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鄴縣之後的第二天，一大早子汐便換上一身粗衣麻布出現在餐桌上，讓爹娘詫異不已。
爹皺著眉看著子汐身上的衣服，問：“子汐，你這是……要去幹什麽呀？”
我馬上端起碗筷，裝作不知情。
子汐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與餐桌上的我們有些格格不入，灼熱的目光朝我看來，見我那心虛不已的表情，便迴頭看向爹，實話實說道：“爹，我準備去太和樓做跑堂。”
娘放下手中的筷子，“在家住著不好嗎，為何要去太和樓當跑堂的？又熱又累，而且穿著這樣的衣服，與你的身份也不符啊。”
“娘……”我本已經有些後悔讓他去做跑堂了，現在被爹娘這麽一說便更加後悔。扭頭對上子汐的眼睛，道：“你……要不還是不要去了。”
爹娘聽我這麽一說，就知子汐要去太和樓之事是我的主意，不約而同地投來指責的目光。我自知理虧，低下了頭。
“不……爹娘，去太和樓，是我自己決定的，不關悠然的事。”
子汐為我辯解著，可爹娘是我的爹娘，他們怎麽會不知道他們的女兒是個怎麽樣的人呢。果然，娘看著我道：“你也不須為悠兒說好話，昨日你到客房睡覺，今日又到太和樓當跑堂。悠兒啊，你倒是跟娘說說，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子汐。兩夫妻分房而眠，這成何體統！”
“娘……”嘟著嘴，看向正開心地吃著早飯，一臉與世無爭的樣子的日兒，是他將子汐趕出房門的，娘為何數落我。
“好啦。悠兒任性也有個度，子汐既然已經知錯，你就原諒他吧。今日，子汐不準再睡客房了。”
娘扭過身，喚：“蕭蕭！”
“老夫人，有什麽吩咐？”
“蕭蕭，將客房的被褥收起來，你要再讓你們家姑爺睡客房了。”
蕭蕭笑著瞟了我一眼，應道：“是，蕭蕭明白。”說完，便朝後堂跑去。
“娘……你這……不是逼我嘛！我們自己的事，我有分寸的。”
子汐緊跟著說：“娘，去太和樓真的是我自己的主意，與悠然無關。而且悠然現在沒有將我趕出別院，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好啦，他們小兩口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我們何必操心呢！”爹拿起了筷子，“大家吃飯。”
“是，爹。”
娘也不再多說什麽，但這早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我用餘光瞟到子汐正一臉開心地吃著早餐，便放下了擔心。隻怕讓他去太和樓當跑堂，真的是違背他自己內心的意願了。現在看來，去幹這樣的活，並未讓他很抵觸。
那我便拭目以待，看他的表現了。
子汐徒步來到太和樓，此時的太和樓已然開始一天的營生。
一身粗布麻衣的子汐走進店內，便引開廳中吃飯的女子的頻頻側目。這樣的一個男人，來著太和樓是幹什麽的呢？
掌櫃劉叔看門口來人，便熱情地迎了上來。
“這位公子，請問要用餐嗎？”老板教過，不可以貌取人，衣著越是平凡的客人，越是需要小心應付。
子汐在廳中環顧一周，雕花的窗戶，實木的桌椅，盤旋而上的扶梯，簡單大氣的幾盞宮燈，都將著太和樓映襯得華麗無比。廳中賓客來來往往，生意火紅。
陡然迴神，見掌櫃還站在身邊，不好意思地說明來意：“劉叔好，是你們老板讓我來這當跑堂的，以後，還請劉叔多多關照。”
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卻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難以出口。長長地噓了口氣，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跑堂的工作。
劉叔打量著眼前的男子，帶著些疑惑問：“你……真的是老板介紹來著當跑堂的？”
“是，不信的話，你可以親自去問她。”
