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晝平生第一次露出了這麽真實的疑惑。他哪裏不像好人了?!華平安讀懂了他的疑惑,頓了頓,半遮半掩地說:“我進入遊戲場後,打開了窗戶,看見五樓有一個人掉下去”他眼神銳利地瞥了喬晝一眼:“是被你推下去的。”別的不說,能這麽幹脆利落地把一個人扔下樓去,這事情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好人能幹出來的。喬晝站在原地,腦迴路卻走到了另一個方向:“所以你看見了……”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他極快地過了一下自己的布局,臉上毫無異樣:“所以你要查我的案子嗎?”出乎意料地,華平安極快地拒絕了:“我不查你。”然後他又補了一句:“你也別來查我,我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喬晝思考了一會兒,微笑起來:“好啊。”看著華平安轉身走上六樓,喬晝關上房門,舔了舔牙齒。才怪。誰能不對目睹了自己“殺人現場”的人,心懷警惕呢,把柄要雙方都有,才能構成合作平衡嘛。第126章 極惡之罪(五)在喬晝迴到501後沒多久, 夜晚就來臨了。這裏的日夜轉換十分突兀,窗戶外頭的藍天白雲在短短五分鍾內就變成了漆黑的夜幕,像是手動調整的掛畫一樣, 而且調整掛畫的人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敷衍被發現,掛在天上的月亮幹脆就是一輪蠟筆塗出來的粗糙彎鉤, 兩顆同色的拙劣五角星點在彎鉤的尖角上, 畫出了個兒童簡筆畫式的笑臉。雖然星月的畫法充滿了天真童稚的趣味,但搭配上目前這個場景,隻能看出陰森森白慘慘的可怖意味。而且……喬晝皺起眉頭迴想了一下, 他來到這裏時,牆上的掛鍾明明顯示的是十二點,看天色絕對是中午十二點,怎麽會這麽快就到晚上了?他身上沒有手表,裝修未完成的毛胚房裏也找不到什麽計時器,但按照喬晝的推斷,從他出現在這裏,到現在夜幕降臨, 大概隻有四個小時。到底是這裏的白晝隻有四個小時, 還是這裏的下午四點就是夜晚?喬晝傾向於前一種猜測。這裏的白天和黑夜或許有什麽名堂, 所以在二十四個小時內,需要有好幾次白晝黑夜,四個小時為一次輪換的話, 恰到好處。這間房就是裝修到一半莫名其妙人都消失了的樣子, 各種建築用材都零零散散扔在地上,牆角還有一大堆黃沙和幾袋子石灰。喬晝一點一點尋摸著能用的東西, 之前到這裏來時太過匆忙, 他壓根沒時間好好看看周圍環境, 趁著這個機會,倒是能完善一下自己的劇本。不過他剛剛靜下心來研究那些工具,樓下就傳來了一道撕心裂肺的淒厲慘叫。這聲音尖高飄遠,難以想象人類竟然能發出這樣超越極限的叫聲,整棟樓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聽見這個尖銳的女聲,像是一把錐子一樣捅破了居民樓寂靜的夜晚。她還在持續不斷地尖叫,斷斷續續地夾雜上了重物翻倒、砸在牆上地上的聲音,還有帶著哭腔的含糊求救。托老樓隔音效果差的福,喬晝分辨出了這是來自二樓姚瓊的唿救,她屋裏好像進了東西。“救命啊!阿誠!你在哪裏啊!救命啊!阿誠……阿誠救救我!你別過來啊啊啊啊啊!不是我殺的你不是我!”姚瓊語無倫次地尖叫躲避,她的房間布局和喬晝的差不多,在突兀地夜晚到來前,她正坐在臥室的床上,不安地環顧四周。她拿到的劇情很好猜,主人公是出軌家暴的丈夫和在憤怒中爆發的妻子,為了懲罰丈夫的不忠,妻子在一個夜晚偷偷用絲巾繞上來熟睡丈夫的脖子,徹底結束了這個滿口甜言蜜語的男人的生命。姚瓊一來,麵對的就是床上那具滿臉青紫眼珠滾圓的男屍,麵目猙獰到扭曲的男人頭歪向一邊,兩隻手因為瘋狂抓撓床頭而鮮血淋漓,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全部折斷了,床頭上都是坑坑窪窪的抓痕和血跡。隻是他的手早就被妻子悄悄綁死在了床柱子上,任他怎麽抓都抓不到脖子上那根致命的絲巾,隻能瞪大眼睛死死看著和他同床共枕了多年的妻子,可能直到死他都不明白,為什麽一向逆來順受的妻子忽然間就不打算再忍下去了。姚瓊這是第二次進遊戲場,好歹算是有了點經驗和膽量,她哆哆嗦嗦地將男屍從床上解下來,用床單包住,還搜刮了家裏所有的膠帶,把這團東西纏繞得嚴嚴實實,拖著塞進了次臥的衣櫃裏。