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個夢似乎過於美妙了些,過於持久了些。 在少女離開後,不久有幾十個人來到他麵前,把屬於自己的那一票投給了他。 他們有的如那位少女一般不太好意思的模樣,匆匆交談幾句就不敢多留;有的不知怎麽的像是他家的親戚長輩,一上來就碎碎念起養生的辦法,嘮叨他不健康的地方,叮囑他要保重身體,要好好休息;有的豪放得像是深交多年的兄弟,一麵拍著他的後背,一麵很是健談地說起觀看他舞台的感想;有的像是純粹好奇,慢慢把票放下就上下打量他,嘴裏還會忍不住蹦出幾句“你是不是其實很有背景”之類的問題…… 還有很多人,很多不同的類型,他們的數量多到讓完全沒有期望過的星鬥有了些許惶恐的心情——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是這樣貪心、這樣自戀的人,想象力還如此豐富,一口氣構想出這麽多性格的人,讓他們都來給自己投票,表達對自己的誇讚。 等所有學生收到投票結束的通知時,黑發綠瞳的少年向後靠在椅子上,喘出口氣,心裏有塊石頭被放下。 隻是無意中想起放在背後的投票箱,還是有種不可思議的夢幻感。 每一票他都記得很清楚,不用再數一遍心裏也有了答案——一百八十一票。 整個一年級一個班差不多二十人,abcd四個班參與的學生差不多有八十人。 其中有楊語、夏元、安瑪斯、溫綸、向明、牧山雙子、景琉一共八個五星角色。除此之外,還有二十多個四星角色,三十多個三星,十多個二星一星。 玩家們握在手中的票數是九千。 分給高人氣五星們的大概至少有一半,剩下的票數他要和許多人一起競爭,能拿到這麽多其實已經出乎意料。 他不覺得這個數字太低,因為明白還有很多人同樣無法得到關注,甚至無法知曉世界的真相,不知道自己到底行走在一條怎樣黯淡無光的道路上。 那或許也是種幸運,如果能不必擔憂未來,不必懷疑當下,全力以赴地去做,也許會有不同的結局。 無論如何,對於星鬥來說,這是場足夠的美夢。 楊語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真切地鬆了口氣,表情如釋重負,嘴裏碎碎念:“我的天,總算結束了,我還以為接下來我要被扯掉衣服吃了,觀眾原來是這麽恐怖的生物嗎?之前在舞台上看明明很正常,為什麽台下就這麽可怕。難道是台上台下的不同,導致他們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矜持……” 與他擁有差不多神情的還有另外幾個。 安瑪斯板著臉,一絲笑意也無,將眉眼中的攻擊性完全釋放出來,拒絕他人的靠近,像是警戒中的大型貓科動物。原本整齊的衣服可疑地皺巴巴起來,一旦有同學想問他衣服怎麽迴事,就會得到一句頗為生硬的“不小心掉到地上被踩了”,完全不解釋為什麽穿在身上的衣服會被踩。 夏元的眼鏡不知道接受了什麽樣的摧殘,肉眼可見地碎開一小塊,被其主人拿在手上充當防禦的盾牌。一旦有人有要過於靠近的念頭,就會收到夏元“如果你連我現在完全不想和你多說都看不出來,那我的確該感歎你的出現是個奇跡”的毒舌攻擊。 溫綸臉上倒是還掛著笑,隻是與他平常賣乖或者裝無辜的感覺不同,那是多看一眼就不寒而栗的威脅笑容,無差別地對待每一個進入他投票室的人,看似禮貌,卻是幾人中煞氣最重最讓人不敢冒犯的,頗有種一不小心就會被暗算的驚悚畏懼感。 也因此他身上完全沒有收到任何損耗的痕跡,進去什麽樣出來什麽樣,除了可能笑久了腮幫子疼。 隔壁班的向明同學和他是截然相反的類型,一開始麵對來投票的人還挺有禮貌,問一句答一句,很是乖順。可能是這樣的表現助長了玩家的膽子,他們試探性地問出較為敏感的問題,得到解答後就放開底線,東問西問起來,直直把耐著性子的向明問得暴躁起來。 最後他幾乎不理人,來人隻要一有開口的跡象,就會受到他的冰冷死亡注視。 牧山雙胞胎經曆過這一輪投票也焉焉的,如果他們分到一起倒還好,兩人合作未必玩不過玩家們。可惜這是場個人投票,不可能允許他們在同一個投票室作為一組投票,所以隻得分開接受投票,分開迎接那些玩家或好奇或無意的話語。 當然,他們都沒有料到玩家的好奇心多重,很快招架不住,不約而同裝死應付過去。 平時一副陽光開朗模樣的景琉倒是出人意料地沒太大反應,精力滿滿地出來了,據他自己所說——“來到這裏的觀眾都很有趣啊不是嗎?