“那到不用。”拿起放在櫃台上的一塊抹布，塞入子汐的手中。“我相信你，像你這樣氣質的人，不該是來當跑堂的料。你看到有桌子髒，就收拾幹淨。等會我找到事情，再吩咐你做。”
“謝謝劉叔。”一迴生，二迴熟。對別人說客套話，原來也不難。
跑了一圈，子汐倒成為了最受歡迎的跑堂。
“哎，那個人，我們要點餐。”
“跑堂的，給我們拿幾盤剛出爐的點心。”
“那個誰，過來給小姐倒杯茶。”
……
似乎這太和樓中，隻有子汐一個跑堂似的。所有客人都找他，而他什麽都不好做。
子汐跑到劉叔麵前，將帶著些油膩的手隨意地在衣服上一擦。問：“劉叔，客人要喝茶，茶壺呢？”他隻知用陶瓷做成的茶壺是用來泡茶喝的，可他找遍了廚房裏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有發現茶壺。
“在廚房門口的櫃子上放的銅壺便是用來給客人泡茶喝的，廳中接的生意都是些小買賣，不可能讓每桌客人都用上茶壺。高檔的茶具隻有在雅間中用餐的客人，才有資格用。”
“哦。那我先去給客人泡茶。”子汐轉身便走。
“恩……”劉叔剛解釋完，本以為不會出什麽岔子，便放手讓他去做。誰知，剛一轉身，就聽到一聲慘叫聲。
“啊！”子汐沒有注意到，銅壺是燙的，伸手去提，就被那熱度燙傷，手頓時紅了一片。銅壺也掉在地上，幸好周圍沒有客人，不然就出大問題了。
劉叔搖著頭，無奈地說：“你還是先去上點藥，這裏交給別人去做吧。”
“可……”子汐握著燙傷的手，那灼熱的溫度在手心蔓延開來，一陣陣的疼痛，比他以前在戰場上被砍傷，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劉叔拍了拍子汐的肩膀，道：“放心吧，老板不會怪罪你的，我會為你求情的。這手傷了，若不好好上藥，留下後患便麻煩了。老板的書房有治燙傷的藥膏，趁著老板沒來，你就上去吧。”
子汐點了點頭，轉身上樓。
處於對子汐的不放心，我偷偷地來到太和樓，坐在二樓的書房之中，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當然，他受傷的那一幕也落入了我的眼中。
子汐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一抬頭，便看到我坐在書桌後麵，桌子上有翻開的賬本。他連忙將受傷的手藏於身後，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道：“悠然，你在這啊。”
抬起頭，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淡笑，努力克製著聲音不要顫抖：“有事嗎？”
“沒，沒什麽。掌櫃說你不在，讓我來這……拿賬本。”
“哦。”隨手將桌麵上的一本冊子合上，放在桌子上，“賬本在這，你拿下去吧。”
子汐伸出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拿起了冊子，準備離開。
“等一下。”我站起身來，朝他走去。
子汐不解地扭過頭來，受傷的手依舊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笑著問：“還有什麽事嗎？”
“把手拿出來給我看看。”看著他的眼睛，不容他拒絕。
“手？手有什麽好看的？”他把賬本遞給另一隻手，將手伸到我的麵前。
抓住他的手，觸摸著上麵的紋路。他的手不是光滑的，而是布滿了老繭，那都是行軍打仗時留下的印記。雖然不是很漂亮，卻還算是修長。
“把另一隻手拿出來。”
“什麽，另一隻？”他將手往後縮了縮，不願讓我看到。
趁他不留意，突然走到他身後，抓起了那隻受傷的手。同樣是修長的手，卻多了一塊紅腫，破壞了原本擁有的美好。“不是上來拿藥的嗎？看到我在，為什麽要走呢？”
子汐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我，溢滿了柔情。
伸手用指尖輕輕地滑過他燙傷的紅腫，“疼嗎？”
“不疼。”
“不疼才怪，看，都腫了。爹娘罵得對，我不該讓你來這當跑堂的。才第一天就燙傷了，怎麽辦？。”盈滿淚水的眼睛在看到這一片紅腫時，再也控製不住，一滴滴淚珠從眼眶滑落，滴在他的手心。
