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誌鴻和路樂稍稍鬆了半口氣,還有半口懸在心頭。有主場優勢,這似乎是每場大賽約定俗成的事情,在中國比賽的話中國運動員也更加興奮。但是身為客場隊伍,他們最怕的不是客場冷場,而是壓分。隻要是人打分的項目就會有偏向,就會有人為幹涉的因素。如果是跑步、跳高那種僅僅依靠速度或高度判斷輸贏的比賽那還好,一旦出現難度分數……這裏麵的水可就深了。剛剛他們緊張的點就是艾倫和艾伯特的那個技術10。在第1輪就拿技術10,其實也不算完全不可能的事。在跳水世界杯、世錦賽、奧運會這3項跳水頂級大賽中,技術10也經常出現。問題就在於剛剛艾倫和艾伯特的動作沒做到10,拿9.5無可厚非,但是和10還差一點。101b看似簡單,但非常考驗基本功,兩個選手的腳背略顯鬆弛,這怎麽能到10?丁汐和周潼的腳背和腳尖可是繃得挑不出毛病來,中國隊從頭發絲到腳趾尖都快用卡尺來要求了。明誌鴻和路樂擔心裁判從現在就開始壓分了,但是看到他們同樣給出中國隊技術10的時候又不太確定。這種微妙的變化,場上運動員是感覺不出來的,因為他們看不到對手的細微動作。再加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和搭檔的身上,沒有功夫去想場外的事,除非是壓到自己身上了才會猛然醒悟。而跳水比賽的分數操作一般來說非常隱蔽,觀眾也看不出來。唯一能提前察覺的隻有裁判,以及各隊的教練。場上確實沒有人知道,畢竟第1輪跳才剛剛過去。積分榜上並列第一的是艾倫、艾伯特和丁汐、周潼,顧風和陸水暫時位列第3,4位是霍爾薩和嘉森,5位是尤源和湯毅,6位是諾亞和伊森。大家的分數差距都不是很大,可以說這次比賽的金牌爭奪戰非常艱巨,前6名都有可能。第2輪開始了。顧風和陸水在等待的時刻裏開始卡動作,他們的第2輪動作是301b,反身翻騰半周屈體。大部分運動員在熟悉一組套路之後就不會再變更了,會一直練一直練下去,精益求精,跳水比賽以不變應萬變。但是他們這迴進行了調整,為了將兩個大難度動作加入整套動作,他們放棄了之前熟練的201b,提了301b上來,把翻騰半周屈體這個動作從向後變成了反身。好在難度隻有2.0,不會出太大的錯誤。“馬上就到咱們了。”陸水看了看最上層,“你感覺怎麽樣?”“現在還好。”顧風說,可能是有保佑他的平安吊墜,目前真的毫無不適。隨著大屏幕上打出了他們的名字,顧風和陸水站上跳台。301b屬於十拿十穩,他們平時做10個就成10個。明誌鴻看著大屏幕,問:“誒,老路,你怎麽把吊墜給顧風了?”“嘖嘖,我留著也沒什麽用。”路樂搓了搓手,他穿著羽絨服都覺得體育場館裏麵冷,這麽空曠的場地根本指不上中央空調,一想到孩子們穿個小褲衩在上頭受凍他就嘬牙花子。“那可是你大年三十上五台山燒頭香求的呢。”明誌鴻知道他以前和搭檔感情深厚,“舍得?”“給孩子的,有什麽不舍得?等正月十五我再上一迴五台山,燒頭香,給咱們四水再求一個開光的手串。”路樂笑著搓了搓耳朵,“我看他手腕戴了一個,他可能挺喜歡的。”話音剛落,顧風和陸水的301b已經完成,路樂在心裏趕緊拜了拜佛,希望顧風的身體狀況維持穩定。水麵波蕩,陸水還在水下就看到看台區的紅色國旗了,顧風就在他旁邊,兩人同步出水,一前一後撿起了自己的毛巾。真冷啊,陸水擰了一把水,顯然自己也對這次展示的301b信心滿滿。