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京兆尹府衙背後的姬府,有一個披著鬥篷的女子被人從角門引入,待入了內廳,那女子摘下遮掩的兜帽,露出一張清麗無雙的臉,正是本該被朝廷官兵圍困在明家別苑插翅難飛的明珠。


    “你總算肯過來了!”


    見到她過來,姬塵的聲音中帶著一抹無可奈何的置氣。先前她派虛宿來找的紅夫人取藥方與藥,姬塵十分擔憂,親自去問詢明珠的計劃。甫一聽到前後,他便十分反對,哪知明珠卻我行我素,完全不聽姬塵勸阻。


    於是乎姬塵隻得退步,表示讓明珠來自己的府上,這邊派落梧或者落桐易容成她的樣子駐守明家別苑。明珠起初反對,可是在見識了落桐的身手後,稍稍有些動搖。


    沒想到一度被她揣測為姬塵“通房”的落桐竟有此深藏不露的一麵。看出明珠麵上的變幻,姬塵不失時機道。


    “起初紅先生把她們安排在我身邊,便是……誠如你想。隻是後麵落桐多次向我表示,不想永遠困在一方天地,願意如十二星宿一樣親手刃敵。先前我也試著給她安排了幾次任務,她都出色完成;而你這次,也是落桐主動請纓的!”


    聞言,明珠心中有些難以言喻。姬府中的人,一開始除卻紅夫人,便是落桐對她最為客氣;落桐此舉……是不是自己表現得太明顯了,這才讓她生出迴避之心?


    可是,如果讓她大度地把這些覬覦姬塵的姐妹替他收入後院,明珠自問做不到!


    看著姬塵微笑的臉,明珠抬了抬下巴,“我以後會為落桐尋一位如意郎君!”


    “哦?”


    “任何女子都不喜歡自己心愛之人被人分享,落桐這樣好的姑娘,我會為她找一個一心一意待她之人!”總之,那人不是你!


    一句話被明珠說得理直氣壯,姬塵看著她這幅老母雞護食的生機模樣,隻覺好笑,他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落了一吻。


    “好,一切由夫人做主。”


    雙唇上的濡濕透過手背一下燙到了心底,明珠仰著臉也笑了,可忽然看清不遠處人影一閃,明珠猛地甩開姬塵的手,端正地站在一邊。


    姬塵早在明珠看到來人時便已辨出了對方的腳步聲,是以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裳,最後才淡定地轉身。


    待那眉目森嚴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饒是明珠已然鎮定,可聲音中還是如同少時一般帶上了略有些羞窘的怯意。


    “三哥……”


    從前自己在府中偷偷和衛長卿見麵,曾被季明錚當場撞見,而後明珠便被母親蘭夫人禁足,好不鬱悶;而當時的衛長卿也沒有好果子吃,隻是到底感念他是未來的妹婿,季家人也沒拿他如何。


    可是偏生所有人把他當做季家的一份子,衛長卿還是狠心做出了這等背信棄義的事。


    不同於往日的灑脫磊落,季明錚的目光犀利且尖銳;明珠被他盯得有些手足無措,終於忍不住道。


    “三哥……是有什麽事嗎?”


    “衛長卿的身份,你是如何知道的?”


    開門見山的,季明錚拋開了內心的疑問。


    明珠鬆了一口氣,在拋出衛長卿的真正身份的時候,她已然有了答案。


    “是從蔣玉媛賣給我的消息,不過她自己也是偶然道聽途說,自己也沒有把握。”


    放在往常,或許一句話便能讓季明錚放下疑慮,可這次不知怎麽,三哥的麵色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表情肅然地可怕。


    明珠心下一顫,裝出一副懵懂的樣子道。


    “畢竟是空穴來風的東西,我也沒有多少把握;隻是得知梁端陽利用龐朧煙要對我下手,我思量著幹脆死馬當活馬醫,也給鎮西侯府使點絆子;這樣三哥和大人若有什麽安排,也好抓住時機。”


    季明錚擰眉,神色沉凝,就在明珠越發心中沒底時,被姬塵握住的那隻手緊了緊。這似安慰一般的觸碰,讓明珠慌亂的情緒有些好轉,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季明錚歎息一聲。


    “蔣玉媛的猜測沒有錯,衛長卿確實是被滿門抄斬的衛尚書府上的公子。”


