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整個盛京的百姓被兩件大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一為明家那位頗具傳奇的“一女無嫁”的主角明珠,其自從被今上封為二品女官後,便獨自搬到明家為其擇的別苑居住,可哪知就在幾日之前,闔府上下上吐下瀉,就連明珠本人都沒有幸免,大夫一批批的進去,又一批批地出來,竟是診斷千秋;沒有辦法,其未婚夫婿姬塵稟明獻帝,命太醫院最有名的聖手前去診治,這一下子竟斷出了時疫,獻帝大為震驚,命官兵把明家別苑上下封住,隻準人入,不準人出,竟是要封死任其自生自滅的味道。一時間造成人人恐慌,幾日之內,左鄰右舍搬了個空,那本還繁華的盛京大道,竟反常稀疏得似什麽偏郊野外一般。


    而另一樁,則是民間忽然傳出鎮西侯府快婿,端陽縣主的夫君衛長卿身份有異。其本性韋,單名一個澤,乃是十五年前因淮南治水引發貪墨案被舉家抄家問斬的吏部尚書韋晉鵬的嫡三子。彼時因為韋家的這位幼子與國公府千金季明珠定了婚約,於是季修賢便瞞天過海,用死囚把準女婿從死牢中救出,化名衛長卿收為門生,待女兒及笄後兩年還為二人主持大婚,哪知便冒出了“被賓客捉@奸在床”的醜事。


    一時間京城眾人唏噓不已,而那衛長卿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更有好事者以“韋家小兒,忘恩負義”編了無數多個段子,在盛京上下傳唱。


    眼下,作為流言主角的鎮西侯府,也是一團忙亂。向來沉靜冷酷的鎮西侯梁康難掩怒容,看著地上淌淚的愛女簡直怒不遏聲。


    “胡鬧!你竟敢——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自己女兒何種模樣,梁康自己極為清楚,他隻是實在不願意接受女兒“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梁端陽跪在地上,衣飾難得的清麗婉約,完全一改昔日的美豔無雙,讓她本就絕美的臉盤硬生生透出一股楚楚動人來!


    “是,女兒早就知道了……還請父親救救衛郎,女兒斷不能失去他……”


    她聲音淒然,那眉目間不怒自威的威嚴淡然無存,哪裏還是高高在上的盛京名姝,隻是一個為了保全心愛男人的癡心女子。


    “不能失去?”梁康怒極反笑。


    “你是糊塗了嗎?難不成也要學那個季明珠,眼睜睜地看鎮西侯府步季國公府後塵才甘心?”


    “父親……女兒從未這樣想……”


    梁端陽聲音帶顫,一直坐在上首默不作聲的鎮西侯府夫人蔣蕊終於看不下去,她因為夫君對自己的娘家蔣家下了很手本就滿腹牢騷,兩人已經多日沒有說話,現在女兒如此更是新仇舊怨一起上竄,下來一把擁住哭泣顫抖的女兒,詰聲道。


    “衛長卿的真實身份,你從前又不是沒有察覺有異,怎麽一出事便怪在女兒頭上?”


    梁康甩袖坐迴座位。


    沒錯,衛長卿助侯府顛滅了季國公府,雖然有功,可忘恩負義致自己的授業恩師於死地,陷一心愛慕他的季明珠為不義,如此無情的人確實讓人齒寒。梁康宦海沉浮數載,又是軍中出生,向來殺伐決斷,本來事成之後也存了要滅了衛長卿的打算,無奈愛女端陽竟看上了他,非他不嫁。


    梁康思前想後,而衛長卿也頗有手腕,又助侯府完成了幾件事。於是梁康自負地認為自己的兩個親子梁瑞武、梁瑞英不是等閑之輩,而義子梁固也絕非善類,便是衛長卿想作妖也難以顛滅鎮西侯府,於是同意了。隻是在操辦端陽和他的婚事的時候,梁康忽然發現衛長卿的身份有問題,隻怪老狐狸季修賢做得滴水不漏,任梁康如何細查都沒有頭緒,久而久之這事便被他擱一邊了,哪知現在竟東窗事發!


    一旁靜坐的平陽侯梁瑞武從座上起身。


    “父親勿擾,妹妹和衛長卿成婚四年,不是還沒有一男半女嗎?不如啟稟聖上讓他們和離,那衛長卿要殺要剮便交由聖上定奪。我們被其蒙蔽,說來侯府也是受害者,如此正好解了闔府之憂!”


    梁康還未有什麽反應,地上的梁端陽已是情緒失控大喊。


    “和離?父親,我們不和離!衛郎不是替皇上消除了季修賢那個心頭之患嗎?我這就入宮去求皇上,求皇上放他一馬!”


