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帶鄭瀅轉身離去。


    趙佶與王湲*之後相攜出門,守門內侍稟報趙佶太後來過。王湲一聽頓時花容失色,拉著趙佶衣袖連道:“怎生是好?”趙佶摟摟她肩,安慰說:“無妨。”然後凝視前路,把今日之事迅速迴想了一遍。


    太後一路鐵青著臉,不發一言。迴到寢閣屏退了其餘宮人,方才麵對鄭瀅落下淚來:“邇英閣是他爹爹處理政務的地方,神宗當年坐在那把椅子上細讀過多少詩書經籍,批閱過多少章疏奏議,他們竟然能在那胡鬧!”


    鄭瀅輕聲道:“官家和阿湲相識多年,今日也許隻是一時情難自禁,並非有意褻瀆邇英閣。”


    “你也與官家相識多年,如今還朝夕相處呢,怎麽沒做出這等醜事?”太後撫著胸口歎息,“唉,官家今年才十九歲,血氣方剛,皇後即將臨盆,身邊也沒個正經姬妾,倒也不便苛責,隻是那阿湲,怎的如此輕狂,不知羞恥!我原本有意把你和阿湲都給官家做房院,隻是好歹得等過了先帝百日之期才便開口,以免落人口實,有礙官家名聲。不料阿湲連這幾十天都等不了,逮到機會就跟狐媚子一般勾引我兒,真真氣死我了!”


    鄭瀅道:“阿湲小孩心性,顧慮不周也是有的,倒不是狐媚之人。”


    太後擺首:“你和她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她還真是事事不如你。以往我是喜歡她單純,覺得她像個孩子一樣無心無思,但今日之事倒提醒了我,她未必一點心思都沒有,心急火燎地勾引官家,不就想壓你一頭麽?”


    思忖片刻,太後拉起鄭瀅的手,溫言道:“官家身邊沒個妥當人終究不成,如今看來是等不得了。這樣罷,我兩天後就讓人傳旨,給你加個郡君的名號,即日便可為官家侍寢,不必等過百日了。司飾之職你還照舊兼著,待有一男半女時,再給你進封個好位分。”


    鄭瀅忙跪下推辭,連稱“不敢承恩”,太後板起臉道:“我主意已定,不必推辭。”


    鄭瀅遂不再出聲,低首默許,須臾,又問:“那阿湲可否同時加封?畢竟她和官家已結緣,若無名無分的,想必她也委屈,官家若再宣召,又是於禮不合。”


    “她?”太後嗤笑:“就讓她委屈著罷。我會讓人盯著她,今日之事不能再有。等你生個皇子,方可讓她再侍寢。就她那輕狂樣兒,估計也養不出什麽穩重的皇子來,也虧她是我閣中舊人,才給她這一恩典,若換作外人,早逐出宮去了。”


    鄭瀅想想,又道:“還有原先帝殿中押班崔小霓,官家以前入福寧殿都是她接引,我見官家對她也是頗為顧念,太後若肯推恩,不如與我一同加封了罷。官家身邊多兩個侍禦者,也是好的。”


    “她更不行。”太後決然否定,“她於官家,算是有功,但對先帝而言,就是不忠了,始終德行有虧。何況先帝生前,她就落了個侍疾不周的罪名,我收留她在我宮中,已是加恩寬待了,若再讓她做官家房院,難免宮廷內外譏議四起,有心之人再加以演繹,更會壞了大事。”


    言罷轉視鄭瀅,目光頗有憐惜之意,語氣又柔和了:“你呀,為這人求情,為那人求封賞,卻是個不知為自己打算的傻孩子。須知誰先侍奉官家,皇子先生後生,關係大著呢。官家若不是比蔡王大幾月……唉,總之,你如今要務,就是服侍好官家,盡快為他開枝散葉,旁人之事,無須多管。”


    翌日,元符宮收到了趙佶派人送來的禮品。送禮來的內侍道:“官家聽說元符皇後每日焚香,恐元符宮儲備不足用,故命臣送來香藥若幹,以充供給。”


    劉清菁正在梳妝,從一節紫竹管中挑了少許含龍腦的透明口脂,對鏡點唇,聽此稟奏,手勢暫停,命蕙羅查看是什麽香藥,蕙羅稍後迴複:“有麝香、甲香、*、靈貓香、白篤耨及各色沉香,此外還有開元宮中香和花蕊夫人衙香等合香。”


    劉清菁點罷芳唇,左右細看鏡中影,覺得無可挑剔了,方才緩緩笑道:“且迴稟官家,多謝官家饋贈,但先帝去年賜我的香藥尚有不少,尤其是衙香,一時半會兒是用不完的,官家所贈香藥我暫不收了,煩請帶迴福寧殿。”


    蕙羅此日迴尚服局後向鄭瀅匯報元符宮事務,香藥出納及使用情況也在其中,因此把趙佶贈香藥,劉清菁拒收之事也說了。鄭瀅聽了點點頭,再問蕙羅:“這幾日元符皇後可說過什麽特別的話麽?”