子汐伸手用指尖拂去我臉上的淚珠，“我真的不疼，你不要哭，我不疼的。”
猛然放開他的手，轉身蹲下，在書櫃中翻找起來。“藥膏去哪裏了？我……我記得在這裏的。”
“不用了。”子汐拉起蹲在地上的我，將我圈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在我耳邊喃喃道：“看到你為我擔心，這便是最好的藥膏了。”
“子汐……”
“跑堂，我會繼續做下去，做滿三十天。這既是對你的補償，也算是對我自己的懲罰。”
握住他受傷的手，“可是……你燙傷了。”
子汐放開我，坐在一張椅子上，將我安置在他的腿上，隻見他從懷裏取出一盒藥膏，道：“我自己有藥膏。”
那熟悉的盒子，熟悉的香味，讓我準確地叫出它的名字：“金創雪肌膏？”
子汐頓了頓，迴答：“是的，它叫金創雪肌膏。”
“姨娘說，這是南宮家的獨有的。”
“……是。”
子汐悄悄放開了環在我腰上的手，他知道我想到了什麽，而他也想起了那時他打破那盒藥膏時說的話，書房中的氣氛驟然變冷。
站起身，背對著他，“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好。”背後傳來他站起身是衣服的聲響，然後是他離開的腳步，但當門打開時，他停住了。“有些事，我會慢慢告訴你，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對不起。”他走了，並關上的書房的門。
子汐早就知道月如昔送我的藥膏是金創雪肌膏，而金創雪肌膏是南宮家獨有的，除了姨娘和清淺，就隻有子汐擁有這種藥膏。他跟月如昔是什麽關係，我猜不到，但有一點可以確信的是，他們聯手演了一出抓奸的戲碼，逼我離開王府。怪不得月如昔那日反常地沒有離開，以他那種習武之人的耳力，能聽不到有人靠近書房嗎？而那時的他悠閑地喝著茶，一直待到子汐拂袖而去。怪不得他一路上跟隨我們，但是神情怪異，似有高興，又似有愧疚。原來他是也傷害我的其中一人。
癱坐在椅子上，心一陣陣發寒，我從未想過月如昔會參與其中，我也從未想過子汐明明認識月如昔，還可以說出那麽多傷人的話。扭頭從窗戶看向廳中，子汐依舊穿梭在餐桌之間，做事也越來越順手，隻是那紅腫的右手讓我覺得刺眼。他想讓這手廢掉嗎，為什麽不塗藥膏？
皺了皺眉頭，別開眼去。眼不見為淨。
晚上子汐帶著受傷的手迴到別院，爹娘看到後，心疼得不得了，而我則又被狠狠地數落了一頓。
蕭蕭收起了客房的被褥，子汐便隻能迴到我的房間。日兒一如既往地占據著子汐的床位，而子汐就隻能睡在房間內的塌上。堅硬的床板讓子汐睡得很不舒服，夜深人靜時，總能聽到他不能翻動身子的聲音。
每天子汐早出晚歸，除了晚上在廳中吃飯，便再也沒有聽到他說過一句話。似乎是因為那日發生的事情，才讓我們彼此又陷入到一種尷尬的境地。我心中有事，他又不知如何開口跟我解釋。日子一長，我頓覺心中空落落的，不是滋味。爹娘也發現我們之間的異樣，卻不再多言，任由我們自己去處理。
一日，走出別院，在街上閑逛，逛著逛著，就來到了太和樓的門口。一咬牙，便走了進去。
太和樓的生意很紅火，幾個夥計忙著端茶送水，上菜倒酒。隻有站在櫃台後麵的劉叔首先看到了我，迎了上來。
“老板，你來了。”
“恩。”環顧一周，未見到子汐的身影。“那個……”
劉叔看著我的神情，馬上便明白我想問什麽，道：“那個您介紹來的張公子正在樓上雅間陪客人呢，您不知道，這幾日的生意這麽好，全托了他的福。”
“這話這麽說？”
劉叔指著廳中清一色的女客，道：“您沒發現，來得都是些女客人嗎？張公子長得俊逸非凡，自然是吸引鄴縣那些未出嫁的女子。老板，你可真是找到了一個寶貝啊。”
心中突然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般難受得厲害，悶聲問：“那樓上的客人也是女客？”
“是的，老板。”劉叔見我臉色一變，自覺說錯了些什麽。
看著廳中忙碌的其他人，淡淡地道：“那劉叔，你去忙吧。我隻是想來看看這幾日的賬本，不要跟他人提起我來過了。”
“好的。”
我轉身離開，魂不守舍地走迴別院。
