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必等到明日了,立刻就要去拿人。陸雪朝搖頭:“味道不錯,想學學做法。”陸雪朝也不是生來就會做飯,在會自主研發菜式前,是請了天下各地的名廚學習烹飪的其實一開始是他口味挑,陸丞相就請了各地廚師給兒子做各種口味的菜,但陸雪朝都不是太滿意,就反向學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因為請教的都是名廚,菜式也都是貴族世家宴席上的美味珍饈,處處透著精致高端。像尋常地方小吃,在玉京長大的陸雪朝別說會做,連嚐都沒嚐過。但往往是這些尋常小吃,蘊含了許多民間智慧,都值得陸雪朝去學習。隨從領命。謝重錦笑說:“你也太好學了。”陸雪朝看著他:“我若會的多一些,就能幫你多一點了。”過去他拚了命的學那麽多東西,都是為了對抗虛無縹緲的命運,救下身不由己的謝重錦。而今他慶幸自己有這一身本領,那麽多世也就不算虛度光陰。從前他是為了自己能吃上好飯好菜,現在是想讓天下人都能衣食無憂。謝重錦斂了笑,沒說什麽,隻是輕輕揉了揉陸雪朝的頭發。_翌日,做出這兩道菜的人就被請來了。一個是上了年紀的農夫,還有另一個竟是熟麵孔,正是昨日當堂釋放的大周。大周名叫周子琰,今年正二十四歲,是個古道熱腸的熱血青年。被叫來衙門再次見皇帝皇後的時候,他整顆心都是忐忑的。昨日發生的事太魔幻也太突然,他在牢裏待著,突然就被帶出去見帝後,突然就被無罪釋放,暈暈乎乎地走出衙門,整個過程人都是懵的。直到晚上迴到家,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有了實感。他見到當今陛下和皇後殿下了?他和皇後殿下說話了?陛下和皇後殿下還幫他沉冤得雪了?周子琰在家興奮地打了一套組合拳,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一夜都沒睡好覺,一邊亢奮,一邊懊惱自己沒有在皇後殿下麵前好好表現,堂上那副模樣一定傻透了。他其實是個讀書人,雖然家裏沒人讀過書,祖祖輩輩都是賣燒餅的,他卻對讀書做官很感興趣。周子琰自小仗義,助人為樂,愛打抱不平。見多了不平事,就深覺一人力量何其渺茫,若能做上官,就可以幫助更多的人。雙親逝世後,他白日子承父業賣燒餅維持生計,夜裏懸梁刺股挑燈夜讀備戰鄉試,終於在去年八月參與秋闈。可惜名落孫山。周子琰雖失落,也不氣餒,決心下迴再戰。隻是還沒等到下一屆科考,就被抓進大牢,有了案底,別說科考,能不能活下去都成問題。幸好蒼天有眼,他遇上了陛下和皇後殿下,竟能洗刷冤屈。長黎沒有不崇拜陸雪朝的讀書人,周子琰也不外如是。興奮了一夜,周子琰今日才勉強冷靜下來,就又得到傳喚,說皇後殿下要見他。周子琰激動震驚之餘,又隱隱忐忑。難道是昨天的案子出了什麽問題,又要重審?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半年無妄之災已經告訴他,曲陵官場黑暗,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位者扭曲是非顛倒黑白,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清者自清就是個笑話。當然,陛下和皇後殿下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隻是非常緊張。等真見了皇後,周子琰什麽心情都沒了,大腦一片空白。陸雪朝今日沒有穿昨天那般隆重,著一身雪白衣裳,幾縷墨發用一根白玉簪鬆鬆束起,餘下的披在身後,腰身纖細,不盈一握,環佩伶仃,很符合傳說中“喜著白衣,佩白玉,步履隨風動,似欲乘風歸去”的仙人模樣。