其實她本來打算把屍體塞到床底下的,但她查看了一下每個房間,發現隻有主臥的門可以上鎖,次臥的鎖壞了,兒童房的門則壓根就沒有鎖,出於保護自身的本能,盡管她對這個死了人的房間特別反感,也不得不暫時將其劃為避難所。用衣服遮擋住衣櫃裏那團東西後,她關上櫃門,出去尋找其他的同伴,遇到自己的男朋友則是一個意外之喜,幾人商定分散後,阿誠送她迴了二樓,她迴到主臥鎖上門,打定主意在二十四小時到之前,絕對不會再踏出這裏一步。可是沒想到她不出去,有人卻急著要進來。外頭天色的變化異常醒目,姚瓊是第一時間發現的,她掀開窗簾望著天空,對於那輪蠟筆畫出來的月亮感到不適,然後就聽見了樓下傳來細微的聲。老樓的隔音效果真的很差,姚瓊悄悄地趴在地板上,耳朵貼著瓷磚靜靜地聽,清晰地聽見了那種不間斷的沙沙聲,像是雨水打在密密的葉子上、揉皺的玻璃紙在平麵上展開,細細的、脆脆的,被固體傳導而來的聲音,清晰得就像是響在她的耳畔。樓下在幹什麽?姚瓊想。她的臉還貼在地上,瓷磚涼涼的溫度很舒服,讓她體內因為恐懼而奔湧的血液都安靜了下來。而且……這聲音聽起來怎麽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姚瓊絞盡腦汁想著,那個聲音仍舊不緊不慢地響著,姚瓊皺著眉頭,視線遊移,她總覺得這個聲音真的很熟悉,某種第六感也在神經上跳動,提醒她快點想起來。是什麽呢……啊,是膠帶揉搓的聲音!一截一截的膠帶扯開,包裹住床單和裏麵的人,密密匝匝地黏貼,一層、一層,一圈、一圈……姚瓊脊背上忽然冒出了大量的冷汗,因為她猛然意識到,那個聲音或許並不是來自樓下,而是來自她的隔壁。她仿佛可以想象到,那個被層層膠帶纏裹起來的人,是如何一點點掙脫束縛,將膠帶一條條撕扯下來的,透明膠黏糊糊扯開的聲音絲絲拉拉響個不停,姚瓊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做點兒什麽,但巨大的恐懼占據了她的大腦,讓她在原地動彈不得。“咯吱”木櫃子的門被推開。沉悶的聲音落在地麵上,音量並不大,可是落在姚瓊耳朵裏,卻如同響鼓重錘。她渾身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理智命令她趕快站起來跑出去,畏怯的身體卻死死定在原地,她額頭上的汗滴在地上,眼珠輕輕轉了一下,看向門口。門縫到地麵那條窄窄的縫隙裏,有一片更為深沉的影子擋住了薄弱的客廳燈光。有人,站在門口。姚瓊張開嘴,淒厲地尖叫起來。二樓的聲響持續不到五分鍾,其他樓層也陸陸續續熱鬧起來,男男女女驚慌失措的咆哮叫喊和家具砸來砸去的動靜讓整幢樓瞬間人氣大漲。四樓的玻璃嘩啦一下正麵碎裂,一隻凳子帶著碎玻璃從窗口飛出,緊隨其後的就是陳茵,她一張臉煞白鐵青,瞳孔因為過度驚嚇而不自然地放大,整個人不顧一切地爬到了外頭的水管上,順著水管哧溜往下滑。而在她後麵,一張四分五裂的臉從窗口裏探出來,兩隻手小心地托舉著脖子上的頭顱,腦袋和脖子僅僅靠著一絲皮肉連接,它注視著陳茵往下爬,還不忘捧住自己的頭免得它因為低頭而掉下去。不過在它的後腦勺上方,五樓窗戶裏也探出了一個頭,喬晝幽幽地望著這個岌岌可危的斷頭鬼,良好的視力讓他看清了對方頭頸和脖子上鮮血淋漓深刻入骨的數道傷痕,看痕跡都是被菜刀砍出來的。如果把它的頭搞掉,它還能看見路嗎?喬晝腦海裏冒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斷頭鬼還在死死盯著水管上往下爬的陳茵,它沒有緊跟著下去的原因大概就是要騰出手扶著腦袋免得腦袋咕嚕嚕掉下去,但這不妨礙陳茵哆嗦得越來越厲害,因為越往下爬,視野越開闊,她就能看見除了四樓那個追著自己的鬼外……五樓窗口也有一個在往外看的東西!夜色裏暗淡的光線不能讓她看清那是什麽東西,她隻能看到兩張幾乎重疊的雪白的臉浮在夜色裏,這種疊加的恐懼令她哆嗦著嘴唇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手腳並用往下滑。人在被嚇到一定程度後,是會短暫失去對於恐懼等情緒的感知的,所以當她滑到二樓的窗口,看見一個脖子老長的吊死鬼貼在窗戶上對她笑時,她已經感受不到一點害怕了,甚至從中獲得了莫名的無限勇氣。“有本事出來追老娘啊!”