簷下過嘛！”接著，他把茶幾上的燈吹滅，步履蹣跚走出單珠孌房門，隨手將門拉攏，踽踽地朝自己房間走去。
二十、早晨 單珠孌房間裏
單珠孌一覺醒來，便坐了起來，呆呆地朝房間四周看了看，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臉上浮起頹喪神情，自言自語道：“我也許還要活到七十歲。我知道自己身體很好，在我麵前還有半個世紀的生活。我該怎樣過下去？我該怎樣填補那段鋪展在我與墳墓之間的空隙？”
她苦思冥想了。
“看來我是不會結婚了，”她繼續想下去，“我想，既然楊建良先生不允許我愛，我就再也不會有男人好愛了，也不會有小孩好照管了。我是十拿九穩地想靠做個賢妻良母過活呢。不知怎的。我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已經生就了這種通常的命運，不必再為尋求別的命運而煩惱了。可是，現在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也許是想錯了。我大概要做老處女。我會親眼看到楊建良同別人、同個自由姑娘結婚。我決不結婚。我不知道造物主為什麽要造我？天下哪兒是我的去處？”
她又沉思下去。
“哦，我明白了，”她立即想下去，“這是個大多數老處女不知道如何解決的問題，別人在替她們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說：‘你的本份就是為別人做好事，隨時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這些話在某種程度上說是正確的，而且對於持有這種看法的人來說，也是種十分方便的道理。不過，我看到某一類人往往總認為，另一類人必須為他們而犧牲自己的生活，為他們效勞，於是，他們就以表揚作為迴答。他們管這些人叫做忠實的人，聽話的人。這就夠嗎？這就是生活嗎？因為你缺少一種可以使自己生活下去的東西，你就得為別人而犧牲自己的生活，這種生活難道不是極其空虛，可笑，匱乏和渴望嗎？我怕是這樣。難道善良就在於否認自己嗎？這個我可不信。佛教特別教人要拋棄自己，服從別人，可是，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象佛教僧侶隊伍中那麽許多貪婪成性。我想，如果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命運，而且象殉道者信守他的教條那樣堅信自己命運的話，這將有助於人類的幸福。”
她沉默了一會，又想道：“唔，生命充其量也是短促的。據說，七十年就象曇花一現般過去，象一個人作過一場夢後醒來一樣。人生旅途都有個盡頭—墳墓，這是這個大地球表麵的一個小縫兒，也是那個手持大鐮刀的大莊稼漢放下種子的犁溝，種子是他從成熟的枝莖上抖下來的，種子落在溝裏腐朽了，等到世人再把泥土翻幾翻，它又爆出新芽來。軀體也是如此。靈魂振翅高飛上去，在那鏡片似的火海岸邊合攏翅膀，從紅亮的火光中俯瞰下來，看到寺廟中萬能的觀世音菩薩，這種話至少一直被用來表達沒法表達的話，描摹無法描摹的事。此後誰能猜到靈魂是真還是假？”
二一、單珠孌房門口前的樓梯上
單友生憂心忡忡地登上來，一腳邁進房門，見女兒神色安閑地坐在床上，他立時臉上浮起笑容，加快步伐，親切地：“你醒啦！我以為你還躺著呢。”
單珠孌平靜地：“唔，爸爸，我醒了。”
單友生興奮地連連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接著他在床沿上坐下。“你幹嗎不爬起來？爬起來看看書什麽的，或者做有趣的事兒。”
單珠孌：“家裏真冷清，爸爸。您不覺得是這樣嗎？”
單友生：“我倒不覺得這樣，珠兒。爸爸和小提琴可以作伴，可你是太冷清了。現在，請聽爸爸勸告，先去梳洗打扮打扮，吃了早餐爸爸帶你到一位小姐家走走，親親熱熱喝杯茶。我肯定她會高高興興接待你的。”
單珠孌：“那小姐是誰呢？”
單友生：“譚家—譚小姐，她聽過我小提琴奏的交響樂。她慷慨大量，還給我好多錢呢，還說有空到她家裏去演奏，她很樂意聽。還有，她從前的家庭教師江雅琴小姐一直住在她家，是個品行端正的人，你也可以同她交個朋友。”
單珠孌：“您不是從前給我說起過那個人嗎？”