迴到房間，坐在銅鏡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擔心。
“小姐，你迴來了。”蕭蕭抱著一盆菊花走進房間，將它放置在櫃子上，讓房間增添了一絲生氣。
“恩。”伸手撫上臉頰，問：“蕭蕭，你說我老了嗎？”
蕭蕭蹙起了眉，幹笑著說：“怎麽會呢？小姐，您在說什麽傻話？”
“蕭蕭，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最年長的可以活幾歲呢？”生活條件、醫療設施決定一個人的壽命，在現代，我們可以活到百歲，但在這裏便不一定了，或許六十多歲就已經算是長壽之人了。
蕭蕭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但道：“小姐，您才二十歲，還年輕著呢，想這麽長遠幹什麽？”
“二十歲……若這個時代生活著的人，隻有六十歲的壽命，那我的生命已經走過了三分之一了。”
“小姐。”
太和樓中的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是不是個個比我美麗，又是否會勾去子汐的心神，現在的我越發後悔，後悔讓他去太和樓當跑堂，讓這世間的女子有了一個認識子汐的機會。想到這些，才忽然明白那心中的鬱結是什麽，那湧出心口的酸澀之氣是什麽。
想清楚、理明白後，驀然迴首，卻發現原本站在我的麵前的蕭蕭換成了子汐。
我的唿吸一緊，不知如何麵對於他。
子汐笑了笑，深情的眸子落在我身上。看到這樣的他，狂亂無比的心突然變得如湖水般平靜，原來他未曾變過。剛剛的擔憂和不安瞬間變得一文不值，追本溯源，隻是我的庸人自擾。
他笑著，搬來一把椅子，緊靠著我坐下。伸出他那布滿厚繭的大手，在我臉上輕撫著，好似摸的是一觸便會破的肥皂泡一般，“別擔心，你依舊美麗得讓我心動。”
他將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後說：“有句話，一直想跟你說，卻一直未尋到機會。你想知道嗎？”
點頭。
“你知道我愛你嗎？”
“……”
“或許有些遲，但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你知道我是那種不善言辭的人，隻知道用行動來表示自己的愛憎，而不懂得如何講自己的真實情感告訴別人。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讓你沒有安全感吧。從今以後，你隻要相信，我會永遠跟你站在一起，我們會白頭偕老就足夠了。”
笑著將他的大手握在我的兩隻手中間，“還說不善言辭，騙人！”我緩緩抬起眼瞼，對上子汐的如墨般深情的眸子，道：“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隻要你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它們都是為我而做的，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隻是沒有聽到那三個字，多少會有一點遺憾，也會胡思亂想。”
子汐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惜，驀地將我擁入懷中，低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那我每天都告訴你，我愛你，讓你永遠不會有遺憾，永遠不會胡思亂想。”
“好。”
或許我們之間還有很多的問題，或許他還有很多的事情未曾告訴我，但是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不管他怎麽做，他的出發點總是好的，而且大部分是為了我好。即使是那一次次的傷害，也是為了我好。無論月如昔和他是什麽關係，無論他以後再做出什麽事情卻不讓我知道，我也不再生氣了。因為我們彼此愛著對方，不願讓對方受到一絲絲的不幸。
