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出聲的男人腳下生根般死死站在原地:“反正誰都別想讓我再進這家鬼醫院!”他的發言讓其他人紛紛露出了同樣的表情,顯然對第三醫院產生了極大的反抗心理。汪準一直站在喬晝邊上,像是雛鳥跟著鳥媽媽,他倒也不是非要跟喬晝搭話,就是似乎把喬晝當成了什麽心靈支柱,隻要在一定範圍內能看見喬晝就會安心很多。醫護人員們輕聲細語地安撫他們,態度溫柔,但是顯然一點要讓步的意思都沒有,大概就是“要麽你們心甘情願地進去,要麽我們扛著你們進去”。兩方人相持不下了一段時間,又有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匆匆趕來,許諾了許多保護措施,才把這群滿臉寫著抗拒的幸存者們再次送進了第三醫院的大樓。顯然軍方也考慮到了他們的心理陰影,特意將他們安排在了視野最好最靠近大門的一樓病房,每間病房兩到四人不等,總之就是不讓人落單。喬晝和汪準分到了同一間病房,位於走廊拐角的最後一間,推開門轉個身就是通向花房的玻璃走廊,一側柳木成蔭,一側則是種滿了芳菲朱紫的露天花園,別的不說,景色是真的不錯。醫護人員再次提醒了一下他們暫時不要隨意走動,就合上了房門。房間裏就剩下了喬晝和汪準。汪準四下看了看,第三醫院的條件很好,病房和星級酒店的套間差不多,地上鋪著隔音地毯,各色基本電器一應俱全,牆紙也用了淡淡的米色,露台上還擺了一套藤製桌椅,浴室客廳共用,臥室則是獨立的。不過說是獨立臥室,裏麵也就隻有一張床和一張沙發以及衣櫃罷了,說到底這裏還是醫院,不是假日酒店。“喬哥你要住哪間?你先挑,我都行。”汪準看了圈環境,迴頭去看喬晝,一樓的這些套房比不上他原本住的那一間,但現在也沒什麽好挑的。喬晝比他更不挑,隨意擰開了左邊那扇門,不等汪準試圖跟上去說話,門扇就輕柔又堅定地在他眼前合上了。“好吧……喬哥你好好休息啊,一會兒吃飯了我叫你。”汪準對著閉攏的房門說。喬晝沒去在意外麵的人說了什麽,走到窗邊將窗簾刷啦一聲拉上,遮光性極好的厚實窗簾瞬間把陽光燦爛的房間遮得漆黑一片,喬晝按開手機打開照相機,細細地將整個房間掃了一遍,沒有發現攝像頭的紅點,才重新打開窗簾。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他毫無異樣地脫下外套上了床,隨手把被子扯過了頭頂,在旁人看來,就是個睡相很不健康的姿勢。而在被子裏,喬晝攤開手,一隻木偶滾到了柔軟的床鋪上,一動不動地臉朝下癱在那裏,過了兩秒,無形中如有一股巨力將它往後一扯,木偶的頭猛地抬起,後腦勺幾乎要貼到脊背,發出令人牙酸的短促半聲響,然後咯吱咯吱地動著胳膊腿,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木頭臉上隻有一道血淋淋的笑弧,朝著喬晝的方向。“卑劣的騙子,詐欺犯!”在外麵時木偶一直不敢說話,生怕被發現抓走,現在終於獲得了說話的機會,它張嘴就是憤憤地控訴。“我騙你什麽了?”喬晝莫名其妙。“你還狡辯!”木偶暴跳如雷,木頭小手啪啪拍著床單,發出悶悶的噗噗響。“你就是為了把我騙出來,才說那麽多話誘哄我!什麽我很有天賦、我很優秀……全都是你瞎編的!為了讓我沒注意到你把我帶出來了!”喬晝認真地反駁:“不是瞎編的,我的確覺得你的能力很優秀,不,現在看來不僅是優秀,應該是驚才絕豔,你的能力甚至在脫離救濟院後還能影響現實,你居然還在妄自菲薄?”