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那個騎在馬上的就是!”“這狀元郎模樣好生俊俏,唇紅齒白,再長個幾年,該是風華絕代了!”“何須再過幾年?他如今的風采不已是名動京城了?”“老天爺,我一把年紀,接過的客比喝過的水還多,竟被個十四歲的小郎君撩撥了心弦。”花顏也想去看,但所有窗口都擠滿了人。他年幼身量小,在人群後頭擠不進去,隻能不停蹦噠,試圖跳起來看。他太矮了,跳起來也看不到。等到所有人散去後,他才跑到窗邊,踮起腳尖扒著窗戶看,狀元郎已經走遠了。他沒看到正麵,隻看到十裏長街,繁花似錦,百姓夾道,擲果盈車。一身鮮紅的背影,騎在雪白的高頭大馬上,身後跟著狀元遊街的儀仗,浩浩蕩蕩地漸行漸遠。花顏會的詩不多,被教會的大多是討好客人的豔詞。但那一刻,看著那背影,他就想起兩句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鮮衣怒馬正少年。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鏽。陛下說陸雪朝是鏡花水月,於花顏而言,那是真正的天上月,他是地底泥。雲泥之別,何以相較?羨慕還來不及,怎麽會嫉妒。一晃六年過去,花顏總算見到了月貌。隻消一眼,花顏就知道,自己肯定不是替身。他和陸雪朝一點兒也不像。應該說整個後宮,沒有任何人能與陸雪朝相像。他是粉麵桃花,豔麗多姿,跟柳雁聲這青翠鬆柏站一塊兒也能平分秋色。此刻滿庭芳菲,卻都在那抹雪色下黯然失色。記憶裏的鮮紅換成了眼前的雪白。座上青年不再是少年時意氣風發的模樣,瞧著甚至有些病弱,將一身鋒芒悉數內斂。蒼白的臉上唯有一點唇紅得分明,清透似玉,如圭如璋,眼睫半垂,冷冽含霜。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天下第一美人,名副其實。花顏對陸雪朝的好感度瞬間就滿了。他一崇拜讀書人,二欣賞大美人。陸雪朝兩樣都占了極致,他直接愛上。第一迴見到陸雪朝的人,都沒有不被驚豔的。哪怕王以明和林蟬枝之前見過,眼下近距離接觸,仍被那欺霜賽雪的容顏攝了魂。最先迴過神來的還是秦玉龍。秦家與陸家是世交,兩人從小就認識,關係很好。後來陸雪朝去東宮做了謀士,秦玉龍去軍營裏曆練,這才分開了。秦玉龍在邊關軍營封閉式訓練兩年,接著就去和棲鳳打仗,雖隱隱有聽過陛下日漸昏聵的傳聞,卻沒放在心上。他小時候去找雪朝哥哥玩,常碰到太子殿下也來相府,三個人就也玩在一處。他年紀最小,陸雪朝和謝重錦都是把他當弟弟看待的。秦玉龍離京遠赴邊關那日,還是謝重錦與陸雪朝一起為他餞行。因著幼時的相處,秦玉龍自然相信謝重錦為人,明君的底子擺在那兒,再怎麽昏聵也昏不到哪兒去。再說了,有雪朝哥哥看著,陛下行事不可能太過荒唐。陛下最聽雪朝哥哥的話了。誰知打完勝仗迴京,就聽說雪朝哥哥已經被打入冷宮三年了,陛下也整整三年不上朝。秦玉龍難以置信。他最講義氣,陛下論功行賞時,他還想討個賞,讓陛下放雪朝哥哥出冷宮。誰知話還沒出口,陛下連他都收進後宮。秦玉龍簡直懷疑陛下被人給奪舍了。好在他進宮沒多久,就知道陛下是中了蠱才那樣。陸雪朝目光掃過一眾各有千秋的男子,最先關照的也是秦玉龍:“玉龍,駐守邊關辛苦了。”倒是沒提他打敗棲鳳國的事。畢竟棲鳳國的九皇子也在這裏,提了不免尷尬。陸雪朝情商與智商都極高,知道怎樣照顧到每一個人。秦玉龍立即起身,想喚聲“雪朝哥哥”,又想起今時身份不同往日,便抱拳道:“謝殿下.體恤。為國保疆衛土,征戰四方,是臣之幸。”陸雪朝看他:“你也同我打官腔。”秦玉龍道:“這是真心話。”他是真的以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為榮。雄鷹被養在金絲籠,才是最大的恥辱。赫連奚麵無表情,內心腹誹:你的榮幸,卻是我的恥辱。這一屋子都是長黎人,他一個棲鳳皇子,說什麽也不是,隻能盡量減弱存在感,充當隱形人。這位長黎皇後看起來和秦玉龍貌似關係不錯,他和秦玉龍處處作對,日後該不會被穿小鞋吧……“這位就是棲鳳九皇子罷?”赫連奚正暗自擔憂未來,就被陸雪朝點名了。他猝不及防一抖,趕緊起身,低聲道:“……是。”皇後認出他並不奇怪,畢竟整個屋子的男人,隻有他眉間有朱砂。這是棲鳳國男子的標誌。赫連奚不想對著敵國人卑躬屈膝,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除非他想死。他還不想死。他死了,父妃和阿姊會傷心的。陸雪朝溫和地問:“九皇子在長黎住的可還習慣?