    蕙羅道:“關於香藥巾櫛的就是這些了。”


    鄭瀅道:“不僅香藥巾櫛,其他有異於常的言行,不妨也說說。”


    蕙羅不語,鄭瀅凝視她,進一步說明:“例如,元符皇後日前教導宮人如何引人注意之類。”


    蕙羅訝然抬首看鄭瀅。這事她完全沒跟其他人提過,卻不知鄭瀅如何得知。


    鄭瀅看出她的疑問,淡淡一笑:“你不說別人也會說,但若從你口中說出,自是不同。”


    蕙羅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那日劉清菁說話時,在場的宮人有好幾名,難保有不被收買的,不過鄭瀅更想讓自己做她眼線。


    思量片刻,蕙羅答道:“若事關香藥巾櫛,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為這是我的職責。但若其他不相幹之事,尤其是涉及元符皇後*之事,請恕我不能稟奏。因為如今我既為她掌巾櫛,她便等於是我的半個主人,為人侍者豈有議論傳播主人私事之理?與此同理,若元符皇後向我打聽司飾姐姐的私事,我也絕不會告訴她。我意如此,姐姐若覺無禮,還望姐姐原宥。”


    鄭瀅不怒不惱,但對蕙羅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我自然知道。先帝在世時,你一心一意服侍他,不曾有二心,而今對元符皇後也欲如此。你說她是你的主人,設若她和先帝同列,你又會首先忠於誰?”


    蕙羅不清楚鄭瀅此問何意,暫時沒迴答。鄭瀅也未追問,轉身去書架上找出一冊書,翻開一頁遞至蕙羅麵前。


    蕙羅見那是一本花蕊夫人宮詞,鄭瀅翻開的那頁所錄詞曰:“窗窗戶戶院相當,總有珠簾玳瑁床。雖道君王不來宿,帳中長是炷衙香。”


    她注視著最後一句,迅速想起了上巳節趙佶和劉清菁的問答:


    “先前嫂嫂挑的香爐,如今用得可好?”


    “甚好,整日炷著衙香。”


    蕙羅久久難言,最後問鄭瀅:“太後知道此事麽?”


    鄭瀅道:“衙香之事或不知,但元符皇後此前閣中妄語,她聽說了。”


    “真是豈有此理!”太後怒對鄭瀅道,“先帝屍骨未寒,她一個孀婦,就在閣中和宮人笑論情愛之事,體統何在?天家顏麵都被她丟盡了!”


    鄭瀅道:“或許元符皇後並非此意,宮人誤傳,亦未可知。”


    “她是會說出這種話,做出這種事的人。”太後道,“老身真想請先帝起來看看,婢作夫人,以妾為妻,就是這後果。”


    鄭瀅垂目不語。


    太後迴想往事,歎道:“當年太皇太後和我,為先帝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起初有人建議,立英宗二公主駙馬都尉王詵的女兒為皇後,可是這女兒並非公主所生,太皇太後不樂意。然後,太皇太後看中了狄谘的女兒,狄青的孫女,這姑娘才德兼備,可惜又是庶出,過房給正室的。太皇太後問大臣意見,有人說,議婚要按《禮經·問名篇》問名,按理,女家要答:‘臣女,夫婦所生。’再提外氏官諱,卻不知問到狄氏,該如何迴答。狄氏因此未入選。最後我們索性選上百世家女入宮,反複挑選,才挑出了孟氏……”


    鄭瀅微笑道:“瑤華宮娘娘是眉州防禦使孟元的孫女,她的母親是英宗朝龍圖閣直學士王廣淵之女,本出士族,確是好人家女兒。”


    “豈止出身,”太後又道,“孟氏初聘時,我們曾教她婦禮,以至倒行側行之類細節,都是我親自指導的,所以容止端方,豈是元符可比?可惜先帝以妾抑妻,最終還是把她廢了。當初先帝要立劉氏,群臣勸阻,他一意孤行,如今可好,他倒是撒手離去了,卻把這樣一個張狂賤人留在宮中現眼。”


    鄭瀅不接此話,但含笑道:“說起瑤華宮,最近京中倒流傳著一件趣事:有一個買環餅的小販常在瑤華宮門前叫賣:‘虧便虧我呀,虧的便是我呀……’意思是他的餅賣得便宜了,自己吃虧。天天如此,開封府怕他驚擾瑤華宮,就把他抓起來杖責一百。後來此人還是去瑤華宮門前賣餅,不過見有人來,便改了口說:‘我隻是在此歇歇,稍後便走。’”


    “隻是在此歇歇,稍後便走……”太後沉吟,微微頷首,若有所思。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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