    蔣蕊抱著女兒,看她因憂愁目光發直,心疼不已。


    “我兒,不要害怕。皇上不是還沒有發話嗎,長卿向來對他忠心耿耿,應該不會有事的……”


    梁端陽這才似如夢初醒,不住道。


    “是啊,隻是謠言,隻是謠言,衛郎斷不會有事,侯府也不會受影響的……”


    自家聰明睿智的女兒,何時有這般彷徨難安的時候?疼愛孩子的蔣蕊越發心痛。


    “我兒,你累了,先迴府休息吧……”


    話畢傳端陽的貼身丫鬟香蘭入內,把她先送迴衛府。


    香車軟轎,簾下一抹金色隨著轎簾的摔下在梁端陽眼前不住地晃。梁端陽伸手攤開手掌一把握住那不斷晃動的物事,眉間浮出一抹溫柔。


    那是去年端陽節時,她和衛長卿遊柳林河在小攤上買的荷包。荷包圖案主體為中間一隻碩大的石榴,用金線隔開粒粒分明,而石榴周圍繡著三個小童,繞著石榴舞動嬉戲。正是民間流傳的仙童石榴圖,寓意多子多福。


    梁端陽的手不由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隻可惜她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不過衛長卿不是暗自懷念季明珠三番兩次為他不惜與祖母長輩抗爭嗎?得益於和她同名的明珠,她終於也有機會向衛長卿證明自己的愛意。


    經曆這次,他應該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意不僅不比季明珠少,而且比起季明珠的懦弱無爭無法自保,她梁端陽卻有扭轉乾坤的本事!


    至於另一個明珠——


    梁端陽唇角一撇,染上疫病,能不能活命還是個未知……況且,衛長卿在她手中栽了這樣大的跟頭,那浮於表象的情@愛隻怕也不會持續。


    隻消她消亡,她便再無對手!梁端陽從來沒有輸過,無論是感情還是謀略,過去沒有輸過,以後更不會輸!


    衛府,梁端陽找了一圈,終於在從前的國公府花園中找到衛長卿。現下正是春光燦爛,小花園中花團錦簇,各種奇花異草競相開放,芝蘭玉樹的衛長卿端坐期間,好似一副筆觸細膩的工筆畫。


    季國公的夫人蘭氏,可謂大魏香道的鼎尊大能,而其在詩詞歌賦的鑒賞上也堪稱一絕,這些侍弄花草等閨秀入門雅趣更是不在話下。整個國公府經她的手,端秀不失雅致,便是眼光高遠的梁端陽也無不折服。是以,國公府被衛長卿與梁端陽接手之後,除去極小部分的細節,很多東西都維持了原狀。


    梁端陽揮了揮手,屏退了跟在身後的香蘭。隨著她的動作,曳地的廣袖輕輕擦過一片花枝,那點點嬌蕊便似蝴蝶一般輕輕落在了她的衣擺之上。


    “衛郎在想什麽?”


    蔥白的手指輕輕落在衛長卿的肩上,衛長卿猶在出神,猛一抬眼看到與往常相比分外清麗的梁端陽,狹長的眼眸中浮出一絲悵惋。


    梁端陽一看他那個樣子,頓時沉下心來,忽然有些後悔迴府上沒有換一身衣裳!他一定又想到了季明珠,那個被雅致的蘭夫人一手調@教長大的國公府嫡女最喜歡這樣低調出塵的裝束!


    待無意捕捉到眼前端端笑意下那一抹飛速閃過的陰霾,衛長卿霎時從迴憶中驚醒過來。


    為什麽,明明是他曾經拋卻不要的,現在卻成為了他夢中的白月光;而眼前這位他曾經拚勁所有追隨的,非但沒有成為心口的朱砂痣,還因為彼此的摩擦逐漸生出貌合神離的間隙……


    千日光陰,沒有讓衛長卿活得越發清醒,反而有種陷入幻夢徘徊不前的困倦。


    “想起一些舊事罷了,嶽父可有為難你?”


    聲音中上翹的弧度和往昔一般無二,卻不是梁端陽一路上想象中的欣慰動容。


    柔軟的身軀伏上了衛長卿肩頭,梁端陽紅意未褪的雙眸尤帶著梨花點點的淚意。


    “那個明珠怎麽就那樣狠心?不過說來,你的身份連我爹都瞞過了,怎麽偏生她一個外人會知道,這究竟是從哪裏挖來的?”