他等了顧風一下,兩個人往采訪區走著,忽然就看到小屏幕出分了。技術分8.0,8.5,同步分8.5,9.0,8.5。分數一出,兩個人都有點懵了。明誌鴻和路樂也懵了。陸水甚至急忙轉了個彎想要掉頭迴去,直愣愣地朝著跳水池走過去。分數一旦出來就不會改變了,但是他還是想再去最中央的最大屏幕確認一眼,是不是小屏幕出錯分了。結果大屏幕上的分數和剛才看到的小屏幕分數一模一樣。陸水頓時全身心都涼透,他急忙去看路助教,像個在學校裏被欺負了的孩子。路樂已經第一時間將明誌鴻拉到一旁,兩個人還沒開始交流就可以肯定方才的預感沒錯。今天中國隊肯定要被壓分了,丁汐和周潼、陸水和顧風,這兩組都有奪冠希望,這兩組勢必有一組會打下去。“隊長,隊長……”陸水急忙轉身去找顧風,顧風也在找工作人員交涉,但是看到陸水過來了還是先把人拉住,怕他一時亂跑再跑到公共區域去。到時候又會被人做文章。這組動作哪怕是容易出現失誤的反身也不會隻有8.0,兩個人的心裏都有數。同時發現事態不對的還有中國隊另外兩組,4個人一起過來找顧風和陸水,瞬間將他們圍了一圈。“怎麽迴事?”尤源雖然和他們不熟悉,但心情是一樣的。陸水有點著急,但是著急起來又不知道該怎麽申訴,一把將丁汐給抱住了。顧風緩了兩三秒,抬頭笑了笑:“沒事,你們好好比,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強出頭,一切交給教練組。你們千萬不要受影響,如果我們的分數輕而易舉影響了你們,那才是得不償失。”“可是……”周潼的眼裏甚至出現了殺氣。他沒背景,沒少吃這種虧。“沒有可是。”顧風安撫著四水,同時也對他們義正嚴詞,“你們好好比賽。”周潼咽不下這口氣,這時候邱遊和張淇剛剛完成了他們的第2跳,同樣是301b的動作,但是兩個人的技術分都是9.0,分數已經反超了。但現在比賽就在眼前,誰也不敢耽誤時間。大家紛紛散去,顧風趕緊把陸水拉到熱水淋浴中:“四水?四水?”陸水低頭衝水,一言不發。“你聽我說。”顧風也不願意這樣殘酷,但必要時刻必須殘酷一下,“咱們今天要被壓分了。”“我知道的。”陸水不甘心地看向積分榜,“剛剛那一跳我不可能8.0,我跳得很好的……接下來怎麽辦?”“繼續參賽,不管其他。”顧風已經不去看積分榜了,“現在我們不看分數,接下來的動作盡力做到最好就行。”陸水點了點頭,水珠順著他的鼻梁骨一串一串往下落。他看向顧風:“可是,為什麽?”“不為什麽,咱們盡力吧。”顧風給他擦了擦臉。自己以前也遇到過壓分,怎麽可能不懂這一套在搞什麽,除了限製名次……就是在搞心態。第2輪就開始壓分了,直接搞選手的穩定性。如果後續心態好,那麽這一輪的分數還可以追上來,畢竟前兩輪分差不大。但是如果心態崩掉,那麽後續就會一直崩下去,或者在大難度動作上出現大失誤。好在目前來看隻壓住了自己和四水,邱遊和張淇並沒有受影響。現在顧風擔心的是丁汐和周潼那一組。比賽有直播,陳雙、屈南和王靈芝都守在電腦屏幕的前麵,分數出來的時候陳雙還以為自己眼花。“我弟為什麽是8.0?”他不解地扭頭問屈南,又看媽媽,“四水哪裏跳錯了?”王靈芝暫時沒發表意見,但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原本兩個孩子去搞體育她還是很高興的,體育圈子純淨,她能賺錢就不希望兄弟倆再去吃混社會的苦。