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過去的時間,我找了個辦法把荒野的權限移除了,這樣我們才能安心談一談關於後麵登出遊戲,還有……銷毀紀靈的流程。”封芷北聽到後半句話,抬眼看向在水中遊動的肉團。現在的紀靈隻是一團肉,並不知道兩個從未來偷渡到過去的人,正在計劃殺死他。肉團咕嚕咕嚕吐出一串泡泡,舒展身體,半天沒有動靜,像是睡著了。絲線纏繞在它的身邊,每一條線路都通往毀滅。封芷北閉上眼,眼珠顫動,再睜開時已經恢複了正常深色的眼眸。“你們在地球時到底發生了什麽?燕楚雪當時沒來得及和我們說,就被紀靈投放到遊戲了……後來其他人也被投放到遊戲裏,隻剩下我自己一個人。”在地球到底發生了什麽……嗎。封芷北將視線從液體中的肉團移開,將手插進衣服的側兜。堅硬小巧的骨頭正躺在最深處,被他握在手中。-封家後院,人工湖。封芷北正準備去湖上轉一圈。封家的人工湖很大,湖上有一座仿古小亭,他經常趁封家的幾個長輩不在家時,獨自劃船去亭子裏坐一會兒。但是今天,他剛剛上船,就感受到了一陣不對勁。清晨的湖麵上霧氣繚繞,鳥鳴聲從遠處傳來。濕氣很重,他的臉上瞬間凝出了幾滴水珠,順著光滑的皮膚滑下。他撐著船,突然感覺到一陣心慌。心髒劇烈地跳動著,仿佛預示著即將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少年時期的封芷北比現在要膽大得多,他淡色的眸子看向湖的最中央。一道人影隱隱在湖中央的仿古亭中晃動。封芷北以為是封家的人在湖上,正準備調轉船頭,離開人工湖,就聽見模糊的聲音傳來。“……我說了,實驗結束、做完遊戲後,我不會再迴去的,我現在隻想把小芷好好養大,讓他舒舒服服在這裏活一輩子……”他撐著船槳的手一頓,眯眼看向被霧氣籠罩著的亭子。這是燕楚雪的聲音。那時候的燕楚雪還叫燕景明,是自己名義上的老師,今天是休息日,燕景明本不應該來的,更不應該出現在人工湖之上。封芷北糾結了一會兒,實在是好奇他的這位老師到底在幹什麽,於是重新劃起船,繞了一條霧氣更重的路線,向著人工湖的仿古亭中行進。越是往前走,不妙的感覺越是明顯,他總感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將會對他影響很大,但他又控製不住去好奇。清晨的空氣有些寒冷,唿出的氣體都泛著白,耳朵被凍得難受。船越來越沉,沉得有些不正常,讓人難以帶動。但他像是沒有發現一樣,直勾勾盯著仿古亭上的人影,就算手臂酸澀到幾乎抬不起來,也沒有放棄,一直向前劃。水波蕩漾,湖麵上突然飄過幾片花瓣,隨著波紋搖曳著。脖頸處和手臂傳來異樣的刺痛,他並沒有在意,也沒有發現湖麵上反常的花瓣,隻是像著了魔一樣往中心劃。距離仿古亭越來越近了,人影逐漸變得清晰,黑發的高大男人正背對著他,將手機緊緊貼在耳側,似乎在講著什麽。“實驗……我知道這是實驗,但你不能叫我對他沒感情,我做不到。”“他是我的骨頭,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做不到殺了他,殺了他和殺了我有什麽區別。”“……你能做到殺了你的人,我做不到,我不是你。”封芷北劃船的手頓住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亭子中的男人。什麽實驗……什麽殺人?燕景明要殺了誰?對方的聲音十分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封芷北已經瞬間聯想到各種恐怖的情況,手心中出了一層汗,黏糊糊的,有些不舒服。他小心翼翼將船停在不遠處,側耳傾聽。燕景明的聲音突然拔高,“我都和你們說了,就差最後一步,實驗遊戲馬上就能開發出來,你現在逼我把他殺了是想幹什麽?”“……又是你們那堆可笑的倫理觀念,我真是受夠了,你不覺得你對不起那些已經死掉的實驗體嗎!金宇!你能不能別總是想一出是一出,荒野是我們所有人的心血,我和小芷已經犧牲很多了,小芷他從出生到現在!從來都沒有過能好好合眼的一天,我看著他渾身的傷我不心疼嗎?!”“所有人都有犧牲,紀靈不可憐嗎,他一輩子都要被拴在程序裏,閩知春到現在都因為實驗事故沒法生長,隻有那麽大點兒,每個人都有犧牲,不隻你一個人……”他的音量逐漸減弱,最終歸於沉默。封芷北忍不住用指甲摳了摳手心。他聽到自己的名字了,但……這究竟是怎麽迴事?