他們明明沒見過我們幾次,但是有些時候神態表現得居然像是已經很熟悉我們了,這到底是什麽原理不覺得很好奇嗎?哈哈哈,是很不錯的靈感點子,觀察他們也挺有趣的。” “簡直是怪物……”牧山悠介無力地吐槽一句,得到自家兄弟的讚同。 不管怎麽說,這場頗有幾分雞飛狗跳意味的比賽,終於在此落下帷幕。 a班這場得到三千一百五十四票,b班得到兩千零六十票,c班得到兩千八百二十五票,d班得到九百六十一票。 總票數按照從高到低為a、b、c、d。 c班最後一場反超的票數還是以三十多票的差距輸給了b班。 第一次班級比拚以a班的勝利為結尾。 當比賽結果呈現在公用的禮堂時,a班的學生們寂靜一刹,隨後發出了震天的歡唿聲,要不是看班導還在旁邊,估計現在都鬧成一團,解放天性了。 因為獲勝的確很不容易,宮光希和封雪鬆站在一邊,對視一眼,決定暫時讓這群孩子再傻樂一會,沒有直接出言打斷他們的激情。不過看他們嘴角的笑意,似乎心情也是很不錯的。 a班學生們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被默許了什麽,隻一個勁發散自己的興奮與快樂。楊語也跟著歡唿,喊得臉都紅了,才勉強冷靜一些。 他這迴完全不覺得自己太過突出,旁邊的安瑪斯也沒保持那平靜的態度,跟著喊了幾句,甚至他有聽見夏元混在其中的聲音。 真好啊,得到勝利的感覺,和所有人一起拚搏然後能這樣歡唿的感覺。 金發藍眼的少年心潮澎湃,忽然意識到成為偶像、在舞台上表演似乎有了更多不一樣的意義,不再像是曾經他認為的是工具的一種,而是變成了另一種或許會讓生活更為有趣明朗的存在。 他來到這裏是正確的,不僅看到不一樣的風景,也得到了從未想過的事物。 帶給他改變,讓他體會這一切的開始的那個人…… 楊語不由得轉頭,在嘈雜的聲浪中尋找那個向來冷靜自持的人。 不知到底是心裏惦念的影響,還是他看過太多次過於敏感,亦或者那人本就是這樣突出的存在,匆匆掃過一眼,他很快就鎖定了站在偏遠的地方、靜靜望著結果的黑發少年。 那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至少在當下的場景中,顯得很是不同。 他看上去不像是高興,深翠的眼眸裏似是糾纏著什麽,帶出幾分複雜與恍然。他注視著那個結果,卻又不僅僅看向a班的票數,而是很仔細地看著四個班的總票數。 然後不再仰視,目光平平地望向其他班級,無喜無悲。 楊語順著那視線看去,才發現除了他們以外所有班級的狀態都是沉重陰鬱的,包括老師沒有人發出太大聲音,卻有人不斷抬起袖子又放下。 他想起賽前宮光希說過的規則,想起殘酷到令人難以理解的淘汰製度,一瞬間僵住,然後渾身不自在起來。 偌大的禮堂隻有他們的聲音在上空盤旋飛起,蓋過沉寂於其下的悲鳴與不甘,那是他們的號角,也是其他人的喪鍾。 他好像終於明白一些開學時夏元所說的“弱肉強食”是什麽意思了。 金發藍眼的少年沉默下來,心裏兔死狐悲的淡淡憂鬱縈繞而上,澆熄了勝利的興奮。 這是條不斷有人被拋下的道路。 什麽時候會輪到他呢? 隨著他不再開口,老師們也覺得留給他們抒發感情的時間足夠,什麽都不用說,甩出一個眼刀就足以止住早被充分教訓過的學生們的動作。 禮堂內恢複了和諧的安靜。 鬢角灰白的校長先生站上講台,按理恭賀勝利者,為失敗者惋惜,並給出了相應的獎勵與懲罰。 作為勝利者,a班得到了學院給出的獎勵——參與演藝活動的機會,和一些專屬教室的限時使用權,學校聯合的公司定製的演出服三套。 b班同樣得到兩套定製演出服,隻是需要按照學習情況將班級最後的10%排除在班級之外,放棄在偶像科的道路。 c班得到一套定製演出服,需要將25%的學生調到普通科。d班最為慘烈,雖然也得到一套演出服,卻即將失去50%的學生。 這就是曆來被稱為扼殺之地的偶像育成學院殘酷無情之處。 在成為偶像的道路上,向來容不得鬆懈者、落後者、毫無天賦者。 校長將獎罰情況說明完畢,很快注意到下方逐漸飄散負麵情緒的情況,不緊不慢地笑了一聲,渾厚有力的聲音接著在整個禮堂響起: “所謂的偶像,本就是要背負希望與光明,在眾人矚目的舞台上將自己的一切全部表達出來的人。” “你們不僅需要磨煉技藝,還需要不斷磨煉自己的心,直到它通透而明亮,任何的陰影與挫敗都無法讓它失去光彩,任何的磋磨劈砍都無法讓它損傷,任何困難與阻礙都無法讓它碎裂。” “當你們擁有這樣一顆心,你們就會是合格的偶像。