單友生：“是的，就是她！”
單珠孌：“可是，她很淒涼，是個老處女，一輩子寄養在別人家。我肯定，老處女都是十分不快活的。”
單友生：“她不是十分不快活的人，珠兒。她哪裏會不快活，她有個很體貼她的學生—譚小姐，她很富有，繼承她外祖父的大筆財產。她年紀同你差不多。”
單珠孌：“我聽人說，譚小姐並不自私，她總是在做好事。她對她的外祖父十分忠誠體貼。眼前她可說隻是單身一人在世上，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誰照顧她。可是，隻要她做得到，對窮人多慈善！但是，誰都不重視她，那些男人總那麽譏笑她！”
單友生：“那些男人真不該譏笑她，珠兒，我相信她是個好人。不過，男人看小姐隻看外貌。”
“我要去看她，”單珠孌高聲說，猛然從床上跳下來，“要是她留我喝茶，我就留下。如果因為人家長得不漂亮，就不去理睬，那可不對呀！我也一定要去看看譚小姐！爸爸，您就帶我到譚家去吧。”
十三、單友生房間裏
單友生耷拉著腦袋坐在桌邊。
門口，湯子翼悄悄地走進來，來到單友生麵前，神情沮喪，聲音顫抖地：“姑父，表妹真的去了楊家？”
正低頭懊喪的單友生吃了一驚，沒好氣地瞟了眼湯子翼，冷冷地：“誰知道！”
湯子翼臉有愧色，小心地：“會不會在外麵出事？”
單友生又冷冷地瞟了眼湯子翼，不滿地應了句：“誰知道！”
湯子翼灰溜溜退了出去。
待湯子翼身影消失在門口外，單友生憤憤地嘀咕道：“都是你畜生作孽！哼，有錢有什麽了不起！”
十四、楊象安果園裏
去了楊明昌一家人，果園頓時寂靜下來。
楊建良欠身走到單珠孌麵前：“單小姐，楊明昌在談起湯老爺時講了那樣一些蠢話，您不會…因此生我的氣吧？”
單珠孌搖了搖頭。
楊建良：“您願不願意到我家去坐坐？我正在研究一套開墾果園的計劃，讓大片荒山變成果園，您去瞧瞧。走吧，利亞已經去燒飯了。哎，真荒唐，隻顧說話，忘了午飯！”
單珠孌站起來，她的臉一下子僵持，想：“對，應該向主人告辭，在外大半天了，家裏會對自己怎麽想呢？”她邁起腿向前走，卻又把腳退了迴來，又想道：“迴到家中去幹什麽呢？呆呆地坐在遍身綺羅的太太旁邊，看人家怎樣嘲弄白發蒼蒼的老父親麽？重新去接觸湯子翼妻子陸麗娜嫉恨的目光嗎？重又在負心人走近的時候害怕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而發抖麽？…不，不！那兒有誰需要我？那兒有誰需要我？即使有人在那兒等著，這種等待也是該詛咒的！可是這兒呢？這兒又平靜，又安寧，又有朝氣，仿佛是為新生的我在這兒準備了一個新的世界！”
她把目光從楊象安疲倦憔悴的臉上轉向低垂腦袋的楊建良：“好吧，去看看您的家和您的果園方案。”
楊建良高興地：“好極了，好極了！”
十五、湯明財家後花園
湯子翼西裝革履低頭踱步。他臉色陰沉，嘴裏不時喃喃自語：“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不能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十六、楊建良家
單珠孌跟著楊建良走進一間屋子，這個屋子十分樸素，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盞風燈和紙筆，三四張凳子。一張結實的寫字台，幾張掛在牆上的山勢地形圖的草案。
楊建良向單珠孌說：“這就是我要建果園的工作室。”
單珠孌很滿意地：“你這地方倒很舒適，楊建良先生。”
楊建良：“不錯，不過，如果您高興常來我家的話，我妹妹準樂於接待您。”
單珠孌：“啊，不，小姐們還是別去打擾她們為妙，我決不是個喜歡和女人廝混的人。您別把我錯看成交際於上流社會的貴族小姐。”
這時，有一夥人吵吵嚷嚷、扭扭鬧鬧而來。
“楊福生，出了什麽事？”楊建良直向其中一位問。
在人群中走出一位壯實的男子，衣上沾著泥巴，他指著兩個調皮搗蛋的男人向楊建良說：“那兩個人的牛踐踏了我們的莊稼被我們逮住了，他們到這兒來要把牛還給他們，我們要求他們賠償損失，起初他們請求寬免，後來其中一個生了氣，強詞奪理否認曾經踏壞莊稼，並且責備您為人刻薄，不肯體諒他們的境況。”
楊建良氣憤地大聲說：“你們的牛踐踏了我的莊稼不說，還要說我的不是。你們想想，我能體諒你們嗎？”
