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另一個……喬晝這次才有些遲鈍地抬頭去看玻璃,上麵隱約映出來的人影……並不是他自己的臉。眼尾下壓,眉毛稀疏,膚色微黑,五官不功不過,看起來就是一個被生活搓磨壓彎了脊背的麻木社畜。但是與照片裏張定河身邊那個少年長得很像。喬晝拉開抽屜,在一堆沒什麽用的東西裏翻翻找找,終於找到了一張身份證,就是“他”的。張定海,男,家庭住址天水小區三單元502,身份證號xxxxxx19901116xxxx。啊……所以他這迴拿的竟然是惡兄殺弟的劇本?他把相框裏的照片拆下,隨手將相框壓在抽屜裏,又在房間裏翻找了一通,找到半盒快要幹掉的顏料。感謝張定海良好的收納習慣,這種看起來沒什麽用了的垃圾竟然還塞在衣櫃底下。時間不多了。喬晝帶著照片身份證和顏料,匆匆迴到客廳,攤開一本從次臥翻出來的美女雜誌,照著上麵的背景圖開始亂抹。找不到畫筆,他幹脆用自己的手畫,牆上的血跡很快被五顏六色的痕跡塗掉,這片牆繪的風格與整個家都格格不入,他不假思索地抄起顏料,衝進次臥繼續開始瞎塗。這迴他注意了一下風格,用的顏料都是深色,塗完之後整個房間都透著一股崇拜邪教向往自由的叛逆少年味兒。處理了血淋淋的現場,還有一具屍體等著他。張定河的死因太明確了,胸口一刀醒目至極,不管是誰來,隻要看上一眼,就能確定他是被一刀捅死的。有點麻煩。喬晝紮著兩隻手垂眸思考半晌,其實分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現在沒有這麽多時間,而且也缺少工具……他沒有遲疑很久,視線從玄關扔著的一串鑰匙上跳過,在進戶門上停了片刻,一個主意浮上腦海。這棟樓是那種上了年頭的老樓,總共隻有六層,一層樓兩戶人家,樓梯上來左邊是01室,右邊是02室,樓梯口用電線掛著一個燈泡,橘色的燈光穩定地照在牆皮脫落了的灰色水泥麵上,像是醜陋斑駁的皮癬一塊一塊爬在牆上。一個瘦弱的女人握著扶手一點點往樓上爬,其實她就住在四樓,往樓下更方便,但是四樓到三樓的感應燈沒有亮,她不敢下去,就隻好轉頭往上走。不管怎麽樣……找個人,找個人在一起應該沒錯……這個地方太可怕了……陳茵哆哆嗦嗦往樓上走,左右看了看,五樓兩戶人家都緊緊關著門。她站在樓梯口,剛剛積蓄起來的勇氣又像被紮破了的皮球一樣,哧溜一下就漏得幹癟。要不……她還是迴去待著吧,一會兒總會有……那個其他玩家來找她的,到時候她再出來……但是一想到要迴到那個房子,她就不由自主地一哆嗦。不不不,還是……還是再看看吧……她在樓梯口探頭探腦了一會兒,樓梯間寂靜空洞,沒有燈的三樓像是一張深淵巨口,黑沉沉的能夠吞噬掉一切生命,她越看越恐懼,忍不住往上走了兩步,顫抖著問:“有……有人嗎?”出口的聲音不比貓兒大多少,飄出一點距離就被前方的空間吞沒了。要不、要不還是迴去吧?陳茵忍不住這麽想著,腳尖在樓梯上縮了縮,就聽見一聲鎖舌收攏的脆響,哢嚓一聲,在過分寂靜的樓道裏像是炸雷一樣。五樓左側的那戶人家門開了,一個約莫三十的男人站在門後麵,一手壓在門鎖上,將門打開了一條縫,警惕地往外看。見到是一個無害的女人,他神情裏的戒備消退了一些:“你是……”陳茵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見到了活人的安心感一下子驅散了周圍陰森森的氛圍,她的理智也瞬間迴來了:“我、我來找找有沒有人,我想……我們應該先集合一下吧?”男人愣了愣,點點頭,將門推開了一點:“你住在幾樓?要進來嗎?”他這麽大方地就讓人進去,這是趙茵沒有想到的,女人不禁呆了一下,好在她沒有蠢到問出什麽不該問的問題,猶豫了片刻:“我就不進去了,我住在四樓,你能跟我一起去找找其他人嗎?”話是這麽說,她的視線還是越過男人的肩膀往後瞟了瞟,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一點東西,男人背後的窗戶大開著,除此之外也看不見什麽,隻是牆壁上好像沒有刷漆,粗糙的灰色水泥都露在外麵,連吊燈之類的家具似乎都沒有蹤影。怎麽迴事,這個玩家分到的房子這麽簡陋的嗎?還是傳說中的工業風裝修?