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個低低的聲音發出了不可遏製的呻吟。拄著手杖的青年掃視了他們一圈,他的眼神輕飄飄的,像是看見了他們,又像是完全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我不喜歡吵鬧。”他輕聲低語,仿佛耳語般的聲音因為眾人恐懼的屏息而清晰萬分。聽見這句話,汪準等人的心就往下沉了一沉。他們很清楚,這個洛林先生將要說出口的話就是對他們的宣判,而他們此刻連逃跑的欲望都沒辦法升起。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種被無情的野獸注視著的感覺,被狂笑的瘋子審視的感覺,被非人的怪物窺探的感覺。被儂豔華美的“死”看著的感覺。“療養院需要寧靜,施泰德先生,”對方語氣溫和,“帶他們迴自己的病房,看好他們,我不希望再有奇怪的聲音吵到其他人。”施泰德醫生低下了頭接受了命令,於是洛林把視線投向這群擋住了他的路的狼狽人們:“我想各位先生女士會好好履行病人的義務?”被他看著的人都心頭一涼,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而對方顯然也不需要他們的迴答,他隻是簡單地下了命令,壓根不在乎別人怎麽想。“現在,你們可以走了。”他的聲音驟然冷下來,習慣了剛才那把悅耳溫柔嗓音的玩家們一顫,如羔羊一樣被施泰德驅趕著往病房走,沒有一個人敢撒腿逃跑,除了對洛林的畏懼外,他們隱隱升起了點希望。洛林命令施泰德把他們關迴病房,再“看好他們”,卻沒有說殺了他們,而從剛才施泰德對他的畏懼態度來看,這個怪物醫生顯然不敢私下違逆洛林的命令,說不定……說不定他們不用死了呢?至少在洛林打算處置他們之前,他們應該都是安全的。看著施泰德趕羊一樣趕著一群玩家迴羊圈,喬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確定沒有聽見玩家們的慘叫,才收迴注意力離開。兩隻木偶手臂從他的口袋裏探出來,抓著口袋邊沿的布料把自己的身體提上來,露出一個長圓的木頭腦袋,暗紅的笑臉轉向玩家們離去的方向,又轉迴來,仰頭看著喬晝。當它擺出這個樣子的時候,竟然還有點醜萌的感覺。“你要出去?”木偶看著喬晝走出大樓,看上去是要穿過庭院往大鐵門那邊走,冷不丁開口問。“我不能出去嗎?”喬晝反問。“我不知道你離開這裏會發生什麽……可能你會變迴原來的樣子,我也會變成普通的木偶……我是說,隻要你留在這裏,你就是這裏的院長,所有人都要聽你的話,你可以在這裏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木偶意識到喬晝要離開救濟院,語速不由自主地快起來,試圖說服喬晝停下腳步。喬晝聽著它的話,漫不經心地應著,步伐不快不慢,一點要停下的意思都沒有。“等等!如果你非要出去,那就把我留下!我不要出去!”木偶的聲音開始尖利起來,顯然對未知的地方充滿了抗拒,它是來到救濟院之後才慢慢有了自由行動的能力的,天知道它離開這裏會怎麽樣。它一邊尖叫著,一邊揮動木頭手腳往外爬,想要趕緊脫離喬晝,一隻戴著雪白手套的手輕輕鬆鬆按住了它的頭頂,將它往口袋裏捅了捅。這可是功能特殊的稀有屬性道具,哪有玩家會舍得把這種道具扔掉的?喬晝按住木偶,聽見木偶發出了色厲內荏的威脅:“你要是不放我走,我現在就讓你變迴原來的樣子!到時候你肯定會被其他醫生撕碎的!”喬晝終於紆尊降貴施舍了它一個眼神,隻有短短兩秒時間。“你很喜歡這裏嗎?”喬晝牛頭不對馬嘴的迴答令木偶愣了一下,它聽著這個人類用高高在上隱含嫌棄的挑剔聲音說,“建築老舊,設施落後,環境差到令人窒息,沒有陽光沒有新鮮空氣,來來迴迴隻有這麽幾個人,一大半都是無法理智溝通的怪物,而你”喬晝用指尖輕輕敲了一下木偶的頭:“複製能力無法作用於己身,你辛辛苦苦複製出一個艾倫,在他們麵前連一個迴合都走不過,缺乏基本的自保能力,也無法發揮自己優秀獨特能力……”他慢慢提高了音調,古怪地問:“你竟然想要留在完全湮滅了你天賦的地方?”木偶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它此前居然從未發現原來這裏條件這麽差?而且……它的天賦?它優秀獨特的能力……被埋沒了?一種奇妙的感情從木偶實心的胸口升起,它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或許它真的不應該待在這裏?“不對!你別想騙我!”