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醒悟,處處是社會,孩子們並沒有逃開。屈南見阿姨不吭聲,趕緊笑著哄陳雙:“你別急,咱們再看看。再說……運動員分數浮動這很正常。”“是嗎?好吧。”陳雙半信半疑。手術室裏,顧雲已經知道那東西進了心髒,現在正在心髒裏鑽來鑽去。他不敢動,不敢說話,恨不得連唿吸都暫停下來,生怕動作起伏引起位置偏差。心裏陣陣發涼,最重要的器官之一現在仿佛成了探針的遊樂場,它帶有目的性地尋找著可以觸發快速心跳的心肌,目的是先激活。比賽仍舊繼續,諾亞、伊森和霍爾薩、嘉森,兩組選手的第3跳都是301b,而且技術分都在9.0之上。到了艾倫和艾伯特,他們選擇了201b,這一迴明誌鴻和路樂盯緊了他們,結果兩個人的技術分都是9.5,3個同步分也是9.5。這迴他們沒有技術10,路樂咬著後槽牙,裁判還挺精明。接下來是丁汐和周潼,兩個人剛上台時能看出心態微微不穩,特別是周潼。這觸及了他心裏最為不齒的底線,也令他想起了那些不堪的曾經。“別想了,關注眼前。”丁汐扔掉毛巾後拍了他一下,誰知就像有心電感應一樣又看了看台一眼,結果就看到了前來觀賽的蘇紹。天氣這麽冷,蘇紹連一件外套都沒穿,坐在一堆羽絨服當中非常顯眼。丁汐立刻收迴目光,重新叮囑周潼不要分心。兩個人的動作和風水組合一樣,也是301b,他們一起站到跳台邊緣,暫時沒有發出口令。兩個人都在安安靜靜地唿吸,清除大腦裏的雜念。一旦上場就不能想別的,否則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運動員。“預備。”最後丁汐下口令,兩人雙手舉起,雙腿蓄力,“3,2,1,跳。”周潼屏住唿吸,雙腳蹬離台麵,兩人開始了同步的反身翻騰動作。不光是風水搭檔的教練組著急,丁汐和周潼的教練同樣煎熬,隻等這一組的分數。好在兩人沒有受到現場影響,在一個容易失誤的動作上保持了高穩定性,技術分都是9.5。積分榜翻動,第2輪完全結束,目前積分第1的還是丁汐和周潼,第2還是艾倫和艾伯特,第3名是霍爾薩和嘉森,第4名是諾亞和伊森,顧風和陸水跌到了第5名。陸水站在台下看著積分榜的變動,非常無能為力。手術台上,顧雲已經屏住唿吸。“來吧。”已經到關鍵一步了,非得激活不可。兩個醫生這時候不和他說話了,開始進行下一個步驟。顧雲看向手術燈,還沒做好完全準備心跳已經狂蹦起來,那架勢像是要衝破胸口撞碎肋骨。看來這兩個醫生真是專業,一找就找準了位置,就是這針頭大小的地方讓自己心動過速。兩秒後心跳開始往下降,顧雲終於唿出一口氣。另外一邊的顧風覺得胸口很悶,但還是完成了剛剛的第3輪動作。這一組動作也是他們的拿手動作了,5255b,鏡麵翻轉再一次完美上演。但是就如同他們所料,兩個人技術分是8.5和8.5,同步分倒是比較高,3個9.0。但是這個難度是3.6,實得分算下來虧了不少。陸水這次卻沒顧得上和積分榜較勁,率先到顧風身邊扶住他。從起跳開始隊長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可是陸水就是知道他不舒服了。“怎麽又被你看出來了?”顧風強撐著笑了笑。“因為我了解你。”這次換成陸水給他擦臉。“估計顧雲的手術已經快做完了。”顧風連續深唿吸幾次,甚至有點慶幸。還好他做手術,看不到直播,否則他那顆心髒估計直接跳崩了。明誌鴻和路樂看到實得分後不再說話,怎麽說呢,每個參加打分製項目的運動員都逃不過去這一個坎,但是他們沒想到這個坎這麽快就讓這倆孩子遇上了。