身子一輕，被強有力的臂膀抱起，轉而走向房間中的軟榻。
滿室春色。
爹皺著眉看著子汐身上的衣服，問：“子汐，你這是……要去幹什麽呀？”
我馬上端起碗筷，裝作不知情。
子汐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與餐桌上的我們有些格格不入，灼熱的目光朝我看來，見我那心虛不已的表情，便迴頭看向爹，實話實說道：“爹，我準備去太和樓做跑堂。”
娘放下手中的筷子，“在家住著不好嗎，為何要去太和樓當跑堂的？又熱又累，而且穿著這樣的衣服，與你的身份也不符啊。”
“娘……”我本已經有些後悔讓他去做跑堂了，現在被爹娘這麽一說便更加後悔。扭頭對上子汐的眼睛，道：“你……要不還是不要去了。”
爹娘聽我這麽一說，就知子汐要去太和樓之事是我的主意，不約而同地投來指責的目光。我自知理虧，低下了頭。
“不……爹娘，去太和樓，是我自己決定的，不關悠然的事。”
子汐為我辯解著，可爹娘是我的爹娘，他們怎麽會不知道他們的女兒是個怎麽樣的人呢。果然，娘看著我道：“你也不須為悠兒說好話，昨日你到客房睡覺，今日又到太和樓當跑堂。悠兒啊，你倒是跟娘說說，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子汐。兩夫妻分房而眠，這成何體統！”
“娘……”嘟著嘴，看向正開心地吃著早飯，一臉與世無爭的樣子的日兒，是他將子汐趕出房門的，娘為何數落我。
“好啦。悠兒任性也有個度，子汐既然已經知錯，你就原諒他吧。今日，子汐不準再睡客房了。”
娘扭過身，喚：“蕭蕭！”
“老夫人，有什麽吩咐？”
“蕭蕭，將客房的被褥收起來，你要再讓你們家姑爺睡客房了。”
蕭蕭笑著瞟了我一眼，應道：“是，蕭蕭明白。”說完，便朝後堂跑去。
“娘……你這……不是逼我嘛！我們自己的事，我有分寸的。”
子汐緊跟著說：“娘，去太和樓真的是我自己的主意，與悠然無關。而且悠然現在沒有將我趕出別院，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好啦，他們小兩口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我們何必操心呢！”爹拿起了筷子，“大家吃飯。”
“是，爹。”
娘也不再多說什麽，但這早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我用餘光瞟到子汐正一臉開心地吃著早餐，便放下了擔心。隻怕讓他去太和樓當跑堂，真的是違背他自己內心的意願了。現在看來，去幹這樣的活，並未讓他很抵觸。
那我便拭目以待，看他的表現了。
子汐徒步來到太和樓，此時的太和樓已然開始一天的營生。
一身粗布麻衣的子汐走進店內，便引開廳中吃飯的女子的頻頻側目。這樣的一個男人，來著太和樓是幹什麽的呢？
掌櫃劉叔看門口來人，便熱情地迎了上來。
“這位公子，請問要用餐嗎？”老板教過，不可以貌取人，衣著越是平凡的客人，越是需要小心應付。
子汐在廳中環顧一周，雕花的窗戶，實木的桌椅，盤旋而上的扶梯，簡單大氣的幾盞宮燈，都將著太和樓映襯得華麗無比。廳中賓客來來往往，生意火紅。
陡然迴神，見掌櫃還站在身邊，不好意思地說明來意：“劉叔好，是你們老板讓我來這當跑堂的，以後，還請劉叔多多關照。”
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卻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難以出口。長長地噓了口氣，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跑堂的工作。
劉叔打量著眼前的男子，帶著些疑惑問：“你……真的是老板介紹來著當跑堂的？”
“是，不信的話，你可以親自去問她。”
“那到不用。”拿起放在櫃台上的一塊抹布，塞入子汐的手中。“我相信你，像你這樣氣質的人，不該是來當跑堂的料。你看到有桌子髒，就收拾幹淨。等會我找到事情，再吩咐你做。”
“謝謝劉叔。”一迴生，二迴熟。對別人說客套話，原來也不難。