    這個問題讓衛長卿也琢磨不透。不過不得不說因為明珠此招,確實給他惹了不小的麻煩。想當初他還義正言辭地帶著疑似季少炎的漏網之魚到獻帝麵前指正,不想才過數月,自己便在陰溝裏翻船了!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梁端陽鴉青的長發。


    “據說蔣玉媛後麵和明珠選擇了合作……”


    “不可能是她!”


    梁端陽當即否定,衛長卿聞言也沒有堅持。他當初作為韋家的第三子,雖然也時常被母親帶著在盛京走動,然而比起上麵兩位嫡兄,卻不醒目。而當時季修賢之所以瞞天過海敢把他這樣一個大活人放在眼皮子底下,除了為其量身定做的全新身份外,還請了苗人巫醫為其修改了相貌。


    若不是梁端陽從小和他們一起長大,向來又喜歡找季明珠的不痛快,更是在情竇初開的時期也對那位叫韋澤的少年郎感興趣,或許也不會無意中窺破這個秘密。


    而後二人背著季明珠歡好,梁端陽帶著醉意連哄帶騙誆出了衛長卿真正的身份,並且含嬌帶嗔地威脅他若是背叛自己,便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當時的衛長卿心儀梁端陽,這個足以成為自己致命的把柄卻隻當是兩人之間的風月玩笑。更何況他已經厭倦了季明珠千篇一律的討好,對這個帶刺的薔薇生出了強烈的征服之心。


    隻是現在……


    薔薇沒有蘭草的對比,久而久之仿佛也有些咀嚼難咽。


    發現衛長卿又失神,梁端陽嬌聲勾住他的脖子,帶著關切的唿吸有一下沒一下地拂在他的耳畔。


    “你的樣子和曾經天差地別,就算明珠從什麽地方道聽途說了你的真麵目,隻要拿不出什麽實質性的證據,聖上也不敢拿你問罪。否則,以他的性子,怎會這麽多日還按兵不動?”


    她的聲音分外篤定,季修賢讓苗人巫蠱為衛長卿改過相貌,便是親近之人都很難辨出;況且以季修賢的性子,既然留了衛長卿一命,定會把一切處理得幹幹淨淨。她的父親鎮西侯梁康都什麽查不到,更遑論別人。是以她才在洞悉了明珠的意圖之後聽之任之,沒有阻止。


    “你說得對,隻是我還是不明白明珠是怎麽知道的……”


    衛長卿的聲音有些飄忽,“當時知道這件事的除了季明珠的祖母父母兄長,其他人一律不知,難不成……”


    聽出衛長卿聲音中的幾乎難以發現的興味,似是發現了什麽絕世的寶藏,梁端陽心頭一跳,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什麽。


    “……難不成什麽?”


    “難不成……季家除了季少炎還有其他的漏網之魚。”


    衛長卿板正梁端陽的身子,微笑道。其實他是懷疑明珠“死而複生”之後到底還是不是同一個人,隻是這個想法實在太過荒謬,任人聽了都會覺得瘋魔;況且當著梁端陽的麵斷不能顯露,否則以她的妒意,還不知會做出什麽事。


    連他自己都是改頭換麵重獲新生之人,如果季明珠乃借屍還魂……那所有的一切都能說得通了!想起染上時疫的明珠,衛長卿目光一轉。


    “別苑的人還被官府關押著?也到時候派人入內去查找那方玉璽了!”


    他的目的隻有一個,便是讓明珠踉蹌入獄,而後再用死囚把她換出。而且明珠如果也染上了疫病,早一天把她從別苑中撈出來,也好診治她!不然拖久了確實就藥石無靈了。


    梁端陽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她萬萬沒有想到事已至此,衛長卿居然還會那顆明珠念念不忘!然而這一切都是她主動提及的,為了不破壞自己在衛長卿心目中的賢良形象,她還是昧著心意溫軟地迴應了一句。


    “也好,屆時我們便是明珠的救命恩人。俗話有雲無以為報隻能以身相許嗎,或許經曆生死,她會想得開。”


    話音剛落她果然在衛長卿目中捕捉到一抹飛速離去的欣喜,梁端陽強忍恨意乖順地伏在他的懷裏,一雙上揚的美目複雜地看著周遭春花齊綻的精美花園。


    本來占了季國公府她是為了向世人證明自己不畏鬼神,他們梁家想要的一切都是親手搶來的,若是有人阻攔,她便拿出殺伐戾氣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可現在梁端陽卻發現這偌大的府邸是一座囚籠,囚禁了衛長卿的過往,也囚禁了他的內心,讓自己這個枕邊人越來越看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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