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太後命尚宮將鄭瀅受封郡君的消息遍傳六宮,王湲憂恨不已,欲找趙佶,卻被人攔住,告訴她太後不許她再接近官家。夜間王湲輾轉反側難成眠,一閉眼就仿佛看見趙佶和鄭瀅如何顛鸞倒鳳,心如刀絞之餘想起偷歡那日的事,不由頓悟,明白必是孫小鸞告密所致,於是憤然起身,去聖瑞宮找正在薰衣的孫小鸞。


    孫小鸞一見她即知來意,卻還有心揶揄:“長夜漫漫,王姐姐怎麽無心睡眠?可是有什麽煩心事,欲找我聊聊?”


    王湲怒道:“我且問你,上巳節那天,是不是你去找太後說我和官家去了邇英閣?”


    “姐姐可別賴我,”孫小鸞一壁徐徐展開衣裳鋪在薰籠上一壁說,“那日姐姐獨承恩寵,如此風光,喜形於色,宮中多少人都看見了。姐姐往邇英閣又走得那麽坦蕩,要人不知也難呀,怎的姐姐偏偏說是我找的太後?”


    王湲道:“那日宮中人大多在瑤津池邊玩耍,我們一路上並不見多少人,縱有,官家身邊有內人隨侍也不是稀罕事,也不會有人疑心,特意向太後報訊。分明是你見我不許你去邇英閣,便存心報複。”


    孫小鸞一哂:“姐姐往邇英閣,難道不是和官家切磋音律麽?我就算向太後報訊,太後過來看見,多半也是誇讚姐姐你多才多藝呀,怎麽就成報複了?”


    王湲一時語塞。孫小鸞見狀愈發得意,故意大睜雙眼湊到王湲麵前:“姐姐,莫不是太後說你什麽了?你做什麽了被她說?難道在官家跟前歌沒唱好?”


    王湲怒不可遏,一耳光扇到孫小鸞臉上,猶不解氣,一腳踹向薰籠,薰籠翻覆,衣衫委地,裏麵的香爐應聲而倒,香藥、炭火、香灰、水盤狼藉一地。


    “你自己做了沒臉的事到這裏撒什麽潑?”孫小鸞又氣又急,捂著臉怒斥:“這是太妃的衣裳!”


    王湲不管不顧,憤然離去。


    孫小鸞拾起衣裳一看,見上麵已經沾染了塵土香灰及水漬,不禁暗暗叫苦,心想再洗恐怕來不及烘幹,明晨不能送到太妃寢閣,不如去問問太妃閣中人是否還有備用的衣裳,遂立即出門,找人去了。


    此夜的朱太妃正在附近趙似的書齋,獨自與兒子密談:“我剛得到消息,太後和十哥決定讓梁從政出任山陵修奉鈐轄,要前往西京去了。”


    趙似道:“這也是意料中事。姐姐這邊的人一個個都被調離京城了,梁從政原是你閣中舊人,如今任都知,又領著一隊親兵拱衛宮城,他們豈會放心,遲早也會讓他離京。”


    “但是他去西京也是好事,”太妃靠近趙似,壓低聲音道,“正好可與督造山陵的章相公會合。還有蔡左丞,他門生遍天下,我先設法與他夫人籌謀籌謀,聯絡好各地門生。待靈駕發引,你作為先帝親弟,必然要從靈駕西行送葬,我再讓身邊的藍從熙一起隨你去,屆時與章相公、梁從政、蔡左丞及其門生會合,共謀大計。”


    趙似蹙了蹙眉:“你這是要造反?”


    “什麽造反!”太妃怒道,“這皇位本來就應該是你的,硬生生被十哥奪了去,你若不奪迴來,怎麽對得起先帝和姐姐!”


    趙似道:“且不說皇位的事,單論你這計策。如今兵權掌握在樞密使曾布手中,既便章相公和蔡左丞通過門生能調動部分兵馬,也屬散兵遊勇,能否短期內聚集到西京尚存疑。何況我若從靈駕西行,十哥必然會派重兵監視我,我又如何能與章相公等人籌謀?”


    朱太妃咬牙道:“如此,你到了西京便設法擺脫十哥的人逃到別處,我們另約章相公、蔡左丞和梁從政在安全的地方見麵,最好是他們門生管轄之地,便可據此謀劃大計。屆時把太後及十哥假傳聖旨篡奪皇位的事公諸於眾,必然有人會跟隨你,你召集羽翼,再反攻東京。”


    “不妥。”趙似反對,“如今大宋敵酋環伺,一群蠻夷虎視眈眈。帝位更迭之際他們本就有伺機進犯之意,若此刻再起內亂,敵酋趁機入侵,我們就會麵臨滅國之災,若無家國,爭這皇位何用?何況……”他著意看看母親,目光黯然,“就算你那計策可行,我能跑出去,你卻是跑不了的。你不能從靈駕西行,我若與十哥為敵,你不就成了他刀俎上的魚肉?”