跑了一圈，子汐倒成為了最受歡迎的跑堂。
“哎，那個人，我們要點餐。”
“跑堂的，給我們拿幾盤剛出爐的點心。”
“那個誰，過來給小姐倒杯茶。”
……
似乎這太和樓中，隻有子汐一個跑堂似的。所有客人都找他，而他什麽都不好做。
子汐跑到劉叔麵前，將帶著些油膩的手隨意地在衣服上一擦。問：“劉叔，客人要喝茶，茶壺呢？”他隻知用陶瓷做成的茶壺是用來泡茶喝的，可他找遍了廚房裏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有發現茶壺。
“在廚房門口的櫃子上放的銅壺便是用來給客人泡茶喝的，廳中接的生意都是些小買賣，不可能讓每桌客人都用上茶壺。高檔的茶具隻有在雅間中用餐的客人，才有資格用。”
“哦。那我先去給客人泡茶。”子汐轉身便走。
“恩……”劉叔剛解釋完，本以為不會出什麽岔子，便放手讓他去做。誰知，剛一轉身，就聽到一聲慘叫聲。
“啊！”子汐沒有注意到，銅壺是燙的，伸手去提，就被那熱度燙傷，手頓時紅了一片。銅壺也掉在地上，幸好周圍沒有客人，不然就出大問題了。
劉叔搖著頭，無奈地說：“你還是先去上點藥，這裏交給別人去做吧。”
“可……”子汐握著燙傷的手，那灼熱的溫度在手心蔓延開來，一陣陣的疼痛，比他以前在戰場上被砍傷，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劉叔拍了拍子汐的肩膀，道：“放心吧，老板不會怪罪你的，我會為你求情的。這手傷了，若不好好上藥，留下後患便麻煩了。老板的書房有治燙傷的藥膏，趁著老板沒來，你就上去吧。”
子汐點了點頭，轉身上樓。
處於對子汐的不放心，我偷偷地來到太和樓，坐在二樓的書房之中，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當然，他受傷的那一幕也落入了我的眼中。
子汐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一抬頭，便看到我坐在書桌後麵，桌子上有翻開的賬本。他連忙將受傷的手藏於身後，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道：“悠然，你在這啊。”
抬起頭，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淡笑，努力克製著聲音不要顫抖：“有事嗎？”
“沒，沒什麽。掌櫃說你不在，讓我來這……拿賬本。”
“哦。”隨手將桌麵上的一本冊子合上，放在桌子上，“賬本在這，你拿下去吧。”
子汐伸出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拿起了冊子，準備離開。
“等一下。”我站起身來，朝他走去。
子汐不解地扭過頭來，受傷的手依舊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笑著問：“還有什麽事嗎？”
“把手拿出來給我看看。”看著他的眼睛，不容他拒絕。
“手？手有什麽好看的？”他把賬本遞給另一隻手，將手伸到我的麵前。
抓住他的手，觸摸著上麵的紋路。他的手不是光滑的，而是布滿了老繭，那都是行軍打仗時留下的印記。雖然不是很漂亮，卻還算是修長。
“把另一隻手拿出來。”
“什麽，另一隻？”他將手往後縮了縮，不願讓我看到。
趁他不留意，突然走到他身後，抓起了那隻受傷的手。同樣是修長的手，卻多了一塊紅腫，破壞了原本擁有的美好。“不是上來拿藥的嗎？看到我在，為什麽要走呢？”
子汐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我，溢滿了柔情。
伸手用指尖輕輕地滑過他燙傷的紅腫，“疼嗎？”
“不疼。”
“不疼才怪，看，都腫了。爹娘罵得對，我不該讓你來這當跑堂的。才第一天就燙傷了，怎麽辦？。”盈滿淚水的眼睛在看到這一片紅腫時，再也控製不住，一滴滴淚珠從眼眶滑落，滴在他的手心。
子汐伸手用指尖拂去我臉上的淚珠，“我真的不疼，你不要哭，我不疼的。”