男人好像沒注意到陳茵的打量,他點點頭,抬腳想要走出來,又想了想,索性將門大開,對疑惑的陳茵解釋:“這個房子有點特殊,根本沒有什麽鑰匙,一會兒可以來我這裏集中。”陳茵聽他這麽說,就移開了視線,等男人走出來後,她才發現,原來他背在身後的那隻手裏提著一個榔頭。見到這個鐵家夥,陳茵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男人尷尬地停下:“呃這個……其實我也有點害怕……”他大概是覺得一個男人這麽說有失男子氣概,說完之後臉就有些發紅,這樣的表現令陳茵奇異地感到放鬆,於是她往邊上讓了讓:“沒什麽,我本來也想找點防身武器的,但是我那裏沒什麽能用的,所以就……”她苦笑了一下,朝男人展示了手中的水果刀,還是那種塑料的安全刀具,刃口都有些發鈍。男人跟著笑起來,走到陳茵身邊,兩人一起往樓下走去,大概是因為身邊有人陪伴,所以陳茵心裏的害怕減輕了許多,她主動介紹:“我叫趙茵,住在401,是一名外來務工人員,你呢。”她說這話時臉上都是事不關己的表情,顯然是在背這個“遊戲場”給的設定。男人也配合地自我介紹:“我叫張定海,住在501,是個搞建築的。”“搞建築,”陳茵重複了一遍,想到剛才看見的堪稱空空如也的毛胚房,仿佛理解了什麽,點點頭,“我是第二場遊戲,你呢?”張定海頓了頓,兩人剛好走進了四樓到三樓無光的那段樓梯,陳茵側過眼睛,隻看見對方眨了一下眼睛,毫無異樣地溫柔迴答:“我其實是第一場。”陳茵放鬆了一點。第一場的新人,看起來至少她目前是安全的,如果有老手在,也會選擇更有經驗的她作為隊友啊,雖然這場遊戲不太需要隊友,但是第一場的新人,一般就是等著最先被踢出局的,有張定海在前麵墊著,給她的安全時間會更多。“不用怕,隻要膽大心細,就算是第一場也不會很快就死的。”陳茵說著連她自己都不信的安慰話。“……謝謝,我感覺現在不怎麽怕了。”男人側過臉,朝陳茵溫和地微笑了一下,笑容裏滿含感激。看起來是個很好的人呢,陳茵下意識地想。第124章 極惡之罪(三)兩人一步一蹭地從五樓下去, 四樓左右兩戶都緊閉著門,陳茵指了指樓梯左邊那戶:“這是我家……要進去看看嗎?”話是這麽說,她腳下卻一點要走過去開門的意思都沒有。喬晝善解人意地搖搖頭:“不用了吧, 等找到他們以後再說。”陳茵點點頭,落後喬晝一個台階跟在他後麵。這棟樓除了樓梯間的燈光外,似乎一點光源都沒有, 沒有窗戶密閉性極高的樓道裏,燈泡的照射範圍也古怪地狹窄了許多,看起來很亮的燈, 走出幾米外就完全看不清了,營造出了一種過分陰森恐怖的氛圍。很多恐怖遊戲、恐怖故事都深諳這種套路, 用暗淡的燈光、陳舊的設施、廢棄的建築、緩慢悠長的單調音樂來營造恐怖氛圍,明明沒有出現什麽鬼怪, 走在其中的玩家也會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害怕, 當然, 其中必不可少的驚嚇元素就是“咚!”過分的寂靜中, 不知何處傳來了一聲鈍響!迴音在封閉的樓道裏層層疊疊撞開, 音效空洞。來了, 恐怖故事必備元素之一, 突然的聲音和人影,還有驟然衝出的鬼怪, 統稱jump scare, 是最低級但最有效的驚嚇方式。陳茵的腿已經軟了,她哆哆嗦嗦地想去拉前麵人的衣服,手伸到一半又遲疑地縮了迴來。她在上一場遊戲裏也是被人帶著過的, 那場遊戲裏有很厲害的玩家, 帶著幾個拖油瓶似的新人硬是能在厲鬼的追擊下破解遊戲場的謎題, 臨走還把遊戲場給鬧了個天翻地覆,陳茵迴到休息區時才發現自己有多麽幸運,要知道有很多老手玩家都是不願意帶新人的,不僅是不願意帶新人,能不把新人當做探路石和墊背的就算是好人了,而像她一樣碰到帶著新人脫出的老玩家的概率低到堪比沙河淘金。不過陳茵也不是一味跟在老玩家後頭撿便宜的,至少她知道,想要活命就不能什麽都不做,這也是她這麽害怕了還戰戰兢兢走出房間尋找別人的原因。那一聲“咚”後就是漫長的靜默,樓梯上的兩人好像凍住了一樣一動不動僵硬在原地,然而那個發出聲音的東西也沒有再出現什麽響動,黑暗裏一片無聲的靜謐,被光芒摒棄的樓道宛如一張深淵巨口,等待著他們自投羅網。陳茵正在猶豫要不要提議迴到四樓,三樓的黑暗裏忽然傳出了一個聲音:“鄰居?”是人的聲音。陳茵頓時鬆了一口氣,她這才發現,無論怎麽鼓起勇氣,到了緊要關頭自己還是緊張得渾身筋骨都發酸發痛。