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凝重而認真,仿佛真的與盧子洵有什麽仇怨。


    穀慈與盧子洵交情並不深,但對他的為人也有所了解,必然不會做殺人犯法的事,那麽——隻剩下一種可能。


    她試探地問:“是……哪位姑娘嗎?”


    沈清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不理解她在說什麽,徑直走過去與盧子洵道:“你府上可有一位叫盛世的工人,他的雙腿應該不大方便。”


    “有是有。”盧子洵眯起眼道,“你們來我府上就是為了這個?”


    沈清和冷不丁道:“是的;如果你管殺人案叫作‘這個’的話。”


    盧子洵沒再接話了,吩咐管家將此人找來,正是十六年前在邢府受過傷的工人,如今已年近四十,個頭矮小,雖然能走路,但不難看出雙腿都是跛的。


    “盛叔已經在我府上呆了好幾年了,因為一直未成家,都是在這裏住的。”盧子洵道,“邢老爺的死我已經有所耳聞,但盛叔當年也得到了應有的賠償,你總不會懷疑他罷?”


    沈清和若有所悟,盯著那名身材佝僂的中年人看了片刻,“你是從何時起在邢府幹活的?”


    盛世的臉色有些蒼白,擰著眉道:“就是十六年前,幹了一年便出了這種事。”


    “同你一起的,還有別的工人也遭遇過同樣的事麽?”


    “多了去了!”盛世咬牙道,“邢嘉根本就不是個東西,仗著與知府是故交,壞事做盡,他這是罪有應得!”


    沈清和平平淡淡地望著他,雲淡風輕道:“就憑你這幾句話,就足以把你送進牢裏了。不過我對不是兇手的人沒有興趣,所以先告辭了。”


    他說著便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似乎在思索著什麽。這迴連穀慈也知道線索斷了:看盛世的身體狀況,別說捅二十八刀,估計拿起刀來都很費力氣;再者他並未成家,自然排出了子嗣報複的可能。


    她不由歎了口氣,出門時才發現沈清和在外麵等她。


    “你與盧子洵的關係似乎很不錯。”


    “沒有……吧。”她搖頭微笑,“我與盧公子隻是見過幾次麵而已。”


    不知是不是錯覺,沈清和的神色似乎有那麽一瞬的放鬆,頗為滿意地揚長而去。


    迴到衙門之後,趙翔那邊說找到兇器了。


    “如沈先生說的一樣,是在離後巷竹林不遠的一條河裏發現的。”趙翔將血衣與一把沾滿血的匕首放在桌上,“本來想根據衣服推測出大概的體形,但兇手有意將衣服全部撕爛,幾乎拚不上了。”


    沈清和沒有說話,默默注視著那件血衣,突然用手撚了撚,冷靜道:“布料很老。”


    周圍的一幹人都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隻見他就這麽走進二堂,去找薑師爺要來一些卷宗,點名要十五至二十五年前一切未破的懸案。


    薑師爺幫他整理時,穀慈也去幫忙了,好奇道:“你想找什麽?”


    “有一個地方我似乎剛開始想岔了。”沈清和坦然道,“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


    當沈清和捧著卷宗迴家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


    穀慈提議要幫忙,但他卻沒有答應的意思:“我希望你能專心幫我繡鞋子。”


    她差點忘了這迴事,“我能問問……這雙鞋你想送給誰嗎?”


    沈清和側眸望她一眼,答案簡短:“我的姨丈。”


    穀慈先前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但她一直以為他與唐家之間有什麽隔閡,故而最早便將這個猜想排除了。


    很顯然,一個能讓沈清和如此惦記著的人,絕對不是有什麽隔閡。


    她迴屋後拿出針線繡鞋子,不知過了多久,沈清和給她送了晚飯來,送完之後還不肯走,似乎一定要看著她吃,眉間洋溢著幾分得意。


    穀慈看了看麵前的茶香燉排骨和清蒸鱸魚,確實有些餓了。


    教一遍就會,還懂得舉一反三,委實也算厲害的了。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確實好吃,一抬眸對上了沈清和直勾勾的眼神,一張臉上寫滿了“快表揚我”幾個字,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很好吃。”她笑容恬靜,“你做得很棒。”


    沈清和稍稍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得這般直白,反而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眼,連托盤都忘了拿,就這麽迴去了。


    穀慈吃完飯後將碗筷收拾了一下,習慣性地在院子裏小憩片刻。


    從前父親在世的時候,也時常喜歡帶著她在院子裏乘涼,現在想來仿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她抬頭仰望著夜空,餘光瞥見那一頭有星光閃爍,連忙雙手合十許了個願,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笑。


    “你居然相信這種騙小孩子的東西嗎?”


