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正如李繼勳所料,安祿山離開長安了,他讓孫孝哲、張通儒、安守忠鎮守長安,給他們留下兩萬步騎,自己帶著剩餘人馬準備迴洛陽了。


    與此同時,他們在洛陽搜刮的財物,包括李繼勳的那一部分,統統都裝上了漕船,從興寧坊出發,沿著永通渠-黃河-永濟渠,然後一路北上。


    目標,幽州。


    與洛陽一樣,安祿山顯然是做了兩手打算,若是能依托洛陽、長安將大唐有生力量全部殲滅,那自然是好,萬一不行,憑著洛口倉、含嘉倉、太原倉、洛陽城、長安城的財物、糧草,他也能在河北做一個富家翁,一個強大的富家翁。


    要知道,此時連通南北的大運河,可是能行走隋煬帝的大龍舟的,區區能裝載兩百石左右的漕船完全走得。


    安祿山南下時總共人馬才十萬,拿下河北、關中、河東南部之地後,分兵駐守,每一處的軍力就十分薄弱了,自然不會讓正規軍押送糧草,於是這個任務就落到了石寄奴的護衛隊頭上。


    李繼勳成了押糧隊的頭目,他已經被石寄奴任命為金吾衛都尉,帶著一千人沿著上述河道沿岸走著,一路的補給也從漕船上獲得。


    此時,石寄奴終於明白了。


    “這些財物和糧草最終要運到幽州,而幽州靠著邊境,大都護此時多半到了霫部,嗬嗬,有好戲看了”


    ......


    孫秀榮確實已經到了漠北。


    這一次,他帶著博格達營、博格拉營、天山營三個大營,以及敕勒營、兩個山地營,由於博格拉營的都尉高庭暉已經提前跟著白孝德到了漠北,孫秀榮便讓羽缺接替他擔任該營的都尉。


    敕勒營的都尉還是阿布思,孫秀榮將他和羽厥室韋的羽缺帶上,目的不言自喻。


    在他的記憶裏,安祿山以同羅人為主的“曳落河”騎兵在拿下長安後就叛變了,最後逃到陰山附近。


    有了阿布思,若這支部隊還沒有被郭子儀消滅的話,就還有救,至少能在漠北、大唐的戰事裏發揮作用。


    至於羽缺,他的母親與孫秀榮的母親是親姐妹,又是北室韋的代表人物,既然重迴故地,自然要將他一起帶上。


    兩個山地營,自從成立後,除了沿著那密水穿越險象環生的雪山穀地去克孜勒蘇河流域營救聖女,便沒有其它戰鬥機會了,這一次孫秀榮就將他們都帶上了。


    當然了,用山地營而不是其它營頭,他自有考量。


    幾年後,原本康國附近的普通粟特少年康孝榮已經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山地營指揮官,是兩個山地營都尉之一,另一個自然還是南弓部黑夫的兒子南弓熙。


    孫秀榮是在夏季出發的,他的時機拿捏的剛剛好,當高仙芝被抽調到長安,以及新任節度使李嗣業帶著兩萬安西軍東去後他就跟著東進了——他在以前由白孝德擔任太守的瀚海郡(奇台縣)蟄伏已久了。


    六個營頭,看起來相當厲害,實際上也就兩萬餘人,撒在天山東端以北的廣袤荒漠裏時,不特別注意的話,也沒有人會發現。


    當然了,原本設置在蒲類海(巴裏坤湖)附近的伊州軍由於太過靠近瀚海郡,加上蒲類海周圍的沙陀人又陽奉陰違,最後大唐撤銷了該軍,全部遷到了伊州(哈密)。


    於是大軍抵達蒲類海後,再折向北邊,沿著金山北麓的山穀驛道徑直向東——碎葉軍已經在這裏苦心經營了好幾年,為的不是納斯裏的商隊,而是今天啊。


    大軍大大咧咧踏入山穀後,由於隔著大山與更北麵的烏德鞬山相望,中間還有幾百裏,雙方都是相安無事,直到抵達後世包頭北麵的懷朔鎮附近時,突然出現了變故!