若有水土不服之兆,便去請太醫,莫要見外。”赫連奚心裏冷笑,身如飄萍,寄人籬下,怎麽會習慣。他就是一個外人,如何能不見外。心知肚明的事,何必故作關心詢問。赫連奚連對敵國皇帝都敢不假辭色地迴嗆,正要抬頭迴答,看到那高雅冷淡的美人含笑的神情,似冰雪融化,春風拂麵。原本生硬的話硬生生憋了迴去。少年漂亮的臉蛋突然紅起來。可是,可是他對我笑了誒。他笑起來真好看,語氣也好溫柔,父妃都是這麽對他說話的。赫連奚來長黎後,除了堅持不懈找秦玉龍的茬,都不怎麽搭理其他人,自然其他人也不親近他。秦玉龍跟他一見麵就冷嘲熱諷,都沒人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和他講話。雖然知道皇後可能隻是客套,心性單純的小皇子也做不到惡語相向。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這是赫連奚的做人準則。“皇後殿下,我……我都挺好的。”赫連奚吞吞吐吐地迴答,因為害羞,聲音很輕。秦玉龍不解風情道:“你沒吃早膳嗎?沒力氣說話?”這小皇子竟然還有害羞臉紅到不敢大聲說話的時候。對他怎麽就中氣十足,罵他一百句都不帶重複的。秦玉龍莫名不爽。他當然不會對雪朝哥哥不爽,所以就對赫連奚不爽。赫連奚咬牙,很想迴一句“我早膳用過了,隻是看見你後吐了”。冷靜,皇後殿下跟前,不能這麽講話。赫連奚扯起一絲笑:“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這就是誇陸雪朝是仙人了。花顏眼睛一亮。有文化!趕緊記下來,用到話本裏。秦玉龍一臉憋悶。赫連奚文武兼修,秦玉龍的文采卻遠不如武功,比起文化,他確實輸了。他鬱悶地想,自己就該拿上玉龍槍和這九皇子打一架,這種用嘴皮子你來我往的宮廷鬥爭太不適合他了。可惜宮中禁止鬥毆。陸雪朝:“……”這是什麽幼兒宮鬥。他略過這對冤家,一一問候了其他人。幾人都很講規矩,沒說什麽出格的話。傅惜年神情隱隱激動,有種見到偶像的快樂,但還是強作冷靜,沒有失儀。他是十八歲的探花郎,已是科舉史上數得上號的年輕天才。多少人窮盡一生考取功名,年過花甲仍是童生,傅惜年已算天之驕子,人中龍鳳。但在陸雪朝這個十四歲狀元麵前,仍舊不值一提。寒窗苦讀時,傅惜年讀過不少陸雪朝做的文章,不止一次驚歎,怎會有人十四歲就能有這般才學,如此見地。若能與之一見,定要與之論學問,辯上三天三夜。乍見真人,怎能不歡欣。隻是他是文人,素來矜持,再激動也不會表露得很明顯。輪到花顏時,他就沒那樣多規矩,直言道:“皇後殿下真是神仙人物了,陛下平日裏把殿下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臣還不信,今日一見,也覺得殿下真是天上下凡來的。”他就愛看美人,美人就該多誇誇。“哦?”陸雪朝挑眉,“他如何誇我?”花顏笑道:“那可太多了。一會兒說您是文曲星下凡,做文章是第一好第一快,學院裏隻要有您在,他次次都屈居第二。一會兒又說您是花神托生,瓊芳宴上您扮了一次梅花花神,他眼裏就隻看得到您,都不記得其他花神長什麽樣子。還說您是……是什麽來著?”柳雁聲淡淡接話:“還說殿下是菩薩轉世,心地善良,連被風吹到地上的鳥都要送迴樹上。”沈鶴洲作細節補充:“陛下特意強調,是他抱著您把鳥兒送迴樹上。”陸雪朝不動聲色地聽著,在聽到沈鶴洲的補充後,終於忍不住佯裝飲茶,以袖掩麵,順帶隱去耳邊悄悄爬上的一抹紅。……懷允真是,怎麽什麽都和別人說。而且一件事他到底跟多少人講過!怎麽一副全都知道的樣子!鳥兒那事,陸雪朝也記得。那時他十四歲,正是情竇初開,又還未跟懷允互相挑明,兩人間總縈繞著懵懵懂懂,朦朦朧朧的曖.昧。這個年紀,已經是被長輩叮囑“男男授受不親”,不可再像幼時那樣,毫無顧忌地牽手摟抱。謝重錦和陸雪朝連稍微親密點的肢體接觸都不曾有過。前一夜下了雨,樹上鳥巢裏的幼鳥被風吹了下來,陸雪朝想著把鳥兒送迴去。可他不會爬樹,就叫謝重錦幫忙抱起他,將鳥兒放迴巢中。謝重錦二話不說答應了,抱著他上了樹,讓陸雪朝親手把鳥兒送迴家。下來後謝重錦戲謔道:“清疏,你聰明一世,怎麽笨了一迴。我直接用輕功把鳥兒送迴去不好麽?何必讓我抱著你,你再捧著鳥兒,這不是多此一舉?還是說”少年謝重錦笑了聲:“清疏就是想讓我抱你?”“這麽一想,清疏還是很聰明……”“閉嘴。”少年陸雪朝小心思被拆穿,惱羞成怒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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