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要將財物獻給大燕?”


    三日後,興慶宮,大殿上。


    遠遠的,金鑾寶座上,一個碩大的、金燦燦的、斜靠著的大胖子的聲音雖然低沉,不過卻隱隱透露著藏不住的虛弱,那低沉的聲音顯然是故意壓製形成的。


    彎腰站在大殿裏的石寄奴十分忐忑。


    大胖子“看”向自己時視線卻在他方,顯然是循著聲音“看過來”的。


    “他是一個瞎子!”


    石寄奴內心顫抖著,不過一想到這個,還是強忍住了恐懼,這處宮殿在安祿山大軍進駐前,他偷偷來過,雖然還是以前的金鑾寶座,不過正中間明顯做了改裝——寶座下麵多了一個裝置,雖然大胖子的龍袍下擺很長,但還是露出了下麵的一個物件兒。


    似乎是一個腰鼓形的東西,兩頭細,中間鼓起,墊在寶座下麵,原本是盤腿而坐的寶座平地而起,顯得十分突兀。


    深吸了一口氣,石寄奴迴道:“是的”


    金胖子點點頭,當然了,由於他極胖,這個動作可以忽略不計。


    “為何要這樣做?我大燕入城後同樣可以做到,再說了,有些官員之前與本......朕關係頗佳,沒有朕點頭,你何敢擅自搜刮?”


    “迴稟陛下,我是前朝欽封的長安大薩寶,統管著幾萬戶祆教徒商戶,聽聞陛下也皈依了祆教,自是喜不自禁,在下長期住在長安,熟悉這裏的一切,誰家有錢,又藏在那裏,都知曉,為了迎接陛下大軍進駐長安,自然先要將這些財物起出來獻給陛下”


    石寄奴迴答時聲音隱隱有些顫抖,也不知是受到了那人的壓迫,還是自身害怕所致。


    “你等就沒有半點隱藏?”


    “自然是有的,在起出楊國忠藏在鮮於仲通府邸的財物是還發現了三百把西域刀,三百麵西域盾,三百強弩,都被我等收下了,此時在稟報孫將軍時已經說過了”


    (孫將軍,安祿山的內務總管孫孝哲)


    “且舞起來”


    石寄奴暗罵,隻得將放在一旁的烏茲鋼刀、銅盾抄在手裏舞起來,此時,在金胖子身邊還有不少身材高大的武士,想用這把刀、這麵盾就能擊殺他純屬做夢。


    他罵的是,“你既然是一個瞎子,何苦要來折騰我?”


    略略舞了一會兒,那人便出聲喝止了。


    “你練過武?”


    石寄奴又是一驚,暗忖:“此人多半沒有全盲,或者單憑這動靜就能猜到我練過武?”


    “是的”


    “為何不留下一部分分給手下的兄弟們?”


    “迴稟陛下,就算要分,既要是要獻給陛下的,也要陛下點頭同意後才行”


    是了,這金胖子自然就是已經駕臨長安三日的安祿山了,此時的安祿山,由於過度的肥胖,可能存在的糖料病以及其它並發症已經徹底籠罩了他,估計在幽州時雙目還能看清人,到了河南時,雖然捷報頻傳,終究擔驚受怕,這雙眼便幾乎瞎了。


    還有,由於病症的影響,他需要時刻大量飲水、撒尿才行,寶座下麵那個圓形東西的作用便昭然若揭了。


    果然,在安祿山的“大太監”李豬兒服侍他喝下一大杯水後,石寄奴隱隱聞到了一股尿騷味,由於大殿極為安靜,尿液流入尿壺那細細的聲音也若隱若現。


    “咳咳”,似乎一泡尿之後,安祿山舒服了許多,說話的聲音也高亢了一些。


    “那你為何不將長安城所有的大戶人家都洗了?”


    “迴稟陛下,長安的大戶人家沒有一萬也有一千,我等搜刮一百戶,是專門來孝敬陛下的,其餘的自然要聽從陛下發落,豈敢擅專?”


    其實,就在他的左近,邊令誠、崔光遠等一眾降官也戰戰兢兢彎腰站著,聽到石寄奴這話都忍不住腹誹著,“我等也算是卑躬屈膝了,沒想到號為大義凜然的拜火教徒竟然也如此無恥!”


    安祿山聽了有些意興闌珊。


    自己興衝衝來到長安城,一開始很是想大開殺戒,以便震懾眾人的,從靈寶過來的路上,他的騎兵抓到了不少皇親國戚,為了給他的兒子安慶宗報仇,他早就在路上將那些人殺了,而來到長安後,隨著邊令誠交上鑰匙,崔光遠交出府庫、百姓、官員名冊,加上城裏的祆教徒獻出來的高達幾百萬貫的財物,他確實有些意興闌珊了。


    這就好比一個人,突然迴到了一個曾經給他帶來羞辱、仇恨的地方,此時若是這裏依舊有人反抗,他自然會意氣奮發大殺四方一展胸意的,但若是這地方的人全部戰戰兢兢匍匐一地,讓他一腔殺意不得施展,自然會意興闌珊了。


    半晌,安祿山才說道:“也罷,聽說你手下還有不少人,都是胡人?”


