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隊者朝後麵擺了擺手,做了兩個手勢,點點前方,緊跟在他後麵的兩個人立即會意,前麵有個房間,隊長聽見裏麵有聲音,打算進去看看。兩人利索地貼地溜到門的另一邊,把槍口位置調整到正對門的方向,朝隊長比了個大拇指。七個人屏聲靜氣,看著隊長站起來,側過身體輕輕握住了門把手。厚實的木門打開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順著他的力道緩慢地蕩開一個半圓弧形,把房間裏麵的景色統統展現在了他眼前。身體本能超過了神經處理速度,他舉起槍迅速左右排查,就和身體緊貼牆壁站在門另一側的人對上了眼。對方正高高舉著一隻手臂那麽長的花瓶,一副要趁亂偷襲殺人滅口的姿態,還有點因為被抓包所以顯得有點尷尬的表情,舉著花瓶的手不上不下地停在空中,和正對著他的槍口對視了兩秒。“……誤會,我是良民。”過了令人窒息的三秒,模樣斯文秀氣的年輕人露出了一個微笑,放下花瓶舉起雙手,誠懇解釋。“安全,發現一名幸存者。”隊長麵罩下的嘴角抽了一下,不知道該對“良民”這個詞語發表什麽感想,隻好轉頭對隊員說話。隊員們放下槍免得嚇到普通群眾,探頭探腦地在隊長後頭瞅了眼房間裏的人,短短半分鍾不到,“有個勇士試圖砸隊長花瓶”的八卦已經傳遍了小隊頻道,他們都想來瞻仰一下這位膽大包天的義士的臉。沒想到居然是這麽文質彬彬的一個人啊,看起來小隊裏隨便一個人都能一拳打好幾個他……果然人不可貌相!雖然心中這麽調侃著,但這群訓練有素的武警還是下意識保持著緊繃的神經,走在隊伍末尾的一個青年撥開同伴走過來,扯下麵罩露出一張親和力十足的溫柔臉龐,對房間裏明顯有些緊張的年輕人颯爽利落地敬了個禮,然後笑:“你好,我們是上麵派來援救你們的,不要怕,已經沒事了,我的戰友會帶你出去。”聽著自己的副隊和藹地說出這套話,拄著槍站在邊上的隊長瞥了一眼那個剛才還試圖舉花瓶爆他頭的人……看看,看看,他哪裏像是在害怕啊!給他一把槍說不定都能在他們麵前殺個七進七出呢!自娛自樂地在心中腹誹了一句,他點了個人:“小周,帶他出去。”他們誰都沒有急著問他這裏發生了什麽,妥帖地避免他迴想起不好的事情,喬晝乖乖地聽從指揮,快要出門的時候才恍然像是想起什麽一樣轉身:“啊對了……”他一轉身,原本背對著他的隊長和副隊同時握緊了槍,肩背肌肉緊繃,手臂抽動了一下,像是舉槍反擊的前兆。十分警惕,沒有完全信任他。對於這種反應,喬晝反而鬆了口氣,如果他們碰到一個人形生物就當自己人,那他還要苦惱是不是該提醒他們別這麽天真了。目前看來,德-華友誼精神救濟院好像已經消失,第三醫院恢複了常態,但誰也不知道那些怪物到底有沒有隨著救濟院一起離開。把本來打算說的話咽下去,喬晝假裝沒注意到他們的反應,若無其事地說:“這裏……有些人變成了怪物,看見正常人就會失去理智地追殺,總之……你們小心一點。”“……大概還有多少幸存者?”聽喬晝的話邏輯清晰,似乎還有正常對答的能力,副隊忍不住問了一句。喬晝的視線掃過那張清秀的臉,看見他不加掩飾的期待,頓了兩秒後迴答:“我不知道,大概不會很多。”“一隊,發現一名幸存者。”“三隊,發現四名幸存者。”匯報聲與同步圖像傳到外麵的指揮車上,卻沒有令周圍的人更輕鬆一點,相反,隨著擴音器裏陸續的匯報,指揮車裏的氣氛越來越壓抑了。“整整五百八十七個人失蹤,找到的幸存者還不到十個……”有人低聲喃喃。其他人呢?沒人願意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隻可惜答案不是他們不想聽就不會來的。