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孩子多嗎?”“萬家一直守著老規矩沒有分家, 老太爺有三子三女,底下的小輩已經有十六人,最年長的萬大小姐去年出嫁,聽說長孫今年也要娶妻了”說到這裏,桂寧的語氣有些猶豫,顯然是在想該不該說下去,對麵的俊美洋人朝她看過來,眼神是詢問的意思,她想想也覺得說也無妨,萬家的事情鬧得這麽大,街麵上誰不知道?“萬家那位大少爺,聽說為了個平民出身的姑娘鬧得要死要活,咬定了非她不娶,把老太爺氣的不得了,爺孫倆打對台打了兩個多月,整個魔都都在看萬家的熱鬧呢。”喬晝還是提不起興致,有些懶洋洋地隨口問:“那位女士出身貧苦人家,萬老太爺想要大戶人家的媳婦?”桂寧輕輕地笑:“畢竟是長孫媳,以後要是承祧的宗婦,總要拿得出手才行,而且……那位姑娘可不是什麽尋常的平民出身。”喬晝終於睜開了眼睛。“什麽叫不是平常的平民出身?難道她還有皇室血統嗎?我聽說你們的皇室成員有很多,但是為什麽她沒有爵位?”他故意胡亂猜測,表現出了恰當的好奇和一竅不通。麵對什麽都不知道的洋人,桂寧顯得很放鬆,耐心地解釋:“不是這樣的,您知道的那些皇族……其實大部分居住在首都,那個姑娘也沒有這種血統,隻是她的職業有點不太好講而已。“她是做死人活的,不說萬家那種家世了,就是普通人也很忌諱的。”喬晝想,他或許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什麽叫死人活?”桂寧:“就是吃死人飯的,迎來送往的都是死人,給死人穿衣整容,收斂屍骨,安魂引魄,入殮師本來就活人避忌,更不用說做這活兒的還是個姑娘。”“入殮師……”喬晝咀嚼著這個詞,轉而問,“所有和死者有關的事情都可以拜托入殮師嗎?最有名的入殮師是誰?”桂寧的臉色有點變了,她開始坐立不安起來,而她這樣的表現無疑給自己戳上了“有貓膩”的章。“是的,老人家都是這麽說的,‘問陰入殮,活人避忌’……最有名的、最有名的都在城南那片地兒,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這話題滲人的很,先生想聽聽最近的新聞麽?”她轉移話題的想法很迫切,喬晝任由她說起了別的事,搭在腿上的手指互相磕了一下。入殮師……看來這個職業裏麵的名堂還挺多,桂寧嘴上說不知道,顯而易見是說了謊,像她這樣在歌舞廳工作的小姐,就是要八麵玲瓏長袖善舞才行,看她剛才說萬家的八卦說的一套一套的,偏偏在入殮師這裏打住了嘴,裏麵肯定有門道。就看這門道是不是他需要的門道了。聽了半晚上的八卦,灌了一肚子茶水點心,喬晝從百樂門出來,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滿了酒色香氣,早起的農民都已經在街道兩旁放下擔子開始賣自家種的蔬菜,大部分都是青菜蘿卜,賣相不一定好,大清早從城外挑進來,菜葉子都有些蔫巴了。喬晝目不斜視地走過,捏了捏口袋裏一隻癟癟的錢包,這是他昨天晚上當街打劫的成果,那個被按暈了的倒黴蛋現在大概還沉睡在某條小巷子裏,瘋醫生的手勁是真的很大,就算是怪物也被捏的翻了白眼。而且他還發現,和療養院裏怪物人均銅皮鐵骨不同,這裏的怪物似乎真的隻有普通人的身體素質,要不是他千鈞一發之際收了勁,那個倒黴蛋可絕不是暈一晚上這麽簡單。喬晝捏著那隻空錢包,步態自然地踱進了一條僻靜小巷,十分鍾後,一個模樣普通身著寬鬆西服的中年男人走出來,將一隻呢子禮帽壓在胸前,神態自若地在一處路邊早餐攤上坐下,抬了抬手:“老板,一碗豆腐腦,兩根油條,一籠包子,要肉餡的。”活偶複製核心關鍵物:空錢包複製進程:8%【搶了別人的一張臉,還要去打劫路人的衣服,你真是史上最失敗的操偶師啦】後麵這句話是木偶目睹他熟練蹲點打劫一個上班族時吐槽的話,一個錢包隻能讓喬晝複製出錢包主人的一張臉,連身型服裝都變不出來,他總不能穿著文森特的高定手作套裝出去,就隻好又等了一會兒,掐暈了一個過路的倒黴蛋二號搶了他的衣服,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社畜。好在做社畜這件事喬晝有經驗的得很,不用模仿就能裝個十成十。“您的豆腐腦,小心燙。”頂著一張青春麵龐和清爽寸頭的老板臉上都是成年人才有的過度圓滑殷勤,這樣的錯位看著有些辣眼睛,喬晝適時轉移了視線,從筷子筒中抽出一雙木筷,夾起一隻皮薄餡大的包子,像個再平常不過的社畜那樣隨口與老板搭話:“老板生意不錯啊,這麽早就有兩桌了?”