    他看向姬塵。


    “聽鎮西侯府中的暗人稟報,梁康因為這件事也鬧得不可開交,還曾放話讓衛長卿與梁端陽和離;不過許是料定旁人找不到實際的證據,是以雖然父女倆不歡而散,侯府上下卻也沒有特別在意。畢竟我爹當時為了小妹,也是頗下了一番功夫,連相貌都幫衛長卿改變,其餘的……自然也不會容許自己留下什麽疏漏。”


    明珠聽得越發感懷,父親為了自己做的這些,她此生已是無以為報。


    “不過,衛長卿以為這樣完了就實在太天真的。”


    季明錚從鼻子中哼出一聲冷笑。明珠訝異地抬起頭,姬塵已經先一步開口。


    “走,進屋再說。”


    三人圍桌而坐,明珠聽完季明錚描述的始末,越發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按照大魏的律法,在欽犯被關押的時候,都會讓人留下手足掌印,放入刑部庫房入卷備案。而當年季修賢雖然把衛長卿從死牢中救出,卻故意沒有置換了那份刑部案宗,便打算有朝一日,如果衛長卿對愛女季明珠不好,自己也有個把柄。闔府上下,這件事隻有老三季明錚知道。隻可惜衛長卿實在太過狡詐,等季家人發現他的反常的時候,國公府已大廈傾斜,朝不保夕,這個塵封的把柄也漸漸被拋卻在歲月之外。


    “衛長卿藏得那麽深,便是我們所有人都被他欺瞞過了,何況對他深信不疑的小妹。”季明錚執起桌上的水杯一口飲盡,而後又是重重一歎。


    “有時候我也在想,或許當時衛長卿去死牢中把小妹帶出,母親和大嫂對明珠說的那些狠話恐怕也是違心之言。


    “隻有罵醒她,讓她餘生不再對兩麵三心的衛長卿信賴,並帶著仇恨才能頑強生存下去。畢竟作為那時季府留存於世的唯一血脈,母親隻會希望她能活著。隻可惜小妹運氣不好,去宮中找葉棠華幫忙,又落入了另外一個圈套……”


    桌上的是從異邦舶來的苦丁茶,入口極其苦澀,一直要飲到後麵才能從中品出其間的一抹甘意。季明錚一杯接一杯地牛飲,明明是茶,可到了後麵仿佛已帶了微微熏意,


    “璧君表妹說得對,我之前對明珠太過不公了。或許潛意識裏覺得恨著她,才會讓內心情緒平衡一點,現在想想,她又何其……無辜?”


    他握住杯盞的手力道越來越大,很快空氣中便響起瓷器碎裂冰破的細微聲響。最後他從桌上站起,對二人揮了揮手,跌跌撞撞走出了屋子。


    房門再度合上,空氣中靜謐得落針可聞。


    一抹濕意從明珠的眸中浮出,被姬塵不動聲色收入眼中。早在季明錚敘說父親為衛長卿做的那些便心底難受,而後聽到三哥表示母親大嫂對她的指控乃是違心之言,明珠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


    是啊,她怎麽就沒有想到……


    自己當初被滿堂賓客捉@奸在床的時候,祖母父母兄長無一責難,便是最後全家人關押入牢,也沒有半句重話。當衛長卿冤枉是她把通敵書信放入了季修賢的書房,她被母親、大嫂的怒控痛得無地自容,卻沒有想到憑母親嫂子們隨父親兄長在盛京周旋各個官場交際圈,怎會就輕易被一麵之詞蒙蔽!


    說來或許他們真的隻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眼前越發朦朧,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肩膀,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懷中。


    “難受便哭吧,有我……”


    明珠本能想反駁,可是那些類似玩笑的“被風沙迷了眼”卻在下一秒咽在了她的喉口,隻餘嗚咽的低泣。


    身側熟悉的薄荷香讓她心安,她在這個懷抱中肆意哭泣,好似一條總算找到港灣的孤獨遊魚,在浩瀚的海洋中遨遊,總算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也不知過了多久,明珠終於止住哭泣。


    “後麵你們打算怎麽辦?”


    話才出口,明珠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急急道。


    “時間過了這麽久,若沒記錯的話,現在時任刑部尚書史炎和梁康頗有交情,那份有衛長卿畫押的掌印是否安全?”