    沿著金山向東斷斷續續的餘脈行走,直到山脈完全消失時,驛道就會越過一段幾百裏的荒漠直抵陰山北麓,這樣走除了避免與強大的迴鶻人遭遇,自然也有利用陰山北麓相對較多水草資源的因素。


    何況,若是孫秀榮猜的不錯的話,朔方軍大部在郭子儀的帶領下正在河東、河北一帶與叛軍激戰,哪有太多的軍力來遮護陰山附近?


    不過,郭子儀不會,不代表朝廷不會,時下已經是至德元年(756年)了,在接連失去洛陽和長安後,新皇帝李亨自然會將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全部用上,於是便想到了迴鶻。


    與曆史上不同,骨力裴羅病死後,繼位的並不是他那有名的默延啜兒子,默延啜已經在與碎葉軍大戰的檀石槐台之役中死亡,繼位的隻能是他的兩個孫子葉護、移地健之一。


    迴鶻汗國剛剛興起,骨力裴羅死前便隻能讓年歲稍長一些的葉護繼位,不過他將幼子移地健封在漠北另一個核心區域——土拉河流域,也就是後世以烏蘭巴托為為中心的區域,讓其統攝留在那裏的同羅、仆固等部,兼顧克魯倫河流域。


    而長子葉護繼位後很快就被大唐冊封為英武可汗——這個本來應該落到他父親默延啜頭上的汗位。


    沒了默延啜的掣肘,葉護與大唐的關係愈發緊密。


    當李亨派遣廢太子李賢之後、敦煌王李承寀跟著仆固懷恩北上聯絡借兵的事後,葉護太子將其姑姑藥羅葛.阿麗娜許給了他,李亨得知後也同意了,並封阿麗娜為“毗伽公主”。


    此後,葉護命令汗國東南殺、內九姓之一的葛薩部大酋骨啜帶領五千精騎南下援助唐國。


    對於主要領地位於烏德鞬山、娑陵水流域的迴鶻汗國來說,從骨啜的領地南下,然後通過陰山中間的“參天可汗”三道之一的陽道(唿延穀,包頭以北)自然最為便捷。


    當孫秀榮抵達懷朔鎮時,骨啜、李承寀、仆固懷恩的人馬也正在路上!且離懷朔鎮隻有百裏之遙!


    骨啜,全名葛薩骨啜,當孫秀榮帶領霫部大軍西去時,曾與他有過間接的交手,最後以骨啜目送霫部大軍遠去結束。


    不過這一次,突然得知孫秀榮又迴來了,這下骨啜不敢走了,就在碎葉軍北麵、後世白雲鄂博所在停留,派遣快馬飛也似的迴去稟告葉護。


    此時的葉護可不同以往,當他接任汗國大位後立即南下請求和親、冊封,當時李隆基為了壓製契丹人以及碎葉軍,破天荒地將太子李亨的親女兒嫁給了他。


    眼下老丈人有難,親女婿豈有不幫忙的?


    得知南麵有碎葉軍時,葉護不顧左右的勸告,親自帶著兩萬精騎南下了,他這樣一來,導致漠北形勢再次大亂,此乃後話,容後再表。


    作為用五十裏強遮蔽的碎葉軍來說,自然也探知了迴鶻人的蹤跡。


    但眼下孫秀榮卻是有些焦頭爛額了。


    就在懷朔鎮,他接到了東麵白孝德派快馬送過來的消息。


    “職部將襄平、柳城附近的農戶、牧戶在李懷德兩千騎的護送下沿著燕山驛道,穿越契丹最南麵的部落涅剌部時,突然遭到契丹人的襲擊,李懷德隻帶著幾百騎撤了迴來,民戶全部被契丹人奪走!”


    “敵人數量眾多,肯定不是涅剌部幹的,多半是接到碎葉軍深入遼東的消息後,從速末水撤軍的涅裏大軍幹的”


    “以職部的猜度,涅裏當時認為隻有我軍一部來到遼東,不足為慮,便下了毒手”


    “眼下職部占據了榆關,正隔著關隘與史思明對峙,按照大都護的計劃,在沒有接到您的命令之前,不可前出榆關一部,故此......”