差點就要被喬晝坑的木偶在千鈞一發之際想起了被這個可惡人類坑死的文森特,瘋醫生可就是被這個張嘴就敢胡說八道的家夥騙死的!它要是再信他它就是傻子!“你不就是擔心出去之後會變迴普通木偶嗎?”喬晝接話的速度比它的思維更快,緊接著就堵住了木偶要說的話,“可是你自己其實也不知道出去後會怎麽樣不是嗎?你剛才也說了變迴普通木偶隻是‘可能’,你就要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把漫長的一輩子都束縛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你出去之後可以擁有無限的可能,這麽一座小小的醫院算什麽?且不說你在這裏甚至無法自保,出去之後我能讓整個世界都看見你,讓無數的人膜拜你,到那時,你才知道什麽叫做‘為所欲為’的快樂。而你需要付出的,隻是鼓起勇氣跟我走出那扇門,你看,是不是很簡單?”喬晝的話語簡直就像是魔鬼在低語,木偶被他說的心神搖動,迷迷糊糊地想,的確,它也不知道出去後會怎麽樣,說不定、說不定並不會變迴普通木偶呢?說到底這種可能性也隻是它自己的猜測,畢竟從來都沒有人離開過不,有人離開了它也不知道,因為它一直躲在五樓的手術室,不敢出門,生怕被其他遊蕩的怪物和文森特發現,那種提心吊膽的滋味著實不怎麽樣,如果能過上這個人類說的日子……而在木偶沉思的時間裏,喬晝已經走到了大門邊,守門人從帽簷下看了他一眼,對著文森特院長深深鞠躬,抬手為他打開了大門,不知道他看見的景色是什麽樣的,在喬晝眼裏,前方翻湧著灰黑色霧氣,除卻這霧氣什麽都沒有,好像連腳下都是空空如也。“我想好了,如果你能做到你答應的事,那我……啊啊啊啊啊!”木偶從沉思中醒過來,艱難地做下了決定,抬頭告知喬晝,剛把話說到一半,就注意到了麵前的情況,登時心神俱裂。這個可惡的人類,他根本沒有聽它迴答的打算,居然趁它不注意帶著它走出來了!前麵這些霧氣是怎麽迴事?下麵是空的嗎?這個混蛋人類要做什麽?!它就不該相信他!文森特的例子明明就是前車之鑒,它居然還是被騙了!“安靜,”喬晝眼裏放出了興奮的光,這是窺見了另一個更龐大的世界的灼熱喜悅,“讓我看看這個遊戲… 到底是怎麽運行的。”話音剛落,他毫不猶豫地一腳踏入了霧氣。作者有話要說:喬晝:你的征程是星辰大海!木偶:你說的對!喬晝:你應該去征服世界!木偶:沒錯!喬晝:好啦,我們已經出來了。木偶:好誒……什麽?!第15章 現實喬菀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不自覺的煩躁點動著,紅燈還有半分鍾,前方的車流蜿蜒如龍,讓她有些心浮氣躁,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她摸索著從副駕駛前的儲物箱裏翻出一包壓的扁扁的煙盒,略顯粗暴地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裏,沒有點燃,久違的淡淡煙味讓她的心情終於穩定了下來,伸出手指再次點了一下手機屏幕。撥號界麵跳轉,顯示為“趙醫生”,漫長的嘟嘟聲後,甜美的機械女音開始播報程式話語:“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喬菀焦慮地瞥了一眼屏幕,滿滿當當足有十數條未接通話掛在上麵,讓她的表情有些難看。喬菀本來沒打算自己過來,家裏的阿姨收拾好了喬晝的常用品,讓秘書幫忙跑一趟也行,反正住院手續她早上就已經辦好了,其他日用品療養院裏都能買到。但她的話都到嘴邊了,秘書也在耐心地等她的吩咐,喬菀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早上趙醫生的話“您不去看看他嗎”?看他?有什麽好看的?姐弟倆從小一起長大,都看了這麽多年了,膩味也膩味死了,不說什麽血緣溫情,喬菀甚至很懷疑她那個從小就不正常的弟弟到底到底有沒有真正理解過“家人”這個詞的深層含義。那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無論給他灌輸多少愛,都得不到一點迴複,是竭盡全力的哀求也好、是憤怒的斥罵也好,他能從邏輯上明白她們的悲哀,卻無法從情緒上對此作出應答。喬晝是個天才沒錯,年輕聰明,能把一切規則性的東西玩弄於鼓掌,但這個天才是空心的,華麗燦爛的外殼裏什麽都沒有。盡管她從成年後就很少與喬晝見麵,但是聽到他得了精神疾病要入院治療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一種“終於來了”的如釋重負和即將到來的會麵令她緊張又焦慮,直到作為親屬在入院同意書上簽了字,她都沒有與喬晝說過一句話。