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陛下要把葉棠華那賤人接出冷宮?”


    宮宴一散,蔣妃才轉迴寢宮,就有眼線前來向她稟報。


    “千真萬確,陛下現在還在冷宮裏,人都被趕了出去不讓打擾,彥公公已經帶人去重新布置臨仙閣,恐怕一場歡好之後,那葉昭儀就會直接搬進去!”


    安心尖叫起來。


    “母妃,這可不行!決不能讓葉棠華有翻身的機會!容家和梁家的小妖精還好對付,可葉棠華曾經是盛寵一時,若不是因為季家的事,恐怕父皇都有可能封她為後!”


    蔣妃也坐不住了,精致的護甲嵌入肉裏,幾乎掐出血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簡陋的雲床上,紗帳早已褪去了曾經的豔紅,鋪蓋裏的棉絮都格外的薄,難以抵擋冬日的寒冷,可獻帝卻不覺得冷,他撈起葉棠華的手細細摩挲,曾經比漢白玉還柔軟溫潤的十指,因為在冷宮中日複一日做著粗活,已經起了一層厚繭。


    葉棠華不安地抽迴手,垂下雙目,眼中的黯然讓獻帝更加憐惜。


    “阿棠,你恨朕嗎?”


    他對她,一向不似別的妃嬪那般直唿愛妃,卻更像普通的夫妻和親密的愛侶,可惜,這般甜蜜的愛稱已絲毫激不起葉棠華心中的漣漪。


    她從未愛過獻帝,隻不過因為恩師季國公一句話“阿棠,你做出的犧牲,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天下百姓。”這才進了宮,她一向是個懂事明理的姑娘,身上也頗有些凜然義氣,對恩師季國公的崇敬和感恩,讓她甘願付出自己。


    可是麵對死亡的威脅,葉棠華最後還是選擇了自保,可是誰料到,苟且偷生才是更痛苦的選擇,三年來,她日夜承受著良心的煎熬,在這冷宮之中自我放逐,常常在夜裏夢到季明珠、季修賢以及蘭夫人的鬼魂前來找她索命。


    驚醒之後,她便對著月亮不住磕頭,喋喋不休地發誓。


    “恩師、師母、明珠,求求你們原諒我吧!我若有朝一日出得這冷宮,必定要讓害死你們的仇人血債血償,那時……那時我再親自下九泉向你們賠罪!”


    三年了,她本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有機會離開這座活人的墳墓,永遠也無法兌現這句誓言,直到今天,她收到了一張素箋。


    素箋是隨著一支流箭釘在她身側的柱子上的,上頭畫著一枝蘭草,與從前蘭夫人慣用的一模一樣,上頭的香味,葉棠華更是熟悉不過了,更驚人的是那手字,分明是季明珠的筆跡


    她的手抖個不停,艱難地將素箋取下,待看清上頭的字,心頭的震驚與狐疑更加激烈。


    雖然明白,季明珠早已化為枯骨,蘭家人更是不可能進得了深宮之中,但就憑著這股香氣和那筆字,讓她鬼使神差地選擇了相信,反正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她按素箋上所寫,匆匆梳洗幹淨,換上從前獻帝最愛的那身綠衣,站在竹林下吹葉哨,做出一副相思成疾,生無可戀的模樣,接下來的事,便真如素箋主人所料。


    葉棠華淡淡地笑了。


    “陛下是阿棠的夫君,無論阿棠生或是死,心中永遠念著陛下,想著陛下好不好,過得是否開心,恨,卻是從未想過。”


    獻帝的鼻尖有些酸楚,心中充滿了感動。


    她果然還是那個阿棠,善良、簡單、溫順,毫無怨言,當然,獻帝從不認為自己當初對她的懲罰是錯的,但是她能不記仇,還是讓獻帝很滿意。


    他重重地抱了她一下,這才起身,這冷硬的床榻著實讓人不舒服。


    “明天開始,你便搬到臨仙閣去吧!”


    獻帝沒說要恢複她昭儀的身份,也沒說赦免她,但是讓她離開冷宮,已經代表她開始了翻身之路,葉棠華心中狂喜,麵上卻依舊表現得非常克製,歡喜是淺淺的,並不諂媚,也不冷淡。


    “阿棠謝陛下恩德。”


    獻帝摸了摸葉棠華的頭發,這才起身,葉棠華連忙為他穿好衣袍,一路跪送他離去,這才披衣走出院子,走到西角門邊,默默站在那裏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她凍得有些瑟瑟發抖,忍不住抱著肩膀打了個寒戰,門的另一邊才傳來三聲輕扣,葉棠華急忙打開銅鎖,猶豫了一下,拉開門扇。


    門外站著個光彩奪目的女子,她的容貌之美,除了當初的端陽縣主,葉棠華想不出還有誰能匹敵,可年紀顯然要比端陽小上幾歲,氣質也不似那般妖豔明媚,而是清新柔軟的。


    葉棠華的心涼了一下,有這般絕色的女子在,隻怕她要重新獲得獻帝的寵愛,簡直是難於登天吧?