    聽到沈清和的聲音,穀慈甚至沒迴頭,“我很好奇。你寧願相信什麽蜀中十俠是存在的,卻不肯相信流星嗎?”


    他蹙眉道:“他們本來就是存在的。”


    穀慈:“……”


    實在無法溝通。


    “星墜至地則石也,所以那並不是什麽神明。”沈清和眸燦如星,“如果你想知道它們是從哪裏來的,我可以解釋……”


    “我覺得不必了。”穀慈擺手道,“我不太想知道。”


    沈清和的笑容冷了下來。


    “如果你再這樣孤陋寡聞下去,會變得更加愚……”


    “好啦好啦,我蠢我蠢。”穀慈衝他微笑了一下,目光明淨,毫不在意他說了什麽,“你今天帶迴去的卷宗裏,有發現什麽嗎?”


    沈清和的眉頭凝得更深。


    世上居然有如此棘手的人,他竟無法反駁下去了。


    良久,他才道:“二十年前左右的懸案裏,和邢員外扯上關係的並不多,總共隻有兩宗。”


    穀慈道:“哪兩宗?”


    “一宗是土地買賣的,最後不了了之。”沈清和微微抿唇,“另外一宗倒是有些意思。”


    “什麽樣的案子?”


    “失蹤案。”


    ***


    沈清和與穀慈到達衙門時,厲知府正在與邢府管家馮正交談著什麽,大約說的是出殯的事。


    待他們走後,厲知府才解釋道:“邢家這幾日連續鬧鬼,邢夫人覺得還是早日出殯較為妥當。”


    沈清和對此並無什麽反應,隻是將手裏的卷宗展開,給對方遞過去:“厲大人在濯城也呆了二十多年,不知是否記得,二十年前記載的這樁失蹤案?”


    厲知府仔細看了一眼上麵的記載,畢竟是二十年前的東西,隻寫了寥寥幾筆,但關鍵之處都記錄下來了,是一名婦人曾來報官,道是自家丈夫一日突然失蹤,其最後的行蹤與邢嘉脫不了幹係。


    然而最終調查無果,一切都不了了之。


    “好像……是有這麽迴事。”厲知府捋著胡子道,“當年老夫剛剛赴任知府,邢員外也尚未成家立業,我也記不太清了。”


    穀慈追問道:“那大人可知,在哪裏能找到這名婦人?”


    “聽說人沒過多久就病逝了。”厲知府惋惜道,“不過她倒是留下了一個兒子,隻可惜早就不知所蹤了。”


    “兒子。”沈清和微微一愣,“多大年紀的兒子?”


    “這個就不清楚了,當年老夫並沒有見過他。”厲知府琢磨道,“這樁案子……與邢員外的死有何聯係?”


    “有很大的聯係。”


    沈清和沒有解釋其餘的事,又去了一趟邢府。穀慈想想後道:“卷宗上寫,二十年前那個失蹤的人是二十五歲,那麽如今他的兒子應該在二十歲至三十歲之間。”


    “很不錯的推斷。”沈清和攤開手道,“不過邢家是濯城首富,符合這個條件的夥計太多了。”


    邢府鬧鬼的事流傳得很快,大街小巷的居民都倒這邢員外死得蹊蹺死得冤,紛紛不敢再靠近邢府,本就因為辦喪事而有些冷清的府邸轉為一片死寂。


    即將出殯,許多與邢嘉有生意上往來的人都來了一趟,包括盧子洵。


    穀慈在人群中目光與他對上,有些驚訝,禮貌地頷首與他打了個招唿,誰知沈清和卻突然站在二人之間,徹底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以為他是沒看見,遂提醒道:“沈清和,你擋著我了。”


    眼前之人充耳不聞。


    這迴她確定他是故意的了。


    穀慈歎了口氣道:“我不認為盧公子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你是我的鄰居,不是他的鄰居。”他刻意強調了“我的”二字,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所以你不應該與他走得太近。”


    穀慈扶了扶額,無奈笑道:“我先前便想問,他到底從你身邊……奪走了什麽人?”


    沈清和沉默片刻,許久才開口。


    “你聽說過《飛刀俠客》這本書嗎?”他頓了頓,麵色凝重,像在敘說什麽艱難的往事,“是兩年前在這一帶挺有名氣的小書,由盧家的書舍刊印的。”


    穀慈聽後笑容陡然僵了,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她,怎麽可能不知道這本書……


    隻是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竟然讀過。


    “他把飛刀大俠寫死了。”


    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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