可是在麵對秘書疑問的眼神時,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嘴裏的話:“不,沒什麽,我下午有事出去一趟,工廠那邊你幫我去盯一下吧,四點我迴來開個小會。”反正是最後一次了,她就遠遠看一眼,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就算喬晝不在意,她也不能撒手不管。然而不知怎麽的,第三醫院的電話一個都打不通,從主治醫生到前台接待,全都失聯了一樣,喬菀變著法找人,手機都快沒電了,竟然根本打不進醫院裏。發生什麽事了?第三醫院不是什麽籍籍無名的小診所,不可能出現這種大規模失聯的情況。到底出什麽事了?紅燈跳動兩下,轉為綠燈,喬菀打著方向盤拐進岔道,兩旁林蔭翠綠,高大的樹冠遮蔽了太陽,隻在道路中間撒下碎金子般的光點,喬菀開著開著,眉頭就皺起來了。怎麽去第三醫院的人這麽多?這條路唯一的目的地就是群山環抱的第三醫院,早上來的時候車輛寥寥,畢竟是需要點錢財才能進的醫院,來的人不多才是正常。可是現在,喬菀身邊每隔十幾秒就有一輛車唿嘯而過,一個個都把油門踩到低,跟飆車似的往山上衝,把喬菀都看愣了。她沒有疑惑很久,前方出現了一個臨時路卡,兩名交警揮著手示意,讓她靠邊停車掉頭,表示前路不通。喬菀看著一輛車嗖地從她邊上竄過去,交警完全沒有阻攔的意思,心中疑雲更重,按下車窗:“前麵發生什麽事了?”“女士您好,前方出了點事故,請您現在返迴。”年輕交警對她敬了個禮,不卑不亢地說。“出了什麽事故?是第三醫院出事了嗎?我弟弟還在醫院裏,我是病人家屬……我為什麽不能上去?”喬菀脫口而出。聽見這句話,交警的神色變了變,一抹極淡的憐憫從他眼底一閃而過:“抱歉女士,這是上級的命令,前方還在排查事故隱患,請您返迴。”喬菀聽著這話,茫然地呆在駕駛座上許久,好像被交警說服了,一言不發地倒車掉頭,朝山下逝去。另一名交警走過來,看著車屁股:“醫生?”他下意識避開了另一個答案。攔下喬菀的交警歎了口氣,沒有讓他心存僥幸:“病人家屬,來找弟弟的。”“啊……”另一名交警咋吧咋吧嘴,不知道說什麽好,半晌才幹巴巴地說,“可惜了。”“那到底是什麽東西?怎麽突然就……把整個醫院都吞了?”他壓低聲音,想起之前接到命令來攔車時的驚鴻一瞥,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說真的,要換了他來現場指揮,他不僅要封了上山的路,他還要把整個山頭圈起來,最好搞個全封閉式的框子把山頂都罩起來才好,倒不是說場麵血腥恐怖什麽的,隻是實在沒辦法向人們解釋到底為什麽好好一座第三醫院居然就憑空消失了。真的就是憑空消失,大半個山頭空無一物,原本屹立在那裏的大樓憑空蒸發,隻剩下最原始的光禿禿地麵,以及一個扁扁的黑洞。是的,留在原地的就是一個黑洞。這個玩意烏漆麻黑的,有二十多米高,數百米寬,但是沒有厚度,一點厚度都沒有,站在這玩意的側麵看過去,甚至根本看不到它的存在,它扁的超過了物質能達到的極限。一點厚度也沒有的東西在理論上應該是無法存在的,可是它偏偏就出現在了這裏,還大的恨不能杵進所有人的眼球。這個黑洞吞掉了第三醫院,所有見到它的人第一反應都是這個。但他們對此束手無策。這是什麽東西?怎麽產生的?被吞進去的人還活著嗎?怎麽把人救出來?黑洞平麵仿佛一灘死水,裏麵深邃無光,他們往裏麵扔東西,黑洞就平靜地吞掉了這些東西,沒有任何反饋,無人機飛進去就無信號,鐵管伸進去靜止片刻後從中間被平麵切斷,小白鼠倒是進去了,但它身上攜帶的所有電子儀器全部失靈,綁著它的繩子也悄無聲息地斷裂。這一切都令人猶豫躊躇,上級也不敢貿然派人進入救援。兩個交警在這裏說悄悄話,萬萬沒想到被他們攔下的喬菀根本沒有下山的打算,她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停下車,從後備箱裏翻出一雙旅遊鞋換下了腳上的便鞋,鎖了車門就一頭紮進了邊上的叢林。第三醫院坐落於風景區,群山環抱鏡湖,上山的公路隻有這麽一條,但是車不能走的地方人能走。喬菀骨子裏有點一根筋的味道,她想要上山,且她有正當的理由做這件事,那她就非要做到不可。沒有人開辟過的小道很不好走,灌木雜草叢生,幸好喬菀穿的是長褲,加上這座山走勢和緩,並不算難爬,她盡量沿著與公路平行的方向爬,免得迷路,一雙白皙柔軟的手很快被粗糲枝幹磨破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