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塵的臉色徒然冰冷,明堂父子心中不由咯噔一聲,似乎不敢相信一向和顏悅色的姬大人會露出這種表情,然而隻是一瞬,他又恢複了平靜,淡淡道。


    “既然如此,姬某便先行告辭了。”


    見姬塵頭也不迴地轉身離開了,竇氏心急不已,今個兒一大早,明珠從別苑帶了不少禮物前來明府拜年,竇氏本想留她吃個午飯,誰知她卻說要趕去看望蔣玉衡,竇氏知道女兒心裏對蔣玉衡並無愛意,今日前去不過是礙於蔣家義女的情麵,可姬塵方才可怕的表情,卻讓她擔心此事越描越黑,想埋怨言玉珂嘴快,明瑛早已搶先開口責備妻子。


    “好端端的,你說那些幹什麽!蔣三對珠兒有心思,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姬大人聽了心裏能好受嗎?”


    言玉珂冷冷一笑。


    “那夫君預備怎麽說?說珠兒還在別苑,等姬大人找過去撲個空,再被別苑的下人告知真相?那時候不止是遷怒珠兒,恐怕會覺得咱們明家是在耍他呢!”


    明瑛當下語塞。


    他雖沒什麽大才,但也有幾分小聰明,比起從前那個盲目自大的張衝,他看人可要準得多,在京兆尹混了一年,自然覺出姬塵幾分不對來,他隱隱感覺,這位溫柔的姬大人,絕非表麵這般好說話,如今這感覺更加強烈,姬塵好似一隻隱藏在暗處的黑豹,漸漸亮出了爪牙,在兵部,比起不苟言笑十分嚴厲的孔尚書,眾人似乎都更害怕姬塵。


    明瑛暗暗歎了口氣,他惹不起姬塵,也管不住自家妹妹,就隻能祈求老天保佑,明珠她千萬別不識抬舉,為了什麽蔣三蔣四和姬塵生出嫌隙,連累整個明家倒黴。


    馬車到了蔣府附件,明珠卻沒有直接進去,她吩咐車夫將馬車停在角落,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虛宿風塵仆仆地趕了迴來,將個巴掌大的小皮囊遞給她。


    “張夫人說,這裏頭是小姐要的東西。”


    明珠接過,打開看了看。


    “張夫人什麽也沒問,就給你了?”


    虛宿點頭。


    “小姐教給我的那套說辭尚未來得及開口,她隻聽說是你要的,便給了我,用法寫在裏頭,我並未看過。”


    昨日虛宿護送明珠安全迴到別苑,他正要趕往姬府複命,明珠卻叫住了他,請他順便找到王璧君,向她討要一味蠱毒的解藥,據虛宿所知,明珠身邊並沒有誰中了蠱毒,但明珠交待的事,他向來不會多嘴。


    明珠沉吟,倒有些奇怪,璧君表姐一開始還對她將信將疑,怎麽如今轉變得那麽快?


    說話間,蔣府的大門正好打開了,有丫鬟拎出個陶罐,將裏頭的東西全部倒在大街上,冬鶯見了,悄悄對明珠道。


    “看來將三公子這病確實是厲害,隻有久治不愈的人,家裏才會把藥渣倒在街上,讓眾人踩踏,帶走邪氣。”


    明珠沒說什麽,隻吩咐冬鶯上前通報,那丫鬟聽說是明珠來了,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如今明珠已經是有正式品階的女官了,不能隨意拒之門外,所以還是客氣地將明珠迎進了蔣家。


    等明珠進了正廳,蔣忠夫婦和蔣玉菡早已得到消息,端坐在堂上等著她了,雖是過年,但蔣家人臉上半點喜氣都沒有,府中也沒什麽節日的氣氛,可見蔣玉衡的病,確實讓蔣家很是焦頭爛額。


    “珠兒見過義父義母,祝義父義母新年新氣象,吉祥如意,百事順心。”


    明珠命冬鶯奉上一份厚重的禮物,蔣忠夫婦卻依舊沒有任何笑容,特別蔣夫人,看明珠的眼神還頗為怨怒。


    “順心?我兒子都這樣了,隻怕是順心不了了!哪還有福氣消受你的孝心!”


    這陰陽怪氣的話聽著十分刺耳,冬鶯小聲在明珠耳邊嘟囔。


    “蔣夫人這話說的,好像三公子這病是因為小姐才得的,真是不講道理。”


    明珠卻沒有生氣,根據竇嬌兒的描述,蔣玉衡病中還各種念著自己,又找不出病因,蔣夫人即便理解成相思成疾也不奇怪。


    “義兄的病情,珠兒也是昨日才聽竇表妹說起,沒想到才一個月不到,就這般嚴重了?”