    “是的”


    “有多少?”


    “他們都是以前的商隊護衛,全部加起來有上萬,精銳也有三千,以前直接聽命於薩寶府的有三百”


    “好,就將這三千人全部納入金吾衛,咳咳,朕的金吾衛,實授你為金吾衛中郎將,受殿中監統轄”


    殿中監,也就是孫孝哲了,此時正站在離安祿山不遠的地方,此人得以上位,那還是因為他母親因為有些姿色被安祿山瞧上了的緣故,當然了,孫孝哲本身高大英俊,武勇方麵也相當了得。


    孫孝哲是契丹人,近侍李豬兒也是,加上五千銀鞍契丹直,可想而知此時在幽州有多少契丹人。


    “是”


    “還有,留在你府上的財物,許你拿走一成,分給手下的兄弟們”


    “多謝陛下”,石寄奴一咬牙,跪了下去。


    ......


    在安祿山第一次“早朝”時,已經高升為中郎將的石寄奴自然有資格參與旁聽,在說完自己的事情後,安祿山又安排了其它事項,比如邊令誠、崔光遠等人的安排,以及安排大將崔乾佑北上河東等。


    不過石寄奴在自己的事情了結後卻是在懵懵懂懂中度過的。


    後來的事情他隻是隱隱約約聽到了,不過絕大多數情形下他都在想一件事。


    “司馬從未說明為何要這麽做,眼下看來,安祿山進入長安後一切行動都在他的算計中......不對,司馬雖然厲害,但比我等強不了太多,謀劃如此深遠,布局如此宏大者,非大都護莫屬,不過大都護從未到過長安,也從未見過安祿山,他是如何能夠洞悉安祿山及其手下的想法並相應做出安排的?”


    “還有,司馬一開始說道,大都護獨立支撐碎葉軍殊為不易,可在取出來這麽多財物後又全部獻給了安祿山,這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對了,司馬本是李唐宗室之後,難道他真的投靠了安祿山,不對,這安祿山怎麽看也不是一個長命之人,司馬何等聰穎,豈會明珠暗投?”


    “那就是依命行事了,可在這偌大的長安,想要將財物弄出去談何容易?別說五百萬貫了,就算隻有一千貫也很難帶出去!”


    “......”


    “......”


    “寄奴!”


    正在神遊天外時,安祿山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石寄奴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趕緊上前迴道:“屬下在”。


    “朕的正規軍要守衛城牆,要分兵四處搜尋敵人,街麵上的實情,諸如宵禁等,就由你這位金吾衛中郎將來負責吧,有什麽事直接迴稟給殿中監就是了”


    “是”


    “退朝!”


    隨著李豬兒那細長還帶著些許媚意的聲音響起時,眾人從大殿裏絡繹而出。


    石寄奴隨大流慢慢向宮外挪,快要走出皇宮時,卻被孫孝哲叫住了。


    “寄奴”


    孫孝哲是一個身材頎長挺拔的年輕人,沒有蓄須,膚色白皙,麵目英俊,不過他一雙不時閃著精光的三角眼顯示了他絕對不簡單。


    孫孝哲不像安祿山,對著石寄奴說話的時候,雙手背在後麵,麵目也是居高臨下,就好像在吩咐一個下人似的。


    “前靖安司衙門眼下空了,你就住進去吧,手底下還需要任命何人,明日報一個單子上來就是”


    “是”


    ......


    石寄奴有些魂不守舍地迴到了自己的府邸。


    剛要關上書房們獨自一人平靜一會兒,房門卻被人拉住了,石寄奴不用問就知曉是誰。


    “司馬,進來吧”


    他沒好氣地說了一聲。


    “好”


    這聲音卻不似李繼勳的,石寄奴江門推開一看,隻見一個大胡子將軍站在他麵前,心中暗怒,“你是誰,膽敢來到我的府上?!”


    那人說道:“我是誰,你難道沒見過?”


    石寄奴一聽不禁暗罵,趕緊抓住他的手,一把將他拉進了書房。


    原來此人就是李繼勳,顯然是化妝了,至於他為何要如此裝扮,就隻能問他自己了。


    兩人在書房裏喝起了茶水,不等石寄奴開口,李繼勳自己說道:“既然孫孝哲開口了,你就將我的名字報上去,不要叫李繼勳了,叫孫繼勳,就說是流落在西域信仰祆教的唐人府兵的後裔,是你的親信將領”


    “你是中郎將,給我報一個都尉吧,作為你的副手”


    “司馬,你準備在長安長期待下去了?那我等這些日不就白忙了?”


    李繼勳笑道:“莫急,本司馬屈指一算,安祿山絕對不會在長安長待”


    “這是為何?”


    “你想啊,長安深處關中,若是唐軍奪取了潼關,就能關門打狗了,如此兇險的地方,他是軍中宿將,豈不會明白這一點,不出幾日,他就會遷到洛陽,那裏臨著黃河,可方便地迴到河北,若是實力大展,亦可南下經略山南、江淮,那裏也安全一些”


    “那......”


    “再等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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