“那麽就讓法院來替我們裁決好了！”其中一位不示弱地冒火道，“你向法院遞交訴狀吧，沒有法院的判決我們不能讓別人勒索我們！”
“會遞交的！”楊建良迴答，“我不容許你們偷盜我的財物。”
那人又叫道：“好，這可對你不起了！我們沒有做過賊，永遠也不會做賊。現在我們要向法院控告你侮辱我們！”
楊建良：“哪怕你們告到閻王麵前也可以，不過現在你們都給我出去！馬上出去！你們叫什麽名字？”
年紀大的、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人，向前跨了一步，用溫和的口氣輕輕說道：“吳文清。”
楊建良轉向另一個：“你呢？”
“毛阿根，”那人怒氣衝衝地迴答。
楊建良：“好吧，就這樣，我們等著打官司吧。現在你們都出去，快點！”
那年長的一位望了望楊建良，輕輕歎道：“一點小事，又是上下村，天天碰麵，何必頂真呢！”
楊建良聽了這話，心軟下來，向他們說：“我減免你們一部分罰款，—你們隻繳一半吧。”
“我們不繳，”那年輕的人答道，“你送我們上法院吧…有什麽了不起！”
那兩人去後，楊福生向楊建良說：“您可要好好地告他們一迴，刹刹他們囂張的氣焰。要告他們坐牢，決不開恩。這是樁坐牢的案件，沒錯兒！”
“如果我要去審判他們，我可要不客氣地對待他們！”楊建良嚷道，“不過，我的意思是這一迴隨他們去，給他們警告就夠了，到頭來他們準會自己上吊的。”
楊福生：“隨他們去，您會嗎？您說話算數嗎？”
楊建良：“算數？不。我的意思隻是說，我才不特地為此去同他們打官司。不過，如果他們再讓我碰上的話—”
楊福生點點頭去了。
單珠孌看了看天氣，轉向楊建良：“天氣不早了，我該迴去了。您果園的計劃，改日再來看。”
楊建良：“不好意思，怠慢您了—單小姐！偏偏碰上這件倒黴事。我送您迴去。”
單珠孌：“不，您忙您吧。我自個兒迴得去。”
楊建良：“不，我用牛車送您迴去。這裏離湯老爺莊園有三裏路呢，路上又有惡狗。”
十七、湯太太臥室
湯太太正氣唿唿地生氣。
李彩娥在一旁作陪。
湯冰純悄悄地走進來。
湯太太：“你表姐迴來了嗎？”
湯冰純：“沒有。”
湯太太：“見她迴來時，對她說一聲，叫她到我房裏來一趟！”
十八、田野兩旁麥田的公路上
一輛牛車嗒嗒地行馳。
楊建良駕著牛車，揮動著鞭子，一路上興致勃勃向單珠孌介紹著這一帶的風光和豐收的麥子。
單珠孌臉浮興奮之色，昂著頭聽楊建良敘述。
牛車嗒嗒向前行馳。
十九、單珠孌房中
床邊的茶幾上一盞孤燈搖曳，整個房間黑洞洞。
單珠孌橫倒在床上，一動不動地靜靜躺著，哀莫大於心死。
單友生坐在床沿，看著女兒，聲音淒然：“你還是爬起來吃點飯吧，否則會把你餓壞的。”
單珠孌一動不動靜靜躺著。
單友生：“舅媽的話也不無道理，你一位小姐一整天瘋瘋癲癲往外跑，外人說起閑話，何成體統。何況，那個地方，也不是湯家外甥女去的。”
單珠孌一動不動靜靜地躺著。
單友生：“不要生舅媽氣了，爬起來吃點飯吧，生氣有什麽用呢？餓著會把身子餓壞的。”
單珠孌一動不動靜靜地躺著。
單友生見女兒沒反應，站起來將女兒的身子移到床裏，替她蓋好被子，最後看了一眼，抹了一把傷心的老淚，聲音哽咽：“都是爸爸不好，讓你受委屈。又有什麽辦法呢，人在簷下過嘛！”接著，他把茶幾上的燈吹滅，步履蹣跚走出單珠孌房門，隨手將門拉攏，踽踽地朝自己房間走去。
二十、早晨 單珠孌房間裏
單珠孌一覺醒來，便坐了起來，呆呆地朝房間四周看了看，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臉上浮起頹喪神情，自言自語道：“我也許還要活到七十歲。我知道自己身體很好，在我麵前還有半個世紀的生活。我該怎樣過下去？我該怎樣填補那段鋪展在我與墳墓之間的空隙？”
她苦思冥想了。
“看來我是不會結婚了，”她繼續想下去，“我想，既然楊建良先生不允許我愛，我就再也不會有男人好愛了，也不會有小孩好照管了。我是十拿九穩地想靠做個賢妻良母過活呢。不知怎的。我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已經生就了這種通常的命運，不必再為尋求別的命運而煩惱了。可是，現在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也許是想錯了。我大概要做老處女。我會親眼看到楊建良同別人、同個自由姑娘結婚。我決不結婚。我不知道造物主為什麽要造我？天下哪兒是我的去處？”