    不對!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張素箋,是你寫的?”


    不顧葉棠華流露出警惕的神色,明珠自然地邁入門內。


    “這裏說話不方便,葉昭儀難道不請我進去坐坐?”


    葉棠華略一思量,獻帝寵信自己的事,定然很快就會傳到蔣妃耳中,用不了多久,冷宮周圍都會是她的耳目,卻是不是說話的地方,她點點頭,重新鎖好門,引著明珠進了屋內。


    屋內的陳設之簡陋,完全看不出這是在金碧輝煌的皇宮之中,甚至連普通人家都不如,明珠撿了張脫了漆的圓凳坐下,四下打量一番,嘖嘖感歎。


    “真是慘淡不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葉棠華沒什麽表情,她看不透麵前這個少女是什麽來路,看她的打扮,應該也不是宮中妃嬪,可如果是哪家的貴女,她看上去也應該有十七八歲了,又如此出眾,她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是誰?為什麽會有那張素箋?你的筆跡又是和誰學的?”


    忽略對方言語間的諷刺,葉棠華固執地問。


    明珠笑了笑。


    “我叫明珠。”


    葉棠華雙眉猛然蹙起。


    “看來姑娘對我很是了解,但也不必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你究竟想幹什麽,不妨直言!”


    明珠的目光冷了下來,清透的眸子看得葉棠華極不自在。


    “看來你對這個名字很是敏感,都這麽多年了,難道還是會心虛嗎?真是讓人動容,可惜我今日來,卻不是同你討論這個的,我確實叫明珠,但不是季明珠,而是姓明名珠,我是蘭夫人在外收的關門弟子,蘭夫人收我為徒,正是因為這個名字。”


    見葉棠華眯起雙眼,明珠又道。


    “我的話你大可不信,但這信箋上的香味、這筆字跡,你總該認得吧?還有,你的奶娘叫做林九娘,是江南舟川人氏,相貌醜陋,右眼看不見,還有些駝背,但對你卻極好,葉家沒落後,她想辦法將你和你妹妹送入季府,半年後,她就病逝了,臨終前叮囑你,聽季國公的話,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為葉家爭口氣,你可記得?”


    葉棠華神色果然白了幾分,雙肩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奶娘臨終前,隻有她和蘭夫人兩人在身邊,當時小小的季明珠也很喜歡她的奶娘,便趴在窗戶上偷偷抹淚,除此之外,那句臨終遺言,再無第四個人知道。


    “你真的……是蘭夫人的弟子?”


    明珠點頭。


    “你若還是不信,出去以後,可以命人去一趟宮外的馥蘭館,想必你身在季府多年,應該明白,隻有蘭家人,才能調製出這樣的香料。”


    葉棠華沉默許久,目光變得有些膽怯。


    “你……為什麽要幫我?”


    明珠看了她一眼。


    “聽說你現在落得這般下場,是因為悄悄在宮內供奉季家牌位,雖然不過是自欺欺人,但好歹還有一絲良心在,我要為季家報仇,在這皇宮之中,實在找不出第二個更合適的人,所以選擇了你,當然,你若再犯老毛病,做出臨陣倒戈,背信棄義的事,我也能讓你體會到‘生不如死’是什麽感覺。”


    葉棠華震驚極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柔弱的少女。


    “你要為季家報仇?你可知道季家的冤案背後,是鎮西侯府,是蔣家,是這大魏最強大的勢力?你憑什麽為季家報仇?”


    明珠的雙眸十分平靜。


    “怕了?若是害怕,我告訴你個法子,你明日便不必出這冷宮,雖然過得慘些,卻也能保住這條命。”


    或許是她目中的諷刺太過明顯,葉棠華仿佛迴到當初她去死牢探望季明珠時,她也是用這樣的眼神望著自己,讓她芒刺在背,無地自容。


    “既然明姑娘肯為季家拚上一條命,我又有什麽好怕?如果能夠洗刷季家的冤屈,告慰九泉之下的亡魂,我葉棠華,什麽都願意做!”