老板在圍裙上擦擦手:“嗨,談不上好不好的,勉強過日子嘛,那兩桌也都是來等著接少爺老爺迴家的苦命人,等了大半晚了,嘖嘖嘖,百樂門那才是生意好。”語氣裏透出了一股濃濃的羨慕和憧憬,大概平常也沒少做腰纏萬貫的夢。“那種喪良心的營生……”中年客人不屑地撇了撇嘴,瓷勺子攪了攪豆腐腦:“誒老板,多給我點榨菜末。”“哎好好好。”老板轉頭舀起一勺榨菜末倒進他碗裏,又看看他的臉,遲疑著問,“您……我是不是在哪見過您?您和宋老爺長得……”太像了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但宋老爺應該是晚上去百樂門消遣的成員之一,也不應該穿著這種劣質西服坐在這裏……他慢慢低頭湊近了看喬晝的臉,脖子發出骨頭摩擦的嘎吱嘎吱聲,口舌卷動間,唾液開始瘋狂分泌,雪白牙齒蹭著嘴唇,貪婪地掙動著。那雙突出的眼球都要鑽到喬晝麵前了,喬晝才不慌不忙地翻了個白眼:“宋老爺?哪個宋老爺?我要是能被叫一聲老爺還用自己出來趕早吃飯?”原來倒黴蛋一號姓宋?他這麽想著,抬起勺子像撈湯圓一樣撈起老板快掉下來的眼珠子,反手給塞迴了眼眶,活偶複製出來的臉是宋老爺真正的臉,他也不奇怪會被認出來,但是也沒什麽好慌的:“瞅啥瞅,不興新客人來吃飯?給我換個勺。”喬晝的態度坦蕩得過了頭,一隻眼珠被強行塞迴眼眶的老板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收迴了猙獰的怪物相,笑眯眯地點頭:“哎,這就給您換。”他本來也就是試探一番,既然對方這麽自然,看來不是能吃的,那就算了。見早餐攤老板服軟退開了,喬晝又恢複了社畜疲憊喪氣的表情,用筷子戳破一隻包子皮。他在百樂門待了一晚上,親眼看著裏麵的客人小姐們一點點逐漸變化,身高體型或拉長變寬或纖細修長,怪物們在緩緩貼近自己原本的形貌。但他出來時看見的一些農人,包括早餐攤老板都沒怎麽變化,所以造成這種差距的原因是什麽呢?類比一下救濟院的舊例,當然是怪物的實力啦。瘋醫生那種關底大boss,和他打了沒幾分鍾就異變成功,下麵的護士長速度不快也不慢,而一樓的醫生則更慢一些……明晃晃的實力歧視啊。因此頂著一張宋老爺的臉的喬晝絲毫不慌,不說實力低微的老板看不出來什麽,就是他看出來了,難道有著瘋醫生做後盾的喬晝不能一巴掌捏爆他的頭麽?不,那樣太惡心了些,還是擰脖子吧。喬晝漫不經心地想著,又戳破了一隻包子皮。老板看見他戳包子的那個動作,不知為何後頸一涼,條件反射性地後退了一步,看見他這個反應,喬晝本來想套點話的,也沒有這個心思再去套近乎了,隨手丟下幾枚銅元,拿起桌上的帽子起身準備離開。將要邁步時,他忽然心裏一動,招唿了老板一聲,指指自己桌上一口沒咬過的包子:“幫我包一下。”“哎,好。”熱氣騰騰的包子被油紙包好,送到了喬晝手上,頂著中年男人外貌的喬晝慢吞吞地提著這兜包子,漫無目的地閑逛著。他沒有具體的目的地,硬要說的話,就是在往南走,順便看看周遭的風土人情。在一段坍圮的土牆拐角,他注意到了三個擠在一起的青年,他們身上的衣服髒兮兮且破破爛爛,麵前擺著一隻垢了底的破瓷碗,從他們豐潤的臉頰五官來看,他們應該是那種實力低微到還沒發生容貌異化的怪物。但是……喬晝停下了腳步,歪著頭注視了他們片刻。也說不準呢,或許這三個人不但不是弱小的怪物,反而是少有的聰明家夥,就是對某些特殊職業的了解還不夠。喬晝走過去,在他們麵前停下,注意到他們的脊背線條同時繃緊了。“……華家是在這附近嗎?”鍾期聽見那個忽然停下腳步的中年男人問,渾身的血都飆到了頭頂,他能感覺到身旁的兩個朋友在不易察覺地哆嗦,於是一邊用手按住他們,一邊含糊地低著頭故作不耐煩地迴答:“不曉得!”那個中年男人得了迴答之後卻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忽然又問:“附近最近的墳地在哪裏?你們混街麵的,不會不知道吧?”鍾期也開始哆嗦起來了,他隱隱有種預感,或許這次碰到的人和昨晚的那些怪物不一樣,沒有那麽好糊弄了。但他還是得硬著頭皮上,抬手隨意地指了個方向,打算把人騙走後馬上跑路:“往前,直走左拐到頭。”他的快速迴答好像令那個中年男人滿意了,對方笑了一聲,把一個油紙包扔進他們麵前那個用來裝門麵的破碗,抬腿離開前拋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倒是第一次見關係這麽好的討飯的,賞你們了。”