謝重錦也一身常服,不像昨日堂上那樣威嚴得叫人害怕,注視陸雪朝的眼神還有幾分溫柔。周子琰臉一紅,生不起半分褻瀆,激動的心情和初見陸雪朝的傅惜年一模一樣。“草,草民,叩見陛下,叩見皇後殿下。”由於緊張,周子琰說話都有些結巴。他這還算好的,至少說得出話,另一個被喚來的農夫早已五體投地,顫著身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人群裏遠遠觀望帝後,和獨自近距離覲見帝後,那緊張感是完全不同的。“免禮。”陸雪朝溫和道,“不必緊張,傳你們來,是因本宮覺得你二人做的菜很好,想請教做法。”周子琰想了一萬個皇後傳召他的理由,萬萬沒想到是因為這個。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殿下,那燒餅是草民家祖傳秘方。不過若是皇後殿下想要,草民立刻奉上!”另一名農夫遲疑片刻,才怯怯開口:“草民倒沒有什麽秘方,殿下想知道,草民直說就是。”當下百姓生活水平不高,一年到頭吃不上幾迴肉,逢年過節才會選擇殺豬宰鴨,一頓吃不完,也舍不得丟掉浪費,就會選擇醃製,這樣能夠長期保存。因大多是在臘月醃製,所以就叫臘肉。玉京沒有臘肉。玉京繁榮富貴,肉吃不了都能喂狗,每頓呈上來的都是最新鮮的,陸雪朝自然不會了解。這都是勞動人民智慧結晶。一般隻有貧苦人家才選擇醃製臘肉,並且這方法還沒有廣為流傳,仍有大部分人不知道。陸雪朝覺得,臘肉做的好吃,也能風靡在貴族之間……圈一波錢。還有士兵行軍打仗,隻能吃幹糧,肉類因無法長期保存,幾乎都吃不到。學會肉類醃製方法能讓士兵吃上肉,吃飽了才有力氣打仗。“多謝。”陸雪朝說。隨從會意,遞上一遝銀票。農夫受寵若驚。他隻是講了對他而言是常識的醃製方法,竟能得到皇後殿下一聲謝,還得到這麽多賞銀。陸雪朝將做法仔細記下,有了新的研究方向。農夫拿著賞銀腳步飄忽地走了,周子琰也要告退,陸雪朝就道:“周公子留步。”周子琰腳步一踉蹌。皇後殿下竟然還記得他?雖說昨日才見過,但今日見麵以來,皇後殿下隻字不提衙門上的事,一心問燒餅臘肉,他還以為皇後殿下忘了他是誰呢。“殿下還有何疑問?”周子琰拱手道。陸雪朝說:“你參加了去年八月的鄉試。”周子琰頷首,苦笑道:“是,隻是草民才疏學淺,未能中選……”“不是你才疏學淺。”陸雪朝道,“你是鄉試解元。”周子琰一怔。解元,就是鄉試第一名。過了鄉試,就算是舉人身份,可以參與之後的會試,以及最終的殿試。但他分明落榜了。“欽差查出的證據。”謝重錦淡淡道,“那劉瀚章賣官鬻爵,任命知縣全靠買賣,不問功名。長黎律例,除非朕親自任命,無功名不得為官,亦不得捐官。這些人的官位來路不明,他為瞞天過海,就偷梁換柱,將中舉考生功名替換給買官之人,如此,買官者就有了功名,真正的考生名落孫山。你不是第一個被頂替的,卻是如今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張知縣這官也是頂替來的。周子琰的功名則被換給了隔壁知縣。這一幫人同流合汙,張知縣執意在全鎮人為周子琰求情的情況下仍判他死罪,就是存了滅口的心思。自然,曲陵知府和張知縣隻是個開頭,江南官場從根就爛透了,不必謝重錦親自去審,欽差就會一一查辦。周子琰倒吸一口涼氣。唯一還活著的……意思就是其他被頂替的考生全被滅了口。如果不是陛下和皇後殿下來了,他怕也是那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換了人生的亡魂一員。“朕恢複你舉人身份,任命你為新秋淩知縣。你可願意?”謝重錦問,“若不願,就等下輪科考……”“草民願意!”沒等謝重錦說完,周子琰便迴答道。七品知縣官位不大,要管的事卻不少,一個好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反麵教材……看張知縣就知道了。