    姬塵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你放心,那份畫押,早在多年前季大人就已經安放在了妥當合適之處。等屆時我們到禦前上稟,再去刑部搜羅罪證的時候,再悄悄換上不遲。”


    明珠聞言鬆了一口氣,姬塵眉目中卻閃過一道冷光。


    為了一擊即中,本來他們還沒想這樣快對衛長卿下手。不過開弓沒有迴頭箭,何況他們不行動對方已經向他們露出了獠牙,如此就讓他們把獸口中的獠牙一顆一顆地拔掉!


    ……


    再說明家別苑,聽說太醫院某位林姓醫正向獻帝進言,決定再前往診治。因這位太醫乃是鎮西侯梁康一手為其引薦的,在侯府的幹涉下,獻帝於是調了大批的人馬隨其前往。


    時間過去已將近七日,也不知裏麵的人是死是活。然而就在林醫正到了巷口,便聽到外麵一陣喧嘩。


    蘇蕩騎在一匹通體油黑的駿馬上,與守在外麵的侍衛對峙。


    “小爺今日找了名醫前來,還不開門,若有什麽差池你付得起責任嗎?”


    “蘇公子恕罪,在下奉皇命鎮守於此,若是進去便不能再出,公子不是普通人,還請您三思。”


    這疫源來得兇猛,若是讓人進出傳染上那還得了?若是換成平常人也就罷了,進去膽敢出來一刀斬殺,也是順應皇命;可對方是現下京中勢頭最猛的容家子侄,其父蘇蕩還是大理寺卿,現在其姑母淑儀容雪萱又深得帝寵,自然不能粗暴敷衍。


    看蘇蕩嚷嚷著還要堅持,那守衛一邊偷偷讓人去大理寺稟報蘇唐,讓其趕緊把這個混世魔王領迴去;一邊皮笑肉不笑道。


    “蘇公子真是癡情,現在連明女官的未婚夫姬大人都不來了,您還堅持前往。可是皇命有雲,入者斷不能出,您這不是讓小的為難嗎?”


    蘇蕩怎麽會被他三言兩語頂迴去,猶在據理力爭,廖武打馬過來湊到他耳邊就是一陣低語。


    守衛隻見蘇蕩的表情瞬時明朗起來,隻見他對著虛空重重揮了揮馬鞭,笑道。


    “皇上不是派了林醫正前來嗎?既是如此小爺隨醫正一起入內即可。”


    “林醫正?”守衛奇怪,果然沒有多久便見一對人馬朝明府別苑過來。反複驗證了對方的令牌,守衛終於無話可說,放人入內。


    既是皇上特派的人,自然也就不需要遵守那“隻入不出”的禁令了。待那封閉了數日的大門總算打開,蘇蕩哈哈大笑,當先一步跨入小院。


    “明珠——”


    守衛頭疼不已,“林醫正,這……”


    林醫正搖搖頭,示意自己的手下跟上。他們今日前來不過走個過場,若是沒有猜錯的話,裏麵的人隻怕已然沒有氣息,就算活著,最多便吊著一口氣罷了!屆時隻要按著查驗疫源的名義,重點把縣主交代的東西找出來就行,至於其他人的死活……


    “蘇小公子義氣,讓我等望塵莫及。”


    林醫正捋了一把胡須,哈哈大笑。


    可是下一秒,他臉上的笑意便僵在臉上。


    隻見裏麵當先跑出一雙丫鬟,對著蘇蕩便是一禮。


    “蘇公子,您來了?”


    正是冬鶯和銀蓮,兩個姑娘長得水靈,臉上哪裏有半分病容,氣色更是說不出得好!


    “這——你們怎麽……”


    守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冬鶯掩嘴一笑,有些困惑地道。


    “是說疫病吧?其實我們早在幾天前就好了,隻是這門一直關著,不讓出進,還好廚房中庫存還足,否則就算沒有因疫病丟了性命,恐怕也要餓死了。”


    守衛這才想起兩日前曾有人來敲門,隻是他嚴遵聖意,沒有理會,並下令其他人也不準開門!


    “那……其他人呢?”


    林醫正目露狂熱,盯著兩個丫頭眼珠子幾乎要掉下來了。雖然他受梁端陽囑托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作為一個醫者,對病症有著本能的瘋狂。先前經太醫院聖手會診明明展現的是疫病的症狀,居然好了,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其他人呢?”


    “都已經好了,在裏麵呢!”


    銀蓮也笑道。


    “我家小姐說大人既然到了,正好進去查驗,若是疫病症狀已消除,還請稟明聖上解除明家別苑的禁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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