    (榆關,後世山海關)


    時間已經從出發前的夏季來到眼前的秋季。


    孫秀榮在孫孝恪、賈耽的陪同下策馬奔馳在懷朔鎮的草原上。


    北魏的懷朔鎮廢棄後,中原王朝便一直沒有恢複,隋朝號稱恢複了,實際上真實實力範圍並未延伸到陰山以北。


    懷朔鎮之所以興起,是因為他夾在鐵山(白雲鄂博山,突厥人曾在此地大肆開采鐵礦,所謂鍛奴之謂也)與陰山之間,中間還有昆都侖河穿行而過,自然得天獨厚。


    此時的懷朔鎮附近,昆都侖河兩岸,支流眾多,水草豐美,原本是上好的牧場所在,也是大唐在滅亡東突厥以來,將藍突厥四部南遷的基地之一,不過到了眼下,由於大唐、後突厥的反複絞殺,像這種邊界緩衝地帶早就是十室九空。


    一個大部族的滅亡,自然是以極其慘烈的下場作為代價的,史書並未詳細描繪東突厥人的下落,不過可以參考後世大清滅亡準噶爾部落後的情形,估計相差仿佛。


    這也是孫秀榮膽敢讓他的商道堂而皇之設置在這裏的原因。


    陰山以北的昆都侖河流域秋季的氣溫已經下降到零度左右,不斷聚集、加強的北風裹挾著大量的沙塵擊打著人臉,有的還鑽進了衣服裏麵,讓人不寒而栗。


    三十六歲的孫秀榮挺直著上身,將韁繩放在馬背上,僅憑雙腿操控馬匹,身體隨著馬匹的起伏也不時上下動著。


    當戰馬要爬坡、飛越障礙物需要劇烈抖動時,他都會自然而然地抬起臀部,雙腳踩在馬鞍上,三世為人的他早就與戰馬融為一體了。


    到了此時,碎葉軍特有的棉甲也有了改進。


    夏季時自然還是鐵片兩側都是捶打過,防護能力很強,但保暖效果一般的棉花形製,不過到了冬季,鐵片的外側還是精心捶打過的棉花,在那樣反複捶打、晾曬後,棉絲的韌性達到最大。


    而內側裝填的則是普通棉花,蓬鬆的狀態保暖效果很好。


    零下十度左右的冬季,有這麽一件棉甲作戰就可以了,若是再冷一些,則可以加一件羊皮坎肩,或者在裏麵加一件毛衣。


    如何做到既能有效防護,還能有效嗬護身體,碎葉軍自然做到了最佳。


    孫秀榮自己也是一件黃褐色的棉甲,布麵是粗棉布,布滿了擦拭得晶亮的銅釘。


    寬簷鐵盔裏麵套著羊皮護頂、護頰、護頸,這是一種經過特殊鞣製而成的羊皮,夏季用的隻有皮子,而冬季用的則帶著羊毛,無論如何,裏麵都有鑲嵌著很薄的鐵品,也用銅釘加固著。


    乍一看,孫秀榮的部隊頗似後世明清的部隊。


    跟著他十幾年的火龍駒早就老邁在家頤養天年了,眼下他座下的戰馬依舊是一匹大宛馬與焉耆馬的雜交品種,暗紅色的皮膚,高達五尺的高度,才五歲的年紀,與之前的火龍駒很像,不過更高大一些罷了。


    他這個年紀,正是一個男人在體力上的巔峰狀態,專門為他製作的虎槍、雙手長刀、黑雲弓、短弩一樣不少都掛在他身上。


    當然了,他自己製作的短銃也插在暗處。


    賈耽,這位曆史上大唐的宰相,眼下卻正在向碎葉軍“常任行軍司馬”,也就是後世參謀長角色迅速邁進,長期跟著孫秀榮,自然也學會了騎馬射箭,加上在天山大學的經曆,擔負起這個職位來駕輕就熟。


    他的義子孫孝恪,前弓月部奴隸,也年滿三十了,在孫秀榮側後方握著刀柄緊緊跟著。


    再後麵,則是他的親兵隊長史泰染緬。


    據說眼下的安祿山也信起了拜火教,有史泰染緬這位妙火使者跟著,相信會有獨特的作用。


    就這樣,一小隊騎兵奔馳在昆都侖河縣西岸的草地上,很快就來到唿延穀的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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