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的捷報傳到臨安,朝堂上下都鬆了一口氣,反對史彌遠的人也都啞口無言,史彌遠笑著對黨羽吏部尚書薛極說:“吾輩可高枕無憂也。”

    此時此刻,心裏麵最感到煩悶的是李全——賈涉到來之後,處處抑製李全,扶植彭義斌和張惠,讓原本幾近稱霸淮北的李全束手束腳,這讓他心中憤懣。

    來到淮北歸降南宋之後,李全深深感覺自己看清了很多東西:南宋君臣是不把自己當人看的,而翻身的辦法就是用手中的兵馬做人上人。在這之中,李全冥冥間看到了一個新的道路,一個他自己想來都會害怕的路,通向神秘的雲間。

    現在憑空來了一個賈涉,就想製住李全?不可能,這段時間淮南官府的恐懼服從讓李全的心野了,野了就收不迴來了。

    就像當初中都城內發生的那些事一樣,堡壘永遠是從內部攻破的。

    正當金軍將注意力全部放在泗州的時候,漣水縣卻顯得異常平靜,這個同樣被忠義軍所占據的縣城眼下並沒有兵馬圍攻,但也沒有力量去攻打淮北的其他州縣。

    如果宋軍有果敢的進攻意識的話,就應該將淮南江北的軍隊:雄淮軍、忠武軍、淮東萬弩手部署到漣水,沿這條線向徐州、宿遷等地進攻,甚至有可能會切斷正在圍攻泗州金軍的糧道,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場戰爭早就結束了。可是眼下淮河以南的宋軍都在觀望,正規軍沒有一兵一卒派往淮河以北。

    這也是雙方正在維持的默契——和開禧年間的戰事不一樣,那次戰爭之中,宋寧宗和金章宗都祭告天地、社稷、祖宗,宣告了向對方開戰的消息,這一儀式一旦進行,就絕對不可再挽迴,雙方要進行一場必須決出勝負的戰爭。而這次開戰以來,雙方雖然在淮北打了幾仗,卻始終沒有在外交層麵上和國家禮儀上進行任何舉動,某種意義上來說,雙方不是戰爭狀態,而是衝突狀態。

    所以此時在外交上還有的轉圜,南宋朝廷上下也不願意冒著開戰的風險,除了淮北的忠義軍之外,絕不派正規軍渡過淮河,以便和金朝繼續談判。

    至於忠義軍?南宋沒有將忠義軍當作自己人,金朝也知道南宋沒有將忠義軍當做自己人,南宋當然也知道金朝知道南宋沒有將忠義軍當做自己人,這是雙方的默契。

    此時的漣水縣人心惶惶,一日三驚,守將曹全常感歎:“此戰敗也!”

    然而,正月十四日的時候,一葉小船自淮南而來,前來的是李全的使者,告訴守將曹全做好準備,李全的大股人馬過幾日就到,要從漣水展開反擊,截斷金軍後路。

    曹全這下子心情可是大大舒暢了,李全在諸路忠義軍當中號為最盛,有他在,天塌下來肯定砸死大個兒的。

    事實上,李全確實準備離開泗州,不過這不是淮東製置的命令,也不源於三衙、中樞,而是李全的自作主張。

    在泗州保衛戰中,忠義軍取得了勝利,但是也蒙受了損失,彭義斌部折損近十分之一,而李全部也喪失了近百人,更不要說原本家大業大的李全在戰前分出去的一幹軍馬,現如今隻能守著六千人。

    在這種情況下,李全覺得有必要出來單幹了,對此他很有信心:金軍銳氣受挫,困於寒冬,近日來不能再戰,而等到春季冰雪消融,道路泥濘,運輸更難,屆時金軍必退。

    反正李全與南宋朝廷隻是“互相利用”,所以此時李全絲毫沒有心理負擔,所慮者,唯有淮南的上萬老弱殘軍,這些人都是自己現在這六千精銳的家屬子弟,要是不把這些人帶走,自己是指揮不動手下的。

    幸運的是,管理這些老弱的是易僉虔這種草包,李全已經有了方案。

    淮北打得火熱,淮南卻很平靜,費培這些日子相當忙碌,搗毀了好幾個跳河的窩點,也因而收繳了一大批從北方走私過來的香皂和鹽,並且大概摸清了這幫走私商人的脈絡,這是他這個月來第一次求見林拱辰。

    “情形來看,整個北方走私來的鹽基本上都是這個叫刁光鬥的人搞得名堂,此人是嘉興府人,慶元二年進士,曾任潭州通判,因貪贓放罷,但仍舊住在臨安,此人在朝堂中似乎有些關係……”

    費培還在滔滔不絕的介紹有關走私案的情況,但是林拱辰搖了搖頭,打住了費培:“賢弟此番做得不錯,可惜消息晚了一些。”

    “此人已經逃匿到北方去了?”

    “非也。”

    “難不成是林運副已經巧施妙計,將此人捉住了?”

    林拱辰緩緩,但是用力的搖頭,遞來一張信:“賢弟且看。”

    費培心急火燎地抓過信紙,一看信,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然後漸漸緊鎖眉頭,隨後又舒展開。

    “沒想到吧。”

    費培點點頭:“沒想到喬宗伯消息如此靈通,早早就注意到此人了,這人果然與李知孝有關係?那倒是有文章可做。”

    李知孝,算是臨安近幾年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四年前剛剛中進士的他諂事史彌遠,得了幹辦諸司審計司的美差,趁機也貪墨了不少。

    史彌遠自己一個人當然很難專權,手下還得有幫子狗腿子,也就是所謂的“四木三兇”,眼下這個小集團尚未成型,不過,李知孝與史彌遠的關係人盡皆知。

    勾結北虜,販賣私鹽,這罪過,把刁光鬥全家的腦殼都砍了也抵充不過,李知孝如果參與其中,少不得也得去海南島摘椰子去,如果能夠來個順藤摸瓜……費培雖然未曾當得朝官,但是對史彌遠也有所耳聞,此賊若能伏誅,天下大善!

    開禧北伐之後,史彌遠弄權,聯合楊皇後、王居安,派殺了韓侂胄,自此得了大權,前年又橫跨兩府,成為權相,天下皆知。時人以唐代天寶年間諷刺之,都說:“楊、安、史禍國。”

    專權之後,史彌遠開始努力洗白,隆重的為被韓侂胄迫害排擠的趙汝愚恢複榮譽,還啟用了一大批被韓侂胄打壓的理學人物,包括魏了翁、真德秀等等。

    其實如果讓高俊來看的話,史彌遠雖然不堪,但也並非一無可取——至少跳著腳罵史彌遠的人當中,也有一半屁股不大幹淨。

    但是不堪就是不堪,雖然史彌遠身上有被抹黑的成分,但整體而言,這廝絕非好人,雖然提拔了魏了翁和真德秀兩位君子人物,但最後迫害這兩位的也是他。超發紙幣,禍亂經濟也是罪過,最重要的是,此人為了清洗韓侂胄舊政,順道還把早就被批倒批臭的秦檜恢複王爵,諡號忠獻。

    高俊拿著顯微鏡還勉勉強強能稍微看到此人的閃光點,而費培這些南宋士人眼裏,史彌遠就是個“隔絕中外、架空陛下、專權亂政、迫害忠良”的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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