她又沉思下去。
“哦，我明白了，”她立即想下去，“這是個大多數老處女不知道如何解決的問題，別人在替她們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說：‘你的本份就是為別人做好事，隨時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這些話在某種程度上說是正確的，而且對於持有這種看法的人來說，也是種十分方便的道理。不過，我看到某一類人往往總認為，另一類人必須為他們而犧牲自己的生活，為他們效勞，於是，他們就以表揚作為迴答。他們管這些人叫做忠實的人，聽話的人。這就夠嗎？這就是生活嗎？因為你缺少一種可以使自己生活下去的東西，你就得為別人而犧牲自己的生活，這種生活難道不是極其空虛，可笑，匱乏和渴望嗎？我怕是這樣。難道善良就在於否認自己嗎？這個我可不信。佛教特別教人要拋棄自己，服從別人，可是，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象佛教僧侶隊伍中那麽許多貪婪成性。我想，如果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命運，而且象殉道者信守他的教條那樣堅信自己命運的話，這將有助於人類的幸福。”
她沉默了一會，又想道：“唔，生命充其量也是短促的。據說，七十年就象曇花一現般過去，象一個人作過一場夢後醒來一樣。人生旅途都有個盡頭—墳墓，這是這個大地球表麵的一個小縫兒，也是那個手持大鐮刀的大莊稼漢放下種子的犁溝，種子是他從成熟的枝莖上抖下來的，種子落在溝裏腐朽了，等到世人再把泥土翻幾翻，它又爆出新芽來。軀體也是如此。靈魂振翅高飛上去，在那鏡片似的火海岸邊合攏翅膀，從紅亮的火光中俯瞰下來，看到寺廟中萬能的觀世音菩薩，這種話至少一直被用來表達沒法表達的話，描摹無法描摹的事。此後誰能猜到靈魂是真還是假？”
二一、單珠孌房門口前的樓梯上
單友生憂心忡忡地登上來，一腳邁進房門，見女兒神色安閑地坐在床上，他立時臉上浮起笑容，加快步伐，親切地：“你醒啦！我以為你還躺著呢。”
單珠孌平靜地：“唔，爸爸，我醒了。”
單友生興奮地連連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接著他在床沿上坐下。“你幹嗎不爬起來？爬起來看看書什麽的，或者做有趣的事兒。”
單珠孌：“家裏真冷清，爸爸。您不覺得是這樣嗎？”
單友生：“我倒不覺得這樣，珠兒。爸爸和小提琴可以作伴，可你是太冷清了。現在，請聽爸爸勸告，先去梳洗打扮打扮，吃了早餐爸爸帶你到一位小姐家走走，親親熱熱喝杯茶。我肯定她會高高興興接待你的。”
單珠孌：“那小姐是誰呢？”
單友生：“譚家—譚小姐，她聽過我小提琴奏的交響樂。她慷慨大量，還給我好多錢呢，還說有空到她家裏去演奏，她很樂意聽。還有，她從前的家庭教師江雅琴小姐一直住在她家，是個品行端正的人，你也可以同她交個朋友。”
單珠孌：“您不是從前給我說起過那個人嗎？”
單友生：“是的，就是她！”
單珠孌：“可是，她很淒涼，是個老處女，一輩子寄養在別人家。我肯定，老處女都是十分不快活的。”
單友生：“她不是十分不快活的人，珠兒。她哪裏會不快活，她有個很體貼她的學生—譚小姐，她很富有，繼承她外祖父的大筆財產。她年紀同你差不多。”
單珠孌：“我聽人說，譚小姐並不自私，她總是在做好事。她對她的外祖父十分忠誠體貼。眼前她可說隻是單身一人在世上，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誰照顧她。可是，隻要她做得到，對窮人多慈善！但是，誰都不重視她，那些男人總那麽譏笑她！”
單友生：“那些男人真不該譏笑她，珠兒，我相信她是個好人。不過，男人看小姐隻看外貌。”
“我要去看她，”單珠孌高聲說，猛然從床上跳下來，“要是她留我喝茶，我就留下。如果因為人家長得不漂亮，就不去理睬，那可不對呀！我也一定要去看看譚小姐！爸爸，您就帶我到譚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