猛然放開他的手，轉身蹲下，在書櫃中翻找起來。“藥膏去哪裏了？我……我記得在這裏的。”
“不用了。”子汐拉起蹲在地上的我，將我圈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在我耳邊喃喃道：“看到你為我擔心，這便是最好的藥膏了。”
“子汐……”
“跑堂，我會繼續做下去，做滿三十天。這既是對你的補償，也算是對我自己的懲罰。”
握住他受傷的手，“可是……你燙傷了。”
子汐放開我，坐在一張椅子上，將我安置在他的腿上，隻見他從懷裏取出一盒藥膏，道：“我自己有藥膏。”
那熟悉的盒子，熟悉的香味，讓我準確地叫出它的名字：“金創雪肌膏？”
子汐頓了頓，迴答：“是的，它叫金創雪肌膏。”
“姨娘說，這是南宮家的獨有的。”
“……是。”
子汐悄悄放開了環在我腰上的手，他知道我想到了什麽，而他也想起了那時他打破那盒藥膏時說的話，書房中的氣氛驟然變冷。
站起身，背對著他，“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好。”背後傳來他站起身是衣服的聲響，然後是他離開的腳步，但當門打開時，他停住了。“有些事，我會慢慢告訴你，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對不起。”他走了，並關上的書房的門。
子汐早就知道月如昔送我的藥膏是金創雪肌膏，而金創雪肌膏是南宮家獨有的，除了姨娘和清淺，就隻有子汐擁有這種藥膏。他跟月如昔是什麽關係，我猜不到，但有一點可以確信的是，他們聯手演了一出抓奸的戲碼，逼我離開王府。怪不得月如昔那日反常地沒有離開，以他那種習武之人的耳力，能聽不到有人靠近書房嗎？而那時的他悠閑地喝著茶，一直待到子汐拂袖而去。怪不得他一路上跟隨我們，但是神情怪異，似有高興，又似有愧疚。原來他是也傷害我的其中一人。
癱坐在椅子上，心一陣陣發寒，我從未想過月如昔會參與其中，我也從未想過子汐明明認識月如昔，還可以說出那麽多傷人的話。扭頭從窗戶看向廳中，子汐依舊穿梭在餐桌之間，做事也越來越順手，隻是那紅腫的右手讓我覺得刺眼。他想讓這手廢掉嗎，為什麽不塗藥膏？
皺了皺眉頭，別開眼去。眼不見為淨。
晚上子汐帶著受傷的手迴到別院，爹娘看到後，心疼得不得了，而我則又被狠狠地數落了一頓。
蕭蕭收起了客房的被褥，子汐便隻能迴到我的房間。日兒一如既往地占據著子汐的床位，而子汐就隻能睡在房間內的塌上。堅硬的床板讓子汐睡得很不舒服，夜深人靜時，總能聽到他不能翻動身子的聲音。
每天子汐早出晚歸，除了晚上在廳中吃飯，便再也沒有聽到他說過一句話。似乎是因為那日發生的事情，才讓我們彼此又陷入到一種尷尬的境地。我心中有事，他又不知如何開口跟我解釋。日子一長，我頓覺心中空落落的，不是滋味。爹娘也發現我們之間的異樣，卻不再多言，任由我們自己去處理。
一日，走出別院，在街上閑逛，逛著逛著，就來到了太和樓的門口。一咬牙，便走了進去。
太和樓的生意很紅火，幾個夥計忙著端茶送水，上菜倒酒。隻有站在櫃台後麵的劉叔首先看到了我，迎了上來。
“老板，你來了。”
“恩。”環顧一周，未見到子汐的身影。“那個……”
劉叔看著我的神情，馬上便明白我想問什麽，道：“那個您介紹來的張公子正在樓上雅間陪客人呢，您不知道，這幾日的生意這麽好，全托了他的福。”
“這話這麽說？”
劉叔指著廳中清一色的女客，道：“您沒發現，來得都是些女客人嗎？張公子長得俊逸非凡，自然是吸引鄴縣那些未出嫁的女子。老板，你可真是找到了一個寶貝啊。”
心中突然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般難受得厲害，悶聲問：“那樓上的客人也是女客？”
“是的，老板。”劉叔見我臉色一變，自覺說錯了些什麽。
看著廳中忙碌的其他人，淡淡地道：“那劉叔，你去忙吧。我隻是想來看看這幾日的賬本，不要跟他人提起我來過了。”
“好的。”
我轉身離開，魂不守舍地走迴別院。
迴到房間，坐在銅鏡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擔心。