走在她前麵的男人聽見了她鬆懈下來的聲音,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她猛然注意到這個玩家不僅沒有放鬆,反而往她的方向退了一步,拿在手裏的鐵榔頭也不動聲色地提了起來。這幅戒備的樣子令陳茵一下子提起了心:“……怎麽了?”她謹慎地壓低聲音,音量幾如蚊蠅,如果不是張定海站得近,可能也什麽都聽不見。張定海用空閑的手背在身後朝她用力揮了兩下,嘴唇翕動:“開門。”四樓就是陳茵的房間,離他們倆隻有十幾個台階的距離。陳茵還想再問,她現在對於張定海的懷疑也越來越深,雖然這個同伴是她自己找到的,但是誰能保證這個人不是鬼假扮的?休息區裏的玩家都說過,遊戲場裏的陌生人都不能信任,因為有些狡猾的鬼會假扮成人混進玩家中間,很多個遊戲場都是這樣全軍覆沒的,無數條性命堆積出了這條血淋淋的教訓。說不定……張定海是鬼,而那個出聲的人才是玩家?陳茵有個壞毛病,就是在不該亂想的時候特別會胡思亂想,而且她想的東西還不能說是沒有道理的。現在,她就犯了這個老毛病。好在張定海意識到了她的猶豫,黑暗裏的那個人沒有再出聲詢問,像是也在懷疑他們兩人的身份,而張定海趁著這點空隙,朝她用力比劃口型。陳茵疑惑地眯著眼看,看了三遍才終於看明白對方在說什麽,頓時一股涼意從天靈感直接衝到了腳底板。他說的是沒有腳步聲。那個黑暗裏說話的人,走路沒有腳步聲。這是不太可能的,這種老舊的樓,樓道又是密封的惡,一點聲音就會被無限地放大,他們兩人下樓時盡管已經非常小心翼翼,但還是有細微的聲響,但是那個在黑暗中出聲的人……他明明站在樓道裏,卻從頭到尾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除非他一直站在那裏,否則怎麽可能沒有動靜?可是一個正常人,怎麽會一直站在黑暗裏?他在等什麽?是在等他們嗎?陳茵一想到在他們下樓的時候,漆黑的樓道裏一條人影一直靜默地佇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渾身的毛孔都打開了,頭皮過了電似的發麻,二話不說跳起來就往樓上衝,一邊衝一邊伸手進口袋掏鑰匙。在她拔腿往迴跑的時候,那個黑暗裏的東西仿佛發現了自己已經暴露,也朝著這邊瘋狂跳來。之所以說是跳而不是跑,因為沒有一個人跑步的聲音會這麽奇怪。“咚咚咚咚咚”他們剛才聽見的那聲古怪聲音連成了狂風暴雨般的一片,像是什麽東西不停砸在地上,帶動整個樓道都在微微發顫,這個聲音越來越響,連片地追在他們身後。在這樣的重壓下,陳茵抖著手迅速打開門,哧溜一下竄進去,迴頭就對唯一的同伴瘋狂招手:“快快快!”男人一步跨過三個台階竄進門,陳茵一眼瞥見了追在他身後的東西,瞳孔短暫地放大,喬晝已經抓住了她的手,砰一下將門狠狠帶上了。門扇撞在門框上發出了一聲巨響,但緊接著,那個東西就撞到了門上,接連不斷地發出咚咚聲,像是惱羞成怒地在催促他們開門。兩人死死地抵住門,度日如年地等了快十分鍾,門外的那個東西才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陳茵一屁股貼著門坐在了地上,濕熱的汗水浸透了衣服,貼在皮膚上,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瞳孔不自然地放大,好像是被嚇壞了。喬晝蹲在她麵前,叫了她兩聲,又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陳茵才從極度的恐慌中迴過神,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看見了……那個……”喬晝輕聲問:“什麽?”此刻任何一點屬於人類的聲音都會給陳茵以安全感,她不由自主地往喬晝的方向縮了縮,雖然外麵的東西已經走了,但她還是懼怕被聽見一樣,用細如耳語的聲音道:“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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