    見明珠依舊那幅風輕雲淡的模樣,蔣夫人越發氣怒,正要說什麽蔣玉菡搶先道。


    “所以我們打算近日就將葉家小姐迎娶過門,給三弟衝衝喜,你若要探望三弟,就趁今日吧,也好叫他從此死心。”


    明珠沒有馬上答應,而是看著一言不發的蔣忠笑道。


    “義父,若是我說有辦法治好義兄的病症,你可相信?”


    蔣忠怔了一下,麵上露出些許嘲諷。


    “你在和老夫開玩笑?你可知老夫把盛京所有的名醫都請遍了,連太醫院的院士都找不出病因,你卻說你能醫治?明珠,不要在這種時候跑來我蔣府尋開心,以你和十三殿下的關係,蔣家沒有動你,已經是看在玉衡的份上了!”


    這話可不好聽,但明珠也不生氣,她和蔣家本就是敵非友,就算蔣家沒有在當初季氏慘案中插一腳,但和瑜妃之死卻脫不了幹係,別說姬塵,就算季明錚,也不可能和蔣家握手言和。


    但是蔣玉衡,明珠其實並不恨他,甚至可以說,蔣玉衡對她很不錯,如果能在救蔣玉衡的同時,讓蔣、梁二府反目,何樂而不為?


    “我並非在說笑,義父姑且讓我試一試,若是不成,任由發落。”


    蔣忠深深看了她一眼,少女麵容上帶著從容的微笑,以此前她的表現來看,明珠確實也不是那種會挑釁尋開心的性子,若沒有八九分把握,她不會貿然前來,隻是她一向對蔣玉衡的追求表現得十分冷淡,現在突然願意伸出援手,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


    想到明珠和姬塵關係匪淺,蔣忠就不由擔憂,一時拿不定主意,與大兒子對視一眼,蔣玉菡顯然也和父親想到了一處,悄悄搖了搖頭。


    可是把蔣玉衡當做心肝肉的蔣夫人卻不會考慮那麽多。


    “就讓她試試吧!我不信她敢把我兒子怎麽樣!”


    這些天來,什麽藥浴、針灸、驅鬼、祈福,能用的手段蔣夫人都使盡了,蔣玉衡還是半點好轉都沒有。


    許是拗不過蔣夫人愛子心切,許是真沒有別的辦法,僵持了一下,蔣忠終究還是點頭,起身引著明珠往蔣玉衡的住處去。


    明珠雖然不是頭次到蔣府拜訪,但卻是第一次踏足蔣玉衡住的地方,他的院子和他這個人一樣,都是風雅招搖得很,明明是深冬,但園中卻是花木扶蘇,芬芳馥鬱,不知都是哪裏尋來的稀罕品種,和雅致的亭台樓閣相映成趣,一片春意黯然,蔣玉衡的園子,恐怕是盛京最早迎來春天的地方吧?


    有些奇怪的是,園中一個丫鬟也看不見,無論是修剪花草,還是端茶遞水的都盡是小廝,這倒和蔣玉衡的作風不符,見明珠麵露疑色,蔣玉菡咳嗽道。


    “自從得了這個病,三弟就近不得女色,否則便會渾身劇痛難忍,為了防範於未然,隻好將丫鬟們全都換了。”


    看來竇嬌兒果然沒有撒謊,既然如此,明珠就更多了一份把握,小廝們見過禮,紛紛退出去,屋內有張紫竹躺椅,蔣玉衡正斜倚其上,他似乎絲毫察覺不到寒冷,身上隻穿著件單薄的絲綢中衣,眼下烏青,麵無血色,昔日那張俊彩神飛的麵容此刻看上去略顯蕭索,竇嬌兒端著隻青玉盞半跪,勸道。


    “公子,該吃藥了!”


    蔣玉衡歎氣接過來,皺起眉頭一飲而盡。


    “珠兒,我不喜歡這藥,卻又沒辦法拒絕你,作為獎勵,不如你一會給我吹個曲子吧?”


    竇嬌兒接過碗,笑著遞給他一片蜜餞。


    “好啊!公子今日想聽什麽?”


    蔣忠夫妻更為尷尬了,重重咳了幾聲,沉浸在幸福時光中的竇嬌兒這才驚覺有人來了,急忙起身,驀然看到明珠,臉色不由白了幾分。


    “珠兒?”


    蔣玉衡見狀,不解地抬起頭來,正好與明珠四目相對,他眼中閃過震動,再不看竇嬌兒一眼,左手扶著把手撐起身子,右手下意識向明珠伸出。


    那瞬間,竇嬌兒心都碎了,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蔣玉衡。


    “公子!擔心腳下!”