“小姐，你迴來了。”蕭蕭抱著一盆菊花走進房間，將它放置在櫃子上，讓房間增添了一絲生氣。
“恩。”伸手撫上臉頰，問：“蕭蕭，你說我老了嗎？”
蕭蕭蹙起了眉，幹笑著說：“怎麽會呢？小姐，您在說什麽傻話？”
“蕭蕭，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最年長的可以活幾歲呢？”生活條件、醫療設施決定一個人的壽命，在現代，我們可以活到百歲，但在這裏便不一定了，或許六十多歲就已經算是長壽之人了。
蕭蕭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但道：“小姐，您才二十歲，還年輕著呢，想這麽長遠幹什麽？”
“二十歲……若這個時代生活著的人，隻有六十歲的壽命，那我的生命已經走過了三分之一了。”
“小姐。”
太和樓中的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是不是個個比我美麗，又是否會勾去子汐的心神，現在的我越發後悔，後悔讓他去太和樓當跑堂，讓這世間的女子有了一個認識子汐的機會。想到這些，才忽然明白那心中的鬱結是什麽，那湧出心口的酸澀之氣是什麽。
想清楚、理明白後，驀然迴首，卻發現原本站在我的麵前的蕭蕭換成了子汐。
我的唿吸一緊，不知如何麵對於他。
子汐笑了笑，深情的眸子落在我身上。看到這樣的他，狂亂無比的心突然變得如湖水般平靜，原來他未曾變過。剛剛的擔憂和不安瞬間變得一文不值，追本溯源，隻是我的庸人自擾。
他笑著，搬來一把椅子，緊靠著我坐下。伸出他那布滿厚繭的大手，在我臉上輕撫著，好似摸的是一觸便會破的肥皂泡一般，“別擔心，你依舊美麗得讓我心動。”
他將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後說：“有句話，一直想跟你說，卻一直未尋到機會。你想知道嗎？”
點頭。
“你知道我愛你嗎？”
“……”
“或許有些遲，但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你知道我是那種不善言辭的人，隻知道用行動來表示自己的愛憎，而不懂得如何講自己的真實情感告訴別人。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讓你沒有安全感吧。從今以後，你隻要相信，我會永遠跟你站在一起，我們會白頭偕老就足夠了。”
笑著將他的大手握在我的兩隻手中間，“還說不善言辭，騙人！”我緩緩抬起眼瞼，對上子汐的如墨般深情的眸子，道：“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隻要你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它們都是為我而做的，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隻是沒有聽到那三個字，多少會有一點遺憾，也會胡思亂想。”
子汐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惜，驀地將我擁入懷中，低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那我每天都告訴你，我愛你，讓你永遠不會有遺憾，永遠不會胡思亂想。”
“好。”
或許我們之間還有很多的問題，或許他還有很多的事情未曾告訴我，但是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不管他怎麽做，他的出發點總是好的，而且大部分是為了我好。即使是那一次次的傷害，也是為了我好。無論月如昔和他是什麽關係，無論他以後再做出什麽事情卻不讓我知道，我也不再生氣了。因為我們彼此愛著對方，不願讓對方受到一絲絲的不幸。
身子一輕，被強有力的臂膀抱起，轉而走向房間中的軟榻。
滿室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