喬晝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特別有說服力,木偶呆了一會兒,才吭哧吭哧地說:“真、真的?”喬晝看著它:“我不在沒必要的事情上騙人。”木偶之前的一腔怨氣像被紮了個小洞,裏麵的怒火哧溜一下都跑空了。瞧著它的人類無聲地歎了口氣。他的確是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騙人,但他也沒有迴答木偶的另一個問題啊,所以這個木偶果真就是孩子心智,在某些方麵真是太好忽悠了。之後幾天這些幸存者就像是被放養了似的,偶爾有些人會來問幾個問題,剩下的時間任由他們自己安排,倒是真的和在醫院療養沒什麽區別,每個病房連護士醫生都配好了,如果忽略醫院裏還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崗以及大部分地區閑人勿進,那他們過的還是挺舒服的。而在這幾天裏,喬晝成功把木偶收攏成了自己人,傻乎乎的木偶已經把他完全看作了知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股腦告訴喬晝,完全沒了在療養院初見喬晝時的那股子警惕機靈勁。怎麽說呢……這就是傻偶有傻福?他們在這裏過的安生舒服,輿情部門卻快瘋掉了,涉及上百人死亡、數百人昏迷不醒,這樣的公共安全大事件自然是不可能隱瞞下來的,上頭也沒有要隱瞞的想法,問題是到底應該怎麽公布、公布什麽內容,這就很有門道了。事情的起因都還是一團亂麻,難道說“有個不知來曆的黑洞吞了第三醫院引來一大批奪舍怪物造成重大安全事故”?唯物主義的戰士怎麽能說出這麽不馬克思主義的話!通稿改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法講這件事講述明白,尤其是……他們更擔心,萬一這事不是個例,該怎麽提醒民眾注意自我保護?話說不好是要造成社會恐慌的,誰也不想被扣上一個擾亂社會治安的帽子。不過很快,他們就不用再為這事發愁了。堆滿電腦的房間裏煙霧繚繞,數十人湊在屏幕前劈裏啪啦敲打著鍵盤,電腦的熒光照在他們臉上,把他們眼下疲憊的青黑打得更為醒目,刺鼻的煙味幾乎要凝成實質的雲霧,混著咖啡、濃茶的味道,生動地勾勒出來一副社畜熬夜加班圖。他們都是宣傳部最優秀的輿情人才,也是經曆過很多大風大浪的人物,但要是不看他們數據如瀑奔流的電腦界麵,誰都想不到這些頹廢得下一秒就快掛掉的宅男宅女們竟然是掌握著這個國家最重要的輿情宣傳的人才。“老大!咖啡又沒了!能不能讓後勤多搞一點啊,每次都隻拿幾桶過來是養金魚嗎?”粗獷的男聲罵罵咧咧地拍了拍咖啡機。這幾天他們的咖啡供應水平從咖啡豆到罐裝咖啡又一路跌到了散裝批發咖啡粉,質量下降的速度簡直聞者落淚見者傷心,據說後勤部負責供應咖啡的部長都快到輿情組來上吊了。但是這群咖啡牲口對此習以為常,甚至還驚訝於這次的負責人竟然撐了這麽久,真是不可多得的後勤人才啊!亂成一團的電線和插線板盤踞在整個地麵,看上去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唯一一個勉強算是幹淨的角落擺著一張行軍床,一個身高體長的男人蜷縮著腿四仰八叉地睡在上麵,臉上蓋著一張攤開的報紙,任憑這個粗啞的男音炸響在耳邊也堅定地一動不動。“誒你們有誰看到推特上發出來的那件事了嗎?