第8組的邱遊和張淇雖然沒有受到影響,可是他們的第3組動作是5253b,難度係數隻有3.2,這一輪的優勢也不是很多。接下來的第9、10、11、12組,全部都是5255b,經曆了前兩輪的固定難度後這時體力還算充沛,所以都會上一個大難度。然後會是兩組難度係數在3.2至3.4之間的中上難度,等到第6組的時候體力基本上耗得差不多了,這時候再來一個大難度,用意誌力去拚一把,然後整場比賽全部結束。除了極個別的選手會提前把109c往前放,這樣的選手就屬於後勁兒比較差,但前期爆發還可以。每一隊的順序都不是胡亂來瞎編,單單是一個前後調整就凝結了教練和運動員的多方努力,通過一次又一次地試錯、對比,最後成為一套定型的套路。第3輪的輪跳就在大批量的5255b當中結束,丁汐和周潼仍舊領跑,前3名沒有變動,顧風和陸水來到第4名,但是局勢仍舊不容樂觀。顧風和陸水的第4輪動作和第5輪分別是207c和407c,兩個動作一個難度係數3.3,一個難度係數是3.2。這也是他們平時做習慣了的動作,但是等到第5組結束,兩個人的總結分已經被壓到了第5,顧風是已經懶得去看了,甚至連技術分同步分都不太在意,他關注的一直都是陸水。第3跳之後,陸水就再也沒有說話。“我覺得顧雲的手術應該做完了。”還剩下最後一次,顧風卻倍感輕鬆,“你說我迴家是不是應該揍他一頓?”陸水靠著瓷磚牆,並沒有抬起眼睛。現在總積分是多少了?剛才的分數又是多少?好像又有一個8.5……他一直都沒關注過,並不是無法接受,而是自己第1次遇到壓分的比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調整。“等一下啊,我馬上迴來。”顧風碰了碰他的耳朵,趁著周潼和丁汐還沒往上走趕忙過去。路過艾倫和艾伯特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不高興或者任何反感的情緒,仿佛比賽一切正常。“你怎麽了?”丁汐還在開導周潼,“好啦,人家謝雨星隻是來看你比賽,又沒惹你。”“今天惹我的人可太多了。”周潼看了看艾伯特和艾倫的背影,“我是生氣蘇紹憑什麽又來了?”“我告訴他不讓他過來。”丁汐給周潼搓了搓手。“那你幹脆直接把他拉黑吧。”周潼這才笑了笑,抬眼看到顧風,臉上的笑意頓時濃轉淡,“陸水怎麽樣了?”“情緒不是很好。”顧風實話實說,“他參賽經驗少。”“你和他說,這種事太正常了,生氣歸生氣,但是千萬別和自己過不去。”周潼作為過來人傳授經驗,“比賽多得是,4月初又有一場,暑假肯定還有。誰願意在這比賽啊,水平也不高,國內不比這個激烈?”“好了好了,你收著點。”丁汐擰了一把他的耳朵。聲音不低,顯然是說給別人聽,顧風卻一笑了之:“你們最後一跳也是109c吧?”“嗯。”周潼點頭。“我和陸水這次就算把109c跳滿也拿不到前3了,所以靠你們了。”顧風說。裁判敢壓一組中國選手,但是目前看來暫時沒動周潼和丁汐。一來是自己和四水的預賽成績低,就算壓到獎牌外的排名都不會顯得太突兀。丁汐周潼是預賽第一,如果壓低了很容易被人發現。二來是,同時壓兩組的話,目的性太明顯了。今天這一切無疑就是給雙胞胎小將鋪路,大家都懂。“你們隻要穩住就行。”顧風再三地說,“總不能一麵國旗都升不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