等那個腳步徹底消失,鍾期才猛然抬頭,一張臉五顏六色的,眼中劃過一絲恐懼,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氣:“淦!我忘了……”“忘了啥?”他的朋友還在不自覺地哆嗦,從生死關頭活過來的後遺症。“你見過什麽乞丐三五成群蹲一塊兒的?又不是小乞丐要抱團……他們都是自己劃地盤的,我們蹲在一起太奇怪了,被懷疑是遲早的事,可是那個人是誰,為什麽要提醒我們……”“難道他也是還有理智的活人?”鍾期喃喃念叨了一句,騰地站起來,想要追上去問問,卻發現對方已不知走到哪條巷子裏了。鍾期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伸手去解開瓷碗裏那隻油紙包,裏麵白胖胖的幾個包子還散發著誘人的熱香,他沉默了一會兒,被絕望和恐慌塞滿的心忽然又多了一絲力氣:“有包子,吃了我們再想想辦法,搞清楚怎麽活下去,總能活到國家來救我們的。”第24章 幽都夜行(三)喬晝解決掉了一個占手的油紙包後心情大好, 還難得善心大發提點了一下那三個看起來仍舊保有自我的倒黴蛋,腳下步伐輕快地邁進了一條弄堂,正遇上一個穿土布藍大褂的婦人挽著菜籃子要出去買菜。她頭上的發髻梳的光光的,圓溜溜一團紮在腦袋後, 臉頰下垂, 慈眉善目的麵相, 見到有陌生人走過來,一絲狐疑從眼裏閃過:“這位先生……”喬晝不慌不忙地停下腳步:“我也是頭一次到這邊,不認得路,大姐, 這邊最便宜的墳地在哪兒?”婦人被他這個問題問懵了一瞬:“墳……墳地?”她麵前的中年男人露出一個心酸愁苦的表情:“我從外地來,小女兒發黃疸沒了,身上的錢為了治病都花完了,醫院給聯係的墳地太貴……”他說到這裏時局促地搓了搓呢子軟帽,神情裏浮現出被生活催逼的窮迫酸楚。“哦……”婦人不疑有他, 放鬆下來,同情地點點頭,伸手給他比劃起路線來,“倒是有兩個,一個在東邊, 你要走有點遠, 南邊那個比較近……”喬晝聽完後誠懇地道謝, 戴上帽子往她指的方向走去。那片墳地果然不是很遠,他走了半個小時就找到了,荒涼的城市邊緣, 起伏的墳塋連綿而去, 枯藤老樹, 群鴉嘲喳,立著墓碑的墳包與草席卷不分彼此地混合在一起,說是亂葬崗也沒什麽問題。這個繁榮而野蠻的時代裏,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完全是寫實話語,飄零在街頭的人一旦死去就隻配得到一卷草席大部分人連草席都不配擁有。喬晝嗅了嗅空氣裏腐爛骨肉和香燭混合產生的古怪味道,在邊上站了很久,才不情不願地抬起腳,順著前人踩出來的小路往裏走。很多瘦巴巴的屍體被隨意扔在土堆上,用薄薄土層一蓋了事,喬晝冷淡的視線從他們身上一掃而過,沒有絲毫停留。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新墳上,有些墳前會用簡陋木板做個墓碑,石料在這個時代也是昂貴的東西,至少貧苦人家用不起,上點心的就用木頭削一塊墓碑出來,寫上墓主的生卒年。新墳很好認,墳頭土顏色濕潤,墳前還有白幡飄蕩,喬晝很有耐心地一塊一塊看過去,終於停在了一塊墓碑前,視線定格在最後一行字上:生於民國初年一月十五,卒於民國六年四月十七。赤紅的朱砂在木牌上畫了一圈紋路,曲裏拐彎如鬼畫符,看著就特別邪性。墳前香燭還沒燃盡,土色濕重,應該就是今天下的葬。喬晝盯著那行曲裏拐彎的畫看了半晌,朝墓碑深深三鞠躬,然後抄起一旁倒在地上的一塊爛木板,捋起袖子就開始……挖墳。“你這是要幹什麽!”木偶從他的衣袋裏鑽出來,整個偶都傻了。它這短暫的偶生裏,再沒有見過比喬晝這個人還要不著調的家夥了,他們人類不都是很注重個人品德,且認為死者為大的嗎?為什麽它會碰到一個打劫如吃飯,挖墳如迴家的奇葩啊!這家夥簡直沒有底線的吧!不說打劫打得那麽熟練,一迴生二迴熟,捏人的手法嫻熟的像是按摩店就業多年的盲人師傅,怎麽連挖墳這種事都做的這麽沒有心理負擔?活偶坐在喬晝衣兜裏,看著墳頭的土揚起如大雨傾盆,土層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飛快消減下去,不知怎麽的,忽然對自己之前答應為喬晝服務感到了由衷的慶幸。它一點都不想去思考如果它沒有答應下來喬晝會對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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