我感覺有點眼熟……”一個女生叼著磨牙棒,手指在鍵盤上飛舞。“什麽事?”她對麵的人忙裏偷閑直起脖子抻了兩下,“給個關鍵詞。”叼著磨牙棒的女生還在飛快敲打鍵盤,從嘴裏含糊地擠出一個詞:“阿拉斯加,烏米納特,白天變黑夜。”沒等別人再去搜關鍵詞,女生忽然倒吸一口冷氣,哢嚓一聲咬斷了磨牙棒,也沒去管另半截掉在了地上,手指幾乎在鍵盤上飛出了虛影:“黑洞!阿拉斯加也出現了!”這個關鍵詞一出,所有人都挺直了背,剛才還躺在行軍床上一動不動地男人一躍而起,抓下臉上的報紙,跳到一旁的電腦前:“具體地址?”“我把搜到的所有信息都打包發聊天室裏了,推特熱度正在上升,但是我估計很快就會404。”推特上扒下來的信息不多,是一段簡短的視頻,錄製者應該是在自家的陽台上,畫麵搖搖晃晃,但是依然能清晰地看見橫跨數百米的黑洞,正在緩慢地移動,吞噬掉所有碰到的東西。畫外音驚恐又興奮,尖銳的少年音還帶有嗑嗨了似的眩暈高亢,一連串“f”開頭的詞如水流般貫穿了視頻始末。“f***這玩意到底是什麽!全息投影嗎?我說,艾莎!嘿你必須得看看這個!它好像在動!”手持畫麵搖晃了十秒,從左到右轉了一圈,再轉迴來時那塊黑洞已經推進到了數十米外。“等等它好像真的在動……它在靠近!”畫麵在一陣天旋地轉中戛然而止,總長二十三秒。推特配文不長,自述這段視頻是在阿拉斯加遊玩的弟弟和她視頻時錄下的,視頻隨之就中斷了,而之後無論她怎麽撥打迴去對麵都沒有接聽,她弟弟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弟弟的朋友也杳無音訊,警局對她的詢問置若罔聞,甚至還命令她刪掉一切錄像,幸好她多保存了一份,迴家後偷偷借朋友的賬號發在了推特上,請求大家幫助。信號傳遞到的地方,舉世嘩然。第21章 魔都淪陷“目前可以確定,不僅是我國,包括美國、英國、法國等國家在內,陸續都有黑洞事件出現,出現地點遍布各大洲,沒有具體規律,其規模大小也不同,最小的隻有一棟居民樓大小,最大的則發生在美國烏米納特,大半個區陷落了,傷亡人數還在統計。”“各國都在盡量壓下相關消息,部分地區黑洞現象仍未結束。”“已經結束的地方呢?有沒有什麽消息?”問話的人氣息平穩綿長,一聽就是擅於運籌帷幄的人。“很少,加拿大上周出現了一個黑洞,吞噬了一座教堂,黑洞消失後教堂也不見了,取而代之出現在原地的是一棟破樓,在教堂做禮拜的十七人全部失蹤,破樓中多出了七具屍體和十個陌生人。”“陌生人?”“是的,我們得到的消息就是,無論是那七具屍體還是十個幸存者,容貌身形甚至性別完全與失蹤者不同,但是加拿大的戶籍係統中也沒有他們的存在……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還有其他黑洞的消息嗎?”“還有一個在澳大利亞,黑洞出現在一個農場,卷進去三個人,黑洞消失後三人的屍體出現在原地,周圍環境沒有變化。”會議室內陷入了漫長的沉默,坐在首位的中年人輕輕歎了口氣:“危急存亡之際啊……讓輿情想辦法透露一點消息出去吧,民間肯定已經有不少聲音了,再聯係一下美國那邊,開個視頻會議。”距離第三醫院事件過去了近一個月,這段時間內華夏上層高度緊張,眼瞅著國外事件頻發,但是國內大概是走了狗屎運,竟然一個黑洞都沒落到頭上,這種感覺既快樂又緊張,誰都知道這不可能是最後一次,但都求爺爺告奶奶希望下一次來的晚一點再晚一點。