一直沒有出聲的二隊按住了耳麥,低沉的聲音透過擴音器響在指揮車裏:“二隊,發現……四具遺體。”指揮車裏的氣氛更凝重了,但這還不是結束,隨即不僅是二隊,連一隊和三隊也開始加入匯報。“三隊,發現兩具遺體,位於二樓病房內。”“一隊,發現兩具遺體,位於一樓診室內。”“三隊……”絡繹不絕的聲音夾雜著冷冰冰的數字和地點,很快占滿了大半張白紙,記錄員低著頭抄寫,抄著抄著就抽了下鼻子。醫院中零星有幸存者被戰士護送著走出來,大部分人都麵色煞白,有兩個人雙腿發軟根本走都走不動,是被一左一右架著扛出來的,一到外麵就嚎啕大哭起來,哭的淒慘極了。“幸存者共計四百六十三人,遇難者一百二十四人,其中有自主行動能力的三十九人,其餘都陷入了嚴重的昏迷,無法喚醒。”確保醫院內沒有危險因素後,醫療隊全體出動,抬著擔架往裏衝,盡管麵前就是醫院,但沒有人會傻乎乎地問這些幸存者要不要留在裏麵接受治療。空地上很快搭起了軍綠色的醫療帳篷,十幾個幸存者身上都裹著軍用毯子,捧著熱水杯,神情恍惚地坐在一起,他們衣衫淩亂,模樣看著很狼狽,但基本都沒受什麽傷,傷情嚴重的都運進了另一個地方緊急處理轉運其他醫院了。不知道是誰抽抽噎噎哭出了聲,慢慢地,崩潰的嚎啕哭聲連成了一片,都是和平年代長大的人,經曆過的最恐怖嚇人的事也就是小車禍剮蹭,哪裏知道在療養院裏能碰上怪物和大逃殺這種慘事?軍醫們溫言軟語撫慰他們,早就待命在此的心理醫生和他們搭話,一邊開解他們,一邊試圖拚湊出醫院裏發生的事情,一聽之下瞠目結舌,好懸沒覺得他們都是合起夥來開他的玩笑。但無論如何,他們說的事情也太離奇了……什麽第三醫院變成破舊的老醫院,醫生和病人變成怪物,追殺他們,又碰到一個叫做洛林的人……心理醫生用盡了畢生的職業素養才沒有在這個關頭做出不合時宜的表情,努力壓著滿心的震驚和茫然繼續安撫他們。這裏的談話很快被整理成了書麵材料放到了其他人的桌子上,看著這些匪夷所思的內容,他們的表情都凝固了。“德……德-華友誼精神救濟院?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什麽怪物醫生?大逃殺又是什麽?”暴脾氣的一位老將軍皺著眉頭好容易看明白了上麵的內容,被前後頻頻出現的幾個新名詞弄得一頭霧水,拍著桌子怒喝了一聲:“這報告誰寫的?寫報告別添油加醋的!寫的都是什麽玩意!”“長官,那些幸存者的原話就是這個,一點都沒刪改。”站在一邊當臨時講解員的技術組長苦笑一下,“就是跟恐怖片兒似的,一群人被拉進去了,裏頭很多醫生病人變成怪殺人的怪物,要活命就得拚命跑。”“這、這……?!”老將軍用力唿嚕了一把頭發,這信息量實在太大,直接把他的語言庫衝當機了。過了好半天,他才深吸一口氣,再次抄起眼鏡開始細細讀這份資料,不忘轉頭吩咐:“轉遞北京一份,包括之前的錄像和攝影。”“是。”警衛員點頭應答,轉身出去了。老將軍用粗糙的手指捋了捋平整紙麵,上麵還帶有打印機吐出來的新鮮熱度,透過指腹像是能燒進他心裏,牽著一顆經曆過大大小小無數場戰爭的老軍人的心都在發抖。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依稀仿佛是很多年以前將要麵對決定這個國家未來的那場大戰前,他坐在戰壕裏擦著自己的槍,胸腔裏鼓動著沸騰滾燙的血,一往無前的豪情氣概,他不知道前路是什麽、未來會怎樣,命運將他推上了這個戰場,他就往前衝。而今天,他感受到的是更為深沉的一種情緒,似乎出現在這個戰場上的,將不是一人、一國這麽簡單。這更可能是……整個世界的命運在轟鳴前行。