    蔣玉衡一把將她推開,力氣大得有點不可置信。


    “明珠。”


    他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原本暗淡的雙眸瞬間流溢出光彩。


    “你終究還是來了。”


    竇嬌兒腳下一軟,放開了手,若不是蔣玉衡把她當做明珠,隻肯吃她手裏的藥,蔣家根本連門都不會讓她進,更別說每日伺候在蔣玉衡身邊了,她期盼著蔣玉衡能康複,但現在正主真的來了,她的心又刀割般疼痛。


    “贗品到底是贗品。”


    蔣夫人一句輕聲的嘲諷,讓竇嬌兒徹底崩潰,掩麵跑了出去,明珠看著她的背影,低頭又見蔣玉衡扯著自己的衣袖不放,心情一時有些複雜,不可否認,蔣玉衡這人從前雖風流,對她竟是動了真心,人心到底都是肉長的,明珠即便再無情,也無法做到內心毫無波瀾。


    明珠歎息一聲,扶著蔣玉衡坐下,抬眼對蔣忠夫婦道。


    “接下來我用的法子,大約會有些極端,還請義父義母不要驚慌,更不可中途打斷,否則便是大羅神仙,也無力迴天!”


    見她語氣無比鄭重,蔣忠夫婦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重重點了點頭。


    明珠這才從腰間的小皮囊中取出根半寸來長的鋼針,在眾人不及反應時,徑直朝著蔣玉衡的額心紮了進去,蔣夫人慘叫一聲,差點昏死過去,蔣忠雖也萬分震驚,想起明珠的話,到底穩住腳步扶住了妻子。


    好在一針下去蔣玉衡並沒有怎麽樣,隻是一股烏黑的血跡順著眉心流了下來,他呻@吟一聲,放開明珠衣袖,單手撐住額頭,明珠趁此機會,又飛快取出另一根針,毫不猶豫地紮進蔣玉衡後頸脊椎處,蔣玉衡頓時捂住嘴,猛然咳嗽起來。


    “你做什麽!你要對我的玉衡做什麽!”


    蔣夫人再也忍受不了,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衝過來就要撕打明珠,蔣忠和蔣玉菡父子兩人連忙一左一右架住她。


    “夫人!冷靜些!”


    蔣夫人掙不過丈夫兒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明珠從皮囊中取出一粒紅色的小石頭,生生按進了蔣玉衡的脖頸。


    蔣玉衡渾身一顫,哇地一聲吐出個通體漆黑的小東西來,眾人仔細看去,竟是個指甲蓋大小的八足黑蜘蛛,掉落在地後,那蜘蛛原地轉了兩圈便準備逃走,卻被明珠一腳踩得稀巴爛。


    “五毒相殘,必生蠱王,義兄這不是病,是被人下了蠱,這蜘蛛生八足,纏黑紋,是鍾情蠱,隻有在見到蠱主時,中蠱者狀態才會好轉,請義父義母想想,近日可有類似的人前來探病?”


    蔣忠雙目瞪圓,胡須抖動,握緊的拳頭有些發白,明珠料到他心中有數,隻是不便當著自己的麵道出那個人的名字,便也不語,她言盡於此,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他們蔣、梁兩家自行撕扯也罷。


    聽到屋中動靜,竇嬌兒已帶著小廝闖了進來,把奄奄一息的蔣玉衡扶到床上,蔣夫人見他抱著胳膊哆嗦,似乎感覺到了冷,心中大喜,連忙又是灌熱湯,又是捂棉被,忙得團團狀。


    蔣忠放了心,這才示意明珠跟他出去,明珠看了蔣玉衡一眼,也覺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她便隨蔣忠走出蔣玉衡臥室,來至蔣忠的書房。


    “老夫混到這個位置,也並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你今日顯然是有備而來,並且大抵也猜到了下蠱的是誰,我說的對不對?”


    關起門,蔣忠毫不客氣地反問,見明珠笑而不答,他更加惱火,聲音提高了幾分。


    “你會這樣好心救治我的兒子,絕非什麽惻隱之心!更不是看在我這個名不符實的義父麵子上,你隻是希望蔣家調轉矛頭去對付那下蠱的人,你好從中取利罷了。”


    明珠笑得諷刺。


    “義父想要過河拆橋,我也沒有辦法,若您真這麽想,大可為了不讓我得逞,放過那兇手,讓義兄白受這份委屈,又或者幹脆真當這就是一場病,任那兇手登堂入室,總之將來會發生什麽,於我都不痛不癢,我也不感興趣。”


    蔣忠目送明珠絕塵而去的背影,氣得胡子顫抖,如明珠所說,蔣玉衡是他的親兒子,別人這樣算計他,他們蔣家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這口氣去!即便打落牙齒和血吞,讓梁琉月進了門,蔣玉衡本就反感她,將來必定沒有好嘴臉,保不定那妒婦又生出別樣心思,這次是什麽鍾情蠱,下次難說就是奪命丹!


    蔣忠隻覺一陣無力,這個奸猾伶俐的丫頭,若真看上了蔣玉衡,事情便皆大歡喜了,他也不會再因對方出身低微出言反對,可偏偏她的心,全都向著百裏暇,遲早有一天彼此對上,她一定會是個極大的阻礙,一定要瞞著蔣玉衡,趁早將她除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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