那時你們即使站在這裏不言不語,心也泛著光。” “不要害怕,也不要為此不敢前進。你們所選擇的,是一條需要勇氣與堅持的道路。” 校長先生朗聲勸誡,那雙綠藍的眼眸帶著歲月沉澱的睿智與明思,將這些話傳達到台下迷茫的學生心中。不知什麽時候,有人眼含熱淚地鼓起掌,連眼淚都顧不得擦,一滴滴砸到衣服上,砸到不可見人的心底。 星鬥同樣抬頭望著校長,默默攥緊拳,覺得稍有灰暗的心情慢慢放晴。 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他沒有時間思考失敗,思考結局,他還在路上,還需要不斷進步,還要成長。 掌聲雷動中,這次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比賽徹底結束了。 星鬥混在班級部隊中,跟隨老師們迴到自己的教室。 途中和b班擦肩而過,某一刹那他被人輕輕拍了下肩膀,轉頭隻看見一個天青發色的腦袋。 “說好的賭約,之後見麵給你。” 語氣很是別捏的那人丟下這句話,頭也不迴地走遠。 甚至沒有給星鬥一瞬間反應的時間,生怕反悔似的快步溜走了。 星鬥想起來那個賭約時心裏也泛起嘀咕:如果要給他說好的資料,直接郵遞不就行了,何必再見麵遞交。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見麵不是更容易鬧翻,萬一向明一氣之下不願意履行賭約,那他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本來也是意外收獲,如果到時候向明不給也不算什麽損失。 他這麽想著,感覺身邊又湊過來一個人影。 “星鬥,你在投票室的時候,有遇見什麽奇怪的觀眾嗎?”溫綸像是單純的好奇,輕聲細語,不含惡意地詢問著。 星鬥瞅他一眼,對於這個問題起了幾分好奇,他不太明白所謂奇怪的觀眾是什麽標準,是說玩家們做出了什麽事情嗎? “你所說的奇怪是哪一種?”他這麽想著,直接問出口了。 這個好像不是很難迴答的問題,卻讓溫綸沉默一瞬,斟酌了一下詞句,才迴答道:“就是會不會問你有沒有馬甲線或者腹肌,得到答案後故意假裝摔倒到你懷裏趁機摸一把什麽的。” “……這是誰的經曆?” 星鬥不信這麽詳細的描述是憑空想象出來的,那麽隻可能是某人的確遇見了這種情況。 “安瑪斯。”溫綸賣人賣得毫不猶豫,還補充一句,“他那邊人還挺多的,所以他一開始讓很多人一起進去投票,結果被乘亂占了不少便宜。” “夏元也遇見了差不多的事情。不過他不是嫌麻煩讓觀眾一起進去的,是想從一批觀眾中得到更有偏向性的意見,所以讓不少人同時進去了。結果就是空間太小導致混亂,混亂中他眼鏡被碰掉,碎了一塊。” “不過這方法威懾力不錯,觀眾們後來沒敢再擠擠攘攘的,規規矩矩地排著隊,生怕再遭遇一次毒液攻擊。” 溫綸很坦然地將夏元的話描述為毒液。 “……”星鬥覺得玩家們應該沒有惡意,大概是看著一個活生生的角色在麵前有些控製不住激動的心情。 或許是他那邊的人不夠多,暫時還沒見過那樣表達情緒的玩家。 所以他壓下微妙的心情,平靜地迴答:“我沒有遇見這種奇怪的觀眾,他們都是很溫和的人。” 粉發少年聞言鬆口氣,露出慣例的笑:“那我就放心了,不然感覺一點都不好處理。” 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星鬥瞥他一眼,見他表情如常,也猜不到他在想什麽,索性不再去理會。 在兩人後方的楊語瞅見溫綸又纏過去,忿忿一會,眼珠一轉,加快腳步,也擠了過去。 “你有什麽事嗎?”溫綸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忽然出現的楊語。 “我、我不是來找你的。”楊語咽了口口水,轉向星鬥,“星鬥,之前我在投票環節都沒看見你,你沒事吧?這次奇怪的觀眾還挺多的,不少人跑過來想揉人頭發。” 星鬥對這個類似的問題給出了同樣的迴答:“沒有,他們都很好。” “這樣啊。”楊語舒口氣,順口說道,“那麽多人喜歡我們,真是太好了。” “……嗯。”黑發少年停頓一瞬,讚同了這個觀點,難得多說一句,“像是一個美夢一樣好。” 此後不再多言,旁邊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都沒有興致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