他低下頭繼續閱讀這份報告,他目前還不知道,這份報告很快會被收入國家絕密檔案室,直到一百五十年後保密失效過期才允許翻看,它記錄的內容將會成為未來無數人為之爭相討論爭執的焦點,同時,它也是世界首次有記載的現實降維事件,全球標準代號“a20210917華國東省第三醫院降維事件”。第18章 問話汪準裹著一件軍綠色的毯子,把厚實的布料一直拉到了下巴,恨不能縮成一條無害飽滿的蠶繭,手裏握著坐下來時不知誰給他塞的一隻熱水杯,滾燙的水溫透過不鏽鋼材質的杯子沉甸甸地壓在手裏,十分有安全感。他貪婪地唿吸著日照下山林間濕潤的空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空闊藍天,感覺過去二十年人生裏從未如此體會過藍天白雲的美好。以至於他都不在乎坐在他身邊那個哥們神經性的哆嗦蹭得他也開始發抖了。醫療帳篷很大,坐下一群幸存者也算綽綽有餘,訓練有素的軍醫們穿梭在他們中間,給他們包紮逃跑過程中的傷口。汪準很幸運,身上最嚴重的傷口隻是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幾道擦傷,據說隔壁有個倒黴蛋試圖翻窗出逃,一條腿都被追上來的怪物削沒了,要不是救濟院忽然消失、武警進來的快,恐怕他現在就該在太平間等待家屬認領了。這麽說來,搞不好他才是最幸運的那個呢。驚魂未定的一群男男女女緊緊擠在一起,他們大多是一起逃命的交情,這種環境裏最容易催生信任,即使明白自己已經獲救,可是恐慌尚存的本能還是讓他們像羊群一樣團在了一塊兒。汪準忽然抬起頭,四下搜尋起某個身影。身邊都是有過命交情的同伴,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找那個睜開眼睛時看見的第一個人。說不好是什麽心態,可能有點類似雛鳥效應,就算同伴們都是一起淌血過來的,他還是更期盼看見那個明明隻相處了幾分鍾卻給了他邁出抗爭步伐的勇氣的青年。……他應該也被救出來了吧?畢竟人家那氣質一看就是大佬,大難當頭處變不驚,心思沉穩行動果斷,這樣的人不能活著出來那也太說不過去了。汪準小幅度地轉著腦袋東看西看,終於在距離人群不遠不近的一個地方看見了有些熟悉的背影。怎麽說呢……雖然大家都裹著統一的軍綠色棉毯子,但那個身影就是顯得格外出塵脫俗,哪怕是土土的軍綠色也被他穿的像是時裝秀上的複古懷舊設計。“喬……喬哥?”汪準動了動腿,還是沒忍住溜達了過去,看見那張波瀾不興的臉時,一種“我真的活著逃出來了”的真實感才後知後覺地擊中了他,輕飄飄的心驟然安穩地壓到了胸腔裏。喬晝正低垂著眉眼觀察杯子裏震蕩的水波,思緒在口袋中的木偶上打轉,冷不防邊上多了個人,還在朝他搭話,遵循著社交基本禮儀的喬晝抬起頭,注視了對方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恍然大悟:“啊,是你啊……楊先生。”汪準前一秒還在為見到喬晝高興,後一秒就變成了哭笑不得:“喬哥,我姓汪……我叫汪準。”喬晝順勢將表情轉換為歉意:“汪……?誒,對不起,我不是很擅長記名字,這迴不會記錯了。”汪準擺擺手:“沒事沒事。嗯……喬哥,你後來去哪裏了?我聽你的出去探索,然後就碰到了其他幸存者……”汪準的話頭一打開就合不上了,他本來隻打算寥寥提幾句,可是在喬晝的注視下,他不知怎麽迴事就越說越多,恨不能把之前亡命奔逃時的恐懼一股腦宣泄出來,講著講著眼眶就濕了。