    明珠並沒有感動,她起身勾唇笑了笑,笑得頗為傷感。


    “告慰亡魂?說得好聽,不過是背負愧疚活著的人,為了讓自己內心好受些所找的借口罷了,你如此,我也如此。”


    夜深,姬府,添香將伏在冷宮梁上聽到的一切告之了姬塵,還遞上了那張信箋的拓本,季明錚對此顯得不以為然。


    “如珠兒所說,她是我娘的關門弟子,知道這些便不奇怪了,紅先生更不該懷疑她!”


    姬塵卻不似季明錚這般一根筋,他的指腹描摹著那一筆娟秀的字跡,這和明珠平時的字跡完全不同,不知哪一個才是她刻意偽裝出來的,如果如明珠所說,她和蘭夫人不過萍水相逢,短短幾月的相交,蘭夫人告訴她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些,季明珠兄妹也罷了,葉棠華始終是個外人,明珠卻能連其奶娘臨終時所說的話都一清二楚,蘭夫人必然不是如此多嘴多舌的人。


    還有衛長卿……她對衛長卿的恨,比其餘人更深,看對方的眼神中,也包含著一絲說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近日我好像聽到你那姓王的表妹,在你麵前說了許多明珠的好話?”


    姬塵把季明錚問得一愣,他點點頭。


    “這倒是,也許是她有恩於璧君的緣故,璧君表妹對她很信任,先是對我說,後來見紅先生不喜歡珠兒,又對紅先生說,說什麽珠兒很苦,她絕不是居心叵測之人,還勸我將珠兒接到你府中來住,以免在外頭孤立無援,被鎮西侯府害了……”


    姬塵兀自沉思,隻聽季明錚又道。


    “我對她說,我倒是想啊,可是人家十三殿下都還沒上門提親,珠兒怎麽正大光明的住進來?”


    姬塵一噎,橫了他一眼。


    “你想說什麽?”


    季明錚這才正色道。


    “阿暇,珠兒這姑娘,喜歡一個人,便是挖心掏肺的喜歡,這一點,倒是和我那個蠢妹子很像,但她又一點不同,她比我妹妹自我保護意識更強,你若是讓她感到不安,不安到了極致,恐怕……她會對狠得下心,毫不猶豫斬斷情絲。那時你再想挽迴,隻怕難了。”


    麵對季明錚的教誨,姬塵難得沒有不屑一顧,拂袖而去,反而有些憤然。


    “我何處讓她感到不安了?”


    季明錚歎氣。


    “別忘了,開春的甄選……我看紅先生的意思,和壽王爺不謀而合。”


    姬塵似乎更氣惱了。


    “他們的意思和我有什麽關係?她這幾日對我不理不睬,就隻是因為這個?”


    季明錚笑道。


    “誰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針,我言盡於此,該怎麽做你自行體會!”


    季明錚總沒個正形,他說的話,姬塵多半當做耳旁風,不放在心上,偏偏這次卻認真聽進去了,他此前在明家,當著明珠父母的麵,曾暗示過,不日便來向明珠提親,那並不隻是說說而已,迴府後他也確實認真考慮此事,還認真交待紅夫人替他準備聘禮,雖然遭到紅先生的強烈反對,但也是置若罔聞,就在前幾日,聘禮已齊備,本想著過年時就正式前往明家下聘,誰知明珠這幾日的態度急轉直下,姬塵也是驕傲的人,知道此時前去必然遭到拒絕,便暫時擱下,現在聽季明錚一說,他總算明白明珠這幾日莫名其妙的火氣是哪裏來的了。


    明明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為什麽她還要庸人自擾呢,真是麻煩,姬塵雖然抱怨著,唇角卻不由微微勾起。


    這便是所謂的吃醋吧?沒想到那個狡猾的丫頭也會如此,想通了之後,姬塵心情好了許多,初二清早,便決定前往明家,親自去解開明珠這個心結。


    到了明家,不出所料受到了明家人的熱情款待,忍受了明堂父子許久的肉麻話,卻還不見明珠出來,甚至連她身邊的丫鬟冬鶯也沒看見,姬塵有些不耐煩。


    即便是拿喬,她這般也有些過頭了吧?還有虛宿,也養成了吃裏扒外的毛病,明珠不來,他也就不出現,豈有此理!


    “伯父,若是明姑娘不肯出來相見,在下便不再叨擾了。”


    見姬塵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明堂父子急得滿頭大汗,又吞吞吐吐不知如何開口,言玉珂見狀,冷笑一聲道。


    “倒不是珠兒不肯見大人,隻是聽說她那位義兄蔣三公子病了,她心中擔憂,一大早便前往蔣府看望,到現在還沒迴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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