她衝玻璃後的吊死鬼惡狠狠地咆哮了一句,聲音還打著抖。死死貼在玻璃上,一雙突出的眼球還帶著血絲的吊死鬼貪婪地舔舐著玻璃,像是要隔著玻璃舔上陳茵的臉。不知來源的勇氣瞬間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陳茵加快速度往下滑,希望一樓的範悅能給點力將鬼攔在房間外,因為這棟樓外就是深沉到無法窺探的黑暗,在她想要離開這棟樓時,一種死亡般的威脅就會貼上脊椎這是來自遊戲場的警告。所以她隻能想辦法迴到樓裏,就算樓裏現在有很多鬼,她也必須迴去。斷頭鬼見陳茵快爬到一樓了,打算縮迴腦袋去一樓抓她,喬晝恰巧從房間裏搜尋工具迴來了,見它往後縮頭,手裏用於安裝防盜窗的不鏽鋼管往下一捅,手感像是捅到了一個有點彈性的硬皮球,下一秒,這個搖搖欲墜的腦袋就從主人的脖子上分了家,直線下落,兩秒後,咕咚一聲砸在了地上。斷頭鬼的手茫然地在頭的位置抓了兩把,好像沒反應過來,愣在了那裏。看來沒有頭,連鬼的智商也會下降啊。喬晝將這個斷頭鬼拋到了腦後,提著鋼管往門口走。六樓一直非常安靜,不知道華平安那裏是什麽情況,或許他房間裏的鬼已經出來了,兩人正在促膝長談,喬晝這麽想著,打開貓眼上的蓋兒。他聽到了樓道裏傳來綿延不絕的響動,粘稠的拖拽聲,咕嘰咕嘰碾壓在樓梯上,從四樓一直往五樓走。礙於貓眼的角度,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看見上來的東西,耐心等了一分多鍾後,橘黃昏暗的樓梯上,終於出現了一個人。年輕的男人血肉模糊地貼在樓梯上,一點一點地往上爬,他渾身都被摔得稀巴爛,骨骼肌肉都露在外麵,粉色的肌理和白色的經絡黏膩地牽引著身體運動,淋漓濃稠的烏黑血跡在身後拖出又黑又長的痕跡,整條樓梯都像是被血淋淋的拖把禍害了一遍。但喬晝隻看見了他支離破碎的胸口處,那道顯得有些隱蔽的傷口。張定河,他爬迴來了。張定河仰起臉,他的一半頭骨都碎了,眼球從眼眶裏脫出,一根粗大的神經掛著它在下巴上晃蕩,碎裂的膝蓋和小腿站不起來,他也渾然不介意,用頭一下下磕著502的門,血紅的嘴唇上帶著怪異的期待笑容。所以,到了晚上,所有被害者就會出來向兇手尋仇,這讓一切藏匿屍體的手段都成了無用之功,如果想要調查案件,這的確是不可多得的最佳線索。但是每個人都在被自己的受害人追殺,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有心情去破案?張定河撞了十分鍾的門,他撞門時一點都沒有留力氣,大門的下半部分都濺上了烏黑濃稠的血,隨著他越來越不耐煩,撞門的力度也越來越大,厚實的門被撞得咚咚作響,連著樓板都在震動。在他快要把那顆眼球撞掉之前,一直巋然不動的大門,突然哢噠一聲,打開了。沒有人操縱的門緩緩打開,張定河抬起血肉模糊的臉,再次露出一個笑容,迫不及待地爬進了這扇門。他迴家了,他要去找他的哥哥。502的大門在他爬進去後啪嗒一聲合攏得嚴嚴實實,好像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樣。喬晝站在貓眼後,輕輕歎了口氣,有遊戲場這個二五仔在幫忙作弊,難怪其他玩家會嚇成這樣,鎖門根本就沒有用啊。不過好在人比鬼聰明,至少人還會叫,而鬼……它甚至不知道喊一聲確認一下它要找的人在不在家。智商碾壓,不過如此。第127章 極惡之罪(六)喬晝看著對麵的門關上, 甚至還隱約聽到了哢嚓一聲反鎖的聲音,不由得在心裏感歎了一下遊戲場的不要臉。厚實的進戶門隔音效果很好,五樓的樓道裏恢複了寂靜, 喬晝提著鋼管等了一會兒, 確定短時間內張定河不會再出來, 就輕輕打開了門, 向樓下走去。四樓的兩扇門都關著, 那個被喬晝坑害得失去了腦袋的斷頭鬼還在401的窗前徘徊, 喬晝繼續往下走,三樓到四樓的樓道裏一片漆黑,隻有不知哪裏傳來的沉悶撞擊聲響在耳畔, 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遙遠, 一下、一下, 不停歇地緩慢地響著。他踏上三樓的樓梯, 腳剛接觸到地麵, 一種異樣就滑過了心頭。喬晝謹慎地停下了腳步。前麵的黑暗裏還是一片安靜, 據說在極致的寂靜中, 待在狹小空間內的人甚至能聽見自己血管裏血液奔湧流動的聲音, 還有髒器蠕動運作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