“那個護士……要不是拉了我一把,也不會落在後麵被抓住……我都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年輕人低著頭抹了把眼睛,聲音因為難過而有些斷續,喬晝看著他,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眼神表情都平靜極了,汪準自己收拾好情緒,對他笑了笑:“我記住她的樣子了,可以去醫院人事科查,別的我也不知道做什麽,隻能多給補償了。”帳篷的簾子掀起來又落下去,醫護人員帶著幸存者輪流出去再進來,汪準見喬晝盯著他們,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什麽:“哦,好像是上麵在調查這事,輪流找人出去談話呢,也沒啥好怕的,有啥說啥就行,而且……我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說到最後一句話時,這個一直好脾氣的年輕人咬緊了牙齒,眼神裏迸出一霎又陰又厲的光來。他是富貴人家長大的,開朗活潑,大大咧咧,但不代表他真的就傻乎乎到能被這樣折騰玩弄還沒心沒肺。談話的順序很快到了汪準,他朝喬晝使了個顏色,大概是“放心”的意思,跟在那名傳話的軍官後麵出去了,不到五分鍾,另一個軍官走進來看了看:“請問哪位是喬晝?”喬晝抬眸,從另一隻口袋裏掏出塞在裏麵的眼鏡展開,輕輕壓在鼻梁上,站起來迴答:“我是喬晝。”“不用緊張,就是講述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情,做個記錄,心理醫生也會旁聽,如果覺得受不了了就停下來……”帶路的軍官絮絮叨叨地給喬晝說注意事項,生怕他承受不住當場崩潰,委婉地提醒他做好一定心理準備。兩人最後停在了一個小帳篷前,喬晝對他笑了笑,彬彬有禮地道謝,然後掀開簾子走了進去。裏麵隻有五六平米大小,一張桌子,一盞刻意調整得有些暗的吊燈,燈光溫柔昏黃,像是傍晚的夕陽、河澤波光泛起的金光,桌子後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都穿著色澤柔和的常服外套,但喬晝還是眼尖地發現了他們外套下製式襯衫的領口。很簡單的心理學小竅門,看來為了讓幸存者們放鬆,他們也做了不少努力。喬晝假裝被這個場景安撫到了,肢體的緊繃和緩了一些,略帶警惕拘謹地在桌後的椅子上坐下,這椅子還是帶有弧度的布藝靠背椅,一個蓬鬆柔軟的大抱枕壓在上麵,正好貼合了人體曲線。“喬先生,不用緊張,我們就是聊一聊天。”先開口的是那個短發的女性,她當著喬晝的麵合攏手邊的文件夾,將筆放下,表示自己的無害,另一個男人更是假裝自己不存在似的,隻是微笑不開口。“你是今天上午來辦住院手續的是嗎?我聽說好像是你的姐姐陪你來的……”以家常閑聊作為談話起點,喬晝慢慢緩和了神情,露出一個細微笑容:“是的,沒想到會碰上這樣的事情,我本來還以為是我的幻覺。”“幻覺?因為太不可思議了是嗎?”女醫生語氣舒緩,順著喬晝的話往下聊。“不是,”喬晝掃了他們二人一眼,溫和地提醒,視線從女醫生合上的那個文件夾上掠過,“你們應該看了我的病曆吧?啊,不用道歉,也不是不能說的事,我應該已經被診斷患有妄想症,經常能看見奇奇怪怪的東西出現在麵前。”“比如早上進醫院之前,我看見停車場有個巨大的史萊姆在飄,彩色的那種,後來我還看見了一個很大的黑洞,它在慢慢地把整個醫院都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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