周子琰是土生土長的秋淩人,因正直熱心,本就深受本地百姓喜愛,讓他來做秋淩知縣再適合不過。但謝重錦還是考慮到了周子琰的意願。周子琰隻參與了鄉試就被頂替名額抓進大牢,沒有機會參與接下來的會試殿試。如果他繼續考下去,萬一得了前三甲,是可以直接在朝廷做五品官幾步的。七品和五品,起點大不相同。知縣能往上爬的機會少之又少,做出再好的政績,朝廷也看不到。多少人做了一輩子芝麻官,都沒機會再爬上一品。謝重錦看過周子琰的文章,他絕不會止步一個舉人。若想繼續考,他會另外派人來當知縣。周子琰卻毫不猶豫答應了。“哦?”謝重錦挑眉,“你難道不想去玉京,做個大官,造福萬民?”秋淩鎮地方太小了,小得看不見前途。“陛下和皇後殿下是人中龍鳳,心懷天下,造福萬民。”周子琰耿直地笑了笑,“草民自小想讀書做官,是為了讓家鄉離開貧困,不是為了離開貧困家鄉。”“草民綿薄之力,能造福一方百姓便好了。”第44章 抽背周子琰離開時鬥誌昂揚,仿佛要大展宏圖一場。謝重錦望著他興高采烈離開的背影,等人徹底走遠了,才道:“我又想起你那迴考試了。”陸雪朝一聽,也跟著想起那樁舊事來。不同於夜郎國做官是世襲製,平民沒有接受教育的權利,話語權全部牢牢掌控在皇室貴族手裏。長黎施行科舉製,在天下廣開私塾書院,讓所有出身不那麽顯貴的人都有機會靠讀書改變命運,跨越階層。貴族大臣家的子嗣若是不成器,考不上功名,也不能入朝為官,隻靠祖上庇蔭,不出三代就會沒落。所以長黎極度崇文,無論官宦人家還是平民百姓,對陸雪朝這種學神般的存在都推崇到極致。陸雪朝是丞相之子,生來就在頂層,所接受的教育也遠遠超過普通人家。他若隻是考個狀元,倒也得不到如此崇敬,畢竟狀元每屆都有,算不得稀奇,平民狀元還更要勵誌。但他是長黎史上唯一一個全科滿分狀元。這可不是有權有勢就能考出來的,必定是天縱奇才。長黎科考分文武,武考武功、兵法、騎射、舉重、軍律、品德,考中者要麽去軍營做個百人長靠軍功慢慢爬,要麽進兵部就職。若不是被派去跟棲鳳打仗,秦玉龍本該在軍營曆練兩年後就趕上三年一屆的科舉,考個武狀元迴來。文考的科目有詩賦、策問、經義、算術、律法、品德六門。不要求樣樣精通也基本沒人能夠樣樣精通,隻要品德外有三門以上丙等合格,或有一門是甲等優秀,都可以通過。根據考生哪門高分,分配去哪部就職。詩賦是寫詩作詞賦,考察文采。策問是以時政設題,要求考生針砭時弊,考察政治能力。經義是四書五經隨手一翻,翻到哪一頁哪一行,就要求考生背誦默寫出來,詢問釋義,想要在這門獲得好成績,得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很考驗記憶力。算術是數理,擅長這類的一般進戶部工部。律法是考察長黎律例,此門出眾者可進刑部。品德一項是暗中考察,不算加分項,有德無才不會入選,若才幹具備卻德行有虧,也直接不合格。在貪官胡來以前,這幾門的考察標準都極為苛刻。傅惜年就是詩賦、策問、律法、品德四門甲等,經義與算術是乙等,如此,已經是狀元之材了,還是狀元中較為出挑的,得個探花都是屈才。由此可見,陸雪朝的六甲有多難得。說這六門基本沒人能樣樣精通,這“基本”一詞,就是因為陸雪朝這個例外。將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就可以成為一種信仰,一個符號。陸雪朝當年準備科考,還是謝重錦陪著複習。那是兩人在樹下定情後不久,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陸雪朝自小聰慧,詩賦、策問、算術都信手拈來,經義和律法兩項卻隻能靠死記硬背,幾本書加起來比磚頭還厚,考是隨機考幾條,考生卻要背下整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