過了一會兒,燕景明才重新開口,語氣平複了不少,“這件事情你提都不要再提,也千萬別跟燕北茗說,我脾氣好,他可沒有我那麽好的脾氣。”封芷北坐在船裏,聽著幾個陌生的名字從燕景明嘴裏吐出,忽然感覺太陽穴一跳,似乎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鎖定在自己身上。他猛地迴頭,但這時候的霧氣實在是太重了,看不清周圍到底有沒有人。“我說了,他每天培養那麽多實驗體不是讓你們殺著玩的,”燕景明的聲音帶著些惱怒,“他們和我們一樣,是高等生命,不是隨便可以丟掉的小動物……是,封芷北是第一個能從實驗體轉正的,但是不代表他是最後一個,未來會有更多有天賦的實驗體出生,你們必須改改這種想法……”周圍的霧氣更重了,弄得封芷北有些難以唿吸,他將手掩蓋在口鼻處,試圖讓自己好受一點。他緊緊盯著仿古亭內的燕景明,突然,一聲清脆的鈴聲響起。封芷北渾身一抖,顧不上別的,慌慌張張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來電顯示是他的父親。仿古亭內的燕景明頓了一下,迴頭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神鎖定住霧氣中船上的少年,露出有些手足無措的表情,但又很快收斂。他對著手機輕聲道:“我這裏出了點事,過會兒再聊。”隨後將手機從耳邊拿開,按滅屏幕。封芷北剛把手機聲音調成靜音,抬頭就看到燕景明已經從背對著他變成正對著他,霧氣之中看不清對方具體的麵容。他渾身一哆嗦。燕老師的眼睛……怎麽變成紅色的了?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最終,燕景明將手機重新舉到麵前,低頭打了幾個字。封芷北的手機屏幕一亮。【燕:過來,接我一下】【燕:我沒有船,被困在這裏了,來救一下你老師的命】【燕:好不好,你最乖了】封芷北看著手機聊天框彈出的兩條消息,猶豫了一下,出於對燕景明的信任將船劃到了亭邊。燕景明推了推眼鏡,眼裏的赤紅隱去,他邁開長腿上了船。船瞬間向下沉了幾刻度。“怎麽想起來這時候劃船了?”他順手摸了一把封芷北的頭,將船槳接過。封芷北乖乖坐在船裏,看對方遊刃有餘地劃船,“今天院子裏沒人,正好出來活動一下……你……”他觀察著燕景明的反應,“你之前怎麽到亭子裏去的?還有……”燕景明劃船的動作不變,“你聽到什麽東西了?”他的聲音沒來由地讓封芷北渾身一顫,後背冷汗直流。他將想問的話咽下,極力保持平穩的語調,“我知道你在打電話,但是離得太遠了,我沒聽清,想著等你打完電話以後我再過去……”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即使對方背對著自己看不見,“我是不是很體貼?乖吧!……對了,你今天不是休息嗎,怎麽又過來了?”燕景明的肩膀一僵,但很快放鬆下來,“你那個爹找我有點事情,在書房等我,過會兒我還得去一趟。”封芷北又疑惑了。他走之前明明檢查過,整個房子裏除了傭人以外,並沒有其他人在。而且他記得早上的時候,他那個便宜爹分明開著車出門了,直到他往湖邊來都沒有迴來。兩個人心裏都藏著事,下船以後互相道別便往兩個方向走。封芷北準備迴自己的臥室,燕景明則是去找那位封家的家主。湖麵上的霧氣散了不少,剛剛那陣莫名的冷氣也消失了。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將之前濕漉漉的水汽驅散。封芷北獨自迴到臥室,鎖好門,癱在床上。燕景明當時態度很嚴肅,這種狀態下說出來的話應該不是假的……直到晚上洗澡,溫熱的水劃過身體,他閉著眼睛感受著水流從頭頂澆下。他決定將這件事爛在肚子裏。封芷北剛剛從浴室出來,就聽到放在床頭的手機鈴聲響起。他胡亂用毛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半睜著眼睛接通。“等會過來一趟,有事找你。”是他的父親。封芷北懶得和他多說話,隨便答應了一句便將手機扣下。但他沒有想到,這個夜晚將是他少年時代的落幕。那一晚實在混亂,封芷北在書房中被幾隻根本不應該存在於世界上的怪物纏住,他名義上的父親坐在椅子上,身體融化成肉泥,幾隻眼睛同時盯著他看。“對不起……我也是聽從別人的命令,實驗隻差最後一步了,必須這麽做。”那團不明生物的身體中間裂開一張血紅的嘴,露出裏麵的兩排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