網絡上到目前為止還是一片祥和,官方新聞隱晦地提醒民眾警惕未知事物,同時也明裏暗裏將國外黑洞新聞轉到自媒體平台,用開玩笑的語氣警告大家注意個人安全,無腦散播恐慌和宣傳世界末日的信息也被快速地壓了下去。不是他們不想做更多,而是沒有任何可行的應對措施,也沒有任何偵查方法,連黑洞是怎麽出現的都不知道,且這玩意出現的速度及其快,就是看見了也跑不掉,簡直就是噩運的具現化。華夏國土麵積如此遼闊,衛星也不可能實時監控每一個小山村,說實在的,到底第三醫院是不是第一個或是唯一一個,也沒有人能拿得準。而就在第三醫院事件過去近一個半月後,魔都上空忽然綻開了一條裂隙,漆黑一片的黑洞從一條狹窄的線開始,極速擴大,在短短幾秒內變成了橫貫東西的巨大天幕,甫一出現就吞掉了魔都地標星辰天文台。“那是什麽?”光線被遮蔽了的大樓內,辦公白領們疑惑地抬起頭,慢慢聚集到落地窗邊,仰頭看那團巨大的漆黑。“突然出現的……這是什麽東西?”“它好像過來了…它是不是在動?a座、蓋掉了……”舉起手機拍攝錄像的人都察覺了不對勁,開始後退,實在是這個黑洞的視覺效果太恐怖了,當一個東西大到你無法想象的時候,就連麵對它都是一種痛苦,不少有巨物恐懼症的人更是直接頭暈目眩地躲了起來。下一秒,防空警報的聲音拉響,深沉刺耳的鳴笛聲響在了魔都繁華的街頭,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人們麵麵相覷,為這突如其來的警報茫然失措。“今天是紀念日嗎?好像不是啊……”“有防空演習?什麽時候通知的?我怎麽不知道?”人們互相對視,臉上都是空白的疑惑。魔都是華夏的經濟中心,在一個人口超千萬的超級大都市拉響未預告的防空警報,其效果是極其驚人的。它意味著有相當於戰爭和大災難的事將要發生,隨之而來的必然是鮮血與死亡。人們沒有疑惑更久,就看見了遮天蔽日而來的巨大黑洞。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這是……什麽東西啊……”“魔都出現黑洞了!速度極快!從瀾春江由東往西已經吞掉了兩個區!還在前進!”首都觀測中心的大屏幕上迅速換上了衛星圖,那片不詳的黑色正瘋狂地吞吃著魔都,像是地圖上一塊詭異的斑點。但是這個斑點後是魔都上千萬人的性命,而從觀測到這個黑洞出現的那一秒開始,他們能做的隻有通知上頭,接到消息的魔都所能做到最後一件事就是拉響防空警報,在各個渠道發布緊急避險通知,能跑多少跑多少,跑不掉的則全力自衛。而最終,此次黑洞從出現到停止擴張用時七分三十秒,擴張區域從瀾春江東部的富安區、經開區到寧西區,卷入地區麵積約一千四百平方千米,卷入人口約五百二十萬。電子信號傳不進黑洞,一千多平方千米的繁華土地上隻有接天的黑洞屹立在千裏荒涼白地上。魔都瀾春江以東,全線陷落。喬晝知道魔都的異變時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汪準從食堂端了兩份晚飯迴來,緊張兮兮地用腳合上門,把飯盒放在桌上,就直奔陽台,刻意壓低聲音:“喬哥喬哥,魔都出事了!”喬晝正低著頭,用小剪子一點點剔掉布料邊緣粗糙的線頭,不大的小圓桌上滿滿當當琳琅滿目地陳列著各色巴掌大的布料,什麽針頭線腦一應俱全,但都比尋常工具要小一號,活像是某個娃衣愛好者的手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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