    “你不用管我!”太妃緊抓住趙似雙臂,熱烈地盯著他道,“隻要你能奪迴皇位,當上皇帝,姐姐死十遍都沒關係。你且去做你的大事,異日凱旋歸來,追封姐姐為皇太後,廢掉向氏,讓姐姐與神宗合葬永裕陵,姐姐就含笑九泉了。”


    “這才是你真實目的?”趙似冷冷地拂開她的手,“你口口聲聲說是為我籌謀大計,為我作犧牲,其實不過是以我為工具,去獲取你想要的權位。我真不明白,一個皇太後的虛銜就值得你命都不要了的去爭?”


    朱太妃怒道:“你這孽障都十八歲了還不懂事!我和你一生就虧在嫡庶之別上。老娘這輩子就這樣了,如今願意拚了命為你謀劃,你還不領情,說我把你當工具!”


    “你自覺為我好,為我謀劃,卻有沒有想過我到底想要的是什麽,我的願望是什麽?”趙似反問。


    朱太妃愣了愣,道:“你的願望,不也是當皇帝麽?”


    趙似搖搖頭:“那隻是你的願望。從小到大,我的所有東西都是你給我安排的,從來不會問我是否喜歡,是否需要,想當然地認為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隻把我當作依附於你的工具,你想利用了就拿出來使使,不用了就把我擺放到你想擺放的位置,卻未想過,我也是有自己的頭腦和意願的,更沒想過,為我安排事務之前先問問我要不要這樣。”


    朱太妃無言以對,須臾,才又含怒問:“那你且說說,你到底想要什麽?”


    “現在,隻想要你閉嘴。”趙似道,“我不會照你說的去做。”


    旋即拂袖而去。


    朱太妃呆立良久,方緩步出去,心情鬱結,但覺前途茫茫,一時亦不知該去往哪裏。最後信步走到孫小鸞薰衣的耳房外,見其中燈燭通明,卻不見人影,而滿地狼藉,遂入內細看,竟發現自己衣裳落於地上,多有汙跡。


    太妃拾衣入懷,忽然悲從心起,暗忖先帝駕崩,自己大勢已去,每況愈下,連下人們都跟紅頂白,給自己薰件衣裳都如此輕慢。再看衣裳便如同看見委頓於太後足下的自己,滿懷憤懣,無從消遣,偏偏此時有風吹入,地上的香爐炭餅隨之亮了亮,太妃心念一動,便把衣裳覆了上去。少頃,炭火點燃衣裳,火焰開始蔓延。


    太妃帶著冷淡笑容提起衣裳,旋轉揮舞,那火苗舔舐周圍帷幔,迅速燃燒起來。


    蕙羅睡至半夜,忽然被香積推醒,迷糊間但聽屋外人聲喧嘩,卻不知發生何事。


    “走水了!”香積告訴她,“看樣子是從聖瑞宮十二大王書齋的方向燒起來的。”


    蕙羅一驚,迅速起身,匆匆穿好衣裳,也不及綰發便朝聖瑞宮跑去。


    跑到聖瑞宮,隻見火勢盛大,包括薰衣耳房在內的一排殿廡和趙似的書齋已燒成一片,內臣們不斷提水滅火,火仍無熄滅的趨勢。


    蕙羅站在書齋前惶然四顧,並不見趙似,抓住一個小黃門問:“十二大王呢?”


    小黃門說:“適才十二大王以為太妃在書齋裏,衝進去找太妃,一直沒出來。太妃倒是在那邊耳房外找到了……”


    蕙羅腦中轟然作響,下意識地向書齋跑了幾步,被兩位救火的內臣拉住了。


    麵前烈焰翻騰,熱浪撲麵,蕙羅幾欲窒息,身體一晃,跪倒於地。想起與趙似往日種種,不由悲慟莫名,淚水奔湧而出。


    “十二大王!”她哭泣著朝火中喊道,“快出來!你不是要出宮麽?還在裏麵做什麽?”


    烈火熊熊,並無人應。


    蕙羅繼續悲泣道:“你快出來!離開皇城,造一艘大船,在大海裏航行,想停就停,想走就走……這不是你的願望麽?你不是要去海上麽?快從火裏出來……”


    有人過來想拉開她,蕙羅擺手甩脫,撲倒在地,依然麵對火海一聲聲喚十二大王,淚如泉湧,反複述說著他的心願。


    這時有一人從書齋後繞出來,緩緩走到她麵前,把她拉了起來。


    蕙羅驚喜地發現來者正是趙似,衣衫和麵上盡是煙火的痕跡,好在似無傷痕。


    他冷眼看她,斥道:“你傻不傻啊,這時候跑到這裏哭,明天就上邸報了。”


    她抹著哭得稀裏嘩啦的臉,猶帶泣音地應道:“你才傻呢,都不知道,上次你帶我遊汴京,就已經上過邸報了。”


    他有一瞬的沉默,然後左手猛然攬她腰,右手招迴她飄散於風中的長發,盯牢她:“那就再上一次吧!”


    於是,在獵獵焰舞、火光萬丈的背